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讀空氣
在約會時日到來之前,羅望舒瞞著大哥和父親,去見了一次厲瞻江。沒在辦公的地方,也不在政府大樓,而是在厲瞻江自己的辦公間裡。
起初地方,時間,都是他自己訂的,被厲瞻江一口回絕,直接發了個地址過來。羅望舒想要顯得強勢一點,又怕拿捏不住度,最後想了想,敢於隻身應邀也是一種強勢,便沒有猶豫地去了。
當他西裝革履地穿越辦公樓的層層屏障,看著尖端的設備與全AI工作人員在他身邊穿梭後,心裡那點悔意頓時湧上來,幾乎想轉身就逃。他舉目四望,沒有合適的出口,終端信號也被遮罩,頓時眉頭皺得更緊了。
最終他推開厲瞻江跟他約定的那扇門,裡頭是古色古香的日式茶台,原木長桌上擺放著已經做好的壽司與泡好的熱茶。厲瞻江愜意地坐在一端,一身西裝穿得雖莊重,姿態卻完全不是談公事的樣子。
見羅望舒進門,他果然意外地打量他一眼:“一個人?”
“我記得您只約我一個。”
厲瞻江笑起來:“有點膽識,坐。”
他輕描淡寫一句話,頓時挑明兩人之間的風雨欲來。
羅望舒也不跟他客氣,脫掉鞋走上榻榻米,端坐在木桌對面。厲瞻江倒上兩杯茶,目光又是掃一眼,見他榻榻米上坐姿標準,接過茶杯時也用得日式茶道的動作,可謂在什麼場合用什麼合適禮數,這點羅望舒自己毫無察覺。而很多教養和習慣正是在毫無察覺的動作裡流露的。
“羅奠山和羅靳星把你養得很好。”
“所以不是給人糟蹋的。”
厲瞻江笑起來:“牙尖嘴利。”
“我就不跟您繞彎子了。我今天來,是希望您就訂婚宴那晚上的事,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法。”
厲瞻江低聲道‘原來是討說法’:“你爸爸已經找過我了。”
羅望舒放在膝頭的手不自覺一動:“他說什麼?”
“幾句試探和警告而已,畢竟他那個位置的人,也不可能什麼都不管不顧。”
厲瞻江的話讓羅望舒很不舒服:“看那我今天就直接點了,您到底是什麼意圖?您有妻子有孩子,我一直敬重您,害怕誤會了您。”
厲瞻江對羅望舒軟硬皆施的示威不為所動:“羅二,你爸以前說你固執,在某些特別的情況還尖銳,今天我算理解了。沒什麼誤會不誤會,我問你,你今天春天發情時用的‘冷卻’知道是誰批的林教授的申請嗎?”
羅望舒目光微動:“您?”
“‘冷卻’的開發,我從一開始就在跟。但沒想到第一個試水的會是羅家二公子。以你的條件,真要找能有很多的Alpha跟你匹配,但你偏偏選擇自己熬到二十多歲。別緊張,我只是很感興趣,你圖什麼?”厲瞻江淡淡地抬眼,不甚在意地挽起袖子,拈花似的夾起一個壽司,在蘸碟裡蘸兩下,探手放在羅望舒盤子裡。
羅望舒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從個人角度來說,他沒必要受這樣的苦,大可隨波逐流,尤其像他這樣的富家子弟,發情時找個協議Alpha,保密性也好,基本不造成任何影響。像他這樣,純屬給自己找罪受。從家族角度來講,他很是有資格能成為家族聯姻的優秀條件,並且也能找個足夠完美的Alpha,愛情與政業雙收。
“你大哥就很明智,委曲求全。”
厲瞻江的最後一句話像個導火索,羅望舒的眉毛皺起來。
“我以為這事兒屬於我的個人選擇,不需要向您解釋。如果您那天緊緊是出於惡劣的好奇心——”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撕破臉。”厲瞻江歎氣,忽然話頭一轉,“這些年你查到葉芸的消息了嗎?”
羅望舒的腳步猛地停下。葉芸,多少年沒聽過的名字,幾乎成為家裡討論的一個禁區。他對母親所有的印象隨著時間增長越來越模糊,最後定格在發黃的照片上。
“你知道些什麼?”
“別這麼氣勢洶洶的,後生多少要學會對長輩尊敬不是嗎?”厲瞻江也站起身,他走到羅望舒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大哥和父親前些年一直在找葉芸,但現在也不找了,為什麼,當他死了嗎?”厲瞻江意味深長道,“如果我告訴你,你媽媽他活得很好,並且羅奠山從來都知道呢?”
羅望舒眼皮跳了跳,用儘量好的語氣問:“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的僅限於此,如果想知道更多的,應該去問你爸爸。”
羅望舒站在原地平復了好半天,生硬冷倔地到了聲別,朝推拉門走去。
“那天我只是放出了很少量的資訊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羅望舒背影一僵。心想,厲瞻江知道他口中的Beta就是他的學生周焰嗎?
厲瞻江若有所指:“好好珍惜你的那位Beta戀人吧,我倒是很好奇,你能和一個Beta走到哪一步。”
週六在冰糖的看隔離區,羅望舒明顯心不在焉。冰糖剛剛撐過一波發情期,正迷迷糊糊地睡著,護士在旁邊記錄了這次發情的狀況,吧嗒一聲點上電子逼,準備離開。
腦袋裡一直回想著那天厲瞻江的話,那天他幾乎整晚沒睡。
聽到葉芸的消息,本來當場就想沖回家跟羅奠山對峙,但走到家門口時,他也冷靜下來了。不知道厲瞻江是為挑撥離間,還是為了利用他的急切心做些什麼,他不能讓他得逞。羅奠山這兩天又忙起來了,似乎最近的政治氣氛有點箭弩拔張,行差踏錯都有干係,他不想這時候去擾亂羅奠山。
羅望舒正出神,直到護士叫了兩次他的名字,他才反應過來。
“這次發情高潮只持續了兩小時,間隔三小時,應該已經接近結束期,病人的求生意志還是有的,目前情況穩定,預計在明天內就會結束發情。”護士說完這些話,電子筆又在手裡平板上吧嗒點了一下,“你們要提前辦好離位手續。”
羅望舒一一聽過他的交代,把這些情況備註在終端中,同時發給了冰糖的好友與周焰。
資訊剛發出去,就感覺有灼熱的目光看著自己。抬起頭,冷不防與床上的冰糖視線相對。
冰糖看上去虛弱極了。這種虛弱,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這一周羅望舒照顧他雖疲憊,卻沒有絲毫怨言。冰糖最痛苦的時候,咬著他的手腕哭出來,他現在手腕上還有淺淺的牙印。每天給他至少換五次被褥,發情高潮期,不到一小時就得更換一次,因為被褥會被他的汗水全部浸濕。除了漂浮在空氣中甜膩的資訊素,還有那些因發情而導致的體味。羅望舒照顧得盡心盡力,沒有丁點懈怠。
前幾天,神志不清的時候偏多,清醒時刻偏少,更多時候是挨過鎮定劑,疲憊後的沉睡。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的,略帶冷靜的神志模樣,的確是少見。
羅望舒心想,也許他的發情期真的快接近尾聲了。
床上的冰糖動了動手,羅望舒連忙幫忙。就見他掙扎著將輸液那只手伸出被子來。
“你要什麼?哥幫你拿。”羅望舒說。
就見冰糖三指併攏,有氣無力地耷在他手腕上緋紅的牙印處,很輕很柔地撫摸了兩下。
他什麼話都沒說,這個動作和他眼中的內容卻勝過千言萬語。
看他最難過最痛苦的時候,羅望舒還撐著,知道自己一示弱,冰糖就更難撐。可此時卻因為他這個小動作,不可抑制地紅了眼眶。
兩人靜默對視半晌,冰糖動了動嘴唇,羅望舒讀出他的唇語,他說的是“羅哥,謝謝你”。
“喝不喝水?”他忙轉過身去,不大自然地平復一下,倒了一杯溫水。
冰糖身上沒力氣,但眼神中有很多話。他乖順地任由羅望舒將他扶起,靠他坐著,小口啜飲玻璃杯中的水。喝著喝著,眼睛又濕潤了。
“甜。”
“嗯,我放了點糖。”羅望舒輕輕順著他的背。
冰糖喝過水,無聲地靠在他肩膀上小口喘息,看樣子平靜一些,儘管身體還是很燙。
喝過水後,喉嚨潤了一下,他能說話了:“羅哥,謝謝你這些天一直陪著我。如果不是你一直和我說話,說不定……”
羅望舒捂住他的嘴,一臉認真地說:“說呸呸呸。”
冰糖愣了一下,隨即淺淺笑,又軟又糯地配合:“呸呸呸。”
“明天晚上你出院的話,我可能來不及接你。早上出院可以聯繫我一下。”
冰糖點點頭:“你要去約會嗎?”
羅望舒被他這麼問,心情仿佛轉好點了:“為什麼這麼問?”
“猜的。”冰糖又說,“其實你坐我身邊說話時,我偶爾是有意識的。羅哥,你喜歡周哥呀?”
“你操心得還挺多。”他扶著冰糖緩緩躺下。
“其實我覺得,周哥挺在乎你的。前一陣有兩天你不是沒來嗎,問周哥他也說聯繫不上你,我就說給你發個簡訊。後來臨走前,周哥還特意問我你回沒回消息。當時沒覺得什麼,後來想想,他應該挺在意。”
羅望舒確實不知道這事兒,聞言手下一停:“真的?”
冰糖點頭:“還有你們第一次來我家,當時你們倆之間的那種氣氛……怎麼說呢。我覺得這種氣氛,如果只是你單方面的暗戀,是營造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