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藏靈5
秋日暮晚,涼風颯颯。
許究洗淨了雙手, 把玉石重新綁在季子修的腳踝上。
不知道是不是季子修的錯覺, 許究替他綁繩子的時候, 暗中摸了好幾下他的腳。這個動作,讓季子修一下子就想到了某個老變態。
于是他看許究的眼神從感動, 變成了懷疑。
或許是季子修看他的目光太過炙熱, 他這樣觀察許究,讓許究抬起頭問︰“這麼看著哥做什麼?”
季子修微愣。
許究一本正經的模樣, 是想打死不想承認了!?
“因為哥哥好看!”季子修睜眼說瞎話,卻在心中冷哼了一聲。
許究卻淡然的說︰“悠然更好看。”
然而這樣的表揚,對審美異常的季子修根本起不到效果。季子修縮回了腳, 他蜷縮起腳趾,許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眼楮都亮了。
季子修︰“……”
⺪, 就這樣了, 你還怎麼掩飾?!
“天氣冷了,穿襪子吧。”
“……我自己來吧。”季子修嘆了口氣, 早就見怪不怪了。
許究皺著眉,一臉嚴肅︰“你的手受傷了,還是哥哥幫你。”
他這樣一本正經的樣子可以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季子修。上一個世界的時候, 秦奕就是這種面癱,連和他做的時候都面癱,可動作卻一點都不含糊。
該怎麼著怎麼著,死死壓著他的時候可一點都不手軟。
季子修眯起眼, 伸出了腳。
長期不出門,讓季子修的膚色呈現一種病態的白,就連腳上也同樣如此。許究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癖好,看到季子修的腳時,他幾乎是愛憐痴迷的盯著看。
要是其他人,他只會覺得惡心。
許究帶著這種無法言語的心情,復雜的幫季子修穿上襪子。
他的動作又穩又溫柔,許究觸踫到他的腳時,季子修覺得有些癢。
眼前的男人看著比秦奕年輕了太多,給他穿襪子的時候,也這般細致。
跨越了一個世界,他又找到他了。
季子修除了想罵許究老變態以外,還想狠狠的抱住他,親吻他,告訴許究自己有多想他。
“哥。”季子修叫他。
許究給人穿好了襪子,戀戀不舍的放開了季子修的腳,才抬起頭問︰“怎麼了?”
季子修卻笑了︰“謝謝你,還出現在我身邊。”
這個笑容,不似他以前那種乖巧的笑,而是真正的,輕松而溫暖。
涼風送爽,暮色正濃。
這大約是許究一生都難以忘記的美景,季子修笑得那麼輕快。
許究貪戀的注視著季子修的臉,季子修的眼下仍然帶著很濃的青黑,看著十分憔悴。可見他笑得開心,許究的心也跟著雀躍起來。
“說什麼傻話。”
許究不明白這種感情是什麼,只是用手一下又一下的摸著季子修的頭。
季子修的頭發又軟又多,讓許究的心莫名悸動起來。
而那個人還偏偏要勾著他,在許究的手心回蹭了兩下。
季子修做得很嫻熟,似乎已經做過千百次那麼多。
許究的心下一動。
正在此時,季子修肚子咕咕的聲音打破了兩個人之間溫馨的氣氛。
許究無奈的看著他︰“想吃什麼嗎?”
……他可不想再和米湯!
“我想喝露水。”季子修蜜汁微笑,“露水牌礦泉水。”
季子修覺得經過上個世界過後,自己的臉皮厚了不少。
許究微愣︰“……有這個牌子的嗎?”
“有的。”專為他們小仙女準備的,以前的秦奕給他屯了半個屋子!
許究嚴肅的站起身,決定去找找這個牌子的……礦泉水。
一個叫露水的礦泉水,許究覺得它很有理想。
“我去給你買,待在病房里別亂走動。”
季子修答應了,看上去乖極了。這個和裝出來的乖巧有本質的區別,許究一眼就能明白,他以為是季子修在他的面前終于放下了戒心。
等許究走出病房,里面就只剩下了季子修一個人。
準確的說,還有方雲寒。
[我想,我該好好控制這具身體了。]
[主人?]
季子修低垂著眼眸,淡然的笑了起來︰[0404,你有沒有覺得,比起之前,我軟弱了許多?]
[軟弱不好嗎?]0404的問法,讓季子修的心慢慢堅定了下去。
原主的執念還深深的陷在這具身體里,充滿著怨恨。他不斷的祈求,才有季子修的降臨,對于原主許悠然來說,季子修算是他的希望與恩人。
縱然是這樣,怨念依舊折磨著季子修,原主幾乎失了神志,只是叫囂著……一定要讓方雲寒付出代價。
[我不會這麼失控了。]
季子修下定了決心。
而且,他也該開始布局了。
……
這一邊。
天色已經慢慢暗淡下來,街道兩旁的路燈孤獨的站立著。
許究走在街上,心里煩,嘴里含了一口煙。
因為季子修不肯吃醫院的東西,所以許究通常會找個酒店自己做。他正要過去的時候,卻在街口見到了一個人。
殘月的余暉灑向大地,十分清冷的照在兩人的身上。
謝柔看到許究以後,內心十分不滿。可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知道這個時候逼許究會適得其反,便掛上了柔軟而虛假的笑容︰“阿究。”
許究的臉色不太好,卻還是叫了一聲︰“母親。”
許究的表現生疏而客氣,謝柔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許悠然的身體怎麼樣了?”
“剛剛做了手術,只能吃流食。”許究的目光里滿是失望,“他很痛苦。”
這種話就像是在怪罪她似的。
謝柔的表情終于扭曲了一下︰“他痛苦關我們什麼事?他現在的一切都是許林造成的……”
“別自欺欺人了!”許究打斷了謝柔的話,“要不是你非要爭許家的東西,許林就只有許悠然一個兒子,他不可能放棄許悠然的。”
‘啪!’
刺耳的聲音傳來,許究的臉上很快落下一個巴掌印。
謝柔咬牙切齒︰“許究,你說什麼!你也是許林的兒子!”
許究並不介意疼,只是看著這樣的謝柔,他終究慢慢露出一個輕蔑的笑來。
“那些東西,不該是我的。”
謝柔恨鐵不成鋼︰“好好好,不是你的,難不成你想還給許悠然?”
許究盯著她,已是失望至極︰“我會幫你爭奪許林的財產的。”
只是這東西,就應該是許悠然的。
他要還給他。
謝柔見許究這麼說,仍舊不肯相信他。可她並不傻,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把許究逼急了,所以也沒有不依不饒。
她的話鋒一轉,語氣柔和了不少︰“兒子,媽媽是希望你能過得輕松一些。”
“……”許究沒有理會謝柔,只是告訴她,“我有一個條件。”
有條件就好!
謝柔總算是安心下來了︰“你說!別說一個了,千萬個媽媽都答應。”
“我不準許林送悠然去精神病院。”
謝柔只是恨自己為什麼沒教好許究,讓他這麼婦人之仁。
可此刻,謝柔不想和自己的兒子撕破臉。
所以謝柔只能僵硬的說了一句︰“……好,我答應你。”
這邊,謝柔和許究初步達成了協議。與此同時,方永明那邊卻接到了許林的電話。
他前幾天送自己弟弟方雲寒去了大學報到,並未留意季子修的消息。當方永明听說季子修住了院,還有些煩躁。
方永明不斷的抽著煙,煙頭幾乎塞滿了煙缸。
嗆人的味道幾乎充斥在房間里,方永明扭曲而陰沉的喃喃自語︰“悠然,怪只怪你和阿揚長得太像……”
少年時期,方永明還完全不明白自己性向的時候,立志做一個好醫生。
他在大學期間認識了李明揚。
李明揚是個十分放浪不羈的人,他接近方永明就是有意圖的。
李明揚引誘了他,並讓方永明發現自己是gay,又轉身離開。
方永明那段時間十分消極,隱藏著自己,害怕被父母發現。
一方面又帶著瘋狂的情緒,怨恨著李明揚為什麼要讓他發現這種可悲的事實。
而另一方面,方永明想當一個好醫生,只做事業,不談感情。他就這麼逃避著,害怕自己會成為眾多親戚面前的笑柄。
事情的轉變,來自于方永明第一次見到季子修。
或許只是那一眼,就讓他萬劫不復了。
季子修和李明揚長得很像。
方永明細細的思索起來,他是見過許林的,季子修精致的長相完全和他不一樣,所以方永明推測季子修的長相應該像他的母親。
方永明多番打听之下,才發現李明揚和季子修有血緣關系。
李明揚的姐姐,是季子修的母親李明月。
而那個李明揚明明對別人那麼殘忍,卻格外溺愛這個自小就和他長得很像的外甥。
大約血緣就是這樣神奇的東西吧。
至此,方永明就起了報復的心思。
“阿揚,你惹了我,又丟了我。一報還一報,這是你欠我的。”
方永明手一直在抖,他一口一口的抽著煙,滿是陰郁。
要對一個孩子下手,方永明起初還有罪惡感。可季子修性子太軟,多下手幾次,方永明連心底那點罪惡感也完全沒了。
忽然,電話響起來了。
方永明看到竟然是許林的電話,心虛的盯了好久,就連煙灰都掉在了地上,都沒察覺。
他接通了電話。
許林問︰“方永明,你明天去醫院接許悠然出來。”
“許總……你見過悠然的主治醫生了嗎?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季子修畢竟是許林的兒子,許林會狠心讓他吃藥,讓季子修變得神志不清,可不一定能忍受自己的兒子被人猥/褻玷/污。
許林很是要面子。
許林皺起眉頭,疲憊的說道︰“我工作都忙不過來,怎麼可能還有時間去關心這個?”
這一切方永明早就料到了,可非得听到許林親口說出來,他的心才漸漸放了下去。
“李明揚那邊一直想見許悠然,必須趕在他知道許悠然的情況之前。”
“我明白了。”
听到方永明的答復過後,許林才掛斷了電話。
他就是要讓那些人明白,許悠然的精神出了毛病,那筆李明月留下的巨額基金和15%的股份,要是由許悠然得到了,將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許林眯起眼︰“我還沒老呢!下面的人就叫囂著換人……呵,李明月,那真是小瞧我了。”
死都死了,還布下那些局,給他難堪。
她越是這樣,許林就對許悠然越是隔閡。
……
月亮已經很高了,光華傾斜而下,照在病房前的芭蕉上,照在波瀾不驚的水池旁。一地都是淡淡的薄紗,朦朧而唯美。
季子修站在窗戶旁,有意讓腳踝上的玉石接觸到月華。
他剛剛是有意支開許究的,因為害怕許究會看到方雲寒。
季子修摸不準方雲寒現身的頻率,只是根據上次在別墅的夜晚所推測。起初季子修以為許究扔掉了玉石,是發現了方雲寒的緣故,可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住在玉里的那個哥哥……你能听到我說話嗎?”
方雲寒注意到是季子修在叫自己,不禁微微一愣。
“我在。”
可是這麼說,季子修仍舊是听不見的。
方雲寒忽然覺得心頭很苦,那個味道在不經意之間鑽到了心里。
季子修低垂著眼眸,把自己的疑惑直接問出了口︰“……昨天,我哥哥有發現你嗎?”
月華照在玉石的上面,玉石吸收了一部分過後,方雲寒竟然真的現身在這個病房之中了。
季子修看到方雲寒的那張臉時,那股恨意直沖到腦子里,恨不得上去弄死方雲寒。
可他卻把這一切都忍了下來。
不可操之過急。
他在心底這麼對自己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能告訴我嗎?”
方雲寒微微一怔,他名字的三個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季子修的眸子里飛快的閃過了什麼︰“……不能告訴我嗎?其實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一直稱呼你玉石里的哥哥,這樣很不禮貌。”
他越是乖巧拘謹,方雲寒的心底就越不好受。
他頭一次覺得,就連說出自己的名字都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
這三個字,對于季子修來說,會是一道催命符。
見方雲寒不肯開口,季子修的聲音微弱了下去︰“……沒關系,是我問得太唐突了。”
方雲寒幾乎脫口而出︰“方……”
他只說了一個字,就不敢再說下去了。因為就這一個字,就讓他的臉色變得慘白,身體也隨之顫抖起來︰“方什麼?你是方家出來的玉,也姓方嗎?”
“方藏。”方雲寒話鋒一轉,苦笑著改了自己的名字。
“g?是哪個字?”
“躲藏的藏。”他藏在玉里,魂魄也只能借助這塊玉現身,可不就是藏嗎?
季子修的嘴角輕輕勾起︰“方藏,真好听,我喜歡那個藏字。”
他遲早有一天,要把g,變成zang。
方雲寒听他這麼說,心底的大石頭才終于落了地。
“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了嗎?我哥發現你沒有?”
方雲寒搖了搖頭︰“沒有,我昨天一晚上都沒現身。”
季子修松了口氣。
“……你很怕我被別人看見?”
季子修卻說︰“不害怕,你是我想出來的,現在要是別人看到我,一定會覺得我自言自語在發瘋吧。”
方雲寒的心被狠狠刺痛︰“誰敢說!”
季子修低著頭︰“太多人了。”
隨後,季子修又補了一句︰“他們都說我瘋了,我有病,我得吃藥。”
這全是別人誣陷或者要求季子修做的,方雲寒听得眼眶發紅。此刻他的心情竟然和許究莫名的重合了起來,要許悠然真是這樣的性子,他也不想讓他變成以後的那個模樣。
“遲早有一天,他們沒人敢這麼說你。”
“真的?”季子修小心翼翼的問。
方雲寒點了點頭,聲音里伴著沙啞︰“對,你以後會很厲害,沒人敢這麼說你了。”
季子修只是輕輕的笑了起來︰“和自己想出來的人對話,果然很開心。”
方雲寒捏緊了手︰“……”
季子修望著外邊的月,喃喃自語的說道︰“每一句話,都是我愛听的。”
這一刻,方雲寒才驚覺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多麼混蛋。
該保護的,就別半路拋棄。
他曾經做錯了,現在不想再錯一次。
季子修根本就沒有必要騙他!他現在才十八歲,不認識二十八歲的自己,方雲寒也找不出季子修騙他的理由。
“悠然……別把希望寄托在許林身上了,他不配。”
季子修低垂著眼眸,里面什麼都不剩。
無悲,無喜。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
方雲寒以為自己的話給季子修提了醒,還沾沾自喜。
可要是許究在的話,一定會發現季子修現在的反應以及處于崩潰的邊緣。他小心翼翼呵護的人,不敢說的話,卻被方雲寒莽撞的一字不漏說給季子修听。
方雲寒又說︰“你以後離你哥哥遠些吧,他會害了你的。”
這句話,讓季子修猛地抬起頭看他︰“……為什麼?”
方雲寒不是個細心的人,他上一世無法看出許悠然的悲苦就能看出。
而現在,他偏偏要打破季子修最後一絲幻想,還總是以為是為了季子修好。
“你哥哥……對你有那種想法。”
“哪種想法?”季子修裝作不知道的問,可心底早已經對方雲寒惡心透頂了。
方雲寒以為季子修听不懂,一字一句的解釋︰“就是……方醫生對你的那種想法,許究對你也有。”
這個比喻,讓季子修終于忍不住了。
“住口!”
用方永明那個人渣來比喻許究,對他根本就是個褻瀆。
季子修的眼里冒著怒火︰“他不是那樣的人。”
方雲寒也被這樣的季子修給嚇了一跳︰“許究他對你心懷不軌。”
“……心懷不軌?”季子修重復了那四個字,隨後狠狠的閉上了雙眼,試圖讓理智主導大腦,“即使這樣又如何?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害我的人。”
這樣的回答,讓方雲寒睜大了眼楮。
季子修竟然……是知道的?
他明白許究對他有什麼樣的想法,卻偏偏表現得若無其事。
兩個兄弟之間,不該惡心嗎?
可季子修下一句話,就讓方雲寒的心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疼痛。
“他是我,唯一能抓住的。”
這一句話就像是在絕望之中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即使那根稻草在不堪,他都要拽得死死的。
——他,又做了什麼?
又在傷害他了嗎?
自責和懊惱快要把他淹沒。
季子修听到腳步聲,露出歡喜︰“我哥回來了……”
方雲寒只能將身影隱藏在玉里,看到季子修帶著笑容的朝著許究走去,心底終究不是個滋味。
許究拿著保溫瓶,看到一個人投入自己的懷里,眼中綴滿溫柔。
“餓了?”
“嗯。”
許究打開了保溫瓶︰“這段時間吃流食,等胃好了,哥給你做好吃的。”
季子修卻在他的懷里不肯出來。
“我想你了。”
跨越了兩個世界,你听到了嗎?
——秦奕。
許究的確听到了,懷里抱著季子修的時候,是如此的滿足。
這個夜晚,發生了許多事情。
而方雲寒不知道的是,今天他受的這些疼,只是他付出代價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