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現代世界(8)
秦政恢復了以前的樣子,每天興高采烈地去這兒去那兒,話還是很多,還是每天都笑嘻嘻的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
與秦政接觸不那麼頻繁的朋友甚至沒感覺出秦政哪兒變了。
裴子青也幾乎恍恍惚惚以為,現在的秦政就是以前那個秦政,他沒有以前那副模樣,沒有以前那種態度,也從沒有過一個裴子青從前根本不認識的戀人。
但人變了,就不可能再輕易變回來。以前裴子青尚能看出秦政哪裡不對,可現在他連秦政在想什麼,怎麼看他、看別人,是不是還認為不該有人對他好,都看不出來了。
可裴子青又不敢輕易去問秦政的想法,他怕發現秦政還是原本的樣子,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秦政倒一直沒覺出什麼,他白天會去學校參加一些短期活動,也可能沒什麼事待在家裡,晚上繼續出去打球,有的時候約別人,有的時候一個人打。
但無論和別人一起,還是一個人去,其實到最後,到下半夜,都還是只剩他一個人了。
魏寅莊現在身體不好,秦政自認讓魏寅莊和自己住一起,他就要承擔起照顧魏寅莊的責任,很積極地給他買了輪椅、枴杖、紙尿褲一類老弱病殘必備用品。
魏寅莊看見這些東西後臉色不太好,很冷酷地拒絕秦政給他用紙尿褲這種東西,讓他不用管他。
但秦政不可能不管他,纏了他幾天,說服了魏寅莊坐輪椅這件事。
於是秦政過上了每天日暮推著魏寅莊出去溜躂,牽著掃六合一起的養老生活。
那條小狗魏寅莊不肯給它起名字,秦政翻了好幾天魏寅莊的書,最後給小黃狗起了個「掃六合」的名字,他姓秦,這狗一聽就像是他的狗。
回來一個月多,天天出去打球,秦政現在跟腱又開始不舒服,上一個世界也是這樣,打球沒太久,肌腱炎就很厲害了,到最後他一年多沒跑起來過。
秦政想,魏寅莊還有很久站不起來,如果他再行動困難,就沒辦法天天推著魏寅莊出去遛彎了,他不能對魏寅莊不負責。
所以秦政暫停了夜間的打球活動,乖乖地每天晚上在沙發上坐到想回屋睡覺為止。
因為自認要照顧魏寅莊,秦政現在開始學習做飯。
其實他不是完全不會,只是做飯水準很摳腳,他上中學時住校住家裡,上大學吃食堂吃外賣,去裴子青家蹭飯,所以到大四畢業還維持在煮個方便面加蛋的水平。
不過秦政學得快,幾天下來差不多會炒菜了,就是味道一般,魏寅莊不太會吃。
但這沒有減損秦政做飯的熱情,他每天推著魏寅莊遛彎的地點,從公園變成了超市,每天提著一兜果蔬魚肉回家。
就是第二天早上還要單獨溜一遍掃六合。
暑假過了一半多。
今天秦政在學校幫導師忙幫到下午四點多,從樓下買了一杯奶茶回家了。
一開門,掃六合屁顛顛地向秦政衝了過來,圍著他腳踝繞圈圈,一邊繞圈圈一邊細細尖尖地「嗷嗷嗷」叫喚,秦政把鞋脫了,掃六合又舔了舔他腳踝。
狗像主人,主人像狗。秦政每天回來看著掃六合,總覺他跟掃六合也沒區別。
秦政不很在意,把掃六合拎著後頸肉拎到一邊去,去客廳俯下身親了親魏寅莊,他剛喝了奶茶,嘴唇還是甜的,濕漉漉地把那種甜味帶到魏寅莊嘴裡。
每天秦政出去,回來的時間都不一樣,但魏寅莊總會在客廳,坐在輪椅上等他。
像以前秦政上學時那樣。
只是魏寅莊那時還沒受傷,秦政還沒養狗,一心一意把全部心思放在回來繞在魏寅莊身邊轉圈圈這件事上。
現在魏寅莊不可能再像以前穿一層單薄的襯衫,襯衫會看得見衣料下他身體破敗的樣子,所以他現在一直披著黑袍,將他從脖頸遮到小腿。
秦政給他理了理衣服,笑道:「我今天還想去超市,你跟我一起好嗎?」
魏寅莊直直盯著他,像很不好受,臉色又開始發白,他好像有話要和秦政說,但他最後只答應了秦政去超市這件事:「好。」
在掃六合期盼、懵懂的注視下,秦政把它丟進了布籃子,推著魏寅莊出了門。
超市在一個街口外,中大型,走路十分鐘左右就到了。
秦政從前來超市,一般都直衝零食酸奶速食食品區,但自從他和魏寅莊重新住在一起,他改變志向決定痛改前非後,已經有了先去蔬菜區的自覺性。
其實他做的東西都是他一個人吃,但魏寅莊看著他,便和單純的他一個人吃飯感受大相逕庭,除了他做菜水平次很多以外,好像和從前一樣。
秦政挑出一顆圓滿的甘藍,又拿了一把菠菜,蹲在魏寅莊身前問:「這兩種菜哪種比較容易炒?」
魏寅莊伸手撫摸過他的臉,秦政再自然不過地蹭了蹭他掌心,魏寅莊慢慢回答他:「菠菜易熟,但都不難。」
秦政點點頭,把兩種菜都丟進了購物車,站起身:「好,謝謝。」
秦政從前不會和他說謝謝。
魏寅莊手有點發抖,心臟抽了一下。
他不知道秦政現在怎麼看他,或說自從再見到秦政後,他就看不見秦政的想法了——
所以魏寅莊不知道,秦政在把他當戀人,還是當他的主人。
一個幾乎已經不可能,一個像在刺他心臟一樣。
他從沒想要當他的主人。
秦政一直神色如常,從蔬菜區逛到水果區,又逛到生鮮區,各自挑挑揀揀看眼緣丟進了購物車一些東西。不像裴子青那麼厲害,他不會挑食材,差不多看哪個模樣好就選哪個。
秦政一邊看著商品架上的東西,又丟進幾包薯片,一邊問魏寅莊:「你沒有什麼想吃的嗎?我做的不好,但我可以幫你出去買。」
「沒有。」
秦政有點稀奇,低頭看他:「我跟你住在一起半個月了,你沒別的需求嗎?」
魏寅莊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只能再說一遍:「沒有。」
「道士真和普通人不一樣,」秦政喟嘆,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臉,「你以前也這樣,我沒見過你需要過什麼東西……如果不是你現在不能做,我可能要纏著你求你上我,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我什麼都滿足不了你。」
「不是……我不需要你滿足我什麼,」魏寅莊驟地抓緊了秦政的手,「秦政,你不要這麼想我。」
秦政露出點茫然,親了親他:「難道不對嗎?」
「不對。」
「可你也這麼想我。」
「秦政……」魏寅莊短促地呼進一口氣,聲音澀而啞,「對不起,是我不對,你不要……」
「噓——我們走吧。」秦政乖乖地戳了戳魏寅莊的臉,很依賴他的樣子,「我們現在也在一起,沒關係的。」
「秦政!」
「我以後能繼續叫你爺爺這些亂七八糟的叫法嗎?」秦政笑著問他,「我還是想跟以前一樣,我不喜歡你,但我真的很喜歡像以前一樣在你身邊。」
魏寅莊喘著氣,氣血混亂起來,經脈疼得他臉色蒼白。
他向後倚了倚,他分不清是鬼魘留給他的傷讓他疼得眼前發暈,還是秦政的樣子、秦政說的話讓他眼前發暈。
他不會愛人,導致到如此。
他現在已經無暇顧及從前因為他戀人的年輕產生的不信任,他現在只想秦政好一點,魏寅莊不指望他會像從前那樣像個傻子一樣,他只希望秦政能正常一點。
不會再一夜一夜地蜷在沙發裡。
魏寅莊抱著最後一點希冀,問:「我重新開始,當你的戀人好嗎?」
但秦政的回答讓他看不見希望:「我們現在就是。」
秦政站起來,拿起一包芝士味的薯片,又拿起一包原味薯片,慢吞吞道:「我現在也不算特別慾求不滿,可以忍忍。所以我可以一直在你身邊,你生命比我長很多,我可以一直陪你陪到你傷好為止,如果我到死,你還沒有恢復,那我可以陪你到我死那天。」
喉口湧出一口血,魏寅莊捏緊了輪椅的扶手,他該與秦政說很多話,但他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只能喃喃:「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我沒法幫你,但我可以找人助你修行……」
秦政不想讓他繼續說,就又親了親他,親暱道:「掃六合活一輩子就夠了,我也一樣的,爺爺。」
「不一樣,你怎麼可能會和狗一樣??!」
秦政舔了舔他耳垂,小聲道:「別說了,我們回家。」
「秦政……」魏寅莊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我去結賬,等你再好一點,我還是希望你能抱我睡覺……就抱一會兒。」秦政很誠實道,「所以你不要因為我有什麼情緒波動,我希望你好得快些。」
魏寅莊終於忍耐不住,血從嘴角溢出來了一點。
秦政愣了一下,不自覺地又湊上去,把那點血舔掉了,有點慌張:「我不說話了,我現在就去結賬跟你回家,你別……」
話說一半,秦政說不出來了。
因為下面他也不知道該接什麼。
生氣?難過?煩我?
他也不知道。
「你在這裡等等我,我去結賬,馬上回來帶你走……」秦政真不想看見魏寅莊出什麼事,有點後悔又亂七八糟和魏寅莊說這說那說了一堆沒用的東西惹他心煩,「我馬上回來。」
魏寅莊拉住了秦政的手,絕望地看著他。
受傷後他手一直像死人一樣冷。
秦政不知道該怎麼辦,推開了購物車:「那我不買東西了,我現在和你走。你別這樣,你別出事,我害怕你出事。」
魏寅莊一說話嘴裡便會流出血來,他開不了口,只能像孩子一樣無助地拉著秦政。
秦政看見他眼睛紅了。
魏寅莊哭了。
秦政沒見過魏寅莊哭,魏寅莊哭是一件比他語文考滿分還不可思議的事。
他腦子一下空白了,他不知道他哪裡把魏寅莊逼成了這個樣子。
他不知道他哪裡又像個傻逼一樣做錯了。
秦政慌張地摀住了魏寅莊的眼睛,不讓他看見自己,結結巴巴道:「我、我以後不亂說話了,我也不拉你出來做你不願意做的事了,我也不問你一些廢話了,你想讓我怎麼樣我都可以,我聽你的話……你別哭,別煩我。我們回家。」
秦政小心翼翼地移開了手。
魏寅莊已經閉上了眼,不再讓秦政看見他這麼狼狽的樣子。
秦政很為他難過,灰心喪氣地親了親他眼瞼,起身去推輪椅,不敢再說話。
最後今天來超市一趟,秦政也沒買到什麼,不過還好他每天吃一兩頓飯就夠了,晚上不吃也關係不大。
回到家,掃六合憤怒、迫不及待地撲上來咬住了秦政褲腳又開始繞著他和魏寅莊轉圈圈。
秦政想安慰一下魏寅莊,可看了看他,又覺他去安慰魏寅莊別哭這件事像是羞辱他一樣,魏寅莊肯定把哭看成一件很丟人的事,他不能去戳人痛腳。
秦政只能默默地去給掃六合準備狗糧,掃六合還小,只能吃狗糧磨出來的粉末,秦政一邊往粉末裡摻水,一邊偷偷看魏寅莊。
魏寅莊一直盯著他,眼角依然發紅。
天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間燈是冷白光,秦政看見魏寅莊臉色蒼白得像在他面前暈過去的那天一樣。
秦政有點悶,他看見魏寅莊傷很重的時候只是為魏寅莊這樣的一個人那麼淒慘的樣子感到難過。
可今天看見魏寅莊神智上像快碎掉了一樣,他心裡疼。
他記不太清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掃六合快樂地把整個腦門兒都埋進了狗盆裡,胖尾巴搖搖搖搖。
秦政走到魏寅莊面前,他認為他不該瞎說話,可到魏寅莊身邊,他又沒忍住:「我說真的,我會陪你到你好或者我死那天……不會做別的,你別擔心。」
魏寅莊盯著他,拉住了秦政的手,他手很冷,將秦政一點點向他拉過來。
秦政向他靠過去,可他不知道魏寅莊想讓他離他多近,只能任魏寅莊把他拉過去,他撐在輪椅扶手上,膝蓋頂在魏寅莊膝蓋上,撐著自己別跌在魏寅莊身上。
魏寅莊扣住他的手,十指相錯,慢慢抬起幾乎血肉不存的右臂,摟在秦政腰上,啞聲道:「以後我會聽你說話,親你,抱你,抱你睡覺……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認為我待你只是像對待一條狗一樣好嗎……」
他又開始發抖,胸腔震顫,眼睛越來越紅,但他沒再偏過頭,只魔怔了一樣死死盯在秦政身上,喘著氣,像每一個字都割在他身上:「不是那樣,是我過去太自負,年長你太多,不信任你……可我從沒看不起你,從沒認為你不好,我不煩你……」
秦政腦子又變得很亂。
他不想考慮這些事,他只想很簡單地,和魏寅莊在一起。
魏寅莊怎麼看他,怎麼待他,都無所謂。
名義上的戀人,其實只是要長時間住在一起而已,魏寅莊肯答應他,他沒什麼不滿足的了。
魏寅莊好一點,他也安心一點。
他現在就挺開心的。
魏寅莊知道秦政沒有聽進去,近乎絕望的祈求:「我從沒煩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他未曾坦白過,可坦白已經沒用,「秦政,我愛你。」
秦政親了親他,笑道:「好,我也愛你,去休息吧。」
魏寅莊攥緊了秦政的手。
秦政想親吻他別的地方,但姿勢不方便,猶豫問:「今晚我可以和你睡在一起嗎?」
魏寅莊露出一點難堪,秦政大致猜出他在想什麼,湊到他耳邊:「我不是想和你做,我只是想在你身邊睡覺,你抱抱我就好了。」
說著說著,秦政笑了:「我沒那麼喜歡被人操。」
今天秦政洗漱上床得很早。
以前差不多下半夜三四點,但今天七點多,秦政抱過枕頭被子,挪到了魏寅莊床上,再幫魏寅莊躺在床上。
黑袍依舊將魏寅莊軀體整個遮蓋了起來,他半倚在床上。
秦政脫得只剩內褲,爬到他身邊,乖乖地跪坐在他身邊,問:「你需要換衣服嗎?」
魏寅莊盯著秦政身上,視線裡隱晦著急促、沉重的慾望,瘖啞道:「不用。」
秦政有點兒後悔脫得只剩內褲,因為他一個人睡覺的時候就不太喜歡穿睡衣,本來想著他跟魏寅莊都做過很多次了,脫了也沒什麼關係,但魏寅莊這麼看著他,秦政下意識就回想起以前魏寅莊上他的樣子。
秦政覺得不太妙,連忙躺平,揪了被子一角蓋在肚子上:「那我睡了。」
「嗯。」魏寅莊依舊注視著他的身體,倚坐著,沒動。
秦政忍不住向他看了一眼,魏寅莊很好看,無論骨相還是皮相都好看,他抬頭,剛好能看見他已經消瘦很多的下頜,和喉結。
於是秦政又沒忍住,爬了起來,去親了親魏寅莊喉結,他之前就想親他這兒,但不太方便。他含住喉結的凸起舔了幾下,弄得魏寅莊脖子上濕漉漉的。
魏寅莊配合地抬了抬下頦,露出秦政想親的地方,手習慣性地撫在秦政腰側。
但他摸到秦政溫熱、光裸的皮膚,又想起他現在的狀況,迅速地將手縮了回來,沒再觸碰秦政的身體,只任秦政親親他這兒又親親他那兒。
秦政恍惚了一會兒。
從前這種時候魏寅莊都會上他,但現在不會了,他反而不太習慣。
雖然他挺厭惡被男人上這件事,或說根本不能接受,但如果是魏寅莊,哪怕是現在,秦政發現他好像也還有和魏寅莊做的慾望。
秦政嘆了口氣,鹹魚翻到一邊,趴在床上,不怎麼要臉地問:「等你好了,你還會操我嗎?」
不等魏寅莊回答,秦政又兀自道:「不過那時候我就不年輕了,可能三四十歲了,有點可惜。」
秦政眼裡浮出一絲渴求:「現在抱抱我好嗎?」
魏寅莊氣息倉促起來,冰冷的手攥在秦政肩膀上,秦政身上很容易留痕跡,不多時便顯出一道淡紅色的指痕。
秦政扭過頭,把魏寅莊那隻手撥過來,含住了他食指。
「秦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