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風箏案
一個沒有嚇死仇人,反而先逼死了兄弟的復仇者,李意闌無論怎麼想都覺得這行事風格讓人費解。
但反過來他又想道,可能就是因為無法理解,所以自己和他才是兩路人吧。
對於劉芸草逐漸展現出來的卑劣面,李意闌一邊五味雜陳,一邊繼續問道:「好,就當你說的都是真的,白骨案是你們五人合謀,袁寧等豢養的江湖人士從旁協助所為。」
「那麼我們就從風箏案開始,你們是在什麼時候盜取的周柱良的屍骨?又是怎麼讓白骨憑空出現在正在天上飛行的風箏上的?」
劉芸草漠然道:「屍骨是什麼時候盜的我不太清楚,劉喬在任陽,這些準備都是他在做,反正他將清理乾淨的白骨交到我手上來刻字的那天是三月初三。至於天上的風箏驚現白骨,不過是個扯線的障眼法而已。」
三月初三是任陽的鬼節,人們會用薺菜煮雞蛋,然後通宵達旦地放鞭炮,想他對這天印象深刻,並且開始在骨頭上陳冤倒也應景。
不過知辛關心的並不是這些交相呼應的聯想,他像是沒聽懂劉芸草的結論,皺了下眉心,有點想打斷了提一個問題。
然而他剛轉過頭,就見李意闌跟自己異體同心似的說:「什麼樣的線,要怎麼扯,才能扯出骷髏好似是憑空出現的觀感?詳說一下吧。」
劉芸草醞釀了好一會兒才說:「就是風箏還是原來參賽的風箏,只是送到枋線的劉喬手中的時候,他在上面又悄悄黏了兩層薄油紙。」
「一層畫上骷髏白骨,一層和風箏對應處的畫景相同,然後將三股線捏成一把,等需要的時候先後扯掉。」
「油紙只黏壓著線的那一圈,再將線在風箏的近處竹骨上繞一圈,扯線的時候油紙會剝落,隨著大風被刮走,而線被劉喬枋回手中藏進袖子裡帶走,這樣就查不到什麼了。」
他說的這法子聽起來也可行,只是產生了兩個問題。
李意闌沉吟道:「根據卷宗所寫,涉案的老鷹風箏是兩個人共用一個枋子,那麼當時劉喬在做那些手腳的時候,羅六子不會看見嗎?還是說羅六子也是你們的人?」
「他不是,」劉芸草這次答得很快,他說,「羅六子是個局外人,所以劉喬貼紙的時候支開了他,至於枋的是一股還是三股線,這就全憑手上的功夫了。」
「劉喬原先在弩坊署任職,更早之前,還是海邊漁家裡打珠眼的夥計,不僅能在珍珠上打出細如髮絲的眼,更能閉著眼睛穿線。多出來的那兩股線,他有把握不過羅六子的手,同時不被這人發現。」
李意闌心想這些軍器監的舊部還真是個個都是手藝人,難怪聚在一起能造出前所未有的排雲弓,只可惜才能錯付了途徑,從造福家國變成了裝神弄鬼。
「既然羅六子什麼都沒發現,」李意闌不相信地問道,「那為什麼他會在混亂中受傷昏迷,並且至今未醒呢?」
劉芸草抬手朝上指了指,臉上似乎也有點茫然 :「天知道,劉喬不也莫名其妙地瘋了麼。」
李意闌一怔,因這結論和自己之前設想的不符,忍不住瞇著眼疑道:「劉喬真的瘋了嗎?還是為了逃避罪責,在裝瘋賣傻?」
劉芸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沒說話。
他根本不狡辯,倒是讓被晾住的李意闌突然有種他說的是真話的錯覺,不管是假戲還是真做,劉喬和羅六子在混亂中受傷是不爭的事實,李意闌又問了一遍,劉芸草卻只讓他自己評判。
可要評總得先見到人,李意闌說:「好,那劉喬人呢?原本昨日他和羅六子就應該抵達饒臨,可到現在還沒見著人影,是你們的人將他救走了嗎?」
劉芸草有點詫異,愣了下說:「這事我不知道。」
都已經交代到這個程度了,李意闌覺得他沒有說假話的必要,聞言點了下頭,暫時打住了對這個問題的深究,另起了第二個疑問:「那老鷹風箏上在白骨出現的位置上有銹痕,這事你知道嗎?」
劉芸草想了想說:「我不記得有什麼銹痕。」
原本就沒什麼銹痕,那痕跡是王敬元用薑黃水抹出來的。
李意闌偷偷地詐他不成,乾脆做戲做全套地說:「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說著他側過頭來「串供」,看向知辛說:「知辛,你還記不記得?」
前一陣子王敬元試出風箏上殘留有鹼水,並且開堂審問紙紮坊的老闆馬仲的時候,知辛不在堂上。
但經不住衙門裡人多嘴雜,他天天在院子裡打坐,沒親身經歷也被人說得知道了七七八八,因此眼下一聽就能懂李意闌的用意。
他抿著嘴在心裡念佛號,念完就破了出家人的口戒,一本正經地說:「我也記得是沒有。」
「那就是我記錯了,」李意闌一點身居高位的莊嚴和權威都沒有,特別知錯就改,此外知辛的配合也讓他覺得很有趣。
他什麼都沒說,但是一個眼神知辛就能懂,那種默契和順利簡直讓人心曠神怡。
李意闌隱蔽而愉快地朝知辛眨了下右邊的眼睛,接著坐正直視前方,立刻恢復了面色如常,他繼續問道:「那陣大風呢?你們是怎麼知道當天的當時,會突起一陣大風的?」
劉芸草的眉頭和眼皮同時微微往上聳了一點,不解地說:「我們不知道會起風,大人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李意闌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錄事薄裡對於那陣風的記載很多,而且劉芸草剛剛也說過油紙會隨大風刮走,導致他在無意之間形成了一種「這陣風是案發的一個重要條件」的結論。
有了這陣風,才能釀造出不同尋常的鬼氛,風箏也能更合理地掉下來。
誰知道這些臆斷竟然都是多想,李意闌好笑之餘,心裡也有點疲倦。
由於案犯將現場打掃得太過乾淨,導致他們在查案的時候使用了大量的猜測和判斷,可過河的路不止一條,只有天知道他們對於這案子還有多少猜測的成分。
劉芸草還在等他回答,知辛見李意闌一刻兩刻也沒說話,頓了頓,還是喧賓奪主替他解了圍,溫和地說:「我猜大人的意思,是想問那陣大風在不在你們的計劃之中吧。」
李意闌受聲音激醒,反應過來看著知辛「嗯」了一聲。
劉芸草坦言說:「不在,我們之中都是造械兵的粗人,沒有人會觀天象,那陣風是碰巧,大概是天意吧。」
提到粗人李意闌才忽然想起自己剛剛遺漏了一個細節,他默記下來順勢說道:「那要是沒有那陣風,你們原先的計劃是什麼?晴空萬里中直接讓風箏落下來嗎?」
「有何不可呢?」劉芸草含笑反問道,「我們控制不了何時天晴陰雨雪,同樣也控制不了人云亦云、眾口鑠金。」
「即便是沒有那陣風,百姓們為了獵奇,嘴裡也會平地生出一陣來,所以只要做到有一種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就足夠了。」
這人看事頗為通透,每每都讓人無法反駁,李意闌被噎了一下,去看刀筆吏,見他筆墨疾走記得十分認真,臉上也沒有寫不來的急迫,便沒有刻意等他,接著問道:「好,風箏上白骨是畫的,那麼那個綠色的『冤』字呢?是怎麼形成的?」
「是一個小機關,」劉芸草措了會兒辭,「簡單來說,就是加了些變化的雷火彈丸。」
「將鐵質的外皮換成核桃殼,抽出硝和細炭末,只留下機簧。」
「再將鐵器研成不是那麼細的末,浸到炒制過的赤銅屑水中去,放置幾個晝夜以後,鐵屑上就會裹滿綠色的銅花。這時將這些鐵屑取出來晾乾,接著再鋪到一塊能與核桃內部嵌套的薄木片上,掃成一個『冤』字的模樣,最後在木板的另一面放上一塊極薄的慈石,吸住鐵屑不讓它們在顛簸中被打散。」
「慈石用線拴住,線的另一端繫在機簧底部,一旦核桃炸開,慈石就會被彈走,屆時鐵粉沒了依附,就會落下來。」
「炒制過的赤銅屑會泛出螢光,而鐵屑因為沒有那麼碎,不會隨便被風吹散,加上它們被慈石吸附過,短時間會殘留一種『不慈』的特性,相互之間彷彿有推力一樣,無法聚攏成堆。」
「這樣的特性會使得那個由泛著螢光的綠色鐵屑寫就的『冤』字在下落的過程中逐漸變大,大到一定程度後推力消失,鐵屑落進三月新生的草叢裡,想找也找不到了。」
知辛對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向來都有興趣,他聽得有些入了迷,一時忘了禮數和克制,脫口而出道:「貧僧有一個問題。」
「既然『冤』字得從高處落下來,就說明這個所謂的核桃彈丸事先也得藏在風箏上,人根本不可能碰得到,那彈丸要怎麼引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