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測試組辦公區的人已經走光了，幾十台顯示器裡只有一個還在工作，兢兢業業亮著微光，在這已經熄了頂棚吊燈的工作間裡顯得尤其孤獨。

　　夏辰東做好最後一個程式構架，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靠在辦公椅裡活動筋骨，餘光中卻瞥見門口站著一個人。

　　郭明遠其實來了挺久的了，只是一直沒有進去，見夏辰東看過來，這才提著購物袋進了辦公室。

　　「晚上沒吃飯吧？」郭明遠說著將購物袋裡的碗裝泡麵拿出來，去茶水間泡了熱水，放到夏辰東面前。

　　夏辰東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裡，沒動，只拿一雙長長的狐狸眼打量郭明遠：「突然這麼貼心，想幹什麼？」

　　「好幾天沒看見你，怕你死在這裡。」郭明遠臉色有點不好看，說話也不客氣。

　　「哦，這話說得真是刻薄。」夏辰東撇撇嘴，不過倒是肯勞動大駕地去看那碗泡麵了，掀開最上面的一層包裝皮往裡面瞄了一眼，一臉嫌棄。「總吃這個以後會生不出孩子的。我倒沒關係，可是你不一樣，真為你的直男精子擔憂。」

　　郭明遠臉色黑了又黑，如果此時有其他同事看見他，一定會非常吃驚，脾氣好到逆天的郭大神居然也能有這樣憋氣憤怒的時候，是什麼人這麼有本事啊，竟然能把兔子惹得呲了牙。

　　但是嫌棄歸嫌棄，在擠兌完郭明遠，找到了扭曲的快感之後，夏狐狸還是心滿意足地握著塑膠叉子，埋頭吃起面來。

　　郭明遠在一旁看著，目光落到他桌上扔的一摞計畫書上，拿起來看了兩眼：「你這些天就是因為弄這個，才每天都回家那麼晚？」

　　「不然呢？以為我又去找男人鬼混？」夏辰東抬頭反問，嘴唇因為剛吃過東西而油汪汪的，平添幾分色澤，「我倒是想啊，可惜，體力不行，而且那種事做多了也會膩歪。不過，如果對象換成是你，我也許會考慮考慮。」

　　郭明遠默默地做了次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跟這個神經病一般見識，或者說，他已經習慣被夏辰東這樣戲弄，以至於自生抗體，對一切耍流氓行為產生自發的免疫性BUFF。所以他一言不發，直接開了旁邊的電腦，坐下來。

　　「嗯？你這是什麼意思？」

　　「幫你。」

　　「幫我？」

　　「嗯。這個測試程式要是能做成，你就算給公司立了功，萬一以後你有什麼過錯，公司也不會太為難你。」郭明遠熟練地打開程式設計軟體，十指已經開始在鍵盤上飛速敲打一串串指令，大概是辦公室裡空調開得太小，有點熱，他隨手解開了襯衫領扣，又從購物袋裡拿出一廳咖啡，看架勢顯然是準備充足。「但是，也不能為了它熬垮身體，兩個人一起弄會輕鬆點。」

　　「過錯？你指的是那些謠言麼？」夏辰東一針見血地指出。

　　郭明遠沒說話，算是默認。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你就那麼肯定？」郭明遠被夏辰東那滿不在乎的語氣搞得有點惱火。「不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嗎？」

　　「還記得我當年跟你說過的話麼，絕對的實力，產生絕對的話語權。」夏辰東微微揚起下巴，眼睛一挑，那副傲慢自我又目空一切的樣子讓郭明遠手癢癢得很想打他，「我既然不打算隱瞞，就準備好了被當做話題。可是那又如何？當你有了不可替代的價值，當你足夠強，當你成為中心，成為絕對的權威，一切非議都只是浮雲，當做笑話看看罷了。」

　　「你不覺得這樣很累麼？」

　　「你不覺得很有挑戰性麼？」

　　「偏執。」

　　「錯，這叫自信。」

　　郭明遠知道他肯定是說不過夏辰東，很明智地選擇閉嘴。

　　「那麼現在換我問你了，這麼幫我，你圖的什麼？」夏辰東站起來，俯身撐住郭明遠轉椅的兩邊扶手，將對方整個堵在自己的控制範圍內，像狐狸用尾巴劃出領地，虎視眈眈地看著裡面的獵物。

　　兩人離得太近了，郭明遠又聞到了夏辰東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有股淡淡的香，很奇怪，一起住了那麼久，他從未看到夏辰東用香水，但他的氣味卻很好聞，沒有女人那麼媚，可每次靠近都會想逃跑，想離得遠遠的，卻又挪不動腳，就像被蠱惑了一樣。

　　「放心，我不會搶你的功勞，這個程式還是你獨立完成的，不會有人知道我參與過。」郭明遠說。

　　「呵呵，不圖名利。」夏辰東點點頭，笑得高深莫測。細長的眼睛仍目不轉睛地看著郭明遠，似乎在等他說後面的話。

　　不圖名利，那你圖什麼？

　　郭明遠尷尬地移開視線，不去看夏辰東，故作鎮定道：「其實，我只是不希望有個過勞死的室友。」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在這幾乎令人窒息的審視中，辦公室裡只有電腦主主機殼嗡嗡的排風扇響，有那麼一瞬間，夏辰東好像就要就著這俯身的姿勢低頭吻上郭明遠，不過最後，他只是優雅一笑，放手站起身，說：「嗯，這個理由好，有說服力。」

　　郭明遠鬆了口氣，昏暗的光線讓他看不清夏辰東此時臉上的表情，「好了，飯你也吃完了，開工吧。」

　　兩人接下來幾乎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沒再說一句多餘的話。只是，在劈裡啪啦的敲鍵盤聲中，夏辰東偶爾會看郭明遠，看他專注盯著螢幕的眼睛，看他靈活敲擊鍵盤的手指，看他洗得有點發舊的白襯衫……常常看著看著，就出了神。

　　到了晚上十二點，夏辰東答應給麥組長建的改良版檢測程式模型終於完成，只要把東西交給他，剩下的具體編碼由大家分工，不出一個星期就能完成。不得不說，因為有了郭明遠的幫忙，夏辰東的進度快了很多，而且構思也比之前更加完善，總算不用再在公司裡開通宵，可以回家睡覺了。

　　帝都的夜晚難得見到星星，但今天晚上天很晴，能見度很高，除了月亮，竟然也能看見幾顆零星分撒的星辰。

　　郭明遠到馬路邊攔計程車，左等右等也不見來一輛。夏辰東卻不急，悠然站在一旁抬頭望天。

　　「郭明遠，你相信上帝麼？」夏辰東看著看著，也不知道那詭異的思維又飄向了哪裡，突然問道。

　　「我不知道。」郭明遠說，「有人說世間一切始於宇宙大爆炸，時間，空間，都是從那一刻產生。而在那之前有什麼，沒有人知道。假如有某種意識操控著一切，那麼或許就是人們說的上帝吧。」

　　「你還真是個唯物主義者啊。」夏辰東垂下眼微微一笑，「我不相信上帝，但我喜歡《聖經》，裡面有些語言很美，想聽我給你背一段麼？」

　　「嗯。」郭明遠不再急著攔車，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讓他看起來略顯疲憊，但此時此刻，他的表情是柔和的。「你說。」

　　夏辰東的聲音很好，屬於那種一聽就讓人覺得這個人會長得很帥，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所以當夏辰東認真朗誦點什麼，往往會很有感染力。

　　「求你，留心聽我這不出於詭詐嘴唇的祈禱。願我的判語從你面前發出，願你的眼睛觀看公正。

　　你已經試驗我心，你在夜間監察我，你熬煉我，卻找不著什麼。我立志叫我口中沒有過失。我的腳踏定了你的路徑，我的雙足未曾滑跌。求你，向我側耳，聽我的言語。求你用手救我脫離世人，當我醒來，得見你的形象，便心滿意足……」

　　夏辰東背誦的時候一直是看著郭明遠的，這樣就好像給人一種錯覺。好像這並不是基督徒唱給耶和華的讚美詩，而是一個叫夏辰東的人，念給另一個叫郭明遠的人聽的，是一個男人，給另一個男人的情詩。

　　求你，留心聽我這不出於詭詐嘴唇的祈禱。

　　願我的判語從你面前發出。

　　願你的眼睛觀看公正。

　　其實很多時候，想要看到一個人的內裡並不難。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很容易區分。可為什麼人總是覺得自己被欺騙，然後對那個騙了自己的人深惡痛絕呢？答案很簡單，因為出於某種膽怯的心理，遮住了自己的眼，捂住了自己的耳，對真實視而不見。

　　「郭明遠，《聖經》裡說，同性戀是罪。可我就是喜歡男人，你說該怎麼辦？」夏辰東背完了那段讚美詩，突然回過頭來問郭明遠，似笑非笑的，讓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然後卻不等郭明遠回答，又仰頭看著夜空，自言自語道：「所以啊，別對我太好了，我要是愛上你，你就完了。我們會一起下地獄的。」

　　即使在很多年以後，郭明遠依然忘不了這天晚上的夏辰東，從他口中，最聖潔的讚美詩變成了最溫柔的詛咒，鎖鏈般悄悄纏住了他的心臟，而他卻不自知，直到那鏈條倏然收緊，疼得心都難受。

　　幾聲嘀嘀的汽車鳴笛。

　　計程車來了。

　　車停了。

　　他們上車了。

　　回家了。

　　而郭明遠，卻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