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暴戾的司馬王爺(20)
喜歡人真是一件磨人的事。
秦政暗暗想,又很發愁:
從前他沒決定要當一個喜歡鳳傾月的人的時候,在被鳳傾月帶躺出京城前,他跟小老弟之間,還很正常——
也不算正常。
那時是他躲鳳傾月。
現在是鳳傾月躲他。
忽然就變了。
秦政都沒想通原因。
不過他想了許多可能性,有可能是鳳傾月只是單純地想上他,倒是他現在多此一舉想和鳳傾月談感情,所以把人嚇遠了。
也有可能……
沒別的可能。
秦政想不出別的了。
倘若說鳳傾月僅僅是不喜歡與人太親密,可從前鳳傾月明明好像很喜歡親近他,這個說法根本立不住腳。
秦政嘆了口氣。
青年情感問題已經超出了他的思考範疇,他從前沒花過時間去想,現在想花時間想,也想不出什麼。
他沒有經歷、沒有體驗過。
只能憑直覺做決定,但秦政直覺、或說下意識不想放棄,哪怕他對鳳傾月的變化只想得出鳳傾月僅僅是想上他沒別的想法這一個原因,也不想現在就放棄。
還是再試試吧。
再看看,再小心一點,存在感再低一點。
如果鳳傾月表態再明白一點,明白到即使是他,也聽得懂、看得出鳳傾月對他喜歡或不喜歡他毫不在意,那他就放棄。
走遠,不讓鳳傾月進一步厭煩。
總歸,他初衷是讓鳳傾月開心,不是別的。
秦政走了出去。
他出去時,鳳傾月側身,坐在床邊,一點點、一點點地擦拭頭髮,恍若未見有一個人從身旁經過。
只有秦政頓了頓,欲語還休地望了鳳傾月一眼。
下樓。
出客棧。
秦政剛到門口,腳還沒邁過門檻,忽地聽:「司馬,我有話要對你說。」
目前。
叫他司馬的,只有一個人。
秦政轉過身,苦大仇深:「說。」
鳳傾離站在秦政身後,打扮得花般嬌艷,削蔥似的手被小桃攙扶著,她翹起小指,扶了扶頭上的垂玉金釵,矜貴道:「你應當也有許多話,要對我講。」
秦政不知鳳傾離又想到了什麼:「你先說你要說什麼。」
鳳傾離從鼻腔裡冷哼出一聲:「我知道你很愛我,愛我愛到出京城一千多里,身負皇詔,都要追到隴州,費盡心思地找到我。」
秦政:「……」
鳳傾離眼波流轉,從小指看到手上的寶戒,從寶戒看到小桃頭頂,又從小桃頭頂看到客棧房梁,就是不看秦政:「可惜了,縱你如今再後悔,你與我,終是晚了一世,此生情深緣淺,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秦政沉默地聽完,問:「有話直接說,可以嗎?」
「呵,」鳳傾離終於乜了秦政一眼,「你以為你故作的堅強,便瞞得過我嗎?罷了,我也不與你多話了,司馬,今日我只是想與你明裡攤牌,放棄我吧,你得不到我的,你還是鎮北王時就得不到,到現在你只是一庶民,更得不到我!不過,反正你也有我那充了軍妓的庶妹做安慰,雖然早髒得被千人枕萬人騎,可也配得上現在的你了!從今天起,司馬,你我以後永不相見!」
秦政脾氣很好,特別對女孩子。
上個世界林暖暖怎麼搞他,他都沒對林暖暖真情實意地說過一句重話,只當傻逼言情裡的獵奇體驗了。
可現在——
秦政不清楚是因他原本便已經很心煩,還是因為聽見鳳傾離罵鳳傾月髒才心煩,哪怕他明明清楚其實原書裡也有差不多的一段,秦政還是,止不住,忽地冒起一股火。
這股火越燒越烈。
秦政幾乎再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偏偏鳳傾離仍一無所知,趾高氣昂、滔滔不絕:「……說起來你與我這庶妹,也是絕配,一個軍妓一個命犯,像兩隻見不得光的老鼠……也多虧了你,我那庶妹才從世子妃,變成了如今這副殘花敗柳的模樣,不過伺候得你挺舒服的吧?你倆……」
沒說完。
鳳傾離脖子一涼。
一柄劍,橫在她脖子一邊。
劍鋒割在她皮肉上,割出一條血痕,向外慢慢滲血。
鳳傾離一瞬間臉色煞白,再說不出話。
鎮北王看著她。
他容貌峻挺,總像冰封一般冷,天生不怒自威,讓人肝膽戰戰。只是鎮北王從上一世到這一世,都未曾與鳳傾離見過幾面,都未曾與鳳傾離多說過幾句話,鳳傾離倒如今竟忘記了她仇恨的這個人,是大周將軍。
鎮北王冷漠問:「我幫你了結?」
鳳傾離瞪大眼,想尖叫又不敢出聲,抖著嘴唇重複:「不、不、不……」
「警告!不可以對女主角造成生命威脅!」
『我殺過許多人了……為什麼她不能一起死呢?』
「警告!請您停手,如果造成女主角死亡,將上交判決系統判決考慮強行逆轉時間,回到本書原點!」
『你不說不能逆轉了嗎?』
「本書目前任務系統已無逆轉權,判決系統仍存在逆轉權,請您慎重考慮!」
秦政茫然地低下頭。
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他從前不會做這種事。
秦政把劍橫在鳳傾離頸項一側,腦中想起的卻是鳳傾月告訴他,「你怕我」的場景。
像昭示了,他與鳳傾月,從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過去現代的生活、想法與他目前看見的自己、看見自己在做的事錯綜複雜到一起,秦政不知道他明天會是個怎樣的人。
也不知道倘若來日回到他原本的生活時,他又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真煩。』
秦政放低語氣,像魔怔了一樣:「你會死的很快,不會很痛苦。」
劍鋒隔進鳳傾離一層皮肉,血不再是一滴滴向外滲。
鳳傾離死命掙扎起來,她想摀住自己的脖子,手指卻被割得全是血。
秦政恍恍惚惚不知道看見了什麼,不知道聽見了什麼。
他好像看見有人,不知道是誰,哭著來拉他,或者驚慌失措地來拉他。
司馬天擎武功很高。
所以那些人臉碰都沒碰到秦政,便連滾帶摔,滾到了一邊去。
鳳傾離會死,很快了。
死在他手上。
秦政只知道這一點了。
還差一步。
秦政手臂上握住了一隻手。
以前有個人常常會去握他的手腕。
但不是手臂。
可秦政還是下意識地就去看那個人。
他轉頭瞬間,那人把他手中的劍打在地上。
劍「匡當」落地,鳳傾離軟倒在地。
不是秦政認識的人。
是個男人,很乾淨的白衣服,秦政能從他身上嗅到一股藥草的味道,很淺,有一點澀,不惹人反感。看人的眼神,像一泓清水。
秦政忽地清醒過來。
向後退了一步。
男人向他點頭示意,蹲到鳳傾離身邊替她止血。
鳳傾離已經嚇暈過去,軟塌塌地躺在地上進氣出氣、一動不動。
「叮!檢測神醫杜明儀已出現,請您完成與杜明儀爭奪女主角鳳傾離的任務!」
『……你剛才讓我放開鳳傾離,現在又讓我搶?』
03裝死。
秦政置之不理,拾起劍,入鞘,要出門找地方吃飯。
可他剛出門,03又開始催了:「請您盡快完成任務。」
『不做。』
「請您盡快完成任務。」
『不做。』
「請您……」
『不做。』
……
秦政本是懶得去做這傻逼任務的。
方纔,他認真地想過,給鳳傾離一劍一了百了。
可到現在他也沒下手,再去見一個他想殺過的人,秦政總感覺不舒服,像他欠了鳳傾離一劍,不該讓鳳傾離還活著。
這種想法感覺很怪。
但出門沒走出多遠,秦政忽然覺得胃口寥寥,吃不下去東西,掉頭回了客棧。
回客棧時,秦政沒出去多久,鳳傾離還暈在地上,小桃伏在她身邊掉眼淚,看見秦政渾身一抖,又害怕又難過:「吾主……」
秦政也蹲在鳳傾離身邊,和杜明儀一人一邊,杜明儀在給鳳傾離止血,秦政盯著他。
秦政托著腮,懶懶道:「你喜歡她嗎?」
杜明儀手上動作連頓都沒頓:「濟人生死,醫者之責。」
秦政想了想:「那就是不喜歡咯?你怎麼知道你不喜歡她?」
「無關情愛,我自然一清二楚。」
秦政不知道該做什麼說什麼,03只一味催著他與杜明儀搶鳳傾離,卻也沒給他上傳台詞本。秦政只能蹲在這兒,閒得想動想西,胡攪蠻纏地瞎扯:「你打不過我,你清楚的。你救她,還有可能被我一起一劍刺死,可你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幫她、給她治傷。你對她這麼好,你怎麼知道你不喜歡她?你怎麼知道你以為的無關情愛是不是你在自欺欺人?」
鳳傾離血暫時止住了,杜明儀示意小桃把鳳傾離先扶回房。
杜明儀起身,細細地擦了擦指間的血。
他很耐心,道:「因為換作旁人,我亦會救他。」
秦政不信:「你這麼心善嗎?」
杜明儀沒回答他心善與否,只道:「倘若我喜歡她,我對她做的事,便不會對別人做,即使對別人做了,心境感受亦大相逕庭。」
秦政懵懵懂懂,沒聽明白:「什麼?」
杜明儀似乎嘆了口氣:「喜歡一人,此人便再無人可替代。天底下,又怎麼會有不清楚自己心意的人?」
秦政忽然覺得有人在他心口戳了一下。
杜明儀平和地望向秦政:「閣下與這位姑娘並非心意相通的眷侶,何不放過彼此,不再以言語威嚇傷害對方?」
「……」
真眼尖。
他也想跟鳳傾離放過彼此,只是鳳傾離和03不同意。
秦政皺著眉毛負隅頑抗:「不,我喜歡她喜歡得很,你別迷惑我。」
「閣下分明心另有所屬。」
秦政又沒聽懂:「什麼?」
「我昨日偶然見到閣下與另一名公子同行,」杜明儀毫不委婉,坦坦蕩蕩,直言,「那位公子很喜歡你。」
秦政僵了一下,說話開始不利索,也想不出該說什麼:「是、是嗎?」
「行醫者,多見生死愛恨,閣下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只是多話多事,不希望看閣下再去傷害別人。」
杜明儀再頷首,從秦政身邊走過,向客棧外走。
秦政忽然慌起來,與杜明儀一起轉過身,跟在他身後,猶猶豫豫問:「你……你能再和我說仔細一點嗎?」
「閣下要我說什麼?」
秦政一時對自己感出難堪,又禁不住喪氣:「我真沒看出他喜不喜歡我。」
「當局者迷,旁人皆知。」
秦政:「……」
『03,你看出來過嗎?』
03裝死。
又猶豫了一會兒,秦政跟在杜明儀後面,一邊走一邊問:「那你看出來我喜不喜歡他沒有?」
杜明儀依舊是原本很平淡的那句話:「天底下,不會有對自己心意一無所知的人。」
秦政又沉默了。
聽上去在罵他一樣。
沒人不知道。
所以他不是人。
「閣下不信,便無需再問我了。我亦無能為力。」
「不不不……」
秦政沒「不」完,杜明儀忽地停下身來,向上看了一眼。
秦政不知道杜明儀在看什麼,下意識也想轉頭向上看,可還沒轉頭,杜明儀拉住了他的手,定定望著他,笑問:「我可以抱你嗎?」
「……」秦政不知道杜明儀在想什麼,「為什麼?」
杜明儀看上去很正直。
可他好端端沒事抱他幹嘛?
隴州習俗?
告別禮?
秦政沒想明白,張開手臂,道:「喏,你要怎麼抱?抱我幹嘛?是這樣嗎?」
杜明儀微不可察地怔了一下,旋即笑吟吟道:「好。」
杜明儀果然抱了上來,很輕地攬在秦政腰側。
秦政還沒想明白,習慣性地把下巴磕在抱的人肩膀上,想了想,在杜明儀後背上拍了幾下:「為什麼要抱一下?有什麼含義嗎?」
秦政看不見杜明儀的臉,只隱隱約約似乎感覺杜明儀在抬著頭。
然後含笑問:「我可以吻你嗎?」
秦政:「……」
秦政沉默了好久,杜明儀鬆開秦政,安靜地望著他,等他。
「我覺得……」秦政吸了口氣,「不太好。如果你不說明白原因,會給我造成困擾……你們有什麼社會調查實驗嗎?不,這裡不應該叫這個……」
秦政還沒把社會調查實驗翻譯成古代表達,杜明儀道:「你會知曉。」
杜明儀抬手,撫過秦政眉梢,目光清透。
那一刻。
秦政彷彿又被進錯了頻道的恐懼所支配。
兄弟你在哪,幹嘛,想什麼呢?
他知道什麼?
實驗結論?
從原書和目前行為判斷,杜明儀不可能是gay,gay也不可能gay他。
杜明儀見秦政凝神苦思,大抵以為默認,竟撫住秦政一邊臉頰,壓過臉,嘴唇貼近秦政嘴邊。兩人距離極近,幾乎差一指距離便兩唇相觸,氣息錯在一起。
秦政嚇了一跳,向後昂頭,但杜明儀錮住了他。
用很低很低的氣聲笑:「閣下的確遲鈍到不可救藥。」
這話秦政聽懂了。
在罵他。
秦政不可思議:還有這麼不要臉的人嗎?
秦政想,這不能忍。
他要去推開杜明儀。
可還沒推開,秦政剛把手抬起來,倏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將他趔趔趄趄地向後拉,杜明儀恰時鬆了手,秦政一下順著力道向後倒。
沒後腦勺向下倒在地上。
秦政後背抵上一個人的胸膛。
身後的人捉著秦政右手腕,扣在秦政腹前。
另一隻手從秦政身後探出,按在秦政唇角,一點點壓過,他力道很重,指尖刺得秦政唇角立刻破皮流出血來。
秦政疼,倒吸一口氣,伸手去撥那隻手,還想回頭:「不是,這什麼鬼……」
杜明儀立在秦政前,向秦政笑:「閣下現在信了嗎?」
秦政忽然想起之前杜明儀對他說的話,不敢置信:「不……信什麼?你他媽剛才是在幹什麼???」
他不信什麼了???
他不信杜明儀什麼了????
秦政感覺。
要完。
身後的人貼在秦政耳邊,一字字道,像已不可遏制的怒火生生又被壓制下去,壓抑到幾乎面目全非,表面上只有一層空蕩蕩的、隨時會被擊潰的冷漠:「你做得很好。」
秦政:「不不不不,大哥,冷靜……」
男人指尖浸滿了秦政嘴唇流出的血:「他死了,你會恨我嗎?」
秦政更惶恐了:「不不不不不,你相信我的人品,別……我們換個地方再說好嗎?大街上很奇怪……」
「你想去哪?」語調不起不伏,秦政不知怎麼聽出的一絲悲哀,「你想說什麼?」
血淌到秦政嘴裡,秦政去舔了一下傷口,卻順便舔到了鳳傾月的手指。
鳳傾月觸火似的收回了手。
也鬆開了秦政。
秦政得以轉過身去看他。
鳳傾月像忍耐不住難堪似的偏過了頭。
秦政腦子裡一緊張就空空如也,他拉住鳳傾月,顛三倒四道:「不是……哪都行,你信我……你剛才看見什麼了?」
「你想讓我看見什麼?」
「不是……沒什麼不能看的……」秦政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是這個意思……」
鳳傾月沒看秦政,壓抑了許久,才像逼著自己與秦政說話一樣,問:「誰都可以是嗎?你可以騙我你喜歡我,也可以去騙別人……你可以和我親密,也可以與別人……」
最終鳳傾月一句話沒有說完。
他急促地喘了口氣,像尊嚴被丟在地上踐踏一樣,每說一個字,每說一個質疑、像怨婦一樣怨恨的字語,都讓他覺得不堪。
所以他閉上了嘴。
忽然。
秦政恍恍惚惚、莫名其妙地在自己臉上看見了「渣男」兩個字。
這他媽。
秦政連忙回頭去找杜明儀。
然而秦政卻沒再看見杜明儀。
已經不知去向。
大抵現在還美滋滋地想今天日行一善。
秦政第一次這麼慌:「你看見什麼都行,都假的。杜明儀……剛才那人,跟我說你喜歡我,我不信,他為了讓我信他,故意這麼搞我。」
「你信我。」
「你信我,我沒撒謊……」
「信我好嗎?」
「鳳傾月,」秦政拉住鳳傾月手臂,快哭了,「你認為我會是那種一次跟好幾個人表白、廣散網好捕魚的人嗎?」
「信我。」
鳳傾月張了張嘴,秦政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不知所措的茫然。
像走丟了的孩子。
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也不知道該走向哪。
「我不敢信。」
秦政心口不知為何顫了一下,不自覺捉緊了鳳傾月的手,低下頭,悶悶道:「你信我就好,我以後不會再騙你了。」
「我想喜歡你,也想讓你喜歡我……可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怎麼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待你好。」
秦政也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了。
好像他在說他想說的,但他又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說了許多,越說越悶,慢慢鬆開了鳳傾月。
像一點燭火在夜裡飄飄搖搖了許久,最後慢慢熄滅。
秦政想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
最後只有一句。
是他清晰的意願——
「別煩我,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出軌火葬場(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