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郭明遠晚上從公司回家時心裡還窩著一股火，他現在正在戒煙，本來他煙齡很短，戒起來其實挺容易的，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要一碰到跟夏辰東有關的事，他就總會抓心撓肝的不爽，煙癮也好像死灰復燃，不抽上兩根瀉瀉火就會憋死。

　　這兩年他一直沒有換房子，還是擠在這個冬冷夏熱的小破閣樓裡，說不清堅持什麼，就是不願意動地方，郭明遠懶得往深裡想，只是把這歸於習慣使然。可是今天晚上，他突然覺得這地方待著很彆扭，有點想離開了。

　　編了會兒程式，又逛了幾個同城租房網站，郭明遠一看時間，都已經快淩晨三點了，可他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伸了個懶腰，他覺得為了自己的身體考慮，還是得好好保證睡眠，於是簡單洗漱了一下就準備上床，沒想到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是夏辰東。

　　這讓郭明遠有些意外，要知道，這兩年多他和夏辰東可是從來沒私下聯繫過。

　　可是更讓他意外的事還在後面。

　　電話是夏振澤打來的，說夏辰東現在正在醫院裡搶救，想要管他借點錢。

　　這句話的信息量略大，以至於用郭明遠這樣高智商的大腦消化，還是消化了挺長時間。

　　不過消化歸消化，在知道夏辰東有危險以後，郭明遠還是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刷卡付了押金，辦理入院手續和重症病護協議。郭明遠的母親生前身體不好，醫院這種地方更是像自己家裡一樣經常跑，所以他處理起這些事可謂是駕輕就熟。

　　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把夏辰東送進了ICU。在搶救室門口等著的時候，郭明遠騰出時間向夏振澤追問前因後果。

　　可是……他聽到了什麼？

　　夏家破產了？

　　夏辰東嗑藥了？

　　夏辰東嗑的藥是夏振澤給他下的？

　　……

　　郭明遠覺得，他應該給自己再加一個G的記憶體條……不然CPU有點不夠用。

　　夏振澤從郭明遠來了就沒說過話，眼睛一刻都不肯離開他哥，直到向醫生確認夏辰東的生命不會有危險，被關到重症病室門外，才終於懨懨地坐下，肯和郭明遠說上兩句話。所以郭明遠一開始還挺欣賞這孩子的，心說要是他也能有這麼個會為自己牽掛的血親手足該多好。不過等郭明遠得知正是夏振澤害夏辰東染上了毒癮以後，他的世界觀突然有點崩，再看向夏振澤，都不知道是該把這熊孩子按地上揍一頓，還是該直接報警把他關起來，或者直接送到精神病院檢查檢查腦袋，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為什麼要這麼害你哥，就算你們不是一個母親生的，畢竟是親兄弟，你怎麼能這麼幹！」

　　對於郭明遠的質問，夏振澤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覺得，我哥對我怎麼樣？」

　　郭明遠回想了一下，「呃……」，其實這個時候應該打親情牌，但他還真的不太會睜眼說瞎話。

　　夏振澤垂下眼，有點無奈地搖搖頭，輕笑了一聲：「他對我很壞，不論是誰，都能看得出他討厭我，他恨我。據說當年正是因為有了我，夏家夫人才被活活氣死，是我，奪走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切，他怎麼能不恨呢？」

　　郭明遠從來沒聽夏辰東提過自己的家庭，就連他和他弟弟夏振澤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是剛剛從夏振澤的口中得知的。

　　「是啊……所有人都覺得他恨我，我媽一有機會就跟我說，要我防著夏辰東，說他會害我，會把我所擁有的東西都拿走，我一開始也這麼想。」

　　夏振澤長得很好，就是總給人一種陰鬱的感覺，而且眼睛裡裝著很多東西，卻唯獨看不到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該有的純真和熱情，因為之前被人打了一頓，他身上有傷，臉上也掛了彩，手臂上甚至還打了石膏，看上去非常狼狽，沉默地坐在角落裡，像隻散發著危險氣質的凶獸。可是郭明遠卻注意到，當他提起夏辰東的時候，眼睛裡卻流動著一種情緒，一種類似於……溫暖的情緒，讓人覺得他還不是完全處在陰暗之中。

　　「七歲那年，我們一家四個人去泰國海邊休假，記得當時我爸媽遇到了熟人，一聊起天來就把我和夏辰東給忘到一邊。我帶著游泳圈去海裡玩，越走越深，當時一個海浪拍過來就把我打暈了，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離岸邊已經很遠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全都是海水，而且海浪還在不停湧過來把我往大海深處推。我嚇得大叫，可是不論我喊多大聲，都沒人聽得見。後來我看到有一個人往我這邊游過來，游到一半停下，就浮在水裡那麼看著我。我看清了那個人，就是夏辰東。」

　　說到這裡，夏振澤笑著用手擦了下眼睛，聲音有點哽咽，「你知道麼，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死定了。夏辰東從小就討厭我，巴不得我從來沒出現在這個世界，我當時甚至都沒出聲，沒有喊『哥，救我』，因為我覺得那肯定沒用，我只是默默看著他，早就沒力氣掙扎，任憑海水把我往大海更深處帶。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夏辰東沒有看著我去死，他很快又往我這邊游，而且越游越快，離我越來越近，最後終於抓住了我的手，然後再也沒放開。他帶著我往岸邊游，回去和來時不同，我們游回去一點，海浪又會把我們往回推一點，就這麼反反復復，夏辰東越游越慢，他也才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又能有多大力氣？要是只有他自己，游回去還不成問題，可帶著我就難說了。那一個多小時裡，每當他累得停下來，我都以為他會扔下我，可是他沒有，就那麼一直咬牙堅持到最後，回到岸邊時整個人累得趴在沙灘上，動都沒力氣動了。一上岸我媽就找過來把我抱走，我爸也責備我不聽話到處亂跑讓大人擔心，可是夏辰東卻沒人管，就自己躺在那，什麼時候爬起來回了房間都不知道。」

　　「夏辰東對此事從來沒提過一個字，對我也還像以前那樣愛理不理的。但是從那天開始，我知道夏辰東不再是夏辰東，他是我哥，是我一輩子要保護要去愛的人。我這條命都是他給的，為了他，我什麼都可以做。」

　　「那你為什麼會給他餵毒？你不知道這對他有多大傷害？！」郭明遠聽了這麼久，終於明白過來，這夏振澤原來是個兄控，但他實在不能理解他這詭異的腦回路。

　　夏振澤沉默了一陣，平復下情緒，才緩緩道：「我哥他太強了，外面的天地太大，我根本沒法保護他。」

　　「所以你就要毀了他？然後養鳥一樣把他關到籠子裡？你就是這麼愛他的？」

　　「就憑他那個性格，早晚有一天會受傷，這世界上只有我最瞭解他，永遠不會背叛他，可以包容他的一切。心傷比身體上的傷厲害得多，再說如果不是我家出了事，藥物控制得當，再加上適度的保養，他也不會有事。」

　　郭明遠看著仍然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的夏振澤，嘆了口氣，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緩緩道：「夏振澤，你這不是愛你哥。真正愛一個人不會讓他感到絕望。你為他所做的事，是不怕拿到檯面上的，那是一種正面的力量。就比如你跟我講你哥小時候救你的事，我聽了會覺得很感動。可是你自己想想，你對你哥做的，有哪件是能光明正大說出來的？你哥他很愛你，可是你回報給他的，究竟是什麼？」

　　郭明遠說話時聲音很溫和，夏振澤側過頭看他，儘管這人知道自己做過的事，甚至曾經目睹過他最齷齪的行徑，可他完全沒表現出任何的不屑和偏見，只是就事論事地講著道理，那不急不緩的樣子，好像這世界上任何事都可以用道理和情理慢慢梳理清楚，沒有什麼不可見人的東西。就好像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裡，那隻農場裡的奶牛，不管其他動物怎麼鬧騰，只有他始終如一地站在穀倉外面，沐浴著陽光，吃進去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黑與白的單純中，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這個穿著白色毛線衫的男人，長相並沒有那麼出眾，但夏振澤好像突然明白他哥為什麼會將他放在心裡那麼多年。

　　也是啊，他哥那麼喜歡的人……又怎麼會是一般的人呢？

　　夏振澤看了會兒郭明遠，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郭明遠一頭霧水。

　　夏振澤閉了閉眼，最後站起來對郭明遠說：「郭先生，可以拜託你這段時間幫我照顧下我哥嗎？我有點事要回去處理，我哥的醫藥費……能先幫我墊付一下麼？我會儘快還給你。」

　　「嗯？你又要去幹什麼？」

　　「不是你說的麼？」

　　「我……說什麼了？」郭明遠心肝一顫。

　　「去做點光明正大的，能拿到檯面上的事。」夏振澤揚起嘴角，看向重症監護室的方向。

　　夏振澤並沒有留在醫院裡等夏辰東醒過來，他知道，夏辰東更願意在睜開眼以後看到誰。而當夏辰東第二天真的醒過來，看到郭明遠趴在他床頭睡覺的時候，還以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磕了藥，竟然還在幻覺中。

　　直到郭明遠動了動，抬起頭看向他，夏辰東才不敢置信地眨眨眼：「郭明遠？」

　　「嗯。」

　　「你這是……」

　　「等你。」

　　「等我做什麼？」

　　「等你出院，然後搬回來跟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