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通往滬市的列車上,某個車廂裡充斥著年輕的歡聲笑語,那種和列車外的陽光相得益彰的青春活力,幾乎將車廂裡餘下的乘客也感染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情不自禁地帶上笑容,讓這略顯枯燥的旅途也洋溢起輕鬆愉悅的氣息。
這裡聚集著全省各大高中精挑細選推舉出來前去參加電腦聯賽的學生,每個學校的推薦名額從一人到三五個人不等,聚集在一起前往舉辦地。剛開始上車的時候大家彼此還不太熟悉,只局限於小範圍的交流。然而隨著旅程的推進,又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自然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很快就打破了學校之間的界限,漸漸呼朋引伴地玩成一片。
夏辰東和邢流墨自然在被推舉之列,與他們一起代表學校參加比賽的還有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
邢流墨當時在推舉名單上看到夏辰東的名字時並不驚訝,哪怕他知道夏辰東在預選賽報名截止日當天還沒有參加報名。夏辰東總是有辦法的,任何條條框框的規則在他這裡都會被打破,自由散漫得天怒人怨,然而這也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他笑得永遠那麼淡定從容,好像任何事都在掌控中的樣子,無論男人女人,都無法不為其著迷。
就像此時此刻,正坐在牌局中的那個人,一手拿著撲克牌,一手撐著下巴,眼睫低垂,看似漫不經心地和牌友們說笑,卻早已將桌面上的牌都算計在腦袋裡,無論是輸是贏,不過是在他的安排之中。
「我去活動活動,這幾次手氣太差,再玩下去就是自虐。」夏辰東在又一次「輸」了牌之後,無奈地站起來,表示要暫時退出,「你們繼續。」
「你去吧,我們等你。」很快就有人表示。夏辰東很受歡迎,不僅人長得好看,說話也風趣,有他在的地方氣氛都會很活躍。他一走,大家都有點捨不得。
「不用了,你們先玩。」夏辰東拍了拍其中一個人的肩膀,親近而自然。可以說夏辰東對於這種肢體上的語言早已修煉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不明所以的人只當那是普通同學之間的友好表現,而懷揣別樣心思的人卻可以很輕易地從中捕捉到那不同尋常的曖昧。
此時,車廂內的吸煙室只有夏辰東和邢流墨兩個人。這個年紀吸煙的男生不多,尤其是在他們這些重點校的學生當中。
邢流墨的煙癮沒有夏辰東大,或許最開始嘗試抽煙也是被這個人優雅的樣子吸引,不過此時看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而自己手中的那支卻只燃了一半,還是忍不住提醒:「我說,你現在抽煙抽得這麼狠,就不怕以後得肺病?」
「怎麼,你這是怕我香消玉殞?」夏辰東沒心沒肺地笑了笑,繼續靠著窗吞雲吐霧。
「香消玉殞倒也不錯,最起碼可以在我腦海中永遠保持你現在的樣子。怕就怕你還沒等香消玉殞,就先變成了一身煙臭滿嘴黃牙的猥瑣大叔。」
夏辰東腦補了一下那個形象,呵呵笑出聲,低著頭將煙掐滅,「說的也是,的確該克制點了。」
邢流墨轉過身將窗子打開,讓空氣流通,沖淡車內的煙味,等他再看向夏辰東時,發現對方正盯著隔壁車廂的門玻璃看。因為吸煙室是兩節車廂公用的,剛好連接兩節車廂,一邊一扇門。所以站在這裡透過對面的車門窗,可以瞧見車廂裡的情況。
很明顯,對面車廂要比他們這節車廂人少了很多,有不少空位。邢流墨順著夏辰東的目光看過去,從他這個角度看不太清,不過隱約可以看見靠門邊的位置坐著一個男生。
邢流墨了然地看了眼夏辰東,揶揄道:「怎麼,這是又瞧見了新鮮獵物?那個剛剛和你打牌的男生其實也不錯,笑起來挺可愛的。」
夏辰東挑挑眉,收回視線,「哦?看上了?那讓給你好了。」
「算了,君子不奪人之美。」
「隨你。」夏辰東不在意地聳聳肩,不再理會邢流墨,而是整了整衣服,推開了隔壁車廂的門走進去。
邢流墨看著那消失在門後的優雅身影,見怪不怪地搖搖頭,扔了吸盡的煙頭,轉身回了自己的車廂。
和學生聚堆的車廂不同,這節相鄰的車廂裡卻很安靜,人也少,到處都是空位,好幾扇車窗都敞開著,空氣很清新,沒有火車車廂裡常有的那種異味。夏辰東輕輕地反手關上車廂門,眼睛卻一直看著某個坐在座位裡看書的男生。
男生穿了套米色系的運動服,獨自佔據了一排三人座,身體歪靠在車窗旁,一雙長腿搭在沒人的空位上。車窗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陽光透過晶瑩的玻璃灑進來,微風緩緩吹拂,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男生細碎的黑髮,連同他手中的書頁,沙沙的發出細響。
舒服。
這是夏辰東對這個男生的第一印象。
讓別人看著舒服,估計當事人自己也很舒服。
看著男生那半眯著眼睛全神貫注沉浸在書本中的樣子,夏辰東不禁懷疑,怎麼就會有人能讓自己這麼舒坦,同樣是漫長的旅途,有些人用睡覺打發時間,而有些人則不得不和周圍人玩些沒趣的遊戲,不想說話的時候要說話,不想笑的時候要面帶微笑,累身又累心,就像他自己。
而這個人,卻能這麼自在愜意地窩在這裡,安靜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這讓夏辰東既羡慕又嫉妒。特別是在他隨意瞥了一眼,發現男生手中的書正是和這次的電腦比賽有關之後,這種心理就更加強烈,強烈到他想上前打破這種和諧,而他也的確這樣做了。
「嗨,你也是這次參加聯賽的?」夏辰東特別自來熟地坐在男生旁邊的空位上,主動打招呼。
男生看書突然被人打斷,抬起頭看了眼,卻並沒有不快的情緒,迅速收回放在座位上的腿,給夏辰東讓出地方,溫和地笑道:「是啊。」
「怎麼不和大家一起玩,一個人躲在這裡?」夏辰東看到男生的笑容時微微愣了一下,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而這一刻他也想起來,剛剛之所以會被這個男生吸引,不是因為他的外表有多麼出色,而正是因為那種微妙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太會玩那些東西,我還是看看書算了。」男生笑了笑,那笑容乾淨而純粹,不像夏辰東的漫不經心,也不是邢流墨的那種意味深長,僅僅是單純的笑而已。
好學生。
這是夏辰東給男生下的第二個定義。
其實通常情況下,夏辰東對這種只知道讀書的好學生是不怎麼喜歡的,也許正是應了那句物以類聚的話,他自己是個妖物,自然對聖潔之事敬而遠之,因此也只有同是妖物的邢流墨能偶爾和他沆瀣一氣。
不過奇怪的是,對於這個男生,夏辰東卻並無反感,反而不知不覺間被吸引。
「要多和大家交流,畢竟以後要相處一個多月,很多專案要和別人合作才能完成。」對於與陌生人拉近關係這種事,夏辰東一向很擅長,如果他想要取得別人的好感,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你們學校就你一個人?」
「嗯,是啊,我們學校不是很有名氣,所以只有一個推薦名額。」
「那才說明你很厲害啊,一個名額也能選上。」夏辰東毫不吝惜讚美之詞,拿捏得當的語氣聽著特別真摯。
「還行吧。」男生謙遜地笑起來,帶著幾分懶散和輕鬆。那笑容在陽光的映襯下,晃得人睜不開眼,卻又捨不得將目光移開。
夏辰東覺得心跳驀地加快了兩下,那是久違的心動。
最初本是無心的搭訕,然而到了這一刻,夏辰東卻是看著身邊的男生,緩緩勾起了嘴角,像個老謀深算的獵人終於找到了可心的獵捕目標。
「我們學校這次來了四個人,剛好是三男一女。聽說我們會住在酒店裡,兩人一間房,要是不嫌棄的話,到時候你跟我們一起住吧。」夏辰東抱著極大的善意,伸出橄欖枝。
「好啊,那就謝謝了!」男生毫無防備地答應,一點踏進陷阱的覺悟都沒有。
「對了,你叫……」
「啊啊啊!!!!!!」
夏辰東本來想問男生的名字,然而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突然被一聲叫破音的驚叫打斷。
這尖叫聲來自他們後面一排座位,因為叫聲太過驚悚,全車廂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夏辰東和男生一起回過頭,只見這聲海豚音正是出自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之口。車廂裡一共也沒多少人,離得最近的也就是夏辰東他們了。孩子媽媽一邊拍著小姑娘的腦袋說不怕,一邊歉意地對他們笑了笑:「不好意思哦,小孩子看到了一條蟲,被嚇到了。」
小女孩的眼睛裡蓄滿了淚,小胖手直指著車窗,咧著嘴哽咽:「蟲,蟲……」
夏辰東順著小孩的手指看過去,看到了那條趴在車窗縫裡的毛毛蟲,五彩斑斕的肥胖身體在陽光下一扭一扭,看著特別可惡。
如此好的在心儀物件面前表現自己優良品質的時機怎麼能錯過?夏辰東立刻像個知心大哥哥一樣對小姑娘露出傾倒眾生的微笑,探起身伸手打算將毛毛蟲捉住扔出窗外。
「別動!」
然而這場好人好事還沒來得及做成,夏辰東就被人攔住了。
穿著米色運動服的男生一下抓住他的手腕,先他一步用書本將那隻毛毛蟲撥掉,然後回頭對小姑娘和善地微笑:「沒事了,毛毛蟲不見了哦。」
夏辰東的眉毛微微揚起,側過頭,定定地看著男生。
那男生這才想起來鬆開夏辰東的手,有點尷尬地解釋道:「唔,剛剛那條毛毛蟲是有毒的,不能用手碰。」
「嗯?你怎麼看出來的?」夏辰東問。
「那隻毛毛蟲的頭上有兩個白色小點,一般這樣的都不能用手直接抓。」
「唔……那如果抓了會怎樣?」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會紅腫,有點癢,用肥皂水洗洗就好了。」男生笑著說。
有那麼一瞬間,夏辰東覺得自己被命運的榔頭狠狠砸了一下,心底某個隱秘的地方微微牽動。在那不真實的幾乎窒息的場景裡,時光飛速倒流,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夏天,梧桐樹下,操場偏僻的一角,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抓著他的手,對他笑著說:「喂,別動。小心這隻蟲有毒哦!」
「你……叫什麼名字?」夏辰東聲音沉緩地問。
「郭明遠。」男生回答,「你呢?」
「夏辰東。」夏辰東深深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回答道。
「哦。」郭明遠並沒有表現出對這個名字的異樣,對待夏辰東就像對待每一個初次見面向他自我介紹的人那樣。「夏辰東,你好」
當天下午,全國所有參賽學生在上海匯合,由主辦方安排入住酒店。
入夜,夏辰東躺在酒店柔軟的單人床上,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久到同一間房的邢流墨以為他已經睡著了,卻聽他突然問:「邢流墨,你還記得你的小學同學嗎?」
「小學同學?差不多吧,怎麼想起問這個?」
「沒事,只是問問。我倒是有很多人記不得了。」夏辰東輕聲說,似乎在感嘆,「連名字都沒印象了呢。」
「也算正常吧,有些不太重要的人,或者平時不太愛說話的,沒印象也正常。」
不太愛說話?呵呵,他應該不算那種人吧。
夏辰東無聲地勾了勾嘴角,翻了個身,給自己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慢悠悠道:「是啊,說的也是。那些不太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