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媽的，早上聽見巨響，我還以爲哪家拿著榔頭搞裝修呢。」他狠狠地說：「別讓我逮著這孫子，我X他大爺！報警，老子現在就要報警！ 」

　　方自明滿臉寫的全是感同身受：「嗯，報警抓他，加油。」

　　送走了駡駡咧咧的鄰居，方自明用唐煜的電腦又搜索了一下最近的新聞報導，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他才又給方程撥去電話，將自己的打算同他說了一遍。

　　「我去看一眼爸媽就得馬上回來，到時候你幫我打個掩護，別跟他們說我要回沈水市，就說我想去你那兒住一段時間，免得他們又擔心。」他想了想，又道：「不過也有可能我還沒到家，就又被遣送回鏡中界了，你要是一轉身發現我又不見了，不用驚慌，繼續返程就行。」

　　方程：「……」

　　電話那一頭久久沒有回應，方自明不由問：「哥？你還在聽嗎？」

　　方程恍然回神：「啊……在聽……好，好的……」

　　此後兩人又來回聊了幾句，眼看就要到飯點，方自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隨身物品--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的--卡著時間去賓館找哥哥吃飯。

　　方程明顯比早上的時候精神了許多，至少看起來已經能够接受「弟弟變成超人」的這個設定了。他將顧昭也叫了下來，三個人一起吃了頓午飯，又趁著吃飯的時候商量妥當，决定下午就啓程返回陽平市。

　　顧昭幫忙定了高鐵票，一行人坐火車到臨市，再轉乘飛機，預計明天上午能飛抵陽平。

　　在前往車站的出租車上，方自明心中一動，冥冥中似乎察覺到幾道黑影，在沈水市某條巷子的「監控鏡」前一閃而過。

　　他微微垂著眼，一手扶額，將幽藍色的眸光藏在掌下。

　　與此同時，方自明握著手機，當著隔壁顧昭的面，給唐煜發去短信。

　　【三環錦綉街，九折胡同，四隻。往東北方向逃了，速去。】信息發出去不過幾秒的時間，另一邊的人便回了消息。

　　【oK。】

　　青年微微一笑，面色如常的將手機重新揣回口袋。

　　抵達車站，安檢取票，過閘上車。

　　一切準備妥當，方自明坐在靠窗的座位裡，低頭看了眼手錶，隨後深吸一口氣。

　　第一次在武義市時，他從唐煜家跑出來，在現實世界獨自停留了四個多小時。

　　這一次……他已經掌握了一部分鏡中界的規則，或許可以稍稍反抗一下，在現實世界多停留一段時間。

　　帶著某種奇异的緊張感，青年側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慢慢握緊拳頭，幾秒後又卸了力，緩緩鬆開。

　　坐在他隔壁的是方程和顧昭，方自明耳邊能聽見顧昭小聲問他哥：「不舒服嗎？你看起來好像很焦慮。」

　　方程當然焦慮，他自從知道方自明隨時會被遣送回鏡中界這件事是真實的以後，就很怕他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噗的一聲原地消失。儘管弟弟也安慰過自己，說那種情况應該可以避免，但他還是止不住地擔心。

　　萬一真噗的一聲，那他弟弟超人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他家小弟會不會被抓進奇怪的實驗室，被一群奇怪的白大褂圍在手術臺上，做成奇怪的切片標本進行一些奇怪的科學研究？

　　想一想就覺得這樣不行啊！

　　顧昭：「……方程，把手放下，你的指甲快被自己啃禿了。」

　　方程立刻放下手：「學長，我就是餓的。我，我還是嗑點瓜子冷靜一下吧。」

　　顧昭眯起眼，視綫在他與方自明身上打了個轉，而後什麽都沒說，只點了點頭：「隨你。還有，別緊張，我還沒準備問你什麼呢。」

　　方程簡直愁得不行：「……哦。」

　　半小時車程，抵達臨市後，三人招了個網約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機場。

　　方程貼著弟弟坐在後排，小聲問他：「你還撐得住嗎？」

　　他這副模樣，若方自明是個妹子，簡直就像是擔心他隨時要在車上生出個大胖小子似的，既小心又緊張，方自明趁著司機和顧昭不注意，悄悄捅了他一下：「你放輕鬆點兒，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說這事兒了。」

　　方程表情有些僵硬： 「我這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麼，緊張一點也情有可原。」

　　方自明便也湊過去，和大哥說悄悄話：「我覺得顧昭已經在懷疑你了，哥，你一定要小心他，我覺得他不懷好意。」

　　方程還不知道他弟和他學長之間的激流暗涌，只當方自明是在提醒自己，便點了點頭：「這事兒誰問我都不說。」

　　兩兄弟在後排咬耳朵，坐在副駕的顧昭只覺得後頸一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

　　似乎有人正在什麼地方暗算我。顧學長表情平靜，心中默默猜測。

　　如此一路行來，三個人心中各有想法，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方自明沒有在飛機上突然消失。

　　一直到了陽平市方家父母的家門口，方程扶著那扇防盜門，還沒按門鈴便已經熱泪盈眶，同時狠狠喘了一口氣。

　　--媽的，這絕對是他二十五年來，走過的最小心翼翼的一趟旅途了。

　　他扭頭看了看弟弟：「那，我按門鈴了。」

　　方自明也抿著嘴唇，表情忐忑地回他：「好……」

　　距離他被警方判定墜亡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時隔57天之後，方自明站在自己爸媽的家門前，突然後知後覺得緊張起來，一時間竟不知該做出什麽表情來面對他們。

　　畢竟在第一次回到現實世界後，他沒有立刻聯繫他們，已經自覺很不應該了。

　　門鈴響過沒多久，立刻便有人從裡面將防盜門打開，方自明看見父母都擠在門口，神情激動，他右手背在身後悄悄握成拳，小心的開口：「爸，媽。我……我回來了。」

　　話音未落，方母已經撲過來將兒子抱住，如同方程見他時一樣將方自明從頭到脚摸了一遍，半晌，方母抹了把眼泪，回頭去找自己老伴。

　　方父一直站在玄關裡，他沒有方母表現的那樣激動，但眼中布滿血絲，看起來心情也頗不平靜。

　　他啞著嗓子，對著方自明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方自明微微低著頭：「……嗯。」

　　這一瞬間，青年心裡飛快的閃過各種念頭。

　　他的心臟裡藏著一枚隕石碎片、他被捲入沒有生命的鏡中世界、他與异空間的鬼怪搏命厮殺、他在萬千世界中墜落迷失。

　　他差一點兒就要被那個安靜到死寂的世界憋瘋了。

　　唐煜是他遇見的第一位同伴，在他又一次生出絕望的念頭之前，男人一刀捅穿兩界屏障，拉著他重新回到了陽光之下。

　　而此時此刻，他站在自己曾經的家門口，被母親拉著手，父親偷偷抹著眼泪，對他說：回來就好。

　　--我在鏡中界苦苦掙扎，在磋磨中努力成長，幷不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我真的死在那裡，父母和兄弟一定會非常難過的。

　　方自明看著眼前的家人們，在心中默默道：好在，我還是回來了。

　　回來就好。

　　青年如此想著，抬起長腿，慢慢邁過門檻，被媽媽拉著走進了家門。

　　門口的顧昭拍了拍方程的肩膀，示意自己先下樓去外面等，方程猶豫了一下，乾脆將弟弟留給爸媽蹂｜躪，自己也轉了個身，陪著學長一起下樓。

　　一個小時後，方自明紅著雙眼，下樓來找大哥。

　　方程和顧昭都在樓下的馬路牙子上坐著，見到他也沒站起來，方自明踢了踢他哥的屁股：「給我讓個位置。」

　　方程不滿的抬起頭看他：「你坐我右邊不就行了。」

　　「不。」方自明頂著顧昭笑瞇瞇的眼神，鎮定自若的說：「我就喜歡坐中間。」

　　方程翻著白眼給他挪位置，三個人坐成一排，方家老大打了個哈欠，道：「媽沒留你吃個午飯？」

　　「留了，但我說趕時間。」同樣是一路顛簸，方自明看著就比他哥精神許多：「跟你說完話，我就也該啓程了。」

　　方程這幾個月的重擔一下子减輕不少，此時漸漸顯出忙碌後的疲憊神色，聞言他看了眼顧昭，隱晦地說： 「你……你小心一點兒，嗯，盡量少往人堆裡湊熱鬧。」

　　他生怕自己弟弟會變成明天的頭條新聞。

　　方自明笑了笑：「沒事，回去的路反而好走。」

　　聞言，方程雖然好奇，但也著實鬆了口氣，不過另一邊的顧昭却微微眯起了眼。

　　只一天時間，方程對方自明的態度已經有了明顯的轉變，顧昭耳邊聽著兩兄弟閒聊，沒怎麽說話，心思已經轉了幾個來回。

　　他來時興許對方自明的病情沒抱太大興趣，但臨到對方要走了，却發現這事似乎沒自己之前想的那樣簡單。

　　只一天半的相處，顧昭已經可以初步確認，方自明沒有什麽精神疾病，他的精神狀况非常好，甚至可能比方程還要好上許多。

　　而現在，方程也在幫他弟弟隱瞞一些事情。

　　他在隱瞞什麼呢？

　　學霸的求知欲漸漸被點燃，顧昭出了一會兒神，琢磨著是不是可以要一個方自明的聯繫方式，過後再慢慢打聽。

　　方自明不知他內心的彎彎繞繞，這時正在同哥哥告別：「沈水市那邊有突發狀况，我現在就得走了。」

　　方程想起他之前好像是在那裡找什麼妖魔鬼怪，登時又緊張起來：「突發狀況？不會有危險吧！」

　　「不太好說，不過我有小夥伴，應該沒什麽事……大概。」方自明餘光瞥見顧昭在推眼鏡，某些話立刻又重新噎了回去，只道：「我到了沈水會給你發短信的。對了，剛出門的時候爸媽叫你們上樓，中午就在家裡凑合吃頓飯吧。」

　　方程應了聲，看著弟弟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又衝他們笑著擺擺手。

　　方自明：「走了。還有，謝啦。」

　　後面那句是對著顧昭說的，顧醫生盯著他看了幾秒，隨後慢慢也笑起來。

　　「不客氣，應該的。」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機，道：「留個聯繫方式？」

　　方自明飛快地看了眼自己哥哥，很有危機意識的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