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初吻，對於很多人來說是個相當神聖的詞兒。

　　然而很多年以後，當某個連姓名都不記得的床伴在夏辰東吃飽喝足之後略帶撒嬌地問起，他的初吻物件是什麼樣的人時，夏辰東卻只是點燃一支煙，半眯著眼，在繚繞的薄霧中聲音懶懶地笑著反問：「初吻？那是什麼？能潤滑麼？」

　　夏辰東對於男人的喜歡，從小學一年級盥洗室裡那個幼稚的吻開始就看出端倪。不過和圈裡大多數人不同的是，他從來就沒為自己的性取向產生過哪怕針別那麼大點的自卑和困擾，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

　　十四歲那年，夏辰東成功將一個比自己還要大兩歲的純潔男生帶上床，半哄半強地讓人家用嘴巴給他來了一次服務。第一次的經歷並不美好，那個男生毫無經驗，牙齒總是會剮蹭到他脆弱的部位，有點疼。但夏辰東卻還是面不改色享用完了，並且自始至終掌握著主動權，抓著對方的頭髮狠狠貫穿，最後十分缺德地直接釋放在對方嘴裡。

　　當那個面相斯文的學長跪在他兩腿之間，眼帶淚痕地抬頭仰望他時，夏辰東俯身勾起對方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了個吻，長得漂亮的不像話的臉上浮起一絲迷惑人心的笑容，然後用最溫柔動情的聲音說道：「學長，我發現我真的很喜歡你呢。」

　　那是夏辰東的第一次，然而不論是調情的手法步驟還是哄騙的甜言蜜語，都老道得像個出櫃多年的油條，他甚至沒有矯情地跟對方說上一句「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因為他覺得那毫無意義，反正他心裡清楚，這人肯定不會是最後一個。他甚至根本不知道男生的名字，哪怕他跟他說了很多次「我很喜歡你」，並且在這句話之前還鄭重加了兩個字——「真的」。

　　我很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這句話夏辰東不知道跟多少人說過，大多數人他連名字都不記得，甚至根本就從來沒問過。

　　在夏辰東眼裡，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他想上的人，一種是他不想上的人。但凡他看上眼的，都會想方設法搞上手，直的可以掰成彎的，1號可以捅成0號。等把人吃乾抹淨以後再始亂終棄，夏辰東向來是連個背影都懶得給人家留，玩膩了，就直接拜拜，不需要任何矯情的理由。

　　按理說這種人應該像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背著一屁股情債，保不齊哪天就被人因愛生恨地先奸後殺。不過夏辰東多年來卻始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硬是憑藉他非人的高智商高情商將一切桃花擺平，縱使老情人相見，或是相忘於江湖，或是和諧友好一片繁榮景象。他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漁夫，淡然地看著網裡游來游去的魚，收不收網，只看心情。

　　很多人在夏辰東的生命裡來了，又走了，滾過床單，玩過情深，卻都沒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就像他母親臨終前囑咐的那樣，他並沒有在乎過誰，也從未有什麼人能真正意義上傷害他。他外表出色，雙Q破表，走到哪裡都前呼後擁，活得趾高又氣揚，耀眼又奪目，像一隻招搖過市的狐狸。

　　風流，而且風騷。

　　然而風騷狐狸心裡卻一直有個秘密，誰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夏狐狸有個讓人理解不能的毛病。每逢夏天，在毛毛蟲大批量出現的日子，人們時常會看到夏狐狸一個人站在樹下發呆。如果有好事者這個時候走近就會發現，那雙線條優美的眼睛八成是盯著樹上的一隻胖乎乎的毛毛蟲。如果再有好事者湊過去問一句：「你在看什麼？」那等待你的回答很有可能是——

　　「你看，這隻毛毛蟲的頭上，是不是有兩個白色的小點？」

　　沒人知道一向光鮮亮麗的夏辰東為什麼會一直惦記著毛毛蟲頭上有幾個白點。就像夏辰東本人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一直對一個人名耿耿於懷。

　　事實上，他和名字的主人只相處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按照夏辰東獨創的計算與人交情深淺的方式，平均每天三到五次，最多也就是三十個保險套的情分，在他後來的情人之中，這個數字在「與夏辰東較親密人士排行榜」上肯定要甩得連影子都看不見。

　　然而有些事就是這樣奇怪，明明連那個人的長相都不記得了，可是這隻叫做『郭明遠』的毛毛蟲卻偏偏固執地在他的心裡做了窩，宅了那麼多年，最後化蛹成蝶，飛舞翩躚。看起來很美，卻不能伸手去抓，好像水中月鏡中花，只能眼巴巴看著，偶爾想起，也只當是做了場夢。

　　喜歡的玩具沒有玩膩就不見了，所以才會一直惦記。

　　這是夏辰東給自己的解釋。

　　然而事實上，那一年，那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也許是夏辰東童年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小孩的世界永遠是由成年人無法理解的神奇邏輯組成的。冒失的小傢伙將另一個小傢伙啃了，被啃的人非但沒有生氣，兩人反而成為了好朋友。他們同樣聰明，同樣優秀，站在一處時，一個臉上總是掛著暖暖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另一個臉上總是掛著狡詐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但是就是那幾天，就算在夏辰東那終年黑沉得瘮人的眼睛裡，也能看見一點屬於那個年紀的小孩應有的燦爛。

　　夏辰東從來沒覺得日子那麼有盼頭過，仿佛每天上學不是為了逃避那個讓人討厭的家，而是真正為了自己，為了點少的可憐的快樂情緒。用一個詞來形容夏辰東對郭明遠的感覺，那就是合拍。他想說什麼，郭明遠總是會很快理解，不用他多一個字的廢話。他們都是高智商的生物，有一種同類見同類的惺惺相惜。

　　夏辰東甚至破天荒第一次忘記了母親的忠告，他喜歡他，便希望他知道，然後也能喜歡自己。郭明遠脾氣很好，從他的眉宇之間總能感受到一種幸福溫暖的氣息，那是來自於一個美滿家庭的溫養和薰陶，夏辰東知道，所以偷偷地羡慕。

　　兩人在一起玩的時候，夏辰東永遠都是比較強勢的那個，他說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他說要玩什麼就玩什麼，郭明遠永遠都只有跟班的份，卻從無抗議。

　　一個惡魔，一個天使，天使從來都是被欺負的那個。

　　夏辰東永遠記得，那個週末天氣很好，陽光燦爛而不熱辣，微風，無雲，天空美得像一塊巨大的翡翠。郭明遠邀請他去自己家裡玩，兩人事先約好，在學校裡的那棵老梧桐樹下見面。夏辰東打從娘肚子裡出來，第一次有了緊張不安的感覺。他特意穿了套最乾淨最整潔的衣服，還學著他那二世祖渣爹，買了一支玫瑰花準備送給即將拜訪的女主人，也就是郭明遠的媽媽。

　　天生的表演藝術家在心裡設想了無數種登門拜訪的場景，將所有可能出現的對話都事先排練了一遍，他從來沒有這麼渴望被一家人喜歡，以至於投入得忘記了時間，等到想起來時，卻發現離他們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鐘頭。

　　那天郭明遠沒有來，而且週一再上學的時候，夏辰東也沒有看見他。

　　原因很簡單，郭明遠又轉學了。

　　沒有留下任何消息，沒有告別，也沒有任何理由。只留下一個永遠沒有付諸的約定，和一個站在梧桐樹下一直從早上等到天黑的小孩，獨自一人抬頭看著樹上的毛毛蟲，手裡握著一支因缺了水分而發蔫的玫瑰花。

　　只有不付出才不會受到傷害，當你全心全意付出了，就要承擔受傷的風險。

　　很明顯，小孩忘了媽媽的話，所以吃了虧。

　　後來夏辰東每次和一個情人散夥時，都是那麼不聲不響就消失，演技非凡的表演藝術家，卻連藉口都懶得編造。

　　曾有個很喜歡夏辰東的人在夏辰東失蹤後不依不饒地打電話找到他，在被對方冰冷的言語刺激之後，不禁失控地對著話筒大罵：「夏辰東！你這個王八蛋！是不是以前受過什麼刺激留下陰影了？分手分得這麼沒人性的我還真是頭一次見！」

　　夏辰東挑眉，將手機微微拿開一點，直到對方罵累了徹底安靜下來，確定不會震壞他那矜貴的耳朵，才又重新將話筒貼回來，嘴角勾起興致盎然的笑，用不緊不慢地聲音道：「嗯？你說陰影啊……讓我想想……呀！好像還真讓你猜對了呢。」

　　天使和惡魔相遇，天使從來都是被欺負的那個。而天使之所以會遇上惡魔，十有八九是因為他不小心跌進了地獄，惡魔可以欺負他，可以對他露出看起來十分有威脅力的尖牙，天使蒙塵，變成了墮天使。

　　可是人們卻忘了，墮天使來自天堂，即使暫居地獄，他也是天使，也有飛回天堂的一天。

　　而惡魔呢？

　　呵呵，你什麼時候聽說過能進天堂的惡魔？他們永遠只能仰起腦袋，看著那些飛向天空的白色身影。

　　也許，手裡還捏著一朵沒來得及送出去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