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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草的備胎我不做了》第26章
第26章

  很快,陸鬱走到廢液池邊,正準備倒廢液的時候,忽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手裡的瓶子掉進了池子裡,而後背猛地生出火辣辣的灼燒感。

  「陳浩!你幹嘛推我!!」

  身後孔倩大喊,方臉上滿是怒氣,而陳浩瞪著眼,一臉的不知所措。

  化學老師聞聲跑了過來,忙喊了一聲,讓陸鬱把校服脫下來,再讓幾個女生把陸鬱帶去厠所,趕緊用清水衝洗,然後儘快送去醫務室。

  後背的燒痛越來越明顯,陸鬱咬牙把校服脫下來,隨後被嚇得快哭的孔薇薇和幾個女生一起連忙帶著陸鬱去了厠所。

  陸鬱出門的那一刻,朝墻角瞥了一眼,高大的少年不在那裡,可能是在混亂未起的時候離開了吧。

  她隱隱有些失落。

  厠所就在實驗室旁邊,幾個女生把她t恤掀開,原本白嫩的後背已經起了一片紅斑,孔薇薇沒忍住,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用水往陸鬱後背衝。

  陸鬱閉著眼,忍受著灼燙和清水的冰凉。

  這時,隔壁忽然響起一聲轟然巨響。

  蘇徹的確是先走了,可剛走到樓梯口時,忽然聽見實驗室的叫喊,等掉頭回來時,恰好看見陸鬱臉色煞白的被帶去厠所。

  實驗室裡,一張桌子塌在地上,上面的各種玻璃器皿摔了一地,到處是破碎的玻璃和傾翻的溶液。

  蘇徹站在在滿地的狼藉中,眼底仿佛囤積著無盡的冰霜,他手裡拿著張紙巾,輕描淡寫地擦著手上的血。

  脚下是捂著臉躺倒在地的陳浩,一旁是嚇得渾身顫抖的孔倩。

  周圍的人站得很開,倒吸著冷氣遠遠避開那尊殺神。

  化學老師在一邊微張著嘴,訥訥地自語。

  「恐怕,這次真得賠一萬了……」

  另一邊,陸鬱後背被草草清理了一遍,出來時,厠所對面的走廊裡,蘇徹抱著胳膊靠在墻上,手彎處搭著一件濕了的校服,臉上猶帶著森森冷意。

  少年眼尾微蹙,眉毛如同漆黑的劍,眸色淺淡的眼中,似乎蘊著一點即炸的火藥。

  見陸鬱出來,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蘇徹心顫了一下,背脊微微綳緊,嗓子有些發緊。

  但他佯裝毫不在意地問:「沒事吧?」

  陸鬱目光停在他搭在手彎的校服上,認出來那是自己的。

  陸鬱抿了下唇,回答:「沒事。」

  「疼嗎?」

  「不疼。」

  兩個人一來一回,一方嗓音冷漠,一方語氣平靜。

  倒不像關懷慰問,而是機械的問答。

  幾個女生相互對望了一眼,一方面懼怕蘇徹,另一方面想著陸鬱已經沒什麽大問題了,便抱歉地說了聲先走了,趕緊逃開了這裡。

  蘇徹不再說話,把校服遞了過去。

  陸鬱沉默地接過,眸光在蘇徹裸露在外的半截小臂上瞥了一眼,發現少年遒勁的小臂上有一條長長的劃痕。

  像是玻璃割的,見了血。

  氣氛陡然沉重。

  陸鬱忽然想起剛才在厠所時聽到的那聲巨響,大概明白了什麽。

  她張了張嘴想問,但蘇徹却嘖了聲,暴躁地把袖子使勁一扯,蓋住了那處傷痕,再開口時聲綫同樣帶著煩躁。

  「趕緊去醫務室看看吧,不然下班了。」

  說完,蘇徹轉身就走,半點不拖泥帶水。

  直到蘇徹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盡頭,陸鬱還沉默地站在厠所門口,小臂上的傷一直在腦中盤桓。

  孔薇薇在一旁急得受不了了,拽了拽陸鬱的袖子,低聲說:「再不去醫務室就來不及了。」

  陸鬱低低嗯了聲,走出走廊,和孔薇薇下樓去醫務室。

  脚步聲在樓梯間響起,漸漸沒了聲音。

  蘇徹坐在上一層的樓梯上,雙手撑在臺階,仰著臉望著窗外西落的太陽,薄光打在他的臉上,俊毅的輪廓似乎變得柔和了些。

  蘇徹無聲地吹了聲口哨,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烟盒,叼了根烟點著,看著青烟裊然而起。

  另一邊,黃將軍的辦公室裡,孔倩和陳浩站在辦公桌前,化學老師也在一旁。

  黃將軍看了眼陳浩腫得跟饅頭似的臉頰,心裡越發來氣,這麽大高個的一個人,傷剛好就又惹事!

  這個班沒一個讓他舒心的!

  「蘇徹他人呢!剛轉來兩天就給我惹事?!」

  黃將軍等了近十分鐘也沒等到打人的罪魁禍首,氣得一拍桌子,動靜太大,嚇得隔壁十三班的班主任一個激靈。

  女老師自覺地縮起頭,在此時裝聾。

  黃將軍是真的怒了,化學老師在一邊低聲寬慰,畢竟是在化學實驗課上出的事,作爲任課老師,他占了大半責任。

  事情的起因他在實驗室從同學們的口裡,大概瞭解了一下。

  陳浩一不小心沒站穩推到了孔倩,孔倩突然受力,手裡的鹽酸沒抓牢,直接潑到了陸鬱的背上。

  再然後,蘇徹像發了瘋似的衝了進來,先是一脚踹翻了張桌子,再是一拳砸在陳浩臉上,當時的模樣簡直像隻怒火衝天的野狼。

  那陰戾凶狠的目光,化學老師現在想想,身上依然不禁會起一層白毛汗。

  「黃老師,學生也不是故意的,你讓他們寫個檢討,再去給陸鬱道個歉,事情也就過去了。」

  化學老師勸道:「別鬧得太大,要不然學校知道了,直接下一個警告處分,那就更難辦了。」

  黃將軍看了他一眼,說:「吳老師,這不是警不警告的事了,而是一個學生的品行問題,要是不教育好,我這六班班主任也不配當了。」

  化學老師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黃將軍目光掃向孔倩,女孩個頭高,可此時却恨不得把自己縮成隻鵪鶉,低下頭緊咬著唇,臉色慘白,手指在身前死死地絞著。

  黃將軍暗暗嘆息,上個星期他剛叫了孔倩母親過來,在這對母女前嚴肅地談了談她欺淩孔薇薇的事。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孔倩母親,也就是孔薇薇的嬸子,口頭上雖然在嚴厲斥責女兒,但眼裡却分明寫著活該和一絲痛快。

  這一大家子,對孔薇薇的態度,實在讓人心寒。

  黃將軍沉聲說:「孔倩,你知不知道化學溶劑有多危險?這次幸好是稀鹽酸,要是濃硫酸,我看你怎麽辦!」

  孔倩身子打了個顫,低著頭,聲音細細小小的,故意表現得有些委屈。

  「是陳浩推我的。」

  陳浩臉疼得要死,臉骨像被一柄鐵榔頭砸過一樣,不知道有沒有骨裂,他聽到孔倩的栽贓,立馬瞪大眼,紅著脖子反駁。

  「我沒有推她!她在瞎說!」

  孔倩緊接著說:「就是你推的,你故意的,想害我,想害陸鬱。」

  說著說著,孔倩紅著眼眶,瞪著陳浩,醞釀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直接大哭了出來。

  看著倒像真受委屈了。

  陳浩死死瞪著孔倩,表情猙獰,呼吸變得急促,恨不得在她那張方臉上狠狠甩一巴掌,他明明什麽都沒幹,憑什麽被栽贓陷害!

  氣氛變得异常躁動,黃將軍厲聲吼了句:「幹什麽!做了錯事還不敢承認了!這件事不管你們誰推誰,都給我寫三千字檢討!」

  陳浩咬著牙深深看了孔倩一眼,目光森冷,像一把剮骨刀,帶著怨毒和憤恨。

  孔倩冷不丁打了個寒戰,瑟縮著不敢說話。

  一直過了快半個小時,蘇徹才慢吞吞趕來,揣在兜裡的手等走到黃將軍桌前才拿了出來,他站在陳浩身邊時,眼角隨意往旁邊掃了下,眼尾半眯著。

  這一眼仿佛帶了結了冰的刀子,陳浩立即臉色蒼白,腦中不受控制地回憶起上一次被困在墻角時,打在臉上的一個個猶如鋼鐵般的拳頭。

  陳浩身子抖了下。

  黃將軍見蘇徹來了,而且態度隨意,絲毫沒有半分做錯了事的樣子,不由怒火又起,大聲喝斥。

  「蘇徹,你上次是怎麽答應我的?!我可記得你的三個努力中,沒有一個是叫努力打人的!!」

  蘇徹被吼了一嗓子,身子總算站直了些,收斂了散漫的態度,認真且誠懇地說了三個字;「我認錯。」

  他這一句認錯,實在太直接,太猝不及防,不反駁不對抗,連語氣都是誠摯的。

  這絲毫不符合三中最大毒瘤的人設,黃將軍被他弄得一懵,胸腔裡醞釀的許多諄諄教誨在這一刻啞了火。

  一旁的化學老師先前還擔心,見蘇徹主動認錯,心情放鬆了下來,笑呵呵地說:「知錯了就好,黃老師也讓他寫個三千字檢討,趕明兒在班裡當著大夥面讀一讀,這事就算了。」

  黃將軍雖然氣消了些,但不可能就這樣把這件事揭過去,陳浩接二連三被打,現在臉還腫得跟屁股一樣,要是他父母再來學校鬧,又難辦。

  正思忖著,蘇徹忽然說:「黃老師,我對不住陳浩同學,我現在把他送去醫院,當然,醫藥費我出。」

  陳浩聞言,頓時嚇得渾身一個哆嗦,他可不敢讓蘇徹送他去醫院,要是在路上再挨一頓打,然後統統算到那一拳裡,這不是再次找死嗎?

  「黃老師……」陳浩說話不好受,像含了塊蘿蔔含混不清,「我……我自己一個人可以去。」

  蘇徹扭頭看了一眼,抬起手搭在他肩膀上,暗暗用了些力,裝作一臉的愧疚,堅持道:「那怎麽行,你一個人我可不放心。」

  陳浩立刻向黃將軍投去求救的眼神。

  可黃將軍同意了,他看著陳浩的傷,說:「你這傷不能拖了,趕緊去醫院吧。」

  他的目光依次掃過孔倩和陳浩,最後落在蘇徹的臉上,深深看著他,沉聲說:「下個星期一,早自習你們三個把檢討書當著全班面讀出來。三千字,一個字都不能少!」

  「成。」

  蘇徹鼻間輕輕哼了哼,摟過陳浩的肩膀,直接往辦公室外走。

  走到走廊上拐了個彎,辦公室瞧不見了,蘇徹才鬆開手,靠在樓梯口,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陳浩動也不敢動地站在原地,呼吸聲都不敢太大。

  電話很快接通了,蘇徹嗓音帶著些微慵懶,渾不在意身旁的陳浩,說:「黃毛,高三四樓樓梯口,帶兩個兄弟過來。」

  結結實實聽了一耳朵的陳浩驀然眼睛瞪得像銅鈴,這時他再也維持不住鎮定了,臉上似乎還殘留著黃毛堅硬拳頭的觸感,上次就是他打得最凶。

  陳浩忙不迭地求饒,就差給蘇徹下跪了,「徹哥徹哥,求您放過我吧,這次真不關我事,都是孔倩,她陷害我的!」

  蘇徹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他一眼,輕飄飄地笑出了聲,「徹哥也是你能叫的?」

  陳浩登時臉色又白了幾分。

  蘇徹不再搭理他,但孔倩這個名字却記住了,無論這倆人誰陷害誰,都不是好東西。

  很快,樓梯上響起了急促的脚步聲,還有黃毛連聲咒駡的聲音。

  「他奶奶的,又是哪個狗東西不長眼,惹到我徹哥頭上!」

  黃毛帶著兩個兄弟上了四樓,剛站定,就在拐角處看到了正劃拉手機的蘇徹,和在一邊臉腫得他媽都認不出來的一個人。

  黃毛上前一步,那人連忙後退一步,眼底都快把恐懼兩個字寫出來了。

  打量了好一陣,黃毛恍然大悟,走過去拍拍陳浩的肩膀,笑嘻嘻地說:「又是你啊,上次的傷好了?」

  陳浩不敢答話。

  黃毛撇了下嘴,對蘇徹說:「徹哥,這次打他幾成?又是醫院七日游?」

  蘇徹嘖了聲,把手機放回兜裡,慢悠悠地說:「打你個頭,幫個忙,把他送去醫院,治治他臉上的傷,醫藥費你和趙主任說一聲,回頭我給他。」

  「嘻嘻,我的頭可不經揍。」黃毛剛說完前半句,突然反應過來蘇徹後半句話的意思,吃驚地張大了嘴,「送……送他去醫院?不是揍他?」

  蘇徹淡淡地嗯了聲。

  黃毛還想表達自己的震驚和不滿,蘇徹却擺了擺手,不再多說,轉身朝樓下走,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樓梯口。

  蘇徹把校服脫下搭在肩膀上,獨自一人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去,準備看看小臂上被飛濺的玻璃碎片劃破的傷痕。

  順便,再看看某人。

  醫務室裡,年輕的女校醫拉了個布簾子,陸鬱坐在雪白的床上,後背的衣服被拉了上去。

  「你這個幸虧衝洗得快,不然還真說不準會傷到皮膚,要是這麽白嫩的後背以後落了疤就可惜了。」

  校醫一邊唏噓,一邊拿了個裝著清水的瓶子在背上衝了會兒,等到差不多了,她去藥櫃裡找了瓶3%濃度的氫氧化鈉,倒了些出來,拿乾淨的棉球蘸了,細細地在陸鬱背上擦拭。

  「今晚回家洗澡再用肥皂水衝兩遍,擦乾就沒事了。」

  背上被濕棉球擦過後,冰凉冰凉的,陸鬱聽著校醫的叮囑,嗯了聲,算作答應。

  旁邊孔薇薇也鬆了口氣,幸好沒什麽大礙,不然她得心疼死。

  因爲潑的範圍有些大,校醫用了小半瓶氫氧化鈉擦了兩遍,正當她準備把陸鬱衣服放下來的時候,布簾子忽然被人拉了起來。

  蘇徹看到裡面的景象,拉著布簾子的手指頓時僵在了原地,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在陸鬱光裸的脊背上看了一眼,僅此一眼,便讓他耳根紅了起來。

  「把簾子放下去!!」

  女校醫一聲怒吼,迅速把陸鬱衣服放了下去。

  蘇徹哦了一聲,手指鬆開簾子,朝後飛快地退了兩步,站到了醫務室的門口,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喉頭微微發緊。

  陸鬱是背對著簾子的,剛才的事情發生的太快,她還沒來得及回頭,蘇徹就已不見了,只有布簾子還在微微搖晃,她沒看見來人是誰,但那聲略帶沙啞的「哦」,却讓她心頭一跳。

  陸鬱望向孔薇薇,小姑娘面色複雜,壓低了聲音說:「蘇徹。」

  陸鬱腦子頓時嗡的一聲,耳根發燙,渾身羞躁難堪。

  她沒想到居然在這裡被蘇徹看到了裸背!

  女校醫把藥瓶之類的收拾好,扔棉球的時候特意勸了下,「你放心,那個沒規矩的男生被我一嗓子吼跑了,啥也沒看到。」

  陸鬱雖然依舊抱有遲疑的態度,但只能無奈接受了校醫的安慰。

  因爲校服沾了鹽酸,幷不能穿,陸鬱只好心情鬱悶地把t恤朝下扯了扯,恨不得把兩條腿都塞進去。

  校醫把簾子掀開,本以爲那男生已經走了,可沒想到他居然站在門口,面朝外背向裡,像一尊門神一樣,身上散著生人勿近的冷厲氣場。

  「哎哎哎,你有什麽事嗎,我快下班了,有事趕緊說啊。」校醫喊了聲。

  蘇徹這才慢慢轉過身,眸光正好對上從布簾子後面走出來的陸鬱,兩人對視了一眼,蘇徹因爲看了不該看的,心中有愧,頗不自然地先挪開了眼。

  他走到校醫桌前坐下,把校服袖子拉上去,露出小臂上血迹已經乾涸的劃痕。

  校醫草草看了眼,說:「你這是什麽劃的?傷口不深,沒有必要打破傷風,用碘伏消消毒就好了。」

  蘇徹點了點頭,說:「那麻煩你了。」

  校醫沒說話,轉身在藥櫃裡翻了翻,找出一瓶碘伏,拿了棉簽過來,準備給蘇徹消毒。

  棉簽剛蘸好,校醫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掃了一眼,看到來電顯示,笑容立馬在嘴角放大。

  因爲這傷沒什麽大礙的緣故,校醫把棉簽往蘇徹跟前一遞,說了聲,「你自己抹一下,我接個電話。」

  說完,校醫捧著手機笑眯眯地出了門,邊走邊嬌柔地喊了聲,「親愛噠,怎麽啦?」

  蘇徹無語地接過棉簽,幷沒有著急抹,而是眉梢輕輕一挑,望向陸鬱時,眼裡迎著光,透出來絲絲狡黠。

  「我另一隻手也傷了,應該可能也許……抹不了。」

  陸鬱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蘇徹的目的是什麽,可念在蘇徹這傷是爲自己而起的,她沒有理由拒絕,只好把校服先遞給孔薇薇,走到蘇徹跟前。

  「可能會疼,你忍著點。」

  陸鬱坐在對面,從蘇徹手裡拿過棉簽,慢慢地抹在少年的小臂上,棉簽輕輕滑過,那條細長的劃痕上暈染開一條棕褐色的紋路,略帶彎弧,襯著綫條流暢的小臂和白淨的膚色,猛地生出一種妖冶之感。

  女孩的眉眼間有些疲憊,實驗室的意外讓陸鬱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不太好受,從蘇徹的角度看過去,陸鬱低垂著眼,眼睫像夏天夜晚時的小小蒲扇,透過它,是盛了星光一盞的瞳孔。

  格外誘人。

  蘇徹放在桌上的小臂生起酥麻,棉簽滑過的地方像是有無數的螞蟻在細細啃咬,難受却又不難受,說不出的滋味。

  蘇徹的喉嚨再次發緊。

  陸鬱認真地給他抹了兩遍,事畢,她把棉簽丟進垃圾桶,站起身後,低聲說:「好了。」

  蘇徹動了動胳膊,酥麻的感覺還未完全消褪,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謝謝。」

  彼時的陸鬱還不知道蘇徹在實驗室的衝冠一怒,不知道他爲了她又揍了陳浩一拳,也不知道那聲轟然巨響是他一脚踹翻了寬大厚重的實驗桌。

  更不知道蘇徹其實絲毫不在意小臂上的劃傷。

  陸鬱收拾好了藥瓶,轉身離開的時候,忽然被蘇徹一把抓住了手腕,少年的手掌寬大,骨節分明,每一根手指都遒勁有力,溫熱的掌心碰觸到冰凉蒼白的手腕,頓時濡出一片滾燙的熱度。

  陸鬱冷不丁被抓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臉色瞬間微紅,反觀蘇徹,一臉漫不經心的樣子,薄唇微抿,眉眼間蘊著絲揶揄。

  「記得幫我寫檢討。」

  陸鬱沒聽大明白,「什麽?」

  蘇徹揚起眉,「三千字,內容大約是打人不對,要改過自新之類的,你以前也寫過不少,信手拈來而已。」

  陸鬱:「……」

  「就這樣說定了,星期一給我。」蘇徹說完,但手依然沒鬆開。

  陸鬱掙了掙,却沒掙脫。

  「對了,一定要够三千字,黃老師可是特意叮囑過的。」

  蘇徹再次補充了句。

  外面的天色慢慢沉落,女校醫打完電話回來時,嘴角的笑容甜蜜蜜的,她走到門口,恰好看見這拉扯著的一幕。

  校醫咳嗽了聲。

  蘇徹擰起眉,鬆開了手。

  陸鬱急忙朝後退了一步。

  校醫走了進來,打趣地笑著說:「弄好了?記得回去不要沾水,男孩子的皮一般比女孩子要厚不少,經得住打經得住駡經得住臉紅,很快就能好了哈。」

  此話一出,室內的氣氛開始變得有些尷尬。

  俊朗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整著衣袖,在他前方不遠的地方,嬌美的女孩不大自然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擺,在靠近布簾子的角落,可愛的小姑娘瞪著蘇徹,敢怒不敢言。

  從醫務室出來後,蘇徹身高腿長,三兩步就把陸鬱和孔薇薇丟在了身後,自己不知道去了哪裡。

  和孔薇薇結伴走到校門口,陸鬱說了聲,打算先回家,今晚的晚自習不去了。

  孔薇薇點頭,讓她注意好身體,一旦後背有什麽不舒服,趕緊去醫院。

  陸鬱笑著答應。

  回到家後,顧克英晚飯還沒做好,厨房裡飄蕩著熱騰騰的排骨香。

  一般情况下,周五晚上陸鬱都在學校吃飯,晚自習後才會回家,今天回來得這麽早,倒是讓顧克英沒想到。

  陸鬱把校服扔在洗衣機上,去房間換了件乾淨的舊衣服,穿好後走進厨房,幫顧克英擇菜葉子。

  這麽多天了,陸鬱幾乎再也沒表現出叛逆的一面,這讓顧克英從一開始的冷漠慢慢轉變了態度,慈母的形象漸有回溫。

  她叮囑了聲:「菜葉上的那些黃色部分掐掉,剩下的放進籃子裡,用水衝一衝。」

  陸鬱答應著,坐在厨房裡的小板凳上,專心致志地擇菜。

  沒過多久陸長源夾著公文包回來了,他把包放在沙發上,把腦袋探進厨房,呦了聲,說:「今天這麽早回來了?挺勤快的嘛!菜可得擇乾淨,別待會兒吃到蟲子。」

  陸鬱抬起臉,眉眼彎彎,打趣道:「爸,你放心吧,蟲子都是蛋白質,營養可多了,吃了也沒事。」

  陸長源摸著下巴沉吟,片刻後眨了下眼,說:「也對,那待會兒有蟲子就都往你碗裡放。」

  說完哈哈大笑。

  陸鬱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顧克英在一旁也偷偷笑了聲,一家人難得一次其樂融融。

  飯菜很快上桌,陸長源坐下前,讓陸鬱去樓下表姑媽家喊她奶奶回家吃飯。

  陸鬱抿了抿唇,說實話幷不想去。

  顧克英看出了陸鬱的爲難,解下圍裙,說:「我去喊吧,你倆先吃。」

  話音剛落,大門被砰砰敲了兩下,老太太尖銳的嗓門從門外傳了過來。

  「把門鎖上是不想讓我進去了是不是?你們一大家子都是白眼狼,嫌弃我一個老太婆,吃飯都躲著吃,我命苦啊……」

  陸長源怕老太太把周圍鄰居都給鬧了出來,到時候又要被人看笑話,趕緊讓陸鬱去開門。

  陸鬱沉默地走到門前,擰開門把,一把拉開了門。

  老太太拄著拐站在門口,乍一見是陸鬱來開門,楞了幾秒鐘,嫌惡地哼了聲,擠進了屋裡,徑直走到飯桌前坐下。

  拐杖靠在陸鬱常坐的椅子上。

  顧克英把碗筷都拿了過來,見到老太太拐杖放的位置,沒說話,默默地拿起來靠在了墻邊。

  老太太冷眼看著。

  陸鬱把門關好,坐到椅子上,這時顧克英盛了碗熱湯過來,裡面放了一塊最大的排骨。

  老太太本以爲這是孝敬她的,却不料顧克英看都沒看她,直接把碗放到了陸鬱的面前。

  幷輕聲說:「趁熱吃。」

  老太太頓時臉色黑了下去,想發作,但顧及兒子在場,便陰陽怪氣說了兩句,忍了破口大駡的衝動。

  周六,六班。

  教室裡零零星星坐著七八個人,他們大多是住校生,即便周末放假也沒回家,而是待在學校裡自習,刻苦認真。

  六班年年被評爲優秀班集體,幷不是隨便說說的。

  在黃將軍的領導下,幾乎人人都養成了嚴謹的學風和自覺學習的意識。

  陸鬱和孔薇薇坐在後排,窗戶開著,外面天氣很好,陽光燦爛,凉風習習,淺藍色的窗簾微拂,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新味道。

  陸鬱的面前堆著一摞書,她抽出一本數學資料,正準備動筆的時候,驀然想起了那封三千字的檢討書。

  以往打了那麽多次架,檢討書好寫,可三千字難編。

  陸鬱覺得有些爲難。

  蘇徹的性子她再瞭解不過,無論旁人答沒答應,一旦他把事情交給你了,那你就是答應了。

  既固執又偏執。

  畢竟實驗室裡陳浩挨的那一拳是替自己出頭的,陸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等到周一,蘇徹因爲沒寫檢討書而被黃將軍怒駡。

  黃將軍駡起人的樣子陸鬱是見過的。

  因此,這檢討書不寫還不成了。

  陸鬱找了張空白紙,剛寫好「檢討書」三個字,孔薇薇就把腦袋探了過來,忍不住問:「你還真幫他寫啊?」

  陸鬱嘆息一聲,「那能怎麽辦?」

  「可足足三千字呢!」孔薇薇說:「你連作文的八百字都編不出來……」

  「你竟敢瞧不起我!」陸鬱放下筆,作勢要去捏孔薇薇臉蛋。

  孔薇薇忙笑著躲開。

  兩人打鬧間弄出的動靜有些大,教室裡,賀偉安早早就過來了,正坐在位子上刷題,聽到兩人的聲音,皺眉喊了聲:「能不能小點聲!」

  兩人立馬噤聲,孔薇薇偷偷朝賀偉安吐了下舌頭,陸鬱忍俊不禁。

  隨後陸鬱靜下心,在腦海裡搜刮著能想到的,所有可以表達歉意和改過自新的詞兒,整整一個上午隻憋了不到八百字。

  而詞已經用光了。

  無奈之下,陸鬱只好把紙折好收了起來,和孔薇薇去學校外面吃了個午飯,準備回教室時,竟然在校門口遇上了黃毛一群人。

  黃毛手裡抱著個籃球,身上穿著一套球衣,紅色短袖短褲加球鞋,難得一次的正經。

  圍在他身邊的,都是這副穿扮,看樣子是要打場籃球賽。

  陸鬱不想和他們碰面,扯了扯孔薇薇的袖子,準備帶著她從側門進去。

  剛走兩步,身後忽然響起一聲驚喜的喊叫:「小綿羊!中午好啊!」

  聲音清亮,帶著少年的特殊質感,聽著有些耳熟。

  孔薇薇扭過頭,不遠處的高大少年背著光,一身純白的球衣,右手夾著個籃球,英俊硬朗的臉上挂著欣喜的笑,三兩步走了過來。

  等孔薇薇看清眼前這張臉時,付承南已經欺身上前,開口發出了邀請:「小綿羊,要來看我打球嗎?」

  原來今天確實是有一場籃球賽。

  三中對十八中。

  蘇徹對付承南。

  未重生之前,這兩人時常會集結一群兄弟,相約著打一場球,輸的人有特殊的懲罰方式,每次都不同,全憑贏者的心情,或許是脫個精光去河裡游泳,或許是去點將台圍著篝火跳肚皮舞……

  記憶中,蘇徹跳過一次,彼時篝火橙紅的光映在少年的腹肌上,結實硬朗的八塊肌肉輪廓鮮明,蘇徹象徵性地扭了兩下,隨後把衣擺放了下去,面無表情地坐回原位。

  這一幕曾被付承南當成笑話笑了很久。

  以往,這種籃球賽都是在蘇徹家的體育館裡舉行,來三中打球,這還是頭一次。

  付承南滿懷期待地看著孔薇薇,眸子亮晶晶的,孔薇薇一時不知道如何拒絕,惶惑不安地站在陸鬱身邊,爲難地咬著唇。

  「小綿羊,去吧去吧,耽誤不了你太久。」付承南苦苦相勸,「就一會兒的事,哥哥我打球很六的,包你喜歡。」

  孔薇薇看了一眼陸鬱。

  陸鬱無奈地吐了口氣,剛想幫孔薇薇推脫,付承南却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冷淡地說:「我在邀請小綿羊,跟你沒關係。」

  陸鬱一句話直接堵死在了嗓子眼。

  付承南這傢伙太過分了!

  陸鬱瞪了他一眼。

  可付承南根本不理她,臉轉向孔薇薇,立馬像換了張臉似的,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繼續勸誘。

  「就在你們三中打,離你們教學樓多近啊。再說了,遠來是客,古人不是說的好嘛,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他在這邊循循善誘,略弓著腰,冷不丁小腿被人踢了一脚,身子一個趔趄,差點摔翻在地,但腋下夾著的籃球却沒抓穩,在地上彈了兩下,鑽進校門旁的綠化帶裡了。

  「找死麽?」

  付承南黑著臉,剛想發火,可回過頭看見蘇徹那張微微揚起的臉時,只好懊惱地暗駡了聲,站直了身子,說:「徹哥,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蘇徹身上是和黃毛一個系列的大紅球衣,胸口還印著個囂張的「23」,他冷嗤一聲,說:「她不願意就算了,你這樣强迫著人去,更沒意思。」

  付承南皺起了眉,他不愛聽蘇徹這句話,當即反駁:「我那叫邀請,不叫什麽强迫。」

  「有你這麽邀請的?」蘇徹繼續嘲諷。

  付承南登時不樂意了,「那你邀請個給我看看?」

  正值午時,陽光正好,十一月下旬的天氣不冷也不熱,兩個高大俊朗的少年站在三中校門口,光綫打在身上,脚下是斜長的影子。

  都是年少輕狂的年紀,這個時候誰也不讓著誰。

  蘇徹大概是被付承南這一句噎到了,緊緊擰著眉,好久都沒說話。

  付承南得意地挑起眉梢,「嘴强王者。」

  陸鬱和孔薇薇站在一旁,十分尷尬,若是只有付承南一個人,陸鬱還能硬氣一會兒,但一旦蘇徹來了,她頓時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恨不得立馬遠遠逃開。

  這時,孔薇薇拉了拉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趕緊趁這個機會走。

  陸鬱點了點頭,悄無聲息地後退了一步,可剛還埋頭沉思的蘇徹却飛快地朝前邁了一步,直接站到了陸鬱跟前。

  少年身上的球衣應該是剛換的,帶著淡淡的皂液清香。

  蘇徹抿了下唇,薄削的唇瓣泛著冷冷的紅,陽光從頭頂灑落,他的眸子偏茶色,看人時清清凉凉的,總是會讓人感到一種淡淡的漠然。

  陸鬱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仰著臉看他。

  「有空嗎?來看我打球?」

  蘇徹說話時,吐息溫熱,修長的脖頸上喉結滾動,嗓音帶著些微澀啞,雖然他出口的是個問句,但語氣分明不容拒絕,生冷强硬得讓陸鬱心尖一抖。

  這算邀請嗎?

  拿刀架在人脖子上的「邀請」吧……

  陸鬱支吾了下,聲音放得很低,「我……我還有事,應該沒空。」

  「行。」蘇徹點了點頭,轉過身對付承南說:「她有空,待會就回去籃球場。」

  陸鬱瞪大了眼:「???」

  是我口誤了,還是你耳背了?

  「那個……」

  陸鬱急忙要提醒,可蘇徹却半點時間都沒給她,半眯著眼睨了她一眼,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去了黃毛那邊。

  付承南同樣瞪著眼,他難以置信地望向蘇徹的背影,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在他身上,蘇徹是把他當瞎子了還是聾子了?

  忽如其來的被迫安排,讓陸鬱既無語又無奈,孔薇薇知道她心情鬱悶,輕輕順了順她的背,小聲安慰:「要不待會還是去看看吧,不然蘇徹又給你穿小鞋。」

  說話的時候,孔薇薇偷偷瞥了眼付承南,見他臉色黑得像鍋底一樣,有些想笑。

  付承南是真的被蘇徹的無耻給弄無語了,就他那種邀請法,能邀請到個屁!

  「小綿羊。」付承南臉色不太好看地看向孔薇薇,「有空嗎?來看我打球?」

  孔薇薇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付承南震驚了。

  這他媽真行?

  這時,另一邊有人喊他的名字,大約是要去球場了,付承南衝孔薇薇咧嘴笑了笑,說了聲:「那就這樣說定了,一定要來啊。」

  孔薇薇微紅著臉,低低地嗯了聲。

  直到烏泱泱的一群人走了之後,陸鬱還站在校門口,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陸鬱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個環節做錯了,上一世她天天纏在蘇徹身後,也沒見他對自己有多上心,反而重生後已經跟他明說了要撇清關係,却總莫名其妙地和他惹到了一起,哪哪都能瞧見他的身影。

  自己那麽明顯的疏遠,在蘇徹眼裡,難道是欲拒還迎嗎?

  陸鬱猛地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難不成現在的她,在蘇徹看來,只不過是故意做出這番姿態,另闢蹊徑來尋求好感和關注的嗎?

  「陸陸,你怎麽了?」孔薇薇在一旁喊了聲,「他們已經走光了,咱們要去嗎?」

  陸鬱從恍惚中回過了神,臉色在陽光下白得幾近透明,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無奈地說:「那就去吧,希望別耽擱太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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