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夏令營的最後一周，主辦方組織全體師生在蘇滬杭遊玩。

　　這是最後的聚首，短短一個多月的緣分，有的就此結束，成為萍水相逢；有的繼續加深，成為海內知己；而有的，卻因為脫離正常人能力控制，在擠壓摩擦腐蝕發酵之後，變了質，最後生成一種東西，人們稱之為——孽緣。

　　夏辰東從來不是個糾結的人，對自己做過的事也極少後悔。所以他並不在乎郭明遠從那一晚之後，見到自己總是不自覺繞道走，也不在乎曾經相談甚歡的人再面對彼此時，尷尬地相對無言。他依舊是那個我行我素的夏辰東，遠遠地看著那個人，當那人目光落到這邊時，才老朋友一樣揮下手，回以一個隨性的微笑。

　　一個星期以後，在欣賞了蘇州的園林之美，吃過了杭州的西湖醋魚之後，他們又重新返回上海，落腳的旅店在北外灘一條偏僻的弄堂裡，那裡住宿費用相對便宜，離外灘又很近，晚上很多學生都到外灘溜達，欣賞黃浦江兩岸燈火通明的萬國建築。

　　夏辰東在這裡找到了郭明遠，他還像白天那樣，伏在欄杆邊望著來往的渡輪。

　　「很喜歡這裡？」夏辰東走到郭明遠身邊，粉色的T恤讓他看上去比平時稚嫩了不少，燈火映在那雙黑亮的眼睛裡，明亮地閃動著，褪去幾分老成。

　　郭明遠不用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微微皺眉，可是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抗拒和反感，他是個溫和慣了的人，輕易不會做出傷害別人的事。

　　「嗯，還好。」郭明遠說。「這裡很涼快。」

　　「你很怕我麼？」見郭明遠不看他，夏辰東故意調笑著問。

　　「哦？為什麼怕？」郭明遠終於側過臉，看了看夏辰東。

　　「我喜歡男人。」夏辰東說著，惡意地湊近郭明遠，兩人的臉一下挨得很近。

　　鼻端飄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體香味，郭明遠下意識往後躲了躲，和夏辰東拉開一些距離，沒說話。

　　「可是我不喜歡你。」夏辰東繼續說。

　　郭明遠緊繃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些。

　　「我其實只是想跟你上床幹一炮。」

　　郭明遠：「……」

　　「但很明顯你沒興趣。」夏辰東勾起嘴角，終於將那撩人的目光從郭明遠身上移開，背靠著外灘的欄杆，慢悠悠道：「所以就算了。」

　　郭明遠覺得自己和夏辰東在一塊容易得心臟病，他這人平平淡淡地活了十七年，一點出格的事都沒做過，結果明明是來這裡參加比賽好好學習的，卻看了這輩子第一部黃片，不僅是黃片，還是男男向的黃片，不僅看了男男的黃片，甚至還看了個熱火的真人現場版！

　　而此時，現場版正站在他身邊，懶洋洋地靠著欄杆，完美勻稱的身材隨便扭個角度就足夠吸人眼球。細長的眼半眯著向天空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嗯，那……你今天都去哪裡玩了，一天沒看到你。」郭明遠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些，可是他臉上的局促哪裡逃得過夏辰東的眼睛？

　　「帶幾個學弟四處走走，這邊我來過幾次，知道哪裡有特色。」夏辰東看了郭明遠一眼，這一回，他終於心滿意足地看到了郭明遠不同於平常的別樣表情，那欲言又止的糾結樣子真是讓人打心底裡透著舒爽，然後，話題忽然一轉，指指郭明遠手裡拎著的塑膠袋，「你去書店了？」

　　「嗯？哦，是啊。」郭明遠說著從塑膠袋裡拿出兩本書，一本是很破的舊書，一本是封面和它差不多的新書，「這本書編得非常好，是學校的圖書館管理員送我的，可惜版本有點老，所以我今天去書店轉了轉想看看有沒有新版本，沒想到還真讓我找著了！」

　　「電腦語言與自然語言轉換？給我看看？」

　　郭明遠立刻將書拿給夏辰東。

　　夏辰東單手接過那本書掂量掂量，然後歪著頭看郭明遠一眼，笑道：「既然你買到了新版本，那這本舊的就送給我了行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了夏辰東與眾不同的喜好，郭明遠每次面對這張臉，這雙眼睛和這個帶著點邪性的笑容，都有點不自在。

　　「嗯，好啊，那就送給你了。」郭明遠竭力讓自己笑得自然。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再說什麼，氣氛有點冷場。

　　又是一聲渡輪悠揚的鳴笛，起風了，天上忽然落下雨點，本來還在拍照散步的遊客立刻作鳥獸散，向最近的避雨處跑去。郭明遠也想往跟著人流跑，卻被夏辰東拉住。

　　「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只會越下越大，還不如直接跑回旅館，你跟著我，我知道近路！」

　　說完，夏辰東就轉身像一個方向跑過去，跑了幾步，似乎想確定後面的人跟沒跟上，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有那麼一刻，郭明遠在人群中看著那個穿粉色T恤的男生，有點恍惚，好像這一幕無比熟悉，似曾相識，可是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雨點越來越大，打在人的身上都有點疼了，郭明遠回過神，急忙跟上夏辰東，兩人在狹窄的弄堂裡穿梭，很快就被淋濕，不過夏辰東找的路的確很近，才六七分鐘的功夫他們就跑回住處，在門口累得氣喘吁吁。

　　郭明遠看了眼塑膠袋裡的書，不禁有點鬱悶，好好的新書已經被打濕了。再看夏辰東手裡那本舊的，卻有點意外。

　　夏辰東渾身幾乎濕透了，卻唯獨手裡那本書，只是沾濕了點頁角。郭明遠一直跟在夏辰東身後，所以他並沒有看到，夏辰東跑的時候，是一直將書緊緊護在懷裡的。

　　終於到了說再見的一天，第一屆全國高中生電腦聯賽圓滿落幕，來自各地的參賽學生也著手準備返程。

　　夏辰東拿到了保送名單，看著上面被保送清大的兩個人名，除了自己，還有一個不太熟悉的男生，是本次競賽總成績的第三名。而原本排在第一的那個人，卻選擇了另外一所高校。

　　「怎麼，發什麼呆啊？」邢流墨走過來，順勢摟住夏辰東的脖子，隨意掃了眼名單，然後意味深長道：「哦，明白了，你這是被人放鴿子了。」

　　「是啊，又被放鴿子了呢。」夏辰東也勾起嘴角笑了笑，將那份名單輕輕折起，扔到一邊，「不過我很慶倖，這次把那朵愚蠢的玫瑰花給扔了。」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

　　夏辰東站起來，走到桌邊翻出一本很破的書，然後直接去了隔壁郭明遠和張凱的房間。

　　「你說郭明遠？哦，他昨天接到一個家裡來的電話，連夜坐火車走了，還讓我幫他把行李寄回去呢。」

　　「哦，這樣啊。」夏辰東沉默了幾秒才說道，聲音很輕，其實有一瞬間他很想問張凱要郭明遠的位址，不過最後他只是將那本書遞給張凱，說：「這本書是我向他借的，你一起給他寄回去吧。」

　　將書交給張凱的那一刻，夏辰東並不知道，書裡面夾著一張對他而言很重要的照片，而這張照片，也是在經過很多年的封存和遺忘後，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得以重見天日。

　　那天晚上，夏辰東一個人站在弄堂裡一株古老的香樟下，抽了很久的煙，一支接著一支，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心中的那股憋悶從何而來。也許僅僅是因為第一次追求不得而感到挫敗，也許是為自己用近十年的時間去銘記一個不相干的人名而感到生氣，又或許，僅僅是因為那個人的不告而別。

　　是啊，又一次的不告而別，連說聲再見的機會都不給。

　　連一個，轉身離去的背影都不肯留下……

　　他就那麼讓人討厭麼？

　　那一年，他讓他在操場上等了整整一天，然後就是十年沒有音信的春夏輪回，那麼，這一次呢？

　　夏辰東回家以後，家裡的人並沒有對他的保送有太多反應。二世祖渣爹反而還不太贊成地說，與其去學那不靠譜的電腦，還不如讀個商科，好好學習管理，以後也好接手公司。小白花一聽這話急忙呵呵呵笑著打岔，還鼓勵夏辰東要堅持自己的理想和喜歡的事業。也只有他的弟弟夏振澤，自始至終安安靜靜地不說話。

　　夏家的公司今年業績不錯，二世祖為了犒勞自己，決定帶著老婆孩子去歐洲休假。餐桌上正討論這事，夏辰東卻忽然說：「既然爸不建議我讀電腦，那我就準備參加高考，高三的學業很緊張，我就不去度假了，你們帶小澤去吧。」

　　小白花繼母一聽，剛想眉開眼笑接話，誰料夏振澤卻開口道：「我也不去了，我才剛上初中，感覺課程很難，想在家看書學習。」

　　最後在兩個兒子堅持下，二世祖只好帶著老婆一個人去嗨皮，只留下兩個小的看家。

　　夏家雇了阿姨煮飯打掃，所以夏辰東和夏振澤兩個人的生活倒是和之前沒什麼變化。夏辰東開學後仍繼續上學，只不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日晚飯過後，夏振澤看夏辰東在客廳裡看電視，一點要去學習的意思都沒有，不禁問：「哥，其實你是騙爸的，你已經決定了去念電腦，對嗎？」

　　夏辰東拿夏振澤當空氣，並不回答他的話。可夏振澤卻鍥而不捨，繼續追問：「哥，你要去北京念書了，對嗎？你要離開家，再也不回來了，對嗎？」

　　夏辰東被夏振澤問得煩了，冷淡道：「關你屁事，而且這裡是你的家，不是我的。」說完，用遙控器將電視關掉，然後回樓上自己的房間，將門咣的一聲摔上。只留下夏振澤一個人坐在安靜而空當的客廳裡，默默吃著沒吃完的晚飯。

　　夜裡開始打雷，夏辰東正睡得香，卻被一陣砸門聲吵醒。

　　「哥！哥！你開門，哥！」

　　「你又犯什麼病！」被吵得快抓狂的夏辰東猛地衝下床將門打開，幽靈一樣居高臨下盯著自己的便宜弟弟，「再敢出一聲試試，我就把你給扔出去！」

　　狠狠將門關上並反鎖，夏辰東爬回自己的床，沒過一分鐘，砸門聲又開始了。

　　「哥！哥！外面打雷了，我害怕！哥！哥！」

　　「夏振澤！你別逼我，你以為我不敢動你是不是！」夏辰東已經瘋了，毫無形象地指著門口那個可憐兮兮的正太大吼道。

　　「哥，我害怕打雷，你讓我跟你一起睡吧……」

　　經過幾番車輪戰，夏辰東終於投降了，將門狠狠一開，索性什麼也不管，直接用枕頭蒙住腦袋睡覺。

　　夏振澤見狀，抱著枕頭和被子輕手輕腳走進夏辰東的房間。

　　「這裡就一張床，你要睡就在地上睡。」不耐煩的聲音從枕頭下傳出。

　　「哦。」

　　夏振澤乖乖地應道，然後將房間燈關上，鋪開被子在夏辰東床邊打起地鋪，像隻可憐的小狗。

　　等一切安靜下來，就只能聽見外面的雷雨聲。夏辰東翻了個身，不再占著整張床，而是好像不經意間留出一人的空位。

　　夏振澤一直密切注意著他哥的舉動，這時也探起身，看了一會，見夏辰東不再動，才悄悄抱著被子蹭上床，在夏辰東身邊躺下來。

　　不出他所料，夏辰東並沒有一腳將他蹬下去，很快呼吸平穩起來，蒙在頭上的枕頭也歪到一旁。夏振澤在背後看著夏辰東，那雙黑黑的眼睛在不時晃過的閃電光亮中，顯得深邃不可捉摸，裡面有一種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執念。

　　哥，你其實很愛我，只是你不肯承認罷了。

　　你總是這樣口是心非，以後，大概要被人欺負呢……

　　夏振澤就這樣看了夏辰東很久，然後輕輕靠近，幫他擺好枕頭，伸出稚嫩的胳膊從身後環住他，將小臉埋進他寬闊的後背，嘴角終於勾起一絲滿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