江萬翎在江老的栽培下，年紀輕輕身上就有了他的影子，有著優秀的手腕和眼光。

起初反對他成為江家後繼的聲音也有，其中不乏有質疑他Beta的身份。後來江萬翎軟硬皆施，很快坐穩了江家繼承人的位置，這些聲音也就漸漸沒了。再後來，從成年起，他的交際慢慢減少，深居淺出。外界有傳言，江家的這位性情低調，在事業上的手段雖然張揚，做人卻很內斂。

江萬翎何止內斂，他從小的生活就極其自律。六點起床開始，一天中除掉辦公和加班的時間，晨跑，讀書，練琴和下棋的時間都是固定的。在婚姻上，江萬翎就更沒什麼主意。他覺得婚姻是很麻煩的事，要遷就對方的作息，為對方打亂自己的生活節奏，一想到這個，他家就覺得有些恐婚。江老聽到他的想法時笑了，怪他小小年紀把自己活得老氣橫秋。其實江萬翎不是沒有孩子脾氣，只是從小就習慣了。

江老在江萬翎的婚事上精挑細選。來主動向江家示好的人不少，但能經過層層篩選，最後被江老放到江萬翎面前的卻沒幾個。出乎意料，江萬翎在婚事上也格外的挑剔。江老非常慣著他，總覺得他現在年紀還小，所以江萬翎只要拒絕過一次，江老就保證那個人不再出現在江萬翎的選擇名單裡。

這麼多年下來，江萬翎一個滿意的也沒有，江老索性隨他去。結果後來江萬翎也的確談過兩三個，只是都不超過一個月就分了手。

後來連家裡的下人都感嘆，他們的小少爺從小就長得好看，怎麼就是情路忐忑，不開竅，且性冷淡。

這話說出來其實很牽強，不開竅又性冷淡，情路怎麼能算忐忑，那是壓根就沒有情路。

這幾年來，江萬翎雖然沒再見過羅家的Alpha，但總能聽到他的名字。聽說他進了部隊，聽說他升了軍階，聽說他外出任務，聽說他有了緋聞……聽說Omega們都想嫁給他。

江萬翎幾乎不怎麼看緋聞版面，那天早餐卻點開看了。視頻裡的羅靳星，和十年前已經不同，他收斂稜角，也看起來更沉穩了。他還是很有魅力，但與以前不同，他具備一種內斂而不是外放的魅力。也正因為這樣，他具備一種讓人想要探究背後的吸引力。

看這個視頻時，江萬翎沒發現江老已經進了屋，在他身後看了好一會兒。

江老皺著眉看屏幕上穿著軍裝的年輕的Alpha，隱約捕捉到一個念頭……羅家的Alpha嗎？

江家在經濟上的勢力不容小覷，與羅家在軍政上的影響上對比，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加上現在羅奠山的兩個兒子都在軍政界，將來發展空間很大。如果聯姻，對江家會是很大的助力。

羅靳星那邊，在與羅奠山談過之後，很快提出想與江萬翎見一面。江老這才跟江萬翎提起這件事。畢竟在不久前他隱晦地提起過好幾次羅靳星的名字，但江萬翎當時看上去都沒什麼反應，江老實在摸不清楚江萬翎的心思。但沒想到的是，拒絕過江老無數次提議的江萬翎，這次卻頭一次沒有反對，默認和了羅家的長子Alpha見一面。

從第一次見羅靳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年。

江萬翎不再是當初謹慎寡言的少年，模樣也長開，是個氣質更出眾的貴公子了。羅靳星也早已不是那個年輕的Alpha，他舉手投足帶著成年Alpha的魄力。江萬翎坐在他對面，難得有些緊張，他不知道Alpha認出他後會有什麼反應。畢竟誰都想不到，當初讓他包紮傷口的那個少年，再次和他見面會是以這個形式。

不過見面當天江萬翎才發現，緊張是白緊張了。因為羅靳星根本沒認出他來。

不僅沒有認出他，對待他的方式完全像對待一個結婚對象。他紳士，溫和，仔細，尊重。江萬翎透過他的眼睛，看到許多欣賞，唯獨沒什麼感情，是個客客氣氣的陌生人。那時候他心裡有很多情緒——他忘了，或者他沒認出自己，都有可能。就算Alpha認出他來，他們也的確只是說過兩句話的陌生人。

這不應該。江萬翎不知道為什麼會抱有期待。

後來，羅靳星開始主動約江萬翎。

羅靳星對他的靠近不急不緩，對兩人間發展的節奏完全把控，張弛有度。而江萬翎不拒絕，也不主動，他始終在羅靳星把持的安全距離中，張望著，謹慎地審視著這個讓他有些心動的追求者。

第三次約會分別前，羅靳星在江萬翎手背上吻了一下。他頭一次落荒而逃。江萬翎不是沒經過風浪。他不明白怎麼到如今，僅僅一個吻就讓自己方寸大亂。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思考了整晚，終於隱隱感覺到了一個事實。

他對羅靳星並不是沒有感覺。這個念頭，已經被他小心地藏了十年。

江萬翎做了一個夢。

夢裡羅靳星被眾人簇擁著，看上去遙不可及。江萬翎站在人群外圍，怎麼都無法靠近。

“像他這樣的Alpha，怎麼會和一個Beta結婚？”

“就算和你結成婚姻，也僅僅是契約婚姻，你還想要他的真心嗎？”

“江萬翎，都十年過去了，你怎麼還這麼天真？”

他感覺自己很憤怒，但反駁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他想到說這話的人，肯定是那個討人厭的趙家Alpha，正當他想轉過身揍他一拳時，他發現那個站在身後的人是他自己。十五歲的他自己，攥著那隻被包紮的，受傷的手腕，冷冷地看著他。

江萬翎從黑暗裡醒來，坐起身出神了很久。終端屏幕上有一條來自羅靳星的簡訊，問他有沒有到家。江萬翎盯著那條簡訊看了許久，沒有回覆。

他光著腳下了床，走到書桌帶鎖的櫃子前，翻出自己十年前的日記。他坐在地上，就著終端的燈光，翻到了十年前那一天的日記。

——“或許性別的不同，讓我們的生物特性各不相同，但我們的人格是平等的。你現在還小，等將來……也許有些婚姻身不由己，但沒道理誰身為某種性別，就沒有選擇和被選擇的權利。”

——“Beta也一樣。”

這一刻他終於承認在潛意識深處，他對感情有一份天真的期待和想象。

他想要忠誠的婚姻，真實的婚姻，想要被愛，想要羅靳星的征服欲而不僅僅是禮貌和紳士。

江萬翎盯著日記本上那兩行稚嫩的字，慢慢平靜下來，夢裡那些尖銳的質問也隨之被抹平。

他想要對賭一次……和說出這些話的那個人試試，也許真的會不一樣。

羅靳星覺得江萬翎最近有些不一樣。幾次約會都是自己主動，江家的這位貴公子，舉手投足都很有禮貌，談吐也得體，博學多才，他一直都很欣賞。只是江萬翎給他的感覺太遠，好像不論他怎麼主動，江萬翎都沒有動心的樣子。

直到那次分別時吻了他的手背，羅靳星才看到江萬翎這個貴公子的人設，頭一次出現一絲裂縫。他竟然逃跑了。當時羅靳星在月色裡愣了一會兒，望著那個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笑出來。他以為這件事後，江萬翎更不可能主動聯繫他，哪知道第二天江萬翎就打來電話，問他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飯。

這次約會非常順利，不再是羅靳星單方面地掌握著話題和節奏，他能感覺到江萬翎也在向他靠近。

用餐時，江萬翎露出西裝下的一小截手腕，很有點性感。

羅靳星多看了兩眼，誇他的手腕好看。

誰知江萬翎僵了一下，放下刀叉，很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袖，用一種複雜的詢問眼光看著他。

他想起的是十五歲受傷的事，但羅靳星當然不理解：“讓我想起朋友店裡一款設計獨特的表，突然覺得很適合，下次帶給你。”

見江萬翎眼中的神色更複雜了，沒有再拿起刀叉的意思。

羅靳星雖然內心不解，卻也沒貿然問他，只是笑笑拿過他面前的牛排，紳士地為他切好，再換了回去。

那天晚上，除了中間這個小插曲，兩人都很愉快。為了表示對進展的滿意，臨走前，羅靳星將自己辦公室的鑰匙給了他。

“有時候事情多起來，連著好幾天都不能回家。這把鑰匙留給你，隨時想來找我都行。”

江萬翎猶豫著接下了。

羅靳星卻反手捉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這次不會再跑了吧？”

江萬翎瞳仁很亮地看著他：“不會。”

羅靳星覺得這個聯姻對象他是真挺滿意的。

江萬翎沒想到他剛鼓起勇氣做出決定，現實就打了他一巴掌。

羅靳星至今不知道他曾經的兩句話，會在江萬翎心中埋下一顆種子。這顆種子十年都不曾動靜，直到現在才萌芽。江萬翎仔細想過，羅靳星對曾經的他的確特殊，但並沒有想過與他建立關係，直到江老提起羅靳星的名字，江萬翎才忽然開了竅。跟羅靳星的關係，也隨之蒙上一層微妙的濾鏡。

江萬翎已經承認，即使他坐到現在的位置上，對愛情依舊存有一種爛漫的期望。因為Beta的性別，他曾經也吃過苦頭，但又因為羅靳星那些話，覺得他不一樣，也因此對他的期待格外高。

所以那天在看到羅靳星辦公室的Omega，對江萬翎的衝擊也是格外大，以至於他不能想往常一樣理智地思考。

十五歲記憶裡的那個Alpha好像忽然就面目全非了，被記在日記本裡的那些話，也好像忽然變得可笑起來。

別人或許難以理解，一個跟他不算熟悉的Alpha，甚至還沒來及與他產生什麼感情糾葛，僅憑十年前打動他的三兩句話，就讓他現在失魂落魄，憤怒難擋，是不是他的感情和期待太廉價了？後來江萬翎再回想，才明白當時他的憤怒，傷心，失望，並不是因為當時他對羅靳星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因為他從來都對自己是Beta的身份而介懷著。

他還不至於因為十年前的幾句話就愛上羅靳星，但羅靳星那些話對他的確是特別的，是一種期待，一種願望，一個來自外界的善意。

如果他不是Beta，也沒有經歷過不斷因為Beta而承受的繼承人壓力，或許他能夠理智地做到問清楚，弄清楚，解開誤會。但對當時的江萬翎來說，他仍舊存在許多懷疑，許多對自己的不信任，他很疲憊也很冷……十年前羅靳星的那些話，當時想起來也只覺得偽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