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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樂》第17章
☆、第16章 百歲鈴(二)

  栴檀寺的法會設在巳時三刻,場所在寺中的達摩院。

  知辛三人在巳時初抵達,香火已經籠住了大雄寶殿,當中說法相的佛珠瞇眼含笑,在薄煙中顯得神秘而透徹。

  沙彌們正忙前忙後地擺往外搬供奉物品,他們列成整齊的一隊,動作飛快地在自左往右滿場繞圈,將吃食和茶品擺放到位。

  辯法歷來是品鑒修行的一種途徑,寺裡雖然希望僧主能夠出席,但也知道這位避世的規矩,從不在公共場合露面,誰上門挑釁也沒用,將「夫唯不爭,而天下莫能與之爭」這句話印證到了極致。

  不露面卻又要聽法,了然方丈自有妙計,叫人閉上了後院的木門,在海棠窗下設了一座樸素的香案,僧主坐在這裡,既能聽見前院的辯論,也不會有人叨擾。

  地上擺了五個蒲團,除了知辛三人的席位之外,還能空出兩個來,方丈與長老們要是得空,還能溜過來研討兩句,可謂是兩全其美。

  知辛安之若素地坐下了,等方丈離開之後,他問李意闌和呂川是想下去休息,還是留在這裡聽一耳禪機。

  李意闌心思不靜,滿腔都是白骨的線索和案情,其實根本聽不下去,但他不好離知辛太遠,就只好裝出一副頗有慧根的樣子,盤腿坐在了和尚的旁邊。

  呂川像塊木頭,一路不言不語,也沉默地落了座。

  片刻之後,前院奏起法鼓與雲板,和著敲擊木魚的吟唱,湊成了一曲梵吹,在香火與清風的相送層層盪開,溫柔地在山間流連。

  後院的知辛也加入了儀式,李意闌見他低眉信手,唇角微微掀動,吐出一串串韻律獨特的梵唱。

  這是李意闌第一次聽知辛唸經,聲音有些低不可聞,但聽起來十分虔誠,以至於沉澱了千百年的從容與慈悲滴水竄石一樣滲入了他的內心,讓李意闌忙碌的思緒消停下來,聞到了無處不在的檀香氣。

  和尚渾身逐漸散發出一種莊嚴來,可李意闌沒看見那種氣象,他只從對方的靜默裡看出了一種專注,像他練槍時的那種心無旁鷺。

  呂川忽然斜了他一眼,沒什麼別的原因,只是覺得他盯著人看那麼久,不是特別禮貌。

  梵吹結束之後,辯法就正式開始了。

  主持開場的是為老者,辯題是喜樂,但內容離不開相對的苦悲,前院慢慢變得熱鬧非凡,信者針鋒相對,三句不離如是耳聞,李意闌聽不太懂也沒什麼興趣,兀自盤算起寄聲他們的行動和結局。

  過了不知道多久,噪聲退卻耳邊肅然一靜,李意闌在環境的變化裡回過神來,發現知辛看著院牆,臉上掛著一種興致勃勃的笑。

  那神態揶揄而期待,竟然有點寄聲的影子,活脫脫像是在等著看熱鬧。

  李意闌不由啞然失笑,沒想大師竟然也有玩心大起的時候,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挑起了他的興趣。

  像是為了解答他的疑惑,下一刻長老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這位施主,今天談的是喜樂,為何提卻這不相干的問題?」

  「禪師此言差矣,」答話的是香客坐席裡的一名年輕男子,語氣裡帶著尖銳的鋒芒,眾人聽他笑著說,「非不相關,息息不可離也。」

  尋常人一般不會這麼拽文弄字,看他打扮作白衣白腰帶,儼然是個刁鑽的書生。

  禪師念了聲佛號,不改顏色道:「哦?願聞其詳。」

  書生臉上有些得意:「佛子與鬼神的答案,事關在下的喜悲,蒼生既我、我既蒼生,現在請問禪師,相關不相關?」

  禪師輕笑一聲:「既是如此,自然相關了。」

  「那就請禪師為鄙人解答疑惑,為什麼知辛大師皈依了三寶,卻仍然會執迷於天外魔道,在城郊的墳場為白骨邪說結跏趺坐?」

  這話一出,達摩院中登時議論紛紛。

  佛子不能敬鬼神。

  寒衣節那天這位書生也在上墳,他目睹了知辛的所作所為,心裡本來就嗤之以鼻,只是被離奇的白骨現世給鎮住了,沒機會找那僧人理論。

  後來離開牢獄,才得知做出這等荒謬事的竟然是慈悲寺的僧主,心裡就更加意難平,覺得名僧之流也不過欺世盜名,連基本的三皈依都做不到,還談什麼普度眾生?今天他這是找茬來了。

  禪師反問道:「施主怎知僧主那一坐,敬的是鬼神,而不是在超度亡魂呢?」

  書生冷笑一聲,神色有些不屑:「超度亡魂,問訊誦經即可,可禪師大概不知道,知辛僧主在墳場,為那具白骨行的卻是頂禮!眾所周知,這等大禮在我佛門,只能獻給佛祖、菩薩與上座,墳地裡可沒有這些寶相。」

  「而且還有一個可笑之處,堂堂一介佛門高僧,那天竟然被一具枯骨給嚇了一跳,僧主大人當時那驚愕的模樣當真精彩,要不是在下的畫技拙劣,真是想畫出來與大家共賞。」

  說完他張狂地大笑起來,揮著雙臂環顧四周,問大家他說的在不在理。

  禪師不知道當中還有這樣的細節,面對這人來勢洶洶的刁難,一時竟然卡了殼。

  會場上開始為頂禮這個舉動爭論不休,而在後院這邊,李意闌眸光一閃,卻是為了那人話中的笑點。

  他想:是什麼嚇了大師一跳?之前可沒有聽他提過。

  這時,海棠窗外側有一道腳步聲走進來,有人在那邊發笑,聲音一聽就是方丈:「僧主真是不同凡響,你看你都不出席,還能為我寺惹來風浪。」

  知辛矢口否認:「風浪不是我惹來的,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前院的聲討一浪高過一浪,可方丈似乎並不著急,貼著牆根嘮得還挺悠哉:「老衲也有些好奇,僧主在墳場頂禮的緣由是什麼?」

  知辛眼底那抹頑童似的笑意慢慢沒了,他謙和地說:「念由心生、身隨心動,當時那一念為何我已經忘了,不過方丈要是想為佛祖討個說法,我勉力答一句,方丈看看合不合意。」

  方丈:「討教。」

  知辛:「彌陀教我念彌陀,口念彌陀聽彌陀;彌陀彌陀直念去,原來彌陀念彌陀。」

  方丈愣了片刻,大笑著走開了:「原來如此。求佛在靈山,靈山在吾心,君不見靈山,問我何所往。僧主果然有趣。」

  李意闌插不上話,只能坐在旁邊看這兩人打禪機,他喜歡直接有效,不是很能理解這種藏頭詩似的交流方式,因此沒覺得有趣,只是看見了知辛在念那句繞口令的時候,眉宇間一劃而過的悲意。

  一個無端坐牢也面不改色的人,提起一句詰語卻忽然傷心了,李意闌看不透這個人的喜怒,他只是忽然在這種對比下覺得,大師還是笑起來好看。

  達摩院裡方丈拋出了知辛的彌陀論,聲浪再度鵲起。

  李意闌沒再側耳去聽,他本來想問知辛,那天在墳場是什麼嚇到了他,可見對方聽得挺認真,也就沒有出聲。

  接下來的法會十分順利,在午時末圓滿地落了幕,李意闌還沒來得想起自己的疑問,立刻就被請去吃齋了。

  寺中今日特製了素齋,三人和僧眾一起在後院的長桌上自取著吃了午飯,知辛應方丈的邀請,跟長老們去了珠璣閣研討,那是謝絕外客的地方,李意闌不方便跟去,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之後,忽然聞到了山風裡的竹葉香。

  他沿著院牆溜躂出後山門,滿眼的蒼翠登時撲面而來。

  這是一片寬廣的竹海,放眼望去看不見淨空,無數的縱竹斬不斷驕陽的核心,明滅的光線裡有種充滿力量的森然綠意。

  李意闌的心神瞬間被抽走,眼前打了個水波紋似的晃,一片相似的竹林在腦海深處長了起來。

  他少時學藝的地方叫息心觀,位於雲麓山的深高處,是一間不為人知的小道觀,院牆東面的山坡上也像這樣,種滿了遮天蔽日的毛竹。

  當年解戎還不是他的配槍,李意闌的武器很不像樣,他師父總是隨便剁幾節破竹竿來打發他,連鐵質的槍頭都沒有,可他一樣開心,也許正是這種怎麼都行,讓他最終得到瞭解戎的繼承權。

  解戎制式古怪,說實話不是一桿好槍,它的關竅太多,神槍該有的穩定性它一概沒有,一不留神就控不住長短,掌握起來非常艱難,非真心熱愛與持之以恆之人,練到中途可能就棄了。

  李意闌中途棄過幾年,可十幾年後兜兜轉轉,他又來到了相似的竹海,沙沙聲裡彷彿還有半拉子師父的教訓。

  ……臭小子別偷懶……起來起來……還有一千零九刺……

  李意闌盯著頭頂最炫目的那一點金光,心想這是天意在提醒他,不能忘了初心嗎?

  知辛找來的時候,往日幽靜的竹林已經成了一片火熱的戰場。

  李意闌提著槍,正不依不饒地追著呂川的人和大刀,他騰空踩彎了竹竿借力,在反彈的勁力中提氣翻身,長髮和衣擺翻飛,看起來有種飄逸的俠氣。

  呂川心裡苦得跟吞了半斤黃蓮一樣。

  他明擺著不想打,可李意闌不肯放過他,下的雖然不是殺手,但卻每招都毒辣,專門挑他身上肉薄的地方下槍,呂川前胸和後背上被各抽了一棍子,疼得兩眼抹黑。

  但真要動真格的,呂川實在也不敢,李意闌的身體今非昔比,萬一運氣的時候岔了,直接咳過去都有可能,呂川不敢真打他,只能狼狽地東逃西竄。

  李意闌也不講什麼武人不欺軟,壓著他的刀,槍身翻花一樣狂抽。

  什麼叫初心?初心就是隨心所欲,想打誰就打誰。

  當然,基本的道德素養約束著他,不至於隨便就跟人動手。

  呂川被抽得渾身火燒火燎,長兵的攻擊度在這裡,他滿地打滾都逃不出那桿槍的制敵範圍,餘光裡陡然看見一身白,本能就朝那邊撲了過去。

  他滾地的時候將刀擲了出去,在對方接刀的空隙裡斜鏟地,整個人打橫著像泥鰍一樣滑了出去。

  李意闌用槍桿旋住刀,繞了幾個迅雷似的花圈,抖動手腕掃球一樣將刀拍了出去,接著他縱身追上,雙手在槍身上連續後抽兩次,兩腿騰空的同時手的握點已經落到了槍尾。

  呂川溜出一丈半,用手臂和腳剎住去勢,然後四肢同時發力,虎豹一樣躥到了知辛身後。

  李意闌盯著呂川,當這人斜向衝出時,他在空中扭了下上身的朝向,接著將舉過頭頂、已然形成劈砍之勢的槍身朝著預判的方向掄了下去。

  下一刻他眼中一花,清淺的淡彩裟衣取代了呂川,李意闌心口突的一下,時間彷彿就在這一刻定了下來。

  他看見大師瞇著眼皮,脖子往旁邊扭了一些,看起來有些害怕,但又不知道是躲不及還是真的鎮定,身體在原地紋絲沒動。

  收勢已經遲了,李意闌喊了一聲「站著別動」,劈到朝下的瞬間忽然改掄為刺,槍頭擊碎落葉與山風,朝著知辛的左肩徑直刺去。

  知辛被那道寒光閃閃的槍頭嚇得不自覺合了個掌,「啪」的一聲,完全沒了佛門的輕緩慢,但硬是雙目圓瞪,站著沒動。

  李意闌見他這樣,忽然就想起了重華山裡的白鹿,眼仁漆黑如豆,受驚的樣子有一股讓人心軟的天真。

  襲擊轉眼就到,槍頭刺中了知辛肩頭扣袈裟的銅環,帶來了一點強勢的推力,可接下來他沒有跌倒也沒有受傷,只是看李意闌翩然而下,槍身在他手裡憑空縮短,最後落成不到兩尺。

  這是知辛第一次看清李意闌的武器。

  槍頭狀如梭形短劍,長不過一尺,中部有脊,頭尖處的弧線收成一個點,圓軸手柄末端伸出一截空心筒,用來駁接槍身,可能十分鋒利,但是並不出奇,特異的地方完全在槍身上。

  上次遠看的時候,知辛以為他的槍身是椆木,這次近了才發現,它其實是由一種披著木色的金鐵,鍛造成筒狀之後,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套接起來的,不僅可以自由控制著伸長縮短,而且有著普通槍桿根本達不到的可怕韌度。

  打造出這把武器的人,能找到這種新穎的材料,能突破傳統的制式,說有天縱之才也不為過。

  知辛看向李意闌,眼底有種得見新事物的喜悅,他渾然忘了剛剛受到的驚嚇,說:「我能看看你的槍嗎?」

  ……

  未時兩刻,西城正義坊,有德琢玉坊。

  江秋萍坐在巷子口的台階上拱了拱腳趾,感覺痛中有癢,不太好受。這幾天下來,他腳板心打泡側面生繭,人還有精神,可腿腳吃不太消了。

  張潮應該是看出來了,所以有心照顧他,自己去店裡打聽消息,省了他這幾步路。

  整個早上他們跑遍了東城區的藥行、石料坊和琢玉訪,要不是城裡沒有道觀,他們少不了也要上去叨擾兩句。

  可所有的掌櫃見到他們包袱裡的慈石都眼睛放光,期待地問他們出多少錢能賣,這明顯都不是見過它的反應,兩人只好對付了一頓午飯,跑到西城來了。

  張潮進去有一陣子了,江秋萍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進去看看,但過多的失望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用雙手撐住地面,無聊地打量起了滿街的行人,他們悠然懶散、嬉笑怒罵,看起來十分安穩幸福。

  可是那些刻滿字的白骨,在是非降臨之前,也曾是這種生動快樂的模樣。

  江秋萍忽然難過起來,他一直覺得自己還算聰明,只要給他機會就能幹出一番業績,可真正動起來了才發現知易行難,區區一塊石頭的來源,他查起來都這樣費……

  黑色的皂靴忽然停在了他的眼底,張潮冷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走,去一趟來春街。」

  江秋萍眼皮一跳,猛然抬起頭來:「有線索了?」

  張潮將他拉了起來:「這間玉坊的夥計剛說了一句話,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銅金。」

  江秋萍眼神一亮,更直接的線索可能並不是這塊慈石從哪裡來,而是木匠有東西留下來。

  兩人匆匆趕回東街,張潮直接踹爛了木匠家的門,然後兩人從原來放慈石的泥土下,挖出了一個鈴鐺和一張紙條。

  鈴鐺雞蛋大小,鍾形,內腔裡懸著三個銅舌。

  而紙條是用牛皮紙折的,上面的字歪七扭八,寫著:凳不離三、門不離五、床不離七。

  江秋萍和張潮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這兩樣東西是在打什麼啞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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