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報
李意闌暗爽歸暗爽,但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迅速將知辛迎進了正廳。
看到那尊纖巧的濕婆像後,知辛的反應跟其他人都不同,他謙卑地鞠了一躬之後才用雙手將它捧起來。
作為教門中人,因胸中相關的見聞豐富,知辛看出來的東西也確實要比在座的諸位要多一些。
他輕柔地將手裡的木雕轉了一圈,細細打量完才說:「這是一尊林伽造像,濕婆作為梵派的三大主神之一,在民間流有好幾種不同的形象,林伽是其中的一種。林伽在梵語裡的意思是生殖器,因此林伽相的濕婆神,象徵的是雄偉和再生。」
寄聲一看就不是個好學生,聞言就嘆為觀止地倒向李意闌,去跟他六哥竊竊私語:「當年將別人打到逃跑,現在又送個什麼象徵雄偉的玩意兒,你說這木匠該不會是孤獨寂寞久了,想要跟他婆娘和好了生個娃吧?」
李意闌:「……」
他忙著聽大師說話,沒心思理寄聲,於是用一個「就你話多」的眼神將跟班打發了。
寄聲跟他話不投機,但又覺得自己的猜想才是人間正道,木匠那小九九,跟李意闌一大把年紀了還不肯成婚,他老娘急得將供奉的佛祖都換成送子觀音一樣,借物詠志,這不就是!
寄聲不甘自己的正解就此埋沒,牆頭草似的倒向另一邊,禍害王敬元去了。
正好道士也沒耐心聽和尚唸經,當即跟寄聲一拍即合,話題歪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說起了他雲遊的時候見過一尊露天佛,那叫一個大啊……
不過除了這兩個不那麼靠譜的,其他人都聽得還算專注。
知辛在兩人的耳語聲裡繼續說:「不過這佛像雕得有點問題,它不完整。正統的濕婆像四隻手滿抓滿取,分別拿著三叉戟、斧頭、手鼓和棒棍,這尊雖小,可也沒有小到不可雕的地步,但諸位請看,它的手上不僅什麼也沒拿,手勢也很奇怪。」
「按理說抓取的時候,手勢應該是虛握成拳,但這木雕的手只作微勾,這樣是握不住東西的。可若是將此意解做托舉,也不可行,因為下面兩隻手的掌心是向下的,為何雕成這四不像的模樣我也想不通,我能看出的也就是這些了。」
語畢他將木雕放回了桌上,根據實事求是的原則,沒做任何猜想。
李意闌將木雕拿起來,邊在指尖轉圈變邊設想道:「有沒有可能是木匠對神像不瞭解,不知道濕婆手上本來拿著東西呢?」
江秋萍點頭表示附議。
知辛朝李意闌的方向欠了下身,伸手指道:「不,他很瞭解,請看。」
「濕婆的形象獨樹一幟,和佛家其他諸神的外觀都不太一樣,它身上有著很多獨有的特徵,比如這頭頂的恆河彎月、眉間的第三隻眼、骷髏項鏈、左臂纏的蛇、腰間圍的虎皮等等,這些細節木雕上尚且一應俱全,唯獨缺了最能區分諸神的法器,這說不通。」
李意闌沉吟道:「那木匠是不是想通過這些缺失的部分,來提醒我們什麼呢?大師,三叉戟、斧頭、手鼓和棒棍,在貴法門中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知辛眼神虛化地想了想,回過神後卻搖了下頭。
江秋萍又說:「那缺了法器的神,有什麼說法嗎?」
知辛:「孤陋寡聞,未曾聽說。」
有關於的木雕的討論就止步於此了,李意闌不甘心一無所獲,將它用布包起來塞進了袖籠,準備稍後回去再研究研究。
既然此路不通,他們只好往別處探索,李意闌去看王敬元,議題很快就變成了玄學問題。
「讓風箏上出現骨頭架子的形狀再消失的辦法我倒是想到了一個,」王敬元伸出一條胳膊說,「但也就是風箏在地上的時候行得通,它飛到天上我就沒轍了,畢竟我的手也就這麼長。」
李意闌不想放過任何可能性,問道:「什麼辦法?你說來大家聽一聽,漲個見識也行。」
王敬元傍晚試驗的東西就放在正廳裡,他覺得自己說半天這些人可能也聽不懂,乾脆讓他們稍等,跑出去拿了些傢伙回來,一邊說一邊演示。
「這是鹼水,這是白醋水,這個呢是薑黃水,而這是我之前用鹼水畫過的風箏,你們看,現在上面什麼也沒有。」
道士說著就將手伸進了裝著薑黃水的碗,動作飛快地沾了一手水,然後在空白的風箏布上一抹,霎時一具手掌長的簡筆骷髏骨架輪廓就在他的拂動下出現了。
吳金驚得「喲呵」了一聲,沒想到這個騙子還真是有兩把詐人的刷子。
寄聲好奇地坐直了身體,興致勃勃地說:「那你再要怎麼讓它消失呢?」
王敬元自得一笑,將手伸進白醋水的碗裡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動作,說來也是讓人不解,他就這麼摸來抹去,那圖形就真的出現又消失了。
別人都在大開眼界,江秋萍興奮得兩眼發亮,連王錦官都目不轉睛,只有李意闌在開小差,在大傢伙的驚嘆中瞥了知辛一眼。
道士自有他值得被褒獎的長處,可要不是大師慧眼如炬,他們今晚幾乎不可能有這道眼福。
功不可沒的知辛倒是沒察覺到有人在偷看他,正專注地揪著脖子看王敬元表演所謂的「神跡」。
寄聲覺得好玩,擠過去也學道士的動作蘸鹼水抹布,可這次布上卻出乎意料的沒有骨架,只有一片分佈得還算均勻的淺銹色。
寄聲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還以為是自己的水沾得不夠,他又來了一次,結果布上仍然還是那片銹色,寄聲「嘿」了一聲,瞇著眼睛去斜視道士:「王老哥,你是不留手了?」
王敬元哈哈大笑,蹬鼻子上臉地振臂一揮道:「我就說是法力使然,可是你們都不信。」
李意闌跟沒聽見這句一樣,自顧自地說:「這當中原理是什麼?」
王敬元面對他的時候要比寄聲正經一點,老實地答道:「回大人,應該是老祖宗的生活智慧……吧。」
這回答牛頭不對馬嘴,知辛都聽得瞇了下眼皮,覺得道士的太極打得比自己還有水平。
花錢請他回來是幫忙的,要是幫不上忙就不要他了,李意闌掂量道:「我覺得這個答案,好像不值十兩銀子。」
王敬元有點財迷,立刻夾緊了尾巴,好好做人地坦白道:「其實我也是偶然看見一個老神婆這麼弄,才知道鹼水和薑黃水合在一起會變色。後來我又偶然發現,再加入白醋顏色會消失,再加入鹼水又會變色。至於它的原理是什麼,我這人沒讀過二兩書,就是真的不知道了。」
這話他說的苦哈哈,看起來真有種掏心窩的感覺,李意闌點了下頭,不吭聲地琢磨起來。
王敬元說是能反覆變色,那骷髏輪廓雖然只能出現一次,但跟輪廓相同的顏色卻還留有陳跡。假設風箏案用的是這個法子,那麼證物房裡的那架大風箏上,應該也是能夠試出顏色來的。
但就怕這種顏色跟於師爺收到的紙條一樣,會在時間裡消失無蹤。
李意闌問出了自己的疑惑,王敬元沒敢將話說滿,謹慎地說:「依小人之愚見,要是那風箏沒有漂洗過,就應該不會。」
「那好,」李意闌說著站了起來,「涉案的風箏太大了,這樣的雪天搬來搬去的不方便,大家移個步,跟我去證物房看看吧。」
一行人雖不成軍,紀律卻不錯,紛紛站了起來,知辛也隨著大溜,李意闌一看有點扛不住這尊駕,連忙對他笑道:「大師不必起來,我在說他們。」
知辛起都起了,打趣說:「你們都走了,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幹什麼,孤立我嗎?」
「不是,」他不說話李意闌還沒覺得自己話裡有那麼大的空子,不由好笑道,「借我倆膽我也不敢,只是怕大師誤會我在對你發號施令。」
知辛溫和地笑道:「你是官我是民,有律法可循,便是也無妨啊。」
李意闌力爭平等:「真不是,我最近腦子裡雜七雜八的思緒太多了,無心之言,大師不要拿我打趣了。」
他的辛苦知辛是看在眼裡的,聞言還真不忍心再讓他解釋了,便笑起來說:「只是看氣氛沉悶,逗個樂而已,你看你果然很緊繃,連我的玩笑話都沒聽懂。」
李意闌乾脆笑了笑,表示自己這回聽懂了。
知辛和易地推了他一把:「去忙吧,大家都在等你。」
李意闌說了兩句讓他早些休息的話,轉身走入了漫天的風雪之中。
一行腳印直指證物房,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個夜晚他們終於又多了一個發現。道士用他的法子,竟然真的在收繳回來的風箏魁首上,切切實實地驗出了銹色的模糊痕跡。
其實這離真相怕是還十分遙遠,可是除了剛加入的王敬元和為了小叔子在幫忙的王錦官,來時的五個原班人馬都感覺到了一種酸澀卻自豪的悸動。
包括前提刑官錢理的辛苦在內,總算是一點一點地收到了回報。
江秋萍難掩喜色地說:「竟然還真是這樣,王兄真是高明。」
王敬元虛偽客套地推卻道:「哪裡哪裡,彫蟲小技而已,天上變色的問題還沒解哪,不足掛齒。」
李意闌正在看那隻大風箏,鴛身上走著許多複雜的線路,當此時眼裡就有好幾條,聞言愣了一下,腦中倏忽劃過了一道靈光。
王敬元是個假道士,手腕不可通天,確實只有兩尺來長,可任陽那些技藝精絕的枋線手們,操縱起那條風箏線,可是跟自己的手足一樣自如——
要是提起在風箏上藏個裝著薑黃水的小藥包,時機到了以風箏線切破,能不能行倒是值得一試。
李意闌眸光暗影攢動,思路遞進道:還有,那個劉喬和羅六子,作為民間絕技的好手,他們有沒有可能,會是快哉門的人?
室外北風猛然呼嘯,捲起雪浪千堆。
同一時間,一城之外的呂川也沒有白等,他要找的人,主動找上了門。
饒臨局部大雪,扶江卻還是昨日的氣象,穹頂仍有星塵遙掛,只是氣溫降了一截。
呂川正兒八經地賣了一天的刀,從最初的焦躁等到心如止水,最後將那枚鈴鐺捏在手裡,時不時的搖上一陣,為他吆喝那四句不要臉的打油詩助陣。
他們家原來賣魚為生,母子都有一套好刀工,隨便切什麼都顯刀快,呂川有點買刀的氣概,只可惜蚊子腿更難拔,他做了一天的戲,也沒賣出去一把。
暮色閉合時販子都收了攤,呂川沒等到要等的人,為了不露行跡只好捲了攤位布,準備吃完這頓就去加緊趕路。
可就像知辛說的那句不召自來一樣,呂川在去馬廄牽馬的路上被人跟上了。
對於像呂川這樣的高手來說,隨在他身後的腳步聲藏得有些糟糕,一出現就被他發現了,就在貼著走廊的馬了堆,於是呂川要走的心思瞬間就滯後了。
魚上鉤了。
呂川裝出一副毫無察覺的樣子餵完了馬,然後空手溜出後門滿街亂晃,他身後的尾巴跟蹤水平拙劣,呂川為了照顧他的閃避不急,還刻意買了一包糖雪球,邊吃邊沒公德心地到處吐核。
直到兩刻鐘以後,呂川才「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小跑著溜進了一道窄巷子。
對方唯恐跟丟了他,連忙也躥進了巷子,然而細長的巷子裡空無一人,那人茫然地在原地轉了不到一個圈,頭頂就被人踩了一腳。
呂川從牆壁上跳下來,一把掐住了對方的咽喉將人摜到牆上貼好,盯著對方的眼睛說:「跟著你爺爺幹什麼?要活命就想好了再作話。」
那人被他掐得短了半截氣,面色如肝、話不成串地說:「我……不,是堂、堂使讓……我來問、問你……咳咳咳……為什麼要、假扮快哉門的人?」
「你還不夠格能來問我的話,」呂川手勁一緊,殺氣四溢地說,「我要見你們堂使,願意帶路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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