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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好食光》第0章
書名:

東宮好食光

作者:

陳毓華

作品簡介:

上輩子她胸無大誌,阿爹阿娘又嬌寵她,直到相爺爹被誣陷叛國通敵,

她家破人亡,被沒入宮中淒涼潦倒致死,才後悔自己一無是處,

當她重生回到十一歲時,霓悅悅告訴自己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因此這一世她努力習文練武,與值得交往的好友真心相待,

後宅庶姊們的挑釁找碴,在曆經生死的她看來根本是熊孩子胡鬧,

改變未來的宿命才是她重生一世最重要的事!

隻是她原本計劃得好好的,一切卻從鳳臨出現那天起變了樣──

對於這個未來會登上帝位的大皇子,她隻想離他遠遠的,

可他卻三番兩次不請自來,光是蹭飯不夠還要打包帶走,

最糟的是被他逼問出自己最大的秘密,不過他竟沒有當她是瘋子或邪祟,

不但在她被西夷人挾持時救了她,之後殷勤探病問候又送禮,

甚至在他成為東宮太子後,無視滿京城想嫁給他的千金名媛求娶她,

更以行動證明瞭一切煩惱隻要交給他,他會全部都擺平,

就算是其他皇子起兵造反也不用擔心,她從此好像掉進了福窩裏,

走上了隻要每天煮香香、洗香香,負責喂他身心全部吃飽飽的幸福路……

相關作品:《小鹿吾妻》、《吾妻是妾》、《砸鍋賣鐵養王爺》、《話癆梅夫人》、《千歲千千歲》

出版社:新月文化

叢書系列:藍海原創 E40801

出版日期:2017-10-03

第一章 重生改命數

她油盡燈枯了,身形就剩下一個架子,蠟黃的肌膚,枯槁的發絲,原來一雙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眸,這會兒渾濁得似乎連最後一絲清明也無,再也沒有昔日的半點風采。

  對於容貌,她早已不關心,縱使她還很年輕,是的,她還不到三十歲,可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一個將死的人,怎麼會去在乎容貌美醜?

  唯一的宮女讓她支開了,她想要安靜的走,不要別人在她旁邊號哭拭淚,那些都是多餘的。

  環顧空蕩蕩、擺設陳舊的宮室,這裏感覺像是住了一輩子那麼久的冷宮,雖然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可她一點都沒有人將臨終害怕的感覺。

  是的,她知道自己快離開這個塵世了。

  真好,這輩子終於走完了。

  她這一生該怎麼說呢?

  其實要說什麼?往事隨風,什麼都是虛妄,人死如燈滅,誰還會記得你閃亮的時候?也隻有自己在走到人生的最後會回味一下曾經的過往。

  她不是什麼鬼神論者,可倘若有下輩子,她隻想做一個開開心心、沒心沒肺,隻知今日不曉明天的人。

  然後一家人快快樂樂,圓圓滿滿。

  隻要能一家人在一起,阿爹、阿娘、阿兄……

  但是這世間沒有鬼神,因為祂從來沒有應允過她任何請求。

  當最後一口氣提不上來時,她緩緩的鬆了口氣,雙眸疲憊的闔上了。

  隻是,她想岔了。

  這世間,真的有神鬼!

  否則,回到十一歲的她該怎麼說?

  此時的她小胳膊小腿,不,應該說胖胳膊胖腿,還未長開的小臉蛋帶著嬰兒肥,一身香檳色騎射胡服,策著小馬如飛鴻般奔馳在自家遼闊的馬場上,幾度掠過馬場外丫鬟和牽馬小廝的視線,隻留下一抹宛如清酒般清透的顏色。

  觀看的丫鬟和牽馬小廝狠狠的揉著眼睛,不敢相信這是自家那胡吃海喝,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呃,不,是憨吃憨睡,每天無憂無慮,說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擋著的小娘子。

  其實他們家小娘子長得並不差,麵容姣好,圓溜溜的大眼睛,笑起來兩個酒窩真的會醉倒人,配上英氣的眉毛,就算帶著嬰兒肥還是顯得很水靈,這會兒高束著帥氣俐落的丸子頭,更是可愛的像小兔子一樣。

  雖說小娘子年幼稚嫩,連身段風姿都還談不上,可真要往雞蛋裏挑骨頭的話,就是不怎麼符合現下流行的輕盈體態,肥了點,多了點肉,圓滾滾的,可那些個大族門閥的娘子們不管是當麵還是背地笑她,她從來不在意。

  這肚量,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吧?

  向來對交際往來之事總是敷衍了事,能靜絕對不動,能懶絕對不勤勞的小娘子,難得肯為了幾日後的圍場狩獵開始認真練習起來,這事真是稀罕。

  霓家兒女——應該說在夏魏朝,世風開放,無論男女,上到皇帝王公,下到宗室貴族,騎馬出行的機會很多,就連嬌滴滴的娘子縱馬奔馳的場景都很常見。

  更何況,世家子弟,京城名媛,這些上層貴族世家之女,門第相當的少男少女湊到一塊,到處遊獵行樂打馬球,是目前帝都最蔚為流行的潮流,所以,不諳騎術、不會打馬球的人反而是少數。

  誰也不想交不到朋友對吧!

  霓悅悅哪裏知道自己隻是純粹想重溫一下早已生疏的身手,這舉動卻被下人解讀成想出去遊玩,怕在那些個公卿王孫的年輕郎君麵前丟人,這才苦練不輟的。

  她的上輩子除了以美貌出名外還精於騎射,另外琴棋書畫、德容顏功,雖然不說驚才絕豔,但也稱得上樣樣略通,會活得這麼頹廢,全因為她為人懶散。

  自從入宮後,她被嫌棄文墨粗疏,再也不曾搭過弓、拿過箭,甚至騎馬,隻能遠遠看著宮中嬪妃們施展身手,一個罪臣之女別說騎馬,就連上前摸一摸、碰一碰的資格都沒有。

  她胯下這匹小灰馬是她阿爹送她的十歲生辰禮,雖然看著還小,但是在她的駕馭下已能發揮潛質,在快如閃電的極致速度下,她從箭筒抽出弓箭,準備要搭射,她手上的弓弦繃緊,瞄準山崖下的草垛,毫不考慮的放箭,隻見流光疾掠離弦,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箭矢射中靶心隻是瞬間的事情,但是這還沒完,隨後幾道流光追著前頭的箭矢,隻在眨眼間,箭矢全部正中靶心。

  幾名小廝立即驅馬前去看,這一看,個個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驚歎之餘隻好把草垛卸下來,很快送到霓悅悅的麵前。

  隻見那用桐漆繪著紅心的靶心上有兩枝箭一同釘在紅心上,第二枝箭劈開了第一枝箭,兩個箭簇同時釘在紅心上,另外一枝偏了些,但也緊緊咬著第一枝箭的箭頭。

  婢女銀苗看得嘖嘖稱奇,「哎呀呀,小娘子,不得了了,就憑這一手,將來想成為我們夏魏第一個女將軍也不成問題啊!」

  「吹噓,最好是有你說的這麼神奇。」霓悅悅笑道,稚氣未脫的臉上即便圓潤,也已經有幾分日後清麗絕倫的顏色了。

  她不是自謙,隻是最後一箭她射偏了。

  不是故意,是真的生疏了,她以前的功力,三箭齊發,頭尾銜接的正中紅心也不是難事。

  果然,這種需要日日練習的東西,不進則退,還退到很難看的地步,往後她得多加練習才是。

  她開始對騎射「發生」興趣,阿爹和阿娘應該會很樂見其成。

  「婢子們跟著小娘子也不少年頭了,小娘子是不是常避開我們偷偷練習騎射?」青苗向前拉住小灰馬的韁繩問道,小灰馬冷不防噴了她一鼻子的鼻響。

  「嗯啊,我每天睡大覺的時候,常把芋頭肉丸子當靶心,自然每試必中了。」她說的真真假假,有種分外的圓滑。

  主僕平日裏相處愉快,彼此都極為熟稔,說話也少了幾分顧忌,不乏調侃玩笑,聽到小娘子三句不離吃食,幾個婢女都無語了。

  真要為了吃食技能練就這麼精湛的箭術,那些個連騎馬臀部都會抖的公子哥兒們,拿什麼出來見人?

  「你們都記住,這事回去之後誰也不許對我爹娘提及,誰要多嘴,別怪我不講情麵,扣你們三個月例銀。」

  她這一恫嚇,一個個點頭如搗蒜,誰敢不閉緊自己的大嘴?

  眾所周知,相府給下人的月例十分優渥,跟小娘子過不去,就是和自己的薪餉過不去,他們又不傻。

  但是,這是好事啊,在外頭要是表現出色,也能替府裏增添好評,唔,小娘子想遮掩自己的才能,肯定是想到時候給阿郎和娘子驚喜。

  嗯嗯,沒錯,就是這樣!

  「這是藏拙啊……」距離馬場西側不遠是一片崖壁,崖上有個紫衫年輕郎君站在灌木叢裏,因他武藝精湛,耳力極好,即便距離幾乎有半裏之遙,但因為四周沒有其他吵雜的聲音,倒是把霓悅悅脫口而出的話聽了個詳詳細細。

  他正是少年最勃發的時候,縱使站在粗糙的灌木叢中,遠遠望去如同初春嫩芽,一襲紫衫,襟帶飄舞,就算隻能瞧見半張臉,卻別有一番靈動風采。

  「殿下、殿下,屬下找著路了,就在方才的路口上,咱們走岔了。」氣喘籲籲的親衛徐焰分枝穿樹,滿頭大汗的尋來,瞧著青石般獨立在山崖邊緣的主子,顧不得自己尋路尋得滿頭大汗,連忙說道。

  苦陀寺是夏魏朝知名的皇家寺廟,從前朝開國便存放著幾十座石碑,上麵鑴刻的都是曆代文人大家的手跡,蔚然成風,又因為它的特殊性,平常並不對外開放,隻有在特殊節日才允許文人士子到此臨摹學習。

  他家殿下性情風雅,閑暇時遊遍京城各處景觀,但是太過隨興遊走,迷路就變成了家常便飯。

  「著人去查查這塊馬場是誰家的地?」鳳臨用手中羊脂玉雕琢的扇骨指著崖壁下方。

  「殿下這是?」他太知道自家殿下的個性,他從來不做無謂的事,有時看似無關緊要的事,自有他的道理。

  鳳臨聽了,睨來一瞥,威嚇十足。

  你看!就是這樣。

  不讓問,不問就是了。

  霓悅悅自然無從得知崖上發生的這一幕,她回到自己住的小院,霓相府的女兒皆住在鬆園裏,兒子則住在濤園。

  霓悅悅的閨房佈置的十分雅致,有字畫塗鴉,書籍占了很大部分的空間,四麵敞亮,從支著的窗戶看出去,廊下院子放著不少盆栽和花樹,四季桂花散發著細細的香氣,讓整個屋子充滿馨香。

  回到自己的屋裏,在銀苗和青苗的侍候下,痛快的洗了個澡,頭發絞乾的同時,手裏不忘拿了本描寫神怪妖魔的誌怪故事,從她專注的神色上,絕不會讓人聯想到那隻是一本鄉野傳奇,和經史子集搭不上邊。

  她愛看書,奇聞異事,神靈鬼怪,傳奇話本,她的屋裏有兩大櫃的書櫃,乍看之下很能糊弄人,可要她那貞靜嫻雅,奉那種高深奧妙典籍為圭臬的二姊姊霓媛來說,評語隻有四個字,那就是「粗俗不堪」,一肚子的糟粕。

  可這樣的糟粕渣渣,卻是霓悅悅一日不可以沒有的精神糧食,每月東西兩市的書坊要是有新書上市,她就會讓花苗去大肆采購一番。

  焦嬤嬤進來看到的就是霓悅悅散著頭發,躺在羅漢榻上蹺著小腳的一幕。

  她臉上略顯無奈,將手上的冰鎮紅棗百合銀耳羹放到小幾上,「五娘子不是才叨念著女先生下回上課要測試《史記》,還有閑暇看這些雜書?」

  霓悅悅漫應,「先生也說要勞逸結合,不要因噎廢食。」

  霓府對小娘子們的教養極是上心,學習書中道裏,懂人情世故,不說保家衛國,就是以後嫁了人,也不至於被欺而不自知,所以女先生教讀書習字,規矩禮儀則是由宮裏的教養嬤嬤來教。

  重活一世的她免不了要和幾個庶姊一同去讀那些之乎者也,她用功認真,庶姊們見到她就好像白日裏活見鬼一樣。

  因著前世不成器,整日怠惰,分明有著可以好好學習的環境,卻從來沒有在上頭花過心思,如今想來不免遺憾,自然不會再那樣懶散。

焦嬤嬤道:「五娘子一早從馬場回來,這算是勞還是逸?」

  時下一家男女是分開序齒的,霓家大房,除了正妻生的二子一女,還有六個庶子女,霓悅悅行五,人稱霓五娘,小名阿穿,熟稔的朋友就昵稱她小五。

  霓悅悅對著焦嬤嬤一笑,順道將冰鎮紅棗百合銀耳羹端過來,「溜馬當然是勞,流了汗以後,看幾行無傷大雅的話本子,我這不是犒賞自己一下嘛。」

  冰鎮紅棗百合銀耳羹帶著獨特的黏稠性,看著賞心悅目,吃進肚子,入口帶著百合和紅棗的香氣,霓悅悅尤其愛吃焦嬤嬤親手做的。

  她重生一世,最讓她寬慰的不是自己回到幼童時代,無憂無慮,而是她的爹娘尚且健在,雖然阿娘還是那副挑不起一家擔子的病西施模樣,但這都是小事,能看見爹娘能說能笑,好端端的活著,霓家也還完好如初,還有她最愛的奶娘也還在她身邊,這樣就夠了。

  她不去追究自己到底是大夢一場,還是眼下就在夢中,她隻想著絕對不要再重蹈覆轍!

  至於阿爹,現在是夏魏朝永寧七年,她太記得了,阿爹是在永寧十一年被被誣陷通敵叛國,鐵證如山,很快下了大獄,她們全家除卻嫁出門的女子之外,男子流放,女子全被賣到教坊去,她便是那個時候被送進宮去的,在那個地方耗費了她全部的青春,抑鬱而終。

  霓悅悅思前想後,她阿爹會遭逢這樣的大難,莫非是在朝堂上站錯了隊?

  從她入宮的那天起,她就是漂萍,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親人。

  她既然能重生,改變上輩子的命數,這輩子,她阿爹和阿娘想必也能改變,得到善終。

  焦嬤嬤卻沒有霓悅悅這等的愜意心情,五娘子隻差不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她把五娘子從小帶到大,不知操了多少心,她的孩子過世後,早就把一腔慈母心全灌注在霓悅悅身上,凡是和霓悅悅有關的事情,她都看得比自己還要重。

  霓悅悅放下碗,蹭到焦嬤嬤身邊,摟抱著她的胳臂,嬌憨的撒嬌道:「奶娘這是不信任我嗎?阿穿自有主張。」

  焦嬤嬤被她這一撒嬌,頭就暈了,霓悅悅趁機溜出她的懷抱,帶著兩個婢女往她阿娘房氏那裏去了。

  霓悅悅心裏門兒清,她那阿娘一年到頭都在房裏養著,別說行使當家主母的職責,阿爹怕她勞心又勞力,索性把府中的庶務都交給了巴姨娘,至於照管他們幾個兄妹,很多地方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們就像是放牛吃草長大的。

  但無論怎樣,她還是她的娘。

  其實,她以為她阿娘得的就是富貴病,在娘家的時候嬌養得弱不禁風,嫁了人,一樣吃好穿好,指頭都不必動一根,出來走上幾步路就喊喘、喊累,出個門也不離軟轎,腳不沾塵,簡直就是不惹塵埃的仙女了。

  這樣的娘能走過生孩子的鬼門關,生下她和二兄、三兄,真的是老天保佑!

  她想給她娘找點事做,這樣一直歪著,隻會越歪越糟糕,若能讓她有事忙分散注意力,可能就不藥而癒了。

  至於巴姨娘……等阿娘身子好了,再看看她要不要去挫挫這位掌著他們家一應用度的當家姨娘的銳氣羅。

  這種事用不到她出手,畢竟她阿娘才是相府的主母,不是她這小輩。

  霓悅悅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把水榭的荷花說得隻應天上有,又打悲情牌說她想要娘親陪伴,這是她唯一的生辰願望。

  「你的生辰不是早過了?」房氏就是林黛玉型的女子,說話弱聲弱氣,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整日窩在房裏唉聲歎氣,傷春悲秋。

  「娘,女兒的農曆生辰啊。」

  房氏一開始說什麼也不願踏出房門一步,連荷花池很遠的歪理都拿出來應付女兒了,隻是她小看了霓悅悅的決心,當她想做某一件事的時候,沒有說動對方,絕不會罷休。

  最後房氏在霓悅悅的軟磨硬泡下,讓一頂軟轎抬著去了水榭賞荷。

  不得不說霓府水榭的荷花是一景,粉的白的甚至還有稀有的綠萼綠荷,應有盡有。

  這時節,綠長梗粉花苞,一陣陣荷香,美不勝收,房氏坐在霓悅悅讓人佈置的水榭裏,吃著瓜果糕點,躺在躺椅上隔著各色紗幔賞花,看著女兒坐在小船上,指點著婢女劃船摘荷花,看著她抱著粉嫩鮮妍的花,時不時地對著她搖手傻笑,不知為何,房氏聽著看著,心,忽然就軟成了一灘水,人也覺得輕鬆了起來。

  其實,出來看看外頭的景致,透透氣似乎也不壞,總好過日複一日待在屋裏。

  散朝後回到家的霓在天看不見自家娘子,經過僕婦的嘴尋到翠湖畔來,還未接近就聽見小女兒嘰嘰喳喳的聲音——

  「二兄、二兄,你不是吹牛說翠湖裏的鯉魚隻要你招招手,牠們就會乖乖遊到你身邊來,任你施為?我和三兄等著你把魚抓上來吃烤魚呢。」

  賞荷的隊伍因為聞風而來的霓陵、霓淮更形壯大了,幾個孩子跑前跑後,裝瘋賣傻,就為了博房氏一笑,房氏這會兒也不待在水榭裏了,她在五色蒲席上席地而坐,看著幾個孩子繞著她團團轉,臉上滿滿都是慈母的笑容。

  霓在天看見的就是這副母慈子孝的溫馨畫麵,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在這一刻都不算什麼了,他在婢女僕役的見禮中步向妻兒。

  不得不說,身為當朝內閣首輔的霓相有著一副俊美無儔的相貌,即便已經步入中年,可俊美外貌上卻增添了一股成熟男人的韻味,除了房氏這結發妻以外,他還有五名侍妾。

  這五個侍妾,個個皆是名門閨秀,最特別的的是,這些淑女都是因為愛慕他而透過層層關係自動求嫁而來,甘居妾位的。

  這在封建社會裏,女子這般大膽行徑的實屬少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他這裏卻反其道而行,可見霓在天受歡迎的程度。

  房氏即使心裏再不愉快,一房房的侍妾進門,她也依舊按規矩對待她們,將各方麵做得妥妥貼貼,讓人挑不出錯。

  霓在天自覺與發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對於妾室他也一視同仁,雨露均沾,而房氏是大家出身,不屑對這些侍妾下黑手,這才有了六個庶子女的出生。

  房氏的病和夫婿一再的納妾不能說沒有關係,女人的度量再大也大不過天,何況她倚仗的天把心分給了這麼多的女人,叫她怎麼甘願?

  不賢這個帽子她戴不起,但是要她對這麼多搶她丈夫的人麵子裏子都過得去又太違心了,所以她就病了。

  果然,夫君的眼光總算是能偏著她些許,這樣一來,她更不願意「痊癒」了。

  「阿爹,您回來了!」響亮的叫聲把有些神遊的霓在天叫回來,霓悅悅抱著一束荷花站在小舟上,朝著霓在天揮手。

  另外岸上的霓陵和霓淮看見走過來的阿爹,隨即迎上去給阿爹見禮。

  「一家人不必拘束,去玩著吧!」霓在天也不是古板的人,難得一家子在一起,在這時、這地,端起父親的架子,太掃興了。

  再說,難得見到踏出房門的妻子,他很快坐到房氏身邊,三個孩子也紛紛把自己的收獲拿到夫妻倆麵前獻寶,一家同樂,有說有笑,共用天倫。

  不過,翠湖這邊的動靜很快傳到每一位姨娘的耳裏,沒多久,她們一個不落的帶著兒女都來了,一時之間,翠湖畔熱鬧得跟過年一樣。

  房氏本來輕鬆自在的心情,因為這些人的闖入,又蕩到了穀底。

  她不想應酬這些分享她夫君的女人,藉口頭疼,沒多久就扶著婢女的手離開了。

  霓悅悅一不小心看到大姊霓挽鄙視的冷笑,臉也冷了下來。

  她阿娘這嫡母做的還真是失敗,就連庶長女也沒把她放在眼裏。

  再看看巴姨娘,雍容的態度,對著她阿爹輕聲細語,宛如靜水輕流的婉約綺媚,霓悅悅忍不住輕歎,阿娘耶,你也太不爭氣了,你這一走,不是明擺著把自家男人推到別的女人懷裏嗎?

  她這當家主母做成這樣,雖然二兄是嫡子,將來阿爹的一切肯定是由他繼承,所以他地位穩固,能以一種俯瞰的姿勢站在那些庶子的前麵,三兄有二兄照拂,也無須憂慮,唯有她,內宅裏沒有阿娘看護,雖說巴姨娘也不敢短缺她什麼,但是那些個庶姊們沒幾個是安生的主,不管是霓挽找碴吵嘴,還是三娘子霓絲調皮搗蛋,就算是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不同母的姊妹自然親疏有別,那些齟語就像有隻蒼蠅老在身邊嗡嗡叫,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還真是讓人亂惡心一把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霓挽也隻會給她眼色看,戰鬥力不強,比麵前一套,背後卻捅你刀子的小人要好多了。

  至於霓絲,根本是不成氣候的跟屁蟲。

  巴姨娘這人壞不到哪去,就是權力慾大了點,想攬權,除此之外幹不出什麼太陰損的事情,其他人雖然各有各的小心思小算計,總的來說言行舉止都還沒有太離譜,都在她睜隻眼閉隻眼的忍耐範圍內。

  京裏頭什麼最多?

  自然是八卦最多,而且每一樁都是熱騰騰的,誰家後院起火,謀財害命,鬧到官府,或者兄弟鬩牆,奇情詭譎,比話本子精彩許多。

  他們家這點破事,壓根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指頭。

  說起來相府已經要比其他公卿世家來得安定許多,那些姨娘們就算有再多的心思,想翻風浪,也得看她阿爹肯不肯。

  所以說,家中男人很重要,要是個耳根軟的,她阿娘和他們兄妹的日子可就沒這麼好過了。

  她不是個喜歡糾結雞毛蒜皮小事的性格,皇宮她都闖蕩過了,宅鬥,她真的興趣缺缺。

  再說,那也輪不到她來鬥。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麵對時不時就跑來挑釁她或是擺臉色給她看的霓挽,霓悅悅從來都當她是眼睛扭到,腦子殘廢了。

  跟一個殘障有什麼好計較的?

  嫡子女和庶子女之間,生下來就不在一個公平的起點上,別說小一輩的互看不順眼,長輩有心結,當晚輩的又怎麼可能親密無間?

  這會兒,她阿娘撂擔子走了,她不能也跟著離開,所以,繼續的吃吃喝喝談天說地,直到父親被巴姨娘哄走,這聚會自然也就散了。

  有空她得說說她阿娘,這簡直是把自己男人推去喂別的女人,要不要這麼大愛啊?!

  他們家這本經也還有得念!

第二章 鳳臨的關注

往年從三月到十一月都是京城的宴會季,賞詩、品香、監花、曲江宴、桃花宴、探春宴,什麼名目都有,令人目不暇給。

  其中又以鳳汝公主舉辦的賞花會最為出名。

  鳳汝公主和當今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姊弟,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分外得寵,還未出嫁已經擁有天子賜與的公主府邸,在皇室公主中風頭無兩,因此,能收到鳳汝公主的請柬,向來是上層階級中互相較勁的一件事。

  這樣的宴會一年一回,是夏魏宗室間難得的盛事,除了給少女們大出風頭的機會外,也不乏給那些未婚少年少女相看表白的機會。

  收到請柬的女兒家最大的煩惱是,出席這宴會如何展現出挑才藝,衣飾服裝如何不與別人重複又令人耳目一新。

  這不難理解,要是表現得好,女子適齡又未婚,宴會後提親的人也會多起來,所以許多人每年便是為了這個機會。

  霓悅悅對這場宴會並不看重,一來她年紀小,二來好吃好玩的宴會多得很,沒必要去參加這種規矩大過天的宴會,三來,這樣的宴會她上輩子還參加的少嗎?

  所以她去不去都無所謂。

  再說那鳳汝公主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雖說長袖善舞,但是也很記仇,但凡不合她的意就會倒大楣的。

  她上輩子與鳳汝公主沒有什麼往來,她進宮時鳳汝公主已經嫁人,卻因為抓到駙馬與人苟且,按理說遮掩一二也是能的,她倒理直氣壯的駙馬把給休了,這件事鬧得京中沸沸揚揚,後來,無計可施的皇帝索性把她嫁到小國去和親,落了個乾淨。

  她阿爹是當朝宰相,天子的左右臂膀,所以霓悅悅十幾天前便收到了請柬,隻是她沒在意,就讓青苗收一邊去,再也沒理會過。

  今兒一早她卻讓房氏叫了過去,為的便是這個賞花會。

  「不去,為什麼?」房氏知女兒的意願,也沒特別驚訝,因為一個十一歲的小娘子去赴那種宴會,還真的沒什麼好玩的。

  「阿穿和竇千約了要去逛東西市大街,下個月是她弟弟竇禹的生辰,她要去尋禮物,她幾日前就和我約好陪她去挑選禮物的。」

  「既然生辰在下個月,過兩天你再陪她去也是可以的,鳳汝公主的賞花宴你就帶霓挽和幾個姊姊一起去吧。」像這種正式的場合,要是沒有個代表家族的人帶領,霓挽這樣的庶女是萬萬沒有機會自己出門去見世麵的。

  就算身為相府庶長女又如何,人家一知曉你的身分,立刻就與你劃清楚河漢界了。

  世道如此,嫡庶就像一道鴻溝,身分一亮高下立判,尤其上層社會,人家來往具名邀請的對象隻會是嫡子女,庶子女與他們不在一個層次上,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聽她阿娘這話,莫非是巴姨娘求到阿娘跟前來了?要不就是霓挽出的歪主意,繞了一圈求到她阿娘這裏來。

  的確,霓挽快及笄,是到了擔心婚事的年紀了。

  「要不,我把請柬拿來,阿娘愛給誰就給誰吧。」她不想當那搭橋的橋板,尤其是霓挽的。

  平常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這會兒有求於她了,沒道理她得滿足她的想望。

  「阿穿,姊妹互相提攜也是應當的。」

  這是覺得她小氣,不懂事了?她這娘,有時候霓悅悅都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霓挽要是想去參加賞花宴,讓她自己來跟我說吧。」別說她沒給她機會,有求於人就該有有求於人的樣子。

  霓挽那邊小院的動靜可大著,一會兒是彩衣坊的人來量製新衣,一會兒是巧寶坊的人來送訂製的簪子,她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可惜的是她霓悅悅偏偏壞心的不想如庶姊的願啊!

  不爽,放狗來咬她啊!

  霓挽得知霓悅悅的態度之後,自然又是對著巴姨娘一番泣訴,當然也驚動了霓在天,霓相自然又把女兒給招去了。

  霓悅悅裝傻充愣,「那種宴會無聊得很,阿穿就是不想去,要不阿爹人麵廣,再去拿張帖子給大姊就是了。」

  霓在天橫眉豎目,卻拿小女兒沒法子,人家公主的帖子都是具了名的,為了小兒女的事情要他拉下老臉去要帖子,這算什麼?

  不過兩日後,霓挽還是低了頭,她好聲好氣的問霓悅悅那賞花宴能不能捎上她?

  霓悅悅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給了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霓挽立刻變臉,恨不得抓花霓悅悅的肥臉,但自己有求於人隻能忍耐,這時候,她怨自己的姨娘為什麼要自甘為妾,就算平常吃穿用度都一樣又怎樣?遇到這種事,她就硬生生矮人一截!

  捉弄歸捉弄,賞花宴這天,霓家三姊妹分乘兩輛馬車來到公主府。

  對於那些庶姊,霓悅悅向來是眼不見為淨的自己搭一輛馬車的,霓挽卻是不想跟霓媛坐一起,讓她姨娘另外給她準備一輛馬車,霓媛就可憐了,站在那裏不知道要上那一輛馬車是好。

  她把拳頭攥得死緊,她姨娘在府裏是個沒聲音的,不像霓挽有個掌家的姨娘,能為所欲為,所以她什麼都得靠自己。

  正當她咬著唇,還在跟尊嚴搏鬥時,卻看見霓悅悅笑容燦爛的向她招手——

  「阿姊來跟阿穿坐一起可好?」

  她如釋重負的坐上霓悅悅的馬車。

  公主府前早有不少馬車停駐在門口,門裏門外的喧鬧不說,還隱約可聞絲竹管弦的音樂聲傳來,妥妥一派歌舞昇平氣象。

  霓悅悅剛下車,就遇上也往前來的竇千和她的二姊竇長溪,竇國公府是武將出身,這些年夏魏朝看似四海昇平,武將沒有太多發揮空間,但是天子恩寵仍不斷,那些個文官也不敢小看,京中大小宴會,竇家女也常是邀約的對象。

  竇千的二姊竇長溪頗有才名,和霓挽有著相同的毛病,都愛用鼻子看人,基於禮貌,霓悅悅頷首打過招呼,便與霓媛和竇千相攜而入。

  霓媛很識趣的落後一步,不卑不亢、不近不遠的跟著。

  「就為了她啊?」竇千勾著霓悅悅的手,呶著嘴,意指著故意和她拉開一段距離的霓挽。「你也太好說話了!」

  「讓她來親眼看看自己的處境也沒什麼不好。」霓悅悅促狹道。

  「有句話怎麼說的,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就是這個理。」竇千對霓挽這個庶女印象好不到哪去,就喜歡擺架子,她可看不上,至於霓媛則是個書呆子,跟她更沒什麼話說了。

  「怎麼你也來了?」她並沒有隨著竇千的話說下去,自家人再不好,在外頭她也不能跟著落井下石,要被人聽去,自家人狗咬狗一嘴毛,丟的還是自家的臉麵。

  「你還敢問?要不是那個某某人放了我鴿子,說要參加這無聊的聚會,我會來嗎?」竇千鼓著腮幫子道。

  哈,她就是那個某某某。「瞧,我帶了什麼好玩意給你?」

  「還知道要來收買我?」竇千這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了。「快點拿出來,什麼好東西?」

  「一會兒進門,尋個無人處再拿給你。」她得了一條鑲寶石的軟鞭,用來送她剛好。

  「你要隨便拿個玩意糊弄我,我可不依啊阿穿!」

  「呿,我什麼時候糊弄過你?」霓悅悅啐她。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笑鬧著進了門。

  至於竇長溪則是自視甚高得很,連一眼都不想施捨給霓挽和霓媛。

  這是明晃晃的看不起她們庶女的身分,氣得霓挽在心裏把她罵了八百遍,可霓媛老僧不動,就算落後的更遠,已經殿後了也無甚表情。

  無視三人之間的暗潮洶湧,霓悅悅的上輩子不算,這輩子年紀雖小,因著霓相嫡女的身分,這種聚會,她從落地便跟著她阿娘參加過幾回,所以對她來說一點新鮮感也沒有,會來,不提為了霓挽,她是衝著公主府禦廚的美食來的。

  幾人雖然分批走,但是門口早有婢女侍立,負責登記訪客名冊,收取發出去的請柬,然後隨著僕婦入內。

  所以一行人在門口站了一下子。

  身後忽然傳來細碎的譁然和幾聲行禮問候,她們回頭一看,俱抽了口冷氣,趕緊避讓到一邊。

  從車駕上下來的是大皇子鳳臨和竇國公府的長子竇璋。

  大皇子鳳臨向來甚少與公卿們往來,就連皇子們間的聚會也甚少見到他的身影,不過,這也難怪,貞德皇後的嫡長子,生下來接受的就是太子教育,讀不完的史冊,見不完的大儒,三不五時還需要上朝議政,被皇帝召見,哪來的閑情逸致參加這等聚會?

  再說,他向來和名士儒生走得近,所以名聲在外,武將卻是不曾有多少接觸。

  原來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突然連袂出現,怎麼能讓人不好奇。

  這是所有人的疑問。

  要問竇璋,他兩手一攤,老實說,別問他,他也不知道。

  不得不說,時人欣賞像鳳臨這種玉樹臨風的謙謙君子,粗獷的像棵大樹的竇璋和豐神俊秀的大皇子鳳臨站在一起,簡直讓人掩麵,竇璋也萬般不自在。

  霓悅悅隨著眾人看過去,差點就忘記要呼吸,陛下,年輕版的陛下……

  不,這會的他還沒上位,就連太子也還不是,他不是一向最厭惡這種聚會,怎麼會來?

  電光石火間,她下意識的就往竇千身邊一躲。

  「阿穿……你這是做什麼?」竇千可懵了,她正想上前行禮,卻讓霓悅悅扯住了衣服,動彈不得。

  「噓。」

  「呃?」這是怯場了嗎,不像啊,阿穿不是這種小家子氣的人。

  霓悅悅哪裏知道她的噸位無論竇千怎麼掩護也遮不了,反而顯出欲蓋彌彰的效果來。

  說人,人就過來了。

  鳳臨噙著笑,神情頗為愉悅,單是這番風儀,已經引得不少女子注目了。

  「大殿下,這是舍妹。」竇璋看見妹妹對他擠眉弄眼,無法,隻能把鳳臨引介給她們。

  竇千哪裏知道她這是好心辦了壞事,躲她身後的霓悅悅很不客氣的掐了她腰上的軟肉一把。

  「竇千給殿下見禮。」因為吃痛,這禮就行的有些不倫不類了。

  「你就是竇十一娘?」

  「大殿下認得奴?」

  「奴」字在夏魏朝含意很廣泛,各種階層人士的小名、閨名都常拿來用,對尊長的自謙也行。

  「久聞大名了。」

  姑且不論鳳臨所謂的久聞大名有多少水分,麵對一個氣勢高高在上,如孤崖青鬆的俊俏少年,竇千的少女心有如小鹿亂撞。

  「家兄沒有在殿下麵前說奴的壞話吧?」

  鳳臨微微一笑,宛如泗水之畔的青蓮,目光卻來到了霓悅悅身上。「這位可是霓相府的霓五娘子?」

  「勞殿下垂問,就是。」情竇初開的竇千立刻把好友給賣了,順道把她拉了出來。

  霓悅悅見躲不過,也大大方方的走出來,行禮如儀。

  這人眉眼沉靜,下巴線條乾淨,鼻樑修長筆直,瞳色幽深。

  鳳臨見她胳膊圓滾滾,臉頰肉嘟嘟,腰身也是肉滾滾的,手指都是肉肉的,本該是漂亮的巴掌臉也成了鵝蛋臉,非常珠圓玉潤。

  鳳臨不禁要懷疑,這樣的身材看似笨拙卻在馬背上靈動活潑,還射得一手好箭,小小年紀就有此等身手,還威脅奴僕不讓人知道呢。

  其實,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神采照人,渾身上下帶著少女特有的芬芳和柔軟,他覺得這樣略為豐盈的她其實並不難看。

  唔,不過,她那肉肉的小臉,捏上一把,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霓悅悅哪裏知道鳳臨突然從心裏冒出來的惡趣味,但他眼底帶著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讓她心裏的警鍾登時大響,根據她上輩子和這人交手的次數看起來,肯定有鬼。

  她麵上表情保持不變,卻拉著竇千這麵盾牌倒退了老大一步,「殿下先請。」

  喲,難道她察覺到了什麼?

  鳳臨看到她這麼恭敬,也不好繼續說什麼,陸續到來的人個個睜著眼往這瞧,他順勢邁步,本來這小插曲也就這樣揭過了,哪裏知道他心血來潮的餘光往後瞟了眼,隻見霓悅悅以極快的速度用食指拉下眼瞼朝著他的背影做鬼臉。

  她萬萬沒想到鳳臨會回過頭來,被嚇得差點岔了氣,小臉頓時紅成了一塊大紅布。

  鳳臨莞爾一笑,如雲破月來。

  真真是個孩子……

  「殿下可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竇璋傻不愣登的問道。「可是舍妹方才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

  「無事,我們先進去占個好位置吧。」

  公主府的賞花宴非同小可,這種宴席,彼此大都家世相當,女眷們互相認識,男賓女客各自分開,卻又巧妙的安排在能看得見的地方,一等活動開始,未婚男女能玩到一起,適齡的,要是彼此有意,還能藉著各樣的機會暗中遞個小紙條、讓婢女傳點悄悄話什麼的。

  因為來的賓客都是知根底的,鳳汝公主也不玩男女分席那一套,她把宴席合並成一處,聽戲、吟詩、騎馬、蹴鞠,年紀小點的瓜果糕點侍候,由資深宮女們帶領著玩耍去了。

  霓悅悅不上不下的年紀,她可不耐煩陪那些貴夫人們看戲,就算請來的是京城當紅的戲班子也一樣,她怕自己聽著聽著會打瞌睡,反而失禮,至於那些別有想法的娘子們,她就不奉陪了。

  她問了霓媛,她卻是想留在那裏看戲,雖然霓媛是頭一次參加這種聚會,但她對於當她們兩人的小跟班並無興趣,霓悅悅也不勉強,拉著竇千去放紙鳶去了。

  而頭一次參加這種宴會的霓挽,看她在眾人中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別說開口說話,連大氣都不太敢出的鵪鶉樣,霓悅悅才懶得理會。

  再說,她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被家中嬌養得不知自己有幾斤重的人是該來嚐嚐人情冷暖。

  這樣,更容易讓她看清自己的分量在旁人眼裏有多重?

  這些人可不同於家人,隨便一個出來,身分都比她貴重百倍,誰會吃她那一套?誰又會把她瞧在眼裏?

  她已經把人帶來,其他的,就看霓挽自己了。

  公主府替這些小郎君、小娘子們準備的京中老字號紙坊出品的彩色紙鳶,鷹蝶魚燕什麼都有,作工精緻,色彩鮮麗,當然價錢也不便宜,霓悅悅挑的是個美人紙鳶,竇千則挑了個寓意好的「百鳥朝鳳」,兩人尋個地勢高的地方放起了紙鳶。

  竇千一讓紙鳶飛上天就隨手交給了婢女,她跑到還不知磨蹭些什麼的霓悅悅身邊,「要是不好弄,就叫銀苗來啊。」

  「竇十一娘子,是我家小娘子不讓人插手呢。」銀苗可委屈了,趁機告狀。

  竇千回過頭看著霓悅悅把幾根小小的弓弦和竹哨綁在紙鳶上,這才讓銀苗放飛。

  「阿穿,你這是做什麼?」竇千可好奇了。

  「我這是在試驗要送給你家十二郎的生辰禮。」她站在高處,看見銀苗很快把美人紙鳶放上了高空,正朝著她露出亮麗邀功的笑容。

  「就這個?」紙鳶?還不是她出錢買的,這會不會小氣過頭了?

  「嗯,就這個,你先別作聲,聽聽,我的紙鳶可是會唱歌的。」

  竇千先是不信,側耳後慢慢的品出什麼,但仍一臉狐疑。「嗚啦嗚啦挖哇哇……這是什麼?」

  普通紙鳶是不會發出聲音的,說奇好像也奇,阿穿這紙鳶居然會奏出嗚嗚的聲音,但……好像也僅僅如此。

  抑或是她笨,所以聽不出所以然來。

  「一百四日小寒食,冶遊爭上白浪河,紙鳶兒子秋千女,亂比新來春燕多……霓五娘子,這首前朝詩詞大家郭麟吟的竹枝詞可就是紙鳶上係弓弦想表達的意思?」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令人感覺不到突兀,好像他一直都在兩人的身邊。

  霓悅悅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略帶英氣的長眉,但語氣倒也平常,「大殿下。」

  「殿下果然是人中龍鳳,聽得出來深意,奴實在聽不出什麼。」竇千就是這性子討人喜歡,她不吹噓,不懂就是不懂,但如果是她的功勞,誰也搶不走。

  鳳臨信步從桃林裏走出來,身邊跟著亦步亦趨的竇璋,後者看著妹妹,也是一臉「我也不懂」的表情。

  鳳臨向前兩步,與霓悅悅站在同一塊草皮上。

  今日的他穿著圓領玄錦軟袍,外罩薄如蟬翼的紗衣,腰束金絲蹀躞帶,蹬著銀雲皮靴,溫文爾雅中帶著英姿爽颯。

  霓悅悅隻覺得腦門有天雷滾過,不是躲著這廝嗎?他怎麼尋來了?

  不管他在她重生的這輩子會不會成為太子,甚至坐上大位,她都不想再與他有任何往來,當年她罪沒入宮是沒得選擇,老天爺給她這一生,一定不會希望她再走一遍同樣的路。

  「不必如此生分,喚我大郎便是。」他親切得像鄰家大哥。

  霓悅悅可不敢真的這麼喊,別人以為他好相處,那是沒見過他心機深沉、殺伐決斷的一麵,又或者他現在年紀還不到,等到他被立為太子,成為東宮,位置不同,那些和兄弟間的鬥爭開始白熱化,每個人都會被現實磨礪得心狠手辣起來。

  霓悅悅一笑置之。「奴這是雕蟲小技,被大殿下看穿了。」

  鳳臨也不糾結霓悅悅對他的稱呼,「願聞其詳。」

  人家都這麼客氣了,她也不能甩臉子走人,她的家教和出身不允許做出這麼失禮的動作,還有人家笑得宛如朝陽,讓人無法生出惡感。

  「其實很簡單。」

  這時銀苗已經將她的美人紙鳶取下來了,因為聽到紙鳶唱歌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有人往他們這邊過來了。

  霓悅悅接過銀苗遞過來的紙鳶,指著她結上弓弦和竹哨的地方,「說破了不值一文錢,因為這些東西,當紙鳶升空,強風通過弓弦,引起弓弦和竹哨的顫動,就會奏出鳴聲。」

  霓悅悅說得簡單,好像每個人隻要加上那幾樣東西就能得到同樣的效果,但是鳳臨知道,要讓鳴聲產生音階,如同歌調吟唱一般,並不容易。

  這小娘子並不隻身材圓潤而已,腦子是有些東西的。

  鳳臨摩娑了那幾樣東西,「其鳴聲如箏如琴,紙鳶不如改稱為『風箏』或是『風琴』如何?」

  「大殿下金言玉語,風箏,這名稱好到不能再好了!」竇璋撫手稱好。

  一旁圍過來的人聽到鳳臨居然因為一首歌曲,給紙鳶改了名字,都覺得風雅無比,看向霓悅悅的目光便帶著些許的嫉妒和羨慕,不過看過她的身材和年紀之後,心裏那點不愉快馬上就釋然了。

  不過就是個孩子,能吸引殿下的目光也是一時的,根本不足為慮。

  鳳臨看似親切,可他在京裏的名聲可沒有麵貌這麼可親,他出了名的冷心冷情,眾所周知,他的身分擺在那裏,品貌俱是上上之選,但是他又沒有其他皇子的矜貴驕奢,要是沒有什麼差錯,未來的太子位便是他的囊中物,想跟隨諂媚他的人恐怕不止八條街這麼多。

  尤其家中有適齡娘子的人家,雖然不敢訴諸於口說想把閨女嫁給他,但是,這種高枝,誰不想攀?

  可想歸想,明白人都知道,不論是皇子身分的他還是將來可能是太子的鳳臨,他的婚事就連他自己也作不了主。

  太子妃或皇子妃需要冊立,不是他們能說了算的,但是就算太子妃構不上,側妃或是良娣、孺人什麼的,流流口水也不犯法。

  也許等他年紀再稍長一些,就算是暖床小妾怕是也有無數人前僕後繼的自動送上門。

  當年,他的後宮可不比前朝任何一個皇帝少。

  也就是說,這位占了嫡長的皇子殿下,是一個活生生通往榮華富貴的高梯,就算隻能沾上個邊也是好的。

  待在大草坪上的人幾乎都來了,霓悅悅趁亂趕緊示意竇千此時不溜更待何時?瞧瞧那些個娘子,麵對鳳臨這樣的美郎君時一個個眼冒綠光,她和大殿下站在一起,跟箭靶子沒什麼兩樣。

  她可不想為了準備竇十二郎的禮物而把自己賠進去,樹立一些莫名其妙的敵人,好看的女人是禍水,好看的男人是禍根。

  她溜走,人家了不起說兩句她失儀無禮,但那又如何?

  她是孩子,年紀小不懂事,不會有人計較的。

  哪裏知道鳳臨根本沒讓那些人近身,眼一凝,把竇璋推了出去,讓他去打發那些娘子軍們。

  霓悅悅和竇千畢竟是娘子,步子再快也沒有男人快,「五娘子躲得好快啊,這麼不待見本殿下嗎?」

  「不敢,那邊人多不好放紙鳶,奴這是要送人的生辰禮,還想多測試幾回,免得到時候鬧笑話了。」霓悅悅說道。

  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可霓悅悅隻要想起上輩子和他打交道的次數盡管屈指可數,但每回都是惡言相向,不歡而散。

  畢竟她一個罪臣之女被沒入後宮,能有什麼好待遇,她滿心憤懣,視他為毀家仇寇,就算帝王見她有幾分姿色,可見了麵就想殺他的女人,他又不是活膩了,會把一條毒蛇放在身邊?

  她乖僻不馴,帝王轉過頭就把她貶為最低賤的宮女,誰都可以使喚她、踐踏她,想在皇宮活下去,以一個刺殺皇帝為活下去動力的女人,嬪妃宦官女官……連最低等的太監也沒把她當成人,她的下場自然淒慘無比,最後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在冷宮無聲無息的活完了一輩子。

  重活這一世,老實說她對鳳臨沒有怨恨,地位不同,視野也不同,她該恨的是背後那隻將相府推向火坑的黑手。

  她隻想改變這輩子的宿命,一定要設法讓她阿爹再也不要和奪嫡沾上邊,選錯隊站錯了邊,萬劫不複;選對了雞犬升天。她私以為,他們家誰的隊也不站,往後誰繼位,霓相府就隻忠於帝王,這才是萬全之道。

  沒有前世那些偏執的想法,人家好聲好氣的跟她說話,她也擺不出壞臉色。

  「是誰的生辰禮,要讓娘子這麼大費周章?」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樣,讓人無法拒絕。

  「是奴的弟弟十二郎竇禹。」竇千見縫插針刷一下存在感。

  「大殿下還有事嗎?要是沒有奴就先告退了。」霓悅悅道。

  她們站的地方已經離宴會廳不遠,穿著同樣服飾的宮女僕役來來去去,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再來她也沒想過要和鳳臨有什麼深談。

  偶然一遇,到此就好。

  「本殿下腆著臉追上來是想請問五娘子,如果有上好的竹子做成能負重的骨架,人想搭著紙鳶在天上翱翔,應該也是有可能的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霓悅悅卻在他那雙鳳眼裏看見了火花。

  霓悅悅沒有敷衍,想了下才啟齒,「春秋有巧匠魯班,善建築、機械,被奉為工匠祖師,就連戲班也奉他為師,傳說他發明一種依靠升力和利用氣流原理的滑翔機,能使人在空中掠過城牆。」

  「五娘子從何得知?」

  「奴愛看閑書,傳奇話本子裏多得是稗官野史。」

  鳳臨看她瀏海下的那對眼,眼裏映著自己,但是沒有任何心動的神采,就好像他隻是個不相幹的人。

  夏魏朝的貴族女可以縱馬過市,可以身著男裝,可以蹴鞠,可以騎射、跳舞卻不流行琴棋書畫詩酒花,一個小娘子正是坐都坐不住的年紀,她卻能看書?

  「家父有個藏書樓,他很忙,沒什麼時間去藏書樓看書,奴不想見人的時候,多在那裏,待著待著,便隨意拾起書來看了。」她不是什麼努力向上的學子,純粹是打發時間罷了。

  「霓相忙於國事,日理萬機,想不到還有這嗜好,本殿下不日定要到相府拜訪,看看霓相的藏書樓。」

  皇子說要去你家拜訪,這可是無上的榮幸,任誰聽了不該趕緊表示蓬蓽生輝之類的話嗎?

  霓悅悅卻是四兩撥千斤。「奴聽聞皇宮藏書更多,有數萬冊之巨,我們家的藏書樓裏的書不是什麼典籍史冊,而是家父知道奴愛看書,替奴蒐羅來的雜記、小品,小打小鬧,上不了台麵,和皇室藏書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哪敢勞駕殿下掛心。」

  她拒絕得很是巧妙,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曆代以來任何民間的藏書沒有一處比得過皇室,他要有心,皇宮裏的書夠他啃幾輩子都啃不完。

  這時,公主府的宮女過來道宴席已經要開始了,請客人就坐,霓悅悅和鳳臨這才終於結束談話,分別入席。

第三章 皇子閃遠點

堂中前來赴宴的人要不是官員家眷、公卿貴族,就是王妃、郡王妃、國公夫人、侯府夫人等等,就別提這些夫人們帶來的個個大小娘子,衣香鬢影,綾羅綢緞,她一個孩子,不會有太多人注意到她,所以她可以很大方的打量這些人,可任憑她記性再好,這麼多人看下來也是眼花撩亂,看到後來索性就略過去了。

  看這些個雍容華貴的夫人們,無非是一種「啊,我上輩子看過這麼個人,這輩子再看見舊人」的些許感慨,她回到十幾歲,那些人也都年輕了些,臉上的皺紋也少了。

  這宴席,男女賓客沒有特意分開,就用屏風意思意思的將大廳堂隔開,分案而坐,座次是固定的,中間空出來,方便進表演歌舞。

  宴席開始時,沒料到鳳汝公主把霓悅悅招了過去,拉住她的手,笑容親切,「來,過來這邊坐。」

  鳳汝公主旁邊的座位,要麼是地位重要的人才能坐,要麼是她很親近的人,霓相家的小娘子就是個孩子,而且公主府和霓相府素來也沒有什麼往來。

  她是霓在天的嫡女就不說了,身分尊貴,給她個好位置也就是了,反之,就像霓挽霓媛雖然也是出自霓府,安排的座位卻在最末端,也就是敬陪末座,誰叫她們是庶女,有個位置,算是給霓在天麵子了。

  霓悅悅想要行禮,卻讓公主給拉住。「賞花會是來玩的,又不是什麼正式宴會,不用講究那麼多,本宮聽說霓五娘子發明瞭會唱歌的紙鳶,我那時候便想一定要見見這麼個心靈手巧、蘭心蕙質的小娘子,如今一見,呃,珠圓玉潤,真是可愛極了!」

  向來錦上添花的人多,霓悅悅在草坪放紙鳶的事這麼快就傳進鳳汝公主的耳裏了。

  這種隨時隨地都被人家注意著,就連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放過的名門生活,霓悅悅並不陌生,這種感覺很差,可是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論男人還是女人都逃不掉這些糟心事。

  這些事霓悅悅上輩子看得太多,早就免疫,可場麵話還是要說上幾句,免得別人說她沒家教。

  沒家教罵的不是她這個人,是她爹娘,爹娘是她的,她自該維護。

  經過公主這一表態,貴婦人們豁然開朗,這事她們也聽自家兒女說道了,自然也跟著應和了幾句好聽的話,對待霓悅悅和霓挽霓媛的態度便多了幾分慎重。

  於是乎霓悅悅就在公主身邊的位置坐下。

  「那些個女眷們你肯定還不熟,有什麼不明白的盡管來問本宮。」公主笑道。

  「勞煩公主了。」

  「五娘子,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想當年你阿娘和本宮也有幾麵之緣,這些年聽說她身子欠安,本宮也忙於庶務,彼此也就疏遠了。」公主主動和她說起自己和房氏的淵源。

  「我在家中小名阿穿,家人叫我小五或是阿穿,公主挑一個喊就可以了。」

  公主笑得生動,「那本宮就叫你阿穿,我長你阿娘兩歲,你就喊我一聲鳳姨吧。」

  呃,這親是怎麼牽上的?

  霓悅悅見過的公主不少,還沒見過這麼沒有架子的公主,這位容長臉的鳳汝公主傳說和實際上的落差還真的滿大的,果然,閑言閑語就隻是閑言閑語,要真是全信了,誤會就大了。

  公主可有一大幫子的客人要招呼,何況有幾位皇子也來了,沒道理就應付她一人,沒多久宴會開始,她便招呼其他人去了。

  歌姬上場獻舞,接著成群的宮女如流水般的送上熱食,霓悅悅知道今天不會再有她什麼事,旋即把注意力全放到美食上。

  坐她身邊的竇千對好吃的美食也有著和霓悅悅相同的熱情,兩人不管冷菜、熱食都很捧場的用了好幾筷,其他人見她們旁若無人的吃起東西來,原本還有點霧裏看花的感覺一掃而空,看來就是兩個孩子罷了,便把兩人略過不甚在意了。

  公主看重又怎樣,不過是兩個羽翼未豐的小娘子,也翻不起什麼大風浪。

  眾人吃得差不多後,撤去了宴席和歌舞,這時重頭戲才上,地鋪上了紅毯,一盆盆牡丹和金絲菊花由力氣大的宮女們捧了上來,鳳汝公主的賞花會厲害之處就在於即便不是花季,仍有各色名貴鮮花盛開,這些花各有編號,眾人各執一隻彩簽,欣賞過每一盆花後,可以將喜歡的號碼寫在彩簽上,最後投入壺裏。

  自然,那些喜好吟詩誦詞的人也能藉由這些千金難得的花抒發情懷,好的詩詞很快流傳出去,對自己的名聲也有助益。

  得票最多的花,由那盆花的彩簽裏抽出一位幸運者,可以將那盆價值不菲的名花帶回家,算是彩頭。

  霓悅悅看著垂涎,隻要是女子沒有不喜歡花的,但是她不像別人,她扔進壺裏的是空白簽,那盆名花自然沒她的分。

  趣味盎然的宴席直到申時二刻才散,公主府的賞花會算是圓滿成功。

  霓悅悅向公主告辭後出來又向竇千揮了揮手,這才上了自家馬車,霓挽也和幾個新交的朋友一一道別,上了後麵的馬車,始終看也不看霓悅悅這邊一眼。

  霓媛安靜的上了霓悅悅的車。

  霓悅悅完全不以為意,馬車一路平穩的向霓府駛去。

  霓悅悅坐在馬車裏,昏昏欲睡,她的心靈年紀是大人沒錯,可惜身子還是孩子,今日的宴會她沒能午歇,這會子一上車,霓府的馬車又佈置的舒適,便再也抵不住睡神招喚,很快歪在銀苗的懷裏睡去了。

  她一覺醒來,看見床頂的帳幔,就知道自己在房裏,她伸了伸懶腰,青苗和銀苗聽見動靜,幾乎是立刻就進來了。

  隻聽紫苗笑吟吟的說道已經把飯做好了,也備好熱水,就等小娘子醒過來,花苗則是忙不迭的問她賞花會好不好玩,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

  霓悅悅知道自己這四個婢女都是好的,銀苗穩重,青苗伶俐,花苗活潑,紫苗是個廚藝、女紅上的好幫手,當然還得加上奶娘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有這五個人在身邊,簡直就是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

  「有什麼好玩的,連飯都沒吃飽。」她摸著還有些空虛的肚子,不禁噘起嘴來。

  「怎麼和婢子聽到的不一樣?」花苗咦了聲。「婢子聽青苗說,小娘子和竇娘子可是敞開肚子大吃,把公主府的廚子都評論過了一遍。」

  「吃來吃去,還是咱們紫苗燒的飯菜合我意。」

  迷湯灌下去,紫苗的嘴角顯而易見的翹了翹。

  參加賞花宴的事就這樣過去了,房氏後來問了幾句,霓悅悅便把鳳汝公主和她說的話複述給房氏聽。

  「想不到她還記著這點情分,這些年我身子不好,許多少女時的手帕交都疏於往來了。」房氏有些唏噓。

  「公主還讓女兒跟阿娘說,讓您有空去找她。」

  「不敢想了,我這樣的破爛身子,連出門都有問題。」

  「要不,阿娘每天一早和阿穿一起去練騎射,在馬場騎馬繞上幾圈也是好的,公主說阿娘騎射也不賴的。」鳳汝公主對房氏擅長什麼並沒有多提,這些是她為了激勵阿娘,把鳳汝公主說的話放大,當成了筏子。

  她聽阿爹偶而提過那麼一回,他和阿娘是在圍獵場認識,進而結成夫妻的,也就是說,她娘多少是懂騎射的。

  她以為,凡事出發點是善意的話,因時製宜的扯點小謊也不算什麼。

  「她怎麼連這種事都跟你說,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意氣風發的年少時代遠得她都不敢去想了,這會兒卻被小女兒撩起了一些久遠的情懷。

  是啊,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病殃殃的,說到底還不是讓這一屋子的女人給氣的!她不想見那些女人的臉,隻能裝病,哪裏知道病著病著就真的起不來了。

  受不了霓悅悅的軟磨硬泡,房氏最後被說動,答允陪她到馬場去練騎馬,霓悅悅也不會以為她娘一開始就能上馬,她的目的是隻要房氏離開屋子就算成功一半了。

  其實房氏會想振作,和她的郎君霓在天大有關係。

  真要說一表人材的霓在天有什麼讓她這娘子不喜的地方,就是長得太好,從年少到現在,最大的孩子都十五歲了,桃花仍舊旺盛,公事應酬,與友人小酌,都能招來一堆投懷送抱的女人青睞。

  他曾說府裏有一妻五妾也夠了,可是言猶在耳,最近又招惹上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也不知生得如何花容月貌,竟讓他動了心,說想將人抬進門。

  自從納進五姨娘後,這麼多年沒動靜,想不到又吹皺一湖春水了。

  府裏五個小妾,她認了,但是他要再往府裏抬人,她第一個不允!

  她長得不醜,否則她家郎君不可能對她一見傾心,但臥床久了,再怎樣的天香國色也褪成了平淡無奇,他是嫌屋裏這堆女人都老了,瞧著不新鮮了是吧。

  所以,她不能再老是躺在房間裏,她得振作,她得端出主母的氣勢,設法恢複自己的美豔容貌。

  「對了,阿穿,你什麼時候學會騎馬射箭的,阿娘怎麼都不知情?」房氏終於想到這一茬。

  「就心血來潮嘛,想說回回出去參加宴會,竇千的一些朋友都在聊騎射,我卻一竅不通,顯得格格不入,這才發憤去學的。」她說的真真假假,這年頭的高門貴女不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做什麼自由度很大。

  「說的也是,同儕朋友之間最怕沒有共同話題,再說咱們家的馬場除了你二兄、三兄會去逛上幾圈,基本上就是閑置,也浪費了。」

  夏魏朝的皇帝是馬背上打天下,稱帝後注重文治武功,臣子們也知道這位陛下酷愛駿馬,若得閑暇,便會召集皇子和群臣去圍獵、跑馬,也因為這愛好,使得大臣們莫不設法在郊區還是別處建設馬場,但是像霓在天這樣能在自家府中修建馬場的畢竟是少數,畢竟京城寸土寸金,置屋都不容易了,還要分出廣大的地來跑馬,這就不隻是土地的問題,還有財力了。

  「那明日一早我和阿娘一塊過去。」她嬌憨的道。

  房氏摟著霓悅悅,摸著她的發。「你有心了。」

  霓悅悅是不知道她娘被什麼事情刺激到了,房氏也沒辦法把夫妻間的事向女兒倒苦水,不過自從那日之後還真的日日到馬場報到,練習不輟,令霓悅悅很是高興。

  不過這種事房氏不好說,其他的人可沒這層顧忌,五個小妾難得和正室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堅決反對霓在天再往家裏抬人。

  霓悅悅聽聽也就過去了,她父母的房裏事她不好說什麼,不過據她所知,柳下惠這種坐懷不亂的男人自古以來沒幾人,男人在女色上從來沒什麼節操的。

  霓挽呢,她也沒心情管她阿爹是不是外頭又有了女人外室,她在賞花會上交了幾個朋友,因為同是庶女身分,話說得來,倒是經常出門了。

  至於霓媛,該讀書讀書,該繡花繡花,生活完全不受影響。

宴會後,霓悅悅除了陪著房氏跑馬繞繞,又恢複了她柴米油鹽醬醋茶,琴棋書畫詩酒花的生活,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日子還要愜意。

  「把這蘋果酒和葡萄酒甕都搬去地窖裏放著,我記得前年的青梅酒和櫻桃酒應該都可以喝了,拿一些出來,大家都嚐嚐看。」確認那幾個酒甕都密封妥了,讓婆子把那些甕抬下去,霓悅悅拍拍手,想拍掉手裏看不見的灰塵。

  銀苗體貼的遞過來一條繡花帕子,細心的替她把手擦拭乾淨,又用另外一條帕子替她擦了額頭些許的汗意。

  「小娘子不說還好,一說可勾起婢子肚裏的饞蟲了。」紫苗笑道。

  幾個侍女都被她養成了小酒鬼,霓悅悅笑嘻嘻,「每人都不許多喝,你們要是醉倒了,院子裏的事可沒人做了。」她笑嗔。

  「果酒也就那丁點酒味,能醉得了人才奇怪,是小娘子小氣不讓我們喝多就說一句。」銀苗膽子最大,和霓悅悅說起話來無拘無束的。

  霓悅悅也沒什麼不悅的表情,反而調侃她,「你這張嘴喔,好吧、好吧,免得有人說我小氣,待會兒果酒抬上來,看你們愛怎麼喝就怎麼喝,我不攔。」

  她話聲才落,門外便有人喊說要送花給小娘子。

  銀苗不用人說,自動的去讓人把花拿進來。

  那是一盆複色的牡丹,名叫「紫光」,花瓣正盛,透著薄薄的日光,彷佛能看見花瓣上的脈絡,青苗數了下,共有三色,這在複色牡丹裏並不常見,貴重倒是未必,卻是特殊。

  上頭附了一張紙簽,字寫得很簡單:今日得紫光一盆,借花獻佛送與娘子共賞。

  沒有屬名,霓悅悅卻認得那鐵畫銀鉤的筆跡,與他相處不多的時光裏,他總在寫字看書,他的字,筆端總會微微地往上鉤,字體比尋常人顯得淩厲了些。

  她把紙簽放回花盆,「連姓名都不敢留的饋贈,何必收下,銀苗,把花退回去,說於禮不合。」

  銀苗又讓兩個婆子把花端出去。

  來人求了半天的情,說他要是辦砸了差事,回去會捱主子罵的,可銀苗也說她是奉主子的命辦事,來人無法,隻能很為難的把花原車帶回。

  霓悅悅不想和皇室中人有什麼往來,無論試探還是善意的表示,都不必。

  皇室皇子,能在那樣的環境長大,不會簡單,因為皇室就是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不隻深宮寂寞,更多的是人心傾軋,一進去的結果就是被吞沒。

  她從來都不是什麼智珠在握的女子,平凡人便適合平凡人的生活,如果可以,她隻想守著家人,和和樂樂的過日子,往後若非要嫁人,門閥世家都不必,簡簡單單的小家庭足矣。

  皇子什麼的,哪邊涼快哪邊去!

  竇禹生辰的前一天,霓悅悅親手把已臻完美的軟翅海東青鳥送到小壽星的手上,他樂得直喊悅姊姊、悅姊姊,令竇千氣得直拍他的腦袋瓜子,說他見利忘義,為了一隻風箏,把親姊都給甩一邊去了。

  竇禹才懶得理她,一臉恨鐵不成鋼。「你是我姊跑不掉,不過比起悅姊姊,你連她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出門了別告訴別人你是我姊姊。」

  竇千氣得七竅生煙,直追著竇禹打。

  竇禹生辰後過去沒兩天,竇千過來霓府串門子,把竇禹數落得沒一處好,說他生辰那天因為那隻會唱歌的風箏大大出了風頭,為了她沒能把霓悅悅請來吃生辰宴,把她埋怨了好幾天,甚至還擺臉色給她看。

  竇千氣得直撇嘴。「那個小子根本是有了風箏忘了我這阿姊,我給過他的好東西還少嗎?為了你那隻風箏,竟然當著我爹阿娘的麵說他想要換阿姊。」

  「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你都信?過個兩天,等他得到更新奇的玩意就保準把我拋到腦後了,你還是她阿姊,他就算不想要也不成!」霓悅悅笑著安慰了她幾句,又把碟子裏的肉脯往她那邊遞去。

  「說他小,知道我要過來你這裏,硬賴著要我把他心愛的魯班鎖送過來給你當回禮,想當初他剛得到這東西的時候,連碰也不讓我碰一下,這會兒居然捨得大方送給你,這弟弟根本就是養心酸的。」

  她一副老大不由娘的感歎,逗得霓悅悅笑彎了肚子。

  「小滑頭,這是想用他的魯班鎖來換我的九連環,這是以小博大,以後是個將才。」竇千這顆玻璃心也太容易碎了,這樣就碎了滿地。

  「我也這麼跟他說,說你一定會識破他的陰謀,他還說不可能!」竇千連續吃了肉脯和杏脯,一臉的意猶未盡,在霓悅悅麵前,一轉頭就把弟弟給賣了,一副知弟莫若姊的表情。

  「你回去同他說,下回他要是在學堂裏拿到先生的誇獎讚美,我就把九連環當做獎勵送給他。」

  竇千一揚眉。「你就慣著他吧,他可是矢誌要把你那藏滿寶貝的箱子給搬空,別到時候找我訴苦。」

  「哈哈,竇禹把我的寶挖空了,那我就挖你的啊。」

  「少來!」兩人鬧成了一團。

  「不說他了,我生辰的時候,你準備要送我什麼?」不好意思什麼的在竇千的心裏那是沒有的,所以,她要得很理所當然。

  「你想要什麼?」上輩子的她是絕對不會為了這些小事費腦筋的,誰誰誰生辰壽誕什麼的,吩咐下去,就會有人把禮品備妥,可重活一世,她明白,你在朋友的身上多費點心,不見得會得到什麼回報,但是,那是你的心意,你有沒有用心,是人都會知道的。

  上一世,竇千與她也是不錯的朋友,但自己對她並不是很上心,覺得武將之家粗魯不文,對待竇千的態度近乎冷淡,往來更是隨意,可隻有竇千在他們家覆滅之後,人人落井下石的當頭還敢背著人來看她,甚至當她進了宮後,那時的竇千已經嫁了人,還千方百計的想進宮探望她,偶而給她送點金銀細軟,讓日子好過一些。

  若是沒有竇千給的那絲溫暖,她斷然沒有力氣在深宮裏苟活那麼多年。

  既能重活一世,麵對真心對待她的朋友,她也會付出真心做為回報。

  「既然你都開口了,我回去就讓人列張清單給你送過來!」竇千和霓悅悅之間隨意慣了,獅子大開口。

  她的大餅還沒畫完,霓悅悅的兩根纖細手指已伸過去一陣亂撓,「你再說、你再說啊……」

  撓得她連番求饒,直喊不敢,這才作罷!

  銀苗她們見慣自家小娘子和竇娘子的嬉戲,也都掩著嘴笑。

  哪裏知道屋裏的笑聲還未歇,紫苗麵色有異的進來,「小娘子,又有人送東西來。」

  「知道是誰嗎?要是沒有屬名,一樣給退了。」她理了下有點亂了的發絲,不以為意。

  竇千卻聽出門道來。「又?」

  「前些日子有人給小娘子送了盆紫光,小娘子沒要,給退了回去。」銀苗見小娘子點頭,這才把送花、退花的事情說了遍。

  誰知竇千笑得像隻小狐狸,「原來是賞花會上被人瞧中了,那人好生沒有眼光,居然瞧中你,想拍馬屁卻拍到馬腿上了,說到這就氣人,我啊,從宴會到今日,別說盆花,連片花葉子也沒瞧見。」

  文官武將之間本來就壁壘分明,這她不是不知道,反正她就是那盤冷菜,乏人問津也習慣了。

  霓悅悅捏著她的頰。「就你這張嘴!」

  竇千把自己的頰從霓悅悅手裏救出來,一邊哎喲叫,一邊吩咐道:「紫苗,趕緊把東西拿進來,讓我品監品監,過一過收到禮物的癮。」

  幾個婆子合力把鏤著回字雲紋的箱子搬進來,打開一看,最上頭是個錦囊,錦囊打開,寫著知名不具的字條,同一個人,同樣的字體,靜靜躺在箱子下的是一整套的馬具。

  時人們愛馬,對馬的裝具與裝飾十分考究。

  送來的馬具配備齊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個鞍座,銀鎏金的材質,鞍橋上刻有一對鳳紋,鑲在皮帶上的玉石臥馬更是栩栩如生,非常傳神。

  至於馬鐙、韁繩、胸帶、鞧帶,材質一樣是是銀鎏金,每一處都鏤著一對鳳紋,這樣的東西別說坊間少見,有銀子大概也沒處買。

  「我的阿娘欸,這是宮裏才能有的東西啊!」竇千鬼喊鬼叫。

  竇家一家都是武將,武人除了本身的武藝,最注重的就是胯下的馬匹,有了好馬,當然配備的馬具也就跟著講究了,竇千從小看著她阿爹和阿兄威風凜凜的騎著馬校閱兵士,對這些東西自然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這個鞍座不同凡響。

  當然啦,她本身也不是什麼名媛淑女,對於馬具也有著超乎尋常的喜好。

  這些馬具隨便一樣就很不得了了,況且還是一整套的東西,這得多有錢才能弄到?

  她心裏嘀咕,她阿爹再顯擺,鞍座也隻是皮革雕的,這個,究竟是哪個敗家子還是紈褲子弟傾家蕩產去蒐羅來的?

  她心裏盡是嘀咕,但是對這些東西她完全不眼紅,這就是竇千的氣度。

  霓悅悅心裏咯登了一下,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會送她這一套馬具,不過,會不會是她杞人憂天了?自己會騎射的事情隻有近身幾個人知曉,她信得過他們,既然不是她身邊人的問題,那人是怎麼知道她善騎射的?

  京城中,不會騎馬的女兒家並不多,他送馬具,幾乎可說不會出錯,她不由得要說,這回是送到她的心坎上了。

  女子、小孩的馬具向來要比男子的小,這個鞍具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他為什麼要一再對她示好?

  就因為她是霓相的女兒?

  她阿爹位高權重,在朝中說話頗有分量,自身又甚有才能,一向很得皇帝陛下器重,他膝下嫡出的二子一女,就她這麼個女兒,這或許是為了收買人心。

  她並不以為自己這長相、這年紀,鳳臨會看上她。

  霓悅悅在那裏百思不解,同住仙鶴坊,卻距離霓府三條街的皇子府中鳳臨剛從外頭進到書房,沐浴後散著長發,身穿家常夏衫袍子,敞著半片結實的胸肌坐在臨窗大炕上等發乾,長指如玉,隨意的翻著書冊,炕幾上的龍泉窯茶盅裏是新沏的西山綠眉茶。

  這茶,一兩值千金,有人想用布帛去換也不見得能有,身為皇子的他也是陛下賜下來才得到的。

  夏日的暖風來到他這裏,放慢了腳步,靜靜吹過,幾叢斑竹發出窸窣般的聲音,屋裏剩下一股讓人凝神靜氣的氛圍。

  一陣輕響,繞過十八道描金漆折疊烏木屏風,門外走進來一個人,長得白白淨淨,臉上堆著笑容,一身的青色衣服。

  「收了?」鳳臨眉也沒抬。

  「是,殿下,霓五娘子還寫了回函讓小人帶回來。」名叫四五的小少年恭敬地呈上原來擱置在鞍座上的那個錦囊。

  鳳臨手一揮,四五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紙條上麵很簡略的寫了個小小的謝字,也就這樣。

  「這字真醜。」大皇子殿下給了四字評語,接著把紙條放回錦囊,擺進一個暗屜裏麵,然後從另一個抽屜裏拿出個高腳盒子,人也從臨窗大炕上赤腳移到案桌旁。

  那案桌其實是個工作臺,沒有筆墨紙硯和書籍,隻散置著一包小羊皮革韖製成的工具袋子和許多小零件的東西。

  他從高腳盒子裏頭抓出一隻鳥,沒有翅膀,鳳臨也不知從哪按了個鈕,它居然輕輕鳴叫了兩聲,聲音乾淨而清脆,他的表情頗為滿意,接著掏出兩片栩栩如生的鳥翅,循著事先留下的凹槽鎖入……

  不得不說,要不是那胖小娘子的弓弦和竹笛,他這隻鳥恐怕還得耗費許多功夫才能完成。

  是的,他六歲那年皇上讓在上書房教他們讀書的太傅把他帶上山,拜入神仙穀門下,師父是個不世高人,看著不氣派,穿著邋遢,模樣猥瑣,任何見到他的人都以為他就是個糟老頭子。

  但他這一待就是九個年頭。

  師父什麼都會,但是專精的也就那幾樣,他把專精的授與了他,那些個不擅長的也教了,說叫他自己融會貫通,能多學一點是他賺到,學不來的就是他天賦不好。

  所以,他學的東西多而雜,到後來,好像什麼都會一點,但那一點有多少,他也不是很清楚。

  機械就是他學得不好的一樣。

  師父要赴黃泉之前嘴裏嘟囔著想吃他做的千層油酥餅和糖漬桑葚,他急著去做,哪裏知道才把剛出爐的千層油酥餅端出蒸籠,就聽見四五的哭號聲。

  四五是他還在神仙穀時撿來的孤兒,師父故去之後,他問四五願不願留在穀裏,他說不要,大家都走了,留他一人在山上有什麼意思,他要跟著他下山。

  四五剛撿來那幾年開口閉口叫他大兄,糾正不過來後也就隨他去了,隨著他下山後,明白了他皇子的身分後,憂鬱了幾天,慢慢才改了口。

  鳳臨也不說他,隨四五覺得自在就好。

  他忙得起勁,又聽到四五的聲音,「殿下,鄒先生和吳先生已經在議事廳等著您了。」

  「我就過去。」鄒長生和吳若是他的幕僚和食客,主動來尋必然有事。

  鳳臨把還未安上翅膀的雀鳥又放回盒子裏。「屋裏的東西不許人進來動,你看好了。」

第四章 神秘的不速之客

不知道自己的字被嫌醜的霓悅悅送走竇千後,轉頭便讓人去廚房做吃的。

  霓府的大廚房做的是下人的飯,各房主子院裏都有各自的小廚房,也多在自己的院子裏用飯。

  她吃得多,兩碗碧粳香米飯,一碟子片得薄透,肉色粉嫩,每一片都整齊漂亮的水晶魚臉;一碟加了鴿肉的蝦餃,蝦在不靠海的京城本就難得,加上澄粉、菱粉、幹貝和鴿肉;翡翠燒賣是素餡,外皮捏得像顆綠色石榴,晶瑩別透,賣相極佳,另外還有一盤網油卷,這東西做起來並不麻煩,難得的是材料嬌貴,把豬肚腹上的一層油網撕下,裏頭裹上用香料拌好的熟羊頭肉,外麵滾上雞蛋糊,下鍋油炸,炸得金黃酥脆,外焦裏嫩,那口感,嘖,吃一口賽神仙!

  不過,不論多嬌貴的材料來到霓府也還真不算什麼,重點是主子愛吃,皆大歡喜。

  霓悅悅吃得肚皮圓滾才去洗澡,時下以窈窕纖細為差,上輩子她為此把胃口養得幾乎和小鳥一樣,一碗飯也吃不了,結果體態婀娜是有了,可走幾步路就喘,別說騎馬拉弓了,什麼也做不了,她又懶散,爹對她又嬌寵,成日裏不知在想什麼,沒一樣像話的。

  別說女紅、管家、看帳都沒想過要去學習,就連阿爹替她請的先生,她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敷衍了事,讓女先生一見到她就搖頭。

  她將好端端的日子過成了渾渾噩噩,因此前世發生的許多事情,她都沒能夠看穿,等到霓府倒了,待到她醒悟過來,已經太遲。

  她重生一世已記住了,再也不要像上輩子那般得過且過,這輩子,她身為霓家的女兒,隻要她想,不愁沒有人能教,所以,她要好好的學。

  那個無能又不堪的自己,她再也不要了,這一世,她要讓自己變得更好。

  在她以為,要是連自己都無法改變,她又憑什麼去改變既定的命數?

  如果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她,她多活這一世就毫無意義了。

  她每餐吃兩碗大米飯,能吃能睡,她練拳腳功夫,強身健體,就算庶姊們暗地笑她就像一顆會滾動的蹴鞠,她也不要緊。

  除了這些,她認真看待先生佈置的功課,像這會兒,屋裏靜悄悄的,她一個人在內室裏,丫鬟婆子們聚在外頭收拾東西,她身上隻穿了件柔軟的中農,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背書。

  先生的課,她沒有一日缺過,她會細細做完先生交代的功課帶過去給她查看,先生也逐漸習慣她的用功,比較起她以前的懶散,先生和幾個一起上課的庶姊們都不習慣,但一日日下來,庶姊們看她的眼光越發不善,先生卻對她越發和善。

  長發散著,還帶著些許濕漉漉的水氣,也不知怎麼著忽然覺得耳朵裏極癢,霓悅悅抓著耳垂隨意揉捏了一下,卻還是不解癢,隻能把銀苗喚進來,「你幫我掏掏耳朵,也不知道誰在想念我還是罵我,我耳裏癢得很。」

  銀苗轉身取了小銀勺,就著明亮的光處仔細看了之後道:「小娘子,裏頭幹淨得很,沒有髒東西。」

  「莫非是竇千在說我壞話,抑或是帶回家去的蜜潰果子不夠分,兩人吵起來,結果罵到我?」

  銀苗忍不住笑起來,「興許是呢,老話不都這麼說的。」

  「你才幾歲,講起話來老氣橫秋的,小心嫁不出去。」

  「小娘子取笑婢子!」

  「說到這事,你也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要我說,要是你在府裏有看中意的管事還是府外有正當營生、家庭簡單的好人家,告訴我,我一定替你作主。」

  說到這裏霓悅悅才霍然想起來,上輩子的銀苗就嫁給府裏的大管事,夫妻感情不睦,霓家傾覆之後,那管事卷了細軟跑了,把她給扔下,使得銀苗最後也沒落得個好下場。

  這一回,首要的事就是把這幾個丫鬟摘出去,那個管事目前還沒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上,也不好去和管中饋的巴姨娘說,她不能沒有任何由頭就發作人,不過收拾那些人隻是早晚的事。

  雖說樹倒猢猻散,但是禍到臨頭,隻想著自己,連一點舊情都不念的人,霓府不需要這樣的下人。

  距離永寧十一年,如今還有四年時間,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隻是,事情好像並非照著她記憶裏的軌跡在行走,上一世,她在十一歲的時候壓根沒碰見過鳳臨,兩人從無交集,為什麼這一世他會給她送花、送馬鞍?他到底是何意?

  這一宿,興許是記掛著霓府家破人亡的事,躺下後竟輾轉反側半天還是睡不好,睜著眼睛把帳頂看了又看,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眼皮酸痛的迷迷糊糊睡去。

  等青苗來喊她上學時,她爬了兩回才爬起來,腿還有些使不上力站起來,兩個丫鬟大驚,直嚷著要去稟娘子和阿郎。

  「少大驚小怪的,我隻是昨兒夜裏沒睡好,青苗去向我阿娘說今兒個不能陪她騎馬繞圈了。」至於課,待她精神些,還是要去上的。

  青苗點點頭,出去了。

  「那小娘子就繼續歇著吧。」銀苗侍候著霓悅悅躺回去,點了安神香,又將紗簾全拉上,手拿繪龍膽花的軟扇一下一下的給她搧涼。

  用了碗百合清粥後,在安神香的幫助下,霓悅悅又昏昏沉沉的睡著,這一睡就睡過了上學的時間。

  正房裏的房氏聽聞女兒昨夜沒睡好,沉吟著道:「不會又像前些日子突然高燒不退,太醫也查不出究竟是為什麼的昏睡吧?」

  那回可把家裏的人都嚇壞了。

  也是那一回,霓悅悅重生回到十一歲。

  房氏索性作主讓銀苗去回了女先生,替霓悅悅請一日的假。

  女先生聽說霓悅悅今日不上學,臉色倒是寬鬆,這才是以前那個霓相府的五娘子該有的樣子,她這陣子太勤快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不來上課,才是正常的!

  那些庶姊們也齊齊籲了口氣。

  霓悅悅萬萬沒想到,她的努力不懈給了這麼多人壓力,女先生打起精神回覆她問也問不完的問題,庶姊們自覺能輸給誰也不能輸給這個小妹,你多看一行字,我多背一頁書,姊妹最喜歡比較,無形中帶動了讀書風氣,讓本來覺得接下相府西席沒滋沒味的女先生,罕見的也會在課堂上露出丁點笑意。

  霓悅悅作了一個長長的噩夢,睜開眼,冷汗涔涔,心跳快如擂鼓,卻記不起來自己到底作了個什麼樣的夢。

  她想喚人進來給她倒杯溫水,卻忽然聽見一聲輕微的「咯答」聲,她僵了僵,屏息聆聽,卻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真要有什麼動靜,銀苗她們就守在外頭,不可能什麼都設聽到。霓悅悅呼了口氣,正想躺下重新閉目睡去,忽地心頭悚然,飛快的下床,趿上繡鞋,披上外衣,悄悄把銀苗叫進來。

  她問得很輕,「外頭可有什麼不對勁?」

  「小娘子您指的是?」

  「使人去把整個小院都看一遍,有什麼奇怪還是不尋常的地方,馬上回報。」

  銀苗不愧是服侍霓悅悅多年的大丫鬟,雖然不知道小娘子要做什麼,可看她麵色鄭重,加上這段日子小娘子所作所為已漸漸在她們心目中建立了威嚴,她連呼吸也輕了起來,點點頭,迅速俐落的出去,召集了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分配好巡視的區塊,這才又回到霓悅悅身邊。

  這時已是暮色四合,視線並不是太好,婆子們搜索過一遍後回來稟報說並未發現什麼奇怪的事物,霓悅悅聽完便讓她們散了。

  「是我睡糊塗了。」也許是她太草木皆兵了,重生回來,她總是提高了警覺心在過日子。

  她很快把這件小事放下,夏日的日頭長,但是霓府天色一暗,很快就掌燈,霓悅悅用過晚膳,按例看了會兒書,又領著紫苗在開滿夏花,滿是馥鬱芬芳的花園裏散了一會兒步。

  霓府的奇花異草不少,一年四季總有賞不完的花景,她喜歡這個家,希望它一直都屹立不揺的存在著,替他們一家人遮風避雨,陪著他們經曆時間的嬗遞,看遍春花秋月夏陽冬雪,直到老去。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哪知道還在長個子的身子一碰到床就睡死了。

  她自己也有感覺,這一世,她吃得多,身體動得多,腦子也轉得多,因此隻要一碰到枕頭,很快就能入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個激靈,她驀地醒來,聽見了窸窣的聲響,外頭唧唧的蟲鳴因為這樣被打斷,過了片刻才又恢複。

  她心神一凜,不動聲色的掀開了蠶絲涼被,彎身拎起繡花鞋,銀苗她們睡在外室,她隻要動作輕盈些是不會吵醒她們的。

  她膽子大,因為她知道這裏是仙鶴坊霓相府,可不是什麼窮街陋巷裏的破落院子,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就算真有個什麼萬一,她隨便一喊,就會有人出現,又或許隻是一隻迷路的雀鳥罷了,所以她根本沒在怕。

  一出了外室她才穿上繡鞋,接著輕手輕腳的從簷廊出去,穿過寶瓶門和夏荷開得正豔的陶瓷大缸,便是她房間外的一塊畸零地,上頭沿著牆根種了許多攀藤植物。

  如果是偷兒,她正好來個甕中捉鱉,不過回頭她得讓人多加戒備才行,如果連個偷兒都能摸進相府,這些護衛也太丟人了。

  然而她這一眼望去,隻見牆根處躺著個黑乎乎的身影,看似半點聲息也無,她又靠近兩步,這一靠近,她以為暈死過去的人卻霍然睜開一雙黑黝黝、冷森森的黑眸。

  一個全然陌生的年輕男人突兀的出現,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黑衣早被鮮血染透,濃鬱的血腥味直衝鼻間,他手上一翻,露出一把亮晃晃的刀。

  那戒備的模樣,彷佛隻要她再上前一步,就會血濺當場。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皺眉問道。

  他似乎隻剩一口氣,連回應的力氣也沒有,看了霓悅悅一眼之後,雙目一閉,人就暈了過去。

  霓悅悅可為難了,雖然隻剩一口氣,但到底是個大活人,一條人命擺在眼前,委實不好讓他就這麼死掉,可這麼個莫名其妙出現在她院子的陌生人,又一身鮮血,怎麼瞧都不像好事。

  她很快把上夜的兩個丫鬟找來,銀苗和青苗都大吃一驚,小娘子的小院沒聲沒息出現個大男人,這可是大事!

  「別聲張,先把人抬進去再說。」霓悅悅很是果斷。

  「小娘子,這是要抬去哪裏?」青苗問道,這要是往小娘子的屋裏抬,小娘子的聲譽還要不要啊?

  一旦追究下來,她們這些丫鬟可都脫不了幹係。

  「小廚房的旁邊不是有間柴房,先把人放那裏。」霓悅悅揮手道。

  看小娘子那有條不紊的表情,銀苗也漸漸鎮定了下來,三個小女子總算合力把人抬進小柴房,在燈光的照亮下,這才看出來他高鼻深目,象牙色的膚色,發色偏褐,和夏魏的子民很是不同。

  「他不是本朝的人,是西夷國的人。」銀苗常替霓悅悅出門辦事,出入多了,也見過不少在市並做生意的西夷人,他們的共通點就是高鼻深目,大多身材高大,皮膚白哲,發色偏褐,和夏魏的子民不同,就算說著官話,也總帶著一股腔調,兩國之間雖然未曾交好,但一直有商賈來往互市。

  霓悅悅對青苗說道:「去煮碗米粥來,等一下要是醒過來喂他吃,還有拿溫水來,屋裏放著的急救箱也順便帶過來。」

  青苗轉身就出了門。

「小娘子,他這模樣,怕是要請大夫過來看才行。」銀苗不忍的看他剛放下地沒多久,流出的血就已經把身下的稻草染出一大片血漬了。

  這到底是受了多重的傷?更別提大大大小幾乎見骨的傷口,她看著都要眼暈了。

  「現下要先處理他身上這些大大小小的傷口,先止住血再說。」霓悅悅已經撩起袖子,準備親自動手。

  一屋子都是女子,她也沒想過要寄望誰,瞧自家丫鬟的臉色死白得很,人是她說要救的,真不成,那就她自己來吧!

  相府不是沒有駐宅大夫,但是一旦驚動府中的大夫,勢必會驚動爹娘,要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藏著一個大男人,是有難度……

  她還在沉吟該如何是好。

  「五娘子,這事讓婢子來吧!」略帶蒼老的嗓音響起,是焦嬤嬤。

  「奶娘!」霓悅悅有些驚訝的看著這會子應該已經熟睡了的奶娘。

  「銀苗,你知道保安堂的安大夫就住在咱們相府後頭的牛尾巷吧?」焦嬤嬤很快掌控了局勢。

  銀苗頷首。

  「從角門出去。」焦嬤嬤道。

  在她認知中,這種血腥的事情對霓悅悅來說根本不適宜,要叨念她嘛也不是時候,雖然不知道這陌生的男人是誰,但數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馬虎。

  所以,銀苗一出去,霓悅悅很快就站到一旁去了。

  要焦嬤嬤說,這還不夠遠,她一個小娘子,一屋子的血腥味就不說了,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可是五娘子見不得的,偏偏五娘子眉頭隻是皺了一下就杵在那不動了。

  這是怕傷者沒脫離險境,還是壓根對男女大防缺乏感覺?焦嬤嬤一時無暇細究。

  青苗很快把水和放著一些急救藥物的匣子帶過來,「婢子把粥放在小火爐上溫著,隨時可以拿過來」

  焦嬤嬤已經動手去脫那男子的衣服。

  男子精壯的身軀一暴露在空氣中,霓悅悅這才發現自己在這裏幫不上忙,也不恰當,便摸摸鼻子出去了。

  很快的,銀苗領了保安堂的安大夫過來。

  安大夫一剛開始也不知道是誰家的下人來請,看見往相府裏走,發現更驚人的事實,可他是個見多識廣的大夫,行醫三十幾年,他知道他要做的事就是閉緊自己的嘴,要是他還想在京城混一口飯吃的話。

  那年輕男人昏睡了一夜,可喂他喝水就喝,喂他吃米粥也吃,脈息看著微弱,卻持續不斷,安大夫也說此人生命力強悍,雖然遍體鱗傷,但隻要能吃能喝,就能活得下去。

  既然能吃能喝,霓悅悅也就不再往小柴房去,焦嬤嬤那一萬個不同意的眼神,可比百萬大軍都有用。

  而且她還說有她照料著,五娘子有什麼不放心的?

  於是,霓悅悅帶著昨日就該交給先生的功課,去了已經缺席一天的課堂。

  庶姊們看見她的眼神裏全都是失望,這是希望她繼續缺席下去嗎?先生倒是和氣的問她身子可好一點了?要是還不舒服,不必急著來上課。

  所有的關心與冷淡她一概領受。

  等她從課堂回到鬆園,青苗倉皇的來說小柴房的男人不見了。

  這是跑了?!

  「那表示他的身體有力氣逃走了,讓人把小柴房一切恢複原狀,大家就當沒這回事。」她對那男人的來處不好奇,一個西夷人,手上的利刃鑲著五色寶石還有奇異的紋路,這不是尋常來夏魏朝做生意的商賈,她隻是救人,其它的,與她無關。

  青苗也知道這種事情的嚴重性,點點頭下去了。

  霓悅悅換上幹淨的衣服,讓銀苗把她頭上的髻反綰,留下一簇發尾垂在肩頭,這叫「燕尾」,是未出閣少女特有的發式,她看著很是滿意。

  霓在天身為一國之相,在南衙裏每日忙得不可開交,代皇帝批答大臣表章、草擬敕令,還有上朝議政,一個月除了難得的休沐日,鮮少在家。

  今日正巧有人送來瀘沽湖的的大白魚,這大白魚十分難得,身長比一個成人還要大,據說就連魚骨頭都很是美味,所以房氏便吩咐廚房做上全魚宴,讓一家人好好聚聚,吃頓好的。

  不得不說,最近身子大好的房氏已經有力氣去管一些她以前從來不去碰的庶務,對於她的插手,巴姨娘心裏是很嘀咕的,但是大把的權力仍在自己手上,對於這麼個沒三分元氣的正妻,老實說她還真沒放在眼裏。

  像吃全魚宴這種事情,小事一髒,她知道房氏弄這什麼宴的無非是為了想挽回郎君的心,這件事對她也有利,畢競她也不希望再有別的女人分去郎君的心,那屬於她的寵愛又會少掉一些,這件事,相府裏的女人都不樂見。

  至於郎君想再抬姨娘的心思,已經教她聯合府裏的女人給掐斷了想法,府裏起碼能清靜一段日子。

  她也給廚房遞了話,夫人想怎麼辦都得給她盡力去辦,要是辦的不好,一個個就看著辦吧!

  她這話一傳下去,廚房的廚子哪敢馬虎隨便,本來要侍候主子的宴席在精緻之外還要更加用心了。

  不過這也隻能證明,房氏想拿回巴姨娘所有的權力,怕是還要一段時日。

  「五娘子,那幾房的姨太太和小娘子們都會過去,您不換一身比較鮮豔的衣裳?」焦嬤嬤見不得她素麵朝天和一身家常農服,好歹五娘子可是霓相的女兒,誰都可以隨便,她怎麼可以隨便?

  「就家人聚在一起吃飯,又不是赴宴,穿得舒服就好了。」她笑著轉了一圈給焦嬤嬤看,表示她身上並沒有不妥的地方,「我讓小廚房給您做了水晶肴蹄,您趕緊過去,免得叫幾個饞蟲給瓜分了。

  水晶肴蹄是焦嬤嬤愛吃的,肥肉白如羊脂玉,瘦肉殷紅,一出爐立刻送進冰窖,要食用的時候再拿出來,蘸了薑醋吃,人生美味不過如此。

  焦嬤嬤臉上笑出了摺子,「就五娘子知道婢子這點嗜好。」

  於是霓悅悅領著兩個丫鬟往花廳去了。

  由於是稀罕的全魚宴,幾房人都到齊了,人一多,平常的小廳就顯得逼仄了些,房氏便吩咐把席麵擺到花廳,長輩們一桌,小輩們因為都是家人,也不講那什麼男女不同席的規矩,都坐在一塊兒了。

  除了逢年過節,這算是霓府人到的最齊的一回。

  廚房那邊養著的人也都不是吃閑飯的,做好送上桌的東西皆是花了心思的,不管其它人吃得滿不滿意,霓悅悅倒是很享受這頓飯,碧粳粥吃了好幾碗,惹得霓挽嗤笑不已,霓媛也多看了她兩眼。

  碧梗米米粒細長,顏色微綠,炊飯時有不同於一般香米的香氣,她一向很喜歡。

  「也不想想自己翻過年都幾歲了?身材要是還維持著現今的模樣,將來不知道有哪戶人家養得起她。」

  霓媛沒吭聲,她是個自持身分,不吭聲的主,管不住自己嘴巴的隻有記不住教訓的霓挽。

  人家既然沒有指名道姓,霓悅悅也沒對號入座的道理,好好的一頓家宴,沒必要為了一些沒營養的話浪費精神。

  所以,她又吃了一塊烤魚,皮脆肉鮮,有著薑絲和花雕的味道,因為放了辣椒,鮮辣爽口。

  看霓悅悅在那埋頭大吃,完全不搭理她的霓挽氣得整個腮幫子都鼓了起來,狠戳碟子裏的魚塊。

  「小妹連話都懶得跟我們說,這是看不起姊姊們嗎?」在霓挽的壓力下,霓媛不能再什麼表示也沒有,她的攻擊力比霓挽高上好幾個檔次,一出口就火藥味十足。

  「二姊沒聽先生說過,食不言,寢不語,這一桌子美食,不細細品味,哪能品嚐得出美味,豈不浪費廚子們的一番手藝?」霓悅悅回應的沒什麼火氣。

  霓媛點點頭,又不說話了。

  霓挽的神情很不滿意,可是霓悅悅和霓媛都不想再理她。

  在霓悅悅心目中,霓挽就是熊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每回見麵隻會打嘴皮子官司,不無聊嗎?

  贏了她又能得到什麼?

  人生該做、可以做的事情那麼多,女人跟女人之間自相殘殺,有趣嗎?

  不管自己嫡女的身分是不是給了這兩位阿姊壓力,那也不是她的問題,她們應該去問她們姨娘為什麼要進霓府的門,她們又為什麼要被生下來,等這些問題都有解了,再來對付她。

  至於霓媛,她的心機就比她們這大姊深沉多了,通常不會叫的狗才會咬人。

  霓挽剜了霓悅悅一眼,轉過頭朝身旁替她布菜的婢女發起了脾氣。

  同樣站在霓悅悅身邊的青苗眼觀鼻,鼻觀心,替霓悅悅拿來一小碟糖蜜漬金絲棗,「小娘子吃點這個解解膩。」

  霓悅悅吃了一顆,餘下的全倒到自己的帕子裏,佯裝不經意把帕子扔給了青苗。

  「小娘子……」

  「你不是最好這口,全賞你吃了。」

  主僕倆說著悄悄話,霓淮看見,朝霓悅悅眨了眨眼。

  霓悅悅會心一笑,夾了一片用老鹵浸泡過,片成一片片的醬鴨到三兄的碟子。「你不是說夏日要是能來一隻醬麻鴨,人生再無所求嗎?」

  霓淮看著碟子上的醬鴨肉,啼笑不得。「我胡謅的,你也信?」

  「原來三兄的話都是胡話,那往後三兄的話我都要從這邊聽那邊過了。」她指著左耳、右耳說道。

  「你這小丫頭,伶牙俐齒著!」霓淮吞了醬鴨肉,示意霓悅悅再替他服務。

  霓悅悅很幹脆,將整個醬鴨盤子讓人端到霓淮麵前去了。

  這舉動惹得正和霓在天說話的霓陵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身為嫡子,這威嚴,可挺懾人的。

  霓淮和霓悅悅互吐了吐舌頭,霓淮用嘴型說道;「我那裏留了好東西要給你,待會兒讓人給你送過去。」

  霓悅悅笑得一個天真無邪,也用嘴型道:「那就謝謝三兄了。」

  她的兩個兄長,一個正經到近乎嚴肅,一個玩世不恭。

  至於完全插不進來的幾個庶姊們,臉色越發難看。

  這是在她們麵前表現什麼兄友弟恭?呸!霓挽睨了眼自家隻顧著吃喝,活像從來沒吃好喝好的兄長,指尖掐進了柔嫩的掌心。

  七十多道菜色的全魚宴吃得霓悅悅肚皮滾圓,飯後,一家人又說了會兒的話,霓在天會問的無非也就是他們的功課如何,其實,每一旬她爹都會把先生請過去,問他們的課業進度如何,可有誰學的不好?誰認真聽課的?

  詢問他們也就是個過場。

  她阿爹在席麵上說道陛下要去行宮避暑,今年罕見的喊上他一塊去。

  往年盛夏時節,天氣熱,皇帝總會帶著妃嬪和皇子去行宮小住避暑,有時一住就是一個月,她阿爹就是留下來看家的那個人。

  這一回,陛下也不知想到什麼,讓二皇子、四皇子監國,說要讓往常和他一起留守京城的大皇子和他一道去行宮解乏解乏。

  能得陛下欽點,雷霆雨露皆是恩典,不過誰在陛下的身邊能自在的?讓她阿爹傷腦筋的是要帶誰去!

  她阿爹一說完,屋子裏的人各自心裏都有了數,左右也就那幾人,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也就不往前湊了。

  陛下的身邊是可以隨便帶人去的嗎?

  大家心裏都清楚,除了正室夫人和幾個嫡子女,誰還有資格去?

  即便霓在天同意,皇帝可是最重嫡庶的人,沒得招來一頓喝斥,得不償失。

  所以,全部的姨娘和霓悅悅那些個庶兄庶姊們都不吭聲了,但臉上的神色都很難看。

  房氏的身子雖說大好了,但是還沒到禁得起舟車勞頓的程度,霓在天思索片刻,最後拍板定案,他帶著兩個兒子和小女兒一起隨駕去行宮。

第五章 綠匜行宮避暑

誰都知道就算隻能在陛下麵前露個臉都是好的,兩個兒子要是能在陛下麵前掛了號,將來仕途也能一帆風順。

  霓在天也是有私心的,就算他有那麼多個兒子,但是他心裏清楚得很,那些庶子們將來就是給上一筆金銀分出去,庶女們則是給找個對象,陪些豐盛的嫁妝也就是了,但嫡子不同,是要傳承霓府一脈光榮和輝耀的。

  至於小女兒,兩個兒子都捎上了,沒道理不帶上她。

  霓悅悅覷著因為聽見這決定,一湧而上想還要爭取一下的各房姨娘,她對被包圍的阿爹隻能投以同情的一眼,是誰說左擁右抱是齊人之福的?

  當你擺不平的時候,可就傷腦筋了。

  霓悅悅勾住房氏的手,把她阿娘摘了出來。「阿娘,女兒送您回屋去,反正我順路。」

  房氏看著那幾個雲鬢花顏的姨娘,連聲音都是咬牙切齒的。

  「阿娘得在這裏看著你阿爹。」她實在是氣憤不已,顧不得女兒年紀小便脫口而出。

  霓悅悅示意霓淮勾住母親另外一邊的胳膊。

  「阿娘,死死守在那是沒用的,您可聽過遠香近臭?」

  被兩個孩子「夾持」住的房氏回頭一看,隻看見自己的丫鬟婆子都隨後跟著,耳裏已經聽不到花廳的聲響,隻能無奈拍了下兒子的手背,話卻是對著女兒說的,「你這丫頭想說什麼呢?」

  「那麼多姨娘環繞在阿爹的身旁,阿娘再好,阿爹也看不到。」

  「你這孩子還排遣起你阿爹來了。」房氏的聲音裏沒什麼火氣,反而帶著淡淡地喟歎和失落。

  「阿娘,這麼多姨娘繞著阿爹,您在那裏能得著什麼好?不如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阿爹真有心想著您,自然就會去尋您了。」

  身為人子,也不能對父母的事情指手畫腳,她隻能綜合自己上輩子在皇宮裏看到的那些爭風吃醋的情況,給她阿娘一個中肯的意見,至於她阿娘能消化多少,就看她自己了。

  房氏的眼中露出一片深思。

  將房氏送到正房的門口,房氏也不讓她再送了,讓她快點回院子歇息去,她也從善如流和三兄分手,蹦蹦跳跳,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走在回廊上,清風徐徐,在炎熱的夏季裏能讓人從心底籲出一口氣來。

  對霓悅悅來講,這趟綠匜行宮之行在上輩子是沒有的事,永寧帝的聖顏她也無緣見過,好像有許多事情偏高了她上輩子經曆過的軌道,為什麼?

  她的人生難道因為重活一世,觸動了什麼,所以很多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隨之改變了嗎?

  她想得頭痛,索性不去想了。

  反正走一步是一步,她就不相信不能走出一條路來。

  回到小院,焦嬤嬤得知霓悅悅要隨著郎君到綠匜行宮去,就算日子還有十幾天,她也立刻使人開始整理箱籠。

  她深知這一去,住的可不是一兩天,起碼是十天半個月,甚至更長,總之要看陛下的心情而定。

  再說,能在陛下和貴妃麵前露臉的都是什麼人,她們家小娘子的服飾、香粉、胭脂、香露,就連一條帕子也不能馬虎。

  瞧著焦嬤嬤那起勁的樣子,霓悅悅也就隨她去了,日子還未到,她想怎麼折騰都可以。

  不過,鳳臨也會隨駕去行宮?

  她遇見他的頻率會不會高了點?

  京城說大不大,她阿爹的身分又和皇室脫離不了幹係,千絲萬結,唉,到時候,遠著他一些就是了。

  火辣辣的太陽在蔚藍的天空死賴著不肯離去,地麵上的人被曬得頭昏腦熱,渾身無力,就連向來不畏熱的霓悅悅也懶洋洋的躲在屋裏不願動彈。

  偌大的京城更是燙得跟火爐沒兩樣,萬堵高牆砌成的皇宮就更不用說了,往年永寧帝畏熱,幾乎一入夏就帶人去行宮避暑了。

  今年因為黃河大水犯濫,拖遲了他的行程,一旦事情有了進展,他便再也待不住,吩咐下去,一行浩浩蕩蕩的車輦便往南走。

  霓在天要隨侍陛下左右,自然搭的是皇家馬車,霓陵和霓淮自然是跟著父親一塊,霓悅悅是女眷,女眷殿後,綴在車隊的後方。

  雖然有焦嬤嬤、銀苗、青苗隨行,自家馬車也厚厚的鋪上好幾層軟墊,車裏一應用具不少,茶爐、小冰窖不缺,馬吊、花繩、紙牌,小幾一拉,幾個人就能玩在一起,

  而且沿路下來晚上有大大小小的行宮可住,但十天的路程下來,霓悅悅還是深深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架。

  這十天,她沒什麼機會可以見到鳳臨,心裏倒是暗自籲了口氣,倒是那些個嬪妃,在住進沿途小行宮過夜時,獲知她是霓相的女兒,紛紛遣人過來打招呼,倒是弄得她疲憊不堪,無法好好休息。

  永寧帝這次出行,就帶了成貴妃和九嬪之一的餘昭儀,能跟隨皇帝出行,成貴妃不說,因為先皇後過世之後,皇帝未再立後,一個月裏有十天歇在成貴妃的宮殿裏,剰下二十天再分給其它嬪妃,地位超群,說寵冠六宮也不為過。

  餘昭儀則是從秀女選拔脫穎而出的美人,她真的美,形美,骨美,小小檀口,未語便有千百萬種的欲語還羞在裏麵,就連女人看著也怦然心動,更遑論男人了。

  霓悅悅覺得這位連番晉封的昭儀很不一般,沒有任何心機手段技倆是沒法爬上這地位的,如果隻憑帝王一時的寵愛,更不足以支撐著她在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的後宮站穩腳跟。

  不過,後宮的女人又有幾個是簡單的?

  簡單的,恐怕早就默默暴斃或者猝死了。

  相較起成貴妃那矜貴又沒有幾分真誠的笑容,餘昭儀親切多了,一見麵就招手讓她向前,問了許多無關緊要的家事,問她家中有幾人,可有兄弟姊妹等等。

  她一一回答,贏得了昭儀的誇讚,說她舉手投足,落落大方。

  霓悅悅知道自己年紀還不算大,又一副圓滾滾、肉乎乎的模樣,對這些後宮女人來說,完全不具殺傷力。

  再說,哪個勳貴人家的子女不把儀態規矩都烙進腦子裏?

  要她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隻是啊隻是,她當年被沒入宮闈時,後宮裏早沒有餘昭儀這號人物了,也就是說成貴妃自始至終都穩穩的坐著她的皇貴妃位置,不曾挪移,就算後來繼位的人不是她生下的任何一位皇子,她也享盡了應有的榮華富貴。

  她向阿爹稟了這事,他嗯了聲,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別摻和。」

  她阿爹的意思是,後宮的女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保持著不遠不近的態度就好。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後宮是皇帝的後宮,也就是陛下的老婆,無論她們是好是壞,是鬧是笑,都是皇家的家務事,她隻是一個臣子的女兒,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這點眼光女兒還是有的。」

  「阿爹看顧不到你,有事一定要和你阿兄說。」他得在陛下身邊侍候著,兒子大了他不擔心,女兒嘛,這些日子也開始有了小大人的模樣,開始明事理,懂進退,按理說他也無須太過憂慮。

  可皇家是什麼,他在其中浸淫了一輩子,看多了朝中人物的起起落落,小心謹慎才是為臣之道。

  「女兒曉得。」這麼謹守本分,沒有一絲一毫對天子不敬的阿爹,在上一世居然落得那般下場,可見人本分小心是沒有用的,在天家這艘大船上,要是一個不夠謹慎,摔落船下,就永無翻身的日子了。

  這一世她占了先機,無論如何,她都要改變霓府傾覆的宿命!

  那些個曲終人散,滿室寂寥,親人死別的場麵沒日沒夜的在她腦海盤旋,像尖針刺得她不得安寧,渾身疼痛,那些個看盡他人臉色、尊嚴被人踩在地上的日子,她再也不要重來一遍,重蹈覆轍了。

  可她要怎麼做才能改變霓府的宿命?

  丫鬟們看著主子明滅不定的臉色,直覺是不是自己侍候的不好,還是坐了太久的馬車,小娘子不舒擔了?

  霓悅悅笑得有些勉強,然後閉上了雙目。「夜裏沒睡好,人有些倦怠。」

  丫鬟們極力把馬車上的軟榻弄得舒服,但是無奈啊,再舒服也是在車上,車上又能舒坦到哪去?

  見霓悅悅已然闔上眼,她們互相遞了眼神,拉了車箱暗處的鈴,車夫便把馬車停了下來,青苗和焦嬤嬤回到後麵的馬車上,隻留下銀苗看顧。

和皇家女眷照過麵,多了幾分麵子情,開始有來有往,互送點鹿肉還是點心什麼的,接下來的路也變得不再那麼單調,好走許多。

  綠匜行宮建在一條狹長的穀地上,一入穀地,滿眼的綠取代了鋪天蓋地而來的暑氣,本來上山便越發濃鬱的涼氣到了這裏讓人暑氣一消,林瑟瑟,水泠泠,溪風群籟動,山鳥一聲鳴。

  難怪永寧帝幾乎每年夏天都會到這裏來。

  宮苑山莊整體佈局巧順地形,因山就勢,共有五大區塊,而且分區明確,景色豐富,卻不若皇城的磅礴巍峨,而是以樸素淡雅的山村野趣為基調,取自然山水之本色,有其獨特的風格。

  皇帝在此地避暑,享受山間野趣,也能處理朝政。

  綠匜行宮有四個園子,以陛下住的清巍園為中心,把兩邊四個園子連成一體。

  霓悅悅一行人被分配到略為偏西的偏殿絳心園,宮殿被花香和綠蔭包圍,擺設用具就不說了,皇家用的物品隻好不壞。

  霓悅悅環顧飛簷翹伸,台階潔白如玉,就算皇帝一年就來這麼一回,留守的宮人依舊賣力的把每樣事物保持著蔟新整潔,不敢有絲毫馬虎。

  因著走了十天的路程,人困馬乏,霓悅悅本想直奔大床,宮室裏卻迎出一排宮女給霓悅悅請安。

  「諸位姊姊有勞了,這裏的瑣碎事宜交給我的丫鬟就可以了。」她說完,示意銀苗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荷包,給了領頭的那個宮女。「這些是我日前得的一些小玩意,送給姊姊們玩耍。」

  不用她們侍候當然最好了,領頭宮女捏著荷包裏兩顆滾圈的事物,退下之後到了偏僻處一看,可咂舌了。

  什麼都沒做,就得了兩顆拇指大的南海珍珠,好闊氣的小娘子。

  霓悅悅才不管那些個宮女想什麼,隻見銀苗讓人備衣裳、燒水、鋪床、整理箱籠,一通忙碌。

  焦嬤嬤走過來看著沒什麼精神、坐在黃花梨木貼鈿螺又雕祥獸紋大床上的霓悅悅,愛憐叨念著,「先換套舒坦的衣裳再睡可好?」

  雖然連根指頭都懶得動,霓悅悅還是老實的換了衣裳,又用溫水卸了妝和一頭的發飾。

  焦嬤嬤替她蓋上鴨絨被。「聽說這裏不隻白天涼爽,夜裏也涼,要是招了風寒就不好了。」

  霓悅悅嬌憨的拉著焦嬤嬤的手,滿臉都是孺慕的笑了笑,「奶娘,您也趕緊去歇歇,這一路累得夠嗆的了。」

  焦嬤嬤慈愛的摸摸她柔嫩多肉又細膩的小手,「婢子瞧著皇帝剛到行宮,聽說也是不讓人吵,說是要休息休息好好鬆泛一下,所以我想明兒個應該不會安排什麼話動,五娘子就安心的睡覺吧。」

  「奶娘,就算安排什麼活動也沒我的分。」這可是皇帝的家族活動,臣子什麼的,到底都是托皇帝的福來的,能讓她跟著來,還是她阿爹的麵子夠大。

  那些個宴會活動什麼的,她還真心覺得能不參加就不要參加,她對皇室真的一點好感也無。

  她轉頭聞著枕上撲鼻的薰香,眼皮很快往下掉,她有個好習慣,就是不擇床,焦嬤嬤替她把勾簾上的紗帳放下來,人還沒離開,她已經睡著了。

  早膳是那些宮女送來的,一個個態度比昨日不知殷勤多少倍,雖然說打賞人隻是一件小事,被打賞的高興,做起事來起勁,皆大歡喜。

  她得在這裏住上一、段日子,大家和和氣氣最好。

  菜色十分豐盛,竹節小饅頭帶著濃鬱的牛乳香,吃著非常香甜可口,霓悅悅一口氣吃了兩個,又喝了碗黃芪粥,這才聽說陛下用過早膳,打算去遊園子,遊過園子後還要去遊湖。

  叫綠袖的宮女叨叨的說道,綠匜行宮有長達二十裏的園林區,放養動物鳥獸,種植林木花草,挖池築台,這時千葉湖的荷花最美,難怪陛下想去遊湖。

  這時霓悅悅已經吃完梅花形狀的綠豆糕,又吃了一小份的櫻桃,她的好食欲看在那些宮女眼裏不禁有些咂舌。

  那些個娘娘們誰不克製自己的食欲,這霓相的女兒再過個兩年也該議親了吧,要是還一直這模樣,能說上什麼好親事?

  但是這種事還輪不到她們操心,這個小娘子好招呼,雖然她說不需要她們侍候,但是要如何賣好,她們還是知道的。

  待宮女收拾善後,霓悅悅隨意把宮殿看了一遍,宮殿外頭帶了個園子,放眼望去,遠山輕翠如蓋,天空如碧,藍的一絲雲都沒有,園子裏花開爛漫,奇花異草,芬芳馥鬱,踏下臺階,看得出來一步一景全是精心構築而成的,可見打理這園子的人在上頭是花了心思的。

  她請退了身邊的人,把生疏多日的三腳貓拳法打了一遍,流一身汗後回宮殿裏換了一身幹淨俐落又涼快的夏衫,對著銀苗道:「既然都來了,咱們也去遊園子。」

  回去阿娘要是問了也能向她說道說道,畢竟皇帝的行宮可不是什麼人都有機會到此一遊的。

  她爹要待在皇帝的眼皮子下麵,二兄三兄也走不開,她自己去走走應該也無妨,這行宮這麼大,總不會一出去就碰上皇帝那群人。

  再不濟真要碰上,她避開著些也就是了。

  她把銀苗、青苗和焦嬤嬤都帶上,這裏不是她的小院,基本上無須留人看守,「不過這裏畢竟不是咱們家,凡事要記得多留個心眼,寧可吃虧也別得罪了人,不過要是對方無理,也不能隻捱打,該還手的時候決計不要客氣。」

  幾個丫頭心裏有數,在皇家那根大拇指下麵,她們隻能算是小指頭,「我們不會給小娘子丟臉麵的。」

  「什麼臉麵?那能當飯吃嗎?不論遇到什麼,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顧好了,其他都不重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是君王的天下,她們該靠一邊去的時候,就安分的待一邊去,不論遇上什麼,絕對不要逞強,好好保全自己就是了。

  她對皇室中人從來不抱什麼樂觀的想法,不想牽扯的有了牽扯,不想遇見的人遇見了,命運如棋,偏偏她的棋藝不佳,連打譜也不會,所以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戰戰兢兢又戰戰兢兢的。

  幾人齊齊點了頭。

  綠匜行宮的園林當真千姿百態,既保有天然森林的深邃,又蘊含了匠人獨特的心思,夏日的陽光在這裏一點也不咬人,和煦輕柔,風輕雲淨,天空遼闊的好像沒有盡頭,難怪永寧帝每年都須要到這裏來不可。

  霓悅悅直逛到腳酸,歇在一處種滿繁花的亭子裏,她極舒適的坐在鋪滿軟墊的美人靠上,喝著銀苗隨身帶來的水果醋,撿一塊果脯吃,覺得人生夫複何求。

  忽地,一聲怪叫響起,「哪來的胖丫頭?」

  張揚的的紅紗袍,紫金冠,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從樹叢後麵走出來,其後還有一個她很眼熟,此時臉上帶著笑,她卻閉上眼都記得他年紀更大時從來不笑,威嚴重重,能用眼光殺人的人。

  「什麼胖丫頭?老七,她是霓相的女兒,五娘子。」

  鳳臨用玉扇柄敲了鳳畟的頭,力道看似不重,鳳畟卻很誇張的嘖嘖喊痛,還往旁跳開了幾步。

  「沒錯嘛,聽聞霓相家有個小胖子,原來就是她。」鳳畟一針見血地道,也沒想過要給霓悅悅留臉麵。

  霓悅悅知道自己有些「壯」,但是被人毫不留情的這麼說,臉色也很難好看得起來,不過再不快,規矩還是要有的,她向兩人見禮,「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礙了大殿下和七殿下的眼,奴罪該萬死!」

  「也不到罪該萬死好不好,雖然你看著圓潤了一點,但皮膚挺好的,要不讓我戳戳看?」還有那雙出奇清亮的眸子,撓得他的心癢癢的。

  輕浮的聲音和舉動,說著便想伸出魔爪來,然後鳳畟慢了半拍才回過味來,這小娘子所謂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是把自己的身材歸咎到爹娘身上,太太太有趣了!

  哪曉得鳳臨一個冷眼過去,他伸到半途的食指就這麼顫了下,接著不甘不願的縮了回去,剛伸出去的腳也躊躇了。

  這個大皇兄在幾個皇子裏,看起來是最沒有殺傷力的,既不是太進取,也不是無能,和禮賢下士、簡直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二皇兄比較起來,顯得黯淡不少,可自己就是怵他,也喜歡和他在一起。

  這是什麼心態?說真的他也不明白。

  霓悅悅從遙遠且毫無記憶的腦海裏忽然跳出來這位七皇子鳳畟了。

  鳳畟、鳳畟,是了,難怪她對他的印象很是薄弱,因為上一世,他就死在一場圍獵中,享年十二歲。

  要不是見著了人,她恐怕還想不起這件年代久遠的事情。

  身為皇子,在她認知中並不會比一般人更長壽,病逝、早夭的都不在少數,要知道在皇宮裏,人為的因素占了大多數。

  她的心一跳,看一眼鳳畟仍帶幼稚的五官和那一身的紅。「敢問七殿下今年貴庚?」

  今年是永寧七年,那麼……

  鳳臨的目光一掠而過,快得讓人無法察覺。「若是五娘子想替我七弟說媒,他年紀還小,你恐怕還要等上三年。」

  鳳畟那笑得一個愉快,露出一顆小虎牙。「我今年十二,五娘子,想想你我年紀還滿相當的,隻是你想嫁給我當側妃的話,身上的肉得先鏟一鏟,我喜歡纖瘦婀娜的娘子,不喜歡身上肉太多的,看著就很熱。」

  他大言不慚,一點也不給霓悅悅留情麵。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奴哪敢與外男私相授受,再說七殿下是人中龍鳳,要什麼美女沒有?就別和奴說笑了。」霓悅悅神色平靜的把這事帶了過去。

  鳳畟有些訝異,他出言不遜,一般說來,攸關到身材這等大事,那些個纖纖細細的娘子們要不是掩麵哭泣,要不就逃之夭夭,怎麼這霓家的小胖子卻無動於衷,甚至還能反駁他?

  她胖是胖了那麼一點,可反應還不慢。

  「五娘子怎麼不和我們一起去遊湖,自己在這浣花亭裏獨酌?」鳳臨瞟了眼石桌上的杯子和碟子,透明的酒壺約還有三分之一的量,骨瓷碟子裏的果脯隻剩下那麼幾塊,她的食欲真是好!

  「坐了許久的馬車,奴的身子還有些乏,怕去了壞了大家的興致,便隨意在這裏逛逛走走,欣賞難得的山野風光,也是一趣。」原來遊湖必須經過這條路嗎?那也直是巧合了。

  「既然這樣,就不打擾,我等先告辭了。」鳳臨見她一臉意興闌珊,知道不是推託之詞,拎著鳳畟的領子走了。

  她莫名其妙的鬆了一口氣。

  「小娘子,婢子看著,您好像不是很待見皇子殿下?」銀苗大膽的問了句,

  「你家娘子我一不想嫁給皇室中人,二不想很早把小命玩完,三他們與我又不攀親又不帶故,再說皇子是什麼人?是我們想待見人家就讓我們待見的嗎?他不過是看我阿爸的麵子上罷了,而且,在路上碰到了,寒暄個幾句是人之常情,銀苗,你這是拐著變罵你家娘子我不懂人情事故?沒把皇子招呼好?」

  銀苗目瞪口呆,她就說了一句,小娘子好大的火氣,到底,她說錯了什麼?

第六章 殿下來蹭飯

幾天過去,霓悅悅過得很優閑自在,皇帝陛下每日帶著嬪妃到處轉,要不就在臨水的寢宮裏批閱京裏送過來的奏章,她才不往他們跟前湊,倒是她阿爹每日都會讓二兄或是三兄過來問她住的可好?對於她想盡辦法避開皇帝與貴妃們的事情倒是不置一詞。

  隻是她兩個阿兄在看過她過日子的樣子後,都灰溜溜的摸著鼻子,「阿爹擔心你根本是多餘的,瞧你這過的比我們還舒坦。」

  跟著陛下可不是什麼輕省的活,十二個時辰的隨侍,霓陵這才明白她阿爹雖然身為權臣,到底是皇帝的臣子,外表看著威風,但私底下受的罪想必也不會少。

  他們以前不知道,心態一直是很世家公子的,卻因為此行而有所轉變了,霓陵回去之後發憤讀書,之後不靠父親的蔭封而登甲第,而霓淮則是排除所有反對聲浪參軍去了,任誰也想不到他還有做將軍的潛能,不靠裙帶關係、家族勢力,最終爬上大將軍的位置。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可沒人知道他們的轉變。

  他們以為他們家小妹會受不住這種比在家裏還沒有自由的日子,來到她住的地方一看,她帶著丫鬟在蘆花蕩撒網抓蘆花鴨,忙得灰頭土臉,還讓他們過一個時辰再來,到時候就有煙熏蘆花鴨可以吃。

  「我隻聽過煙熏蘆花雞。」他這小妹很少搗鼓吃食,但是隻要她想,做出來的東西都非常好吃,好吃的讓人想連舌頭都吞下去。

  她賣關子,「不會令你們失望的。」

  霓淮一屁股坐下。「我不回去了,我在這等。長貴,回去把我的華容道拿來,我和二兄一起玩。」

  霓淮才不浪費那個功夫,他就是要待在這等吃。

  「那我也不走了。」霓陵喊著丫鬟給他徹茶,說要龍井。

  兄弟倆很自在的做起自己的事,霓悅悅也不管他們,帶著丫鬟進廚房忙去了。

  等到她忙過一通再出來,不料殿中竟坐著四個人。

  其中一人太有存在感了,明明有好幾個人,他卻彷佛遺世獨立,讓人一眼便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霓悅悅很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見過大殿下、七殿下。」很咬牙切齒的聲音,鳳臨自她從通道走來就聽見她的聲響,感覺得到她在跨進門、看見他們時猶豫了好半晌。

  她是真不待見自己,不是錯覺啊。

  他雖然長得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起碼也不討人厭吧,怎麼每回她隻要見到他就是一副豎起全身毛刺的樣子,他應該沒有對她做過什麼吧?

  「我聽霓二郎說你正在搗鼓美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是嗎?」

  誰跟你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了?!

  霓悅悅避開他犀利無比的眸光,垂下眼。「就一隻鴨子,怕是不夠這麼多人吃。」

  「小丫頭,你說謊不打草稿,我明明看見廚子裏的東西可多著了,盆子裏活蹦亂跳的大魚,一簍子的山筍,還有兩顆大西瓜和哈密瓜。」和霓淮一拍即合,你來我往玩著華容道的鳳畟啐道。

  「七殿下什麼時候去廚房的,怎麼都沒有人發現?」廚房起碼有十幾個人,居然沒人發現有人進來窺視又出去了?

  不說別人,她也沒發現……看起來,她的功夫都學到馬背上去了。

  「我就掛在樹上瞧了一眼,你們在裏頭忙得熱火朝天的,哪會想到本殿下偷看?」他笑得樂不可支。

  「原來是這樣。」霓悅悅沒有被氣得腦袋發熱,就算她有千百萬個不歡迎,可人家就好整以瑕的坐在那等吃飯,她還能怎麼著?

  鳳臨眼神有些幽深莫測的看著臉上本來有些波動,如今已修整得麵無表情,隻有恰到好處客套的霓悅悅。

  「那就請諸位移駕到露天的水閣上賞蓮吧,煙熏蘆花鴨馬上就來。」她轉過頭,日光透過窗欞在她瓷白的臉蛋上投射出好看的光影,「就勞請二兄幫我招呼兩位殿下,小妹到廚房張羅去了。」

  她真的隻有十一歲?鳳臨想著,不禁就忘了把眼光從她的背影上收回來,直到霓陵喚他,這才倉促的回過神。

  霓陵方才正和鳳臨聊到學問一事,鳳臨自幼有師父和少傅教導學問,霓陵則是在國子監求學,難得有機會能和皇子互相印證學問所得,他的情緒一直很高昂,就算看見大殿下直往自己的妹子瞧,也沒往旁處想。

  「請殿下移步水閣吧。」他們也好繼續討論還未完的話題。

  霓悅悅住的是間偏殿,水閣也不大,隻是臨著一汪池水,這時候蓮花開得正好,滿池飄香,綠綠的葉子生在長長的莖上,隨風揺曳,襯著夏日幽靜的清涼,就算什麼都不做,看看山景,曬曬太陽,也是樂事一樁。

  果然,端上來的菜色不是隻有一道鴨,山上挖來的竹筍做成涼拌,清爽開胃,竹筍加上蛤蠣排骨燙成了湯,土雞炒水芹,肥美無土味又帶卵的鯽魚做成豆瓣鹵鯽魚,還有兩道時蔬,看著都是農家小菜並不起眼,但是一道道菜的香氣撲鼻而來,隻聽見鳳畟吼著丫鬟說:「要飯,大碗的!」

  鳳臨看著他那急吼吼的樣子,「我也一樣。」

  霓氏兄弟也不落人後,兩位殿下都裝了大碗的白米飯,沒道理他們兄弟小鴻啄米,那也太難看了。

  隻見丫鬟回到後頭,蹙著眉道:「小娘子,那鍋飯隻怕不夠外頭的人吃呢。」

  「再煮上吧。」她很無力。

  四個少年都是在長身子的時候,很快就像蝗蟲過境一樣把菜全都吃光了,而且連盤子上的醬汗也用鴨片擦得幹幹淨淨。

  青苗又回來傳話,說得戰戰兢兢,因為小娘子的臉色不好,她斟酌字句說:「兩位殿下都說……都說菜飯太少了……有些意猶未盡……」

  霓悅悅氣壞了,她自己一口也沒吃到,他們居然還嫌少?!

  她咬著銀苗留下來的一隻雞腿,咬得咕咕作響。

  這群蝗蟲,不要再讓她碰到了!否則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無辜的霓氏兄弟可不知道他們受鳳臨拖累,被妹妹給遷怒了,他們將有很久吃不到霓悅悅親自下廚煮的菜。

  青苗過了一會又臉色古怪的走進來。「小娘子,大殿下說想親自與娘子道謝與告辭。」她這已經是跑第三趟了。

  這是要她出去?她偏不!

  「去告訴殿下,我身體疲累,已經歇下了。」

  就算有違待客之道,哼哼,有兩隻蝗蟲可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對待不速之客有什麼好客氣的?

  哨完雞腿,用香湯洗了手,霓悅悅用手絹把水漬擦幹,理智終於回籠了。

  「不是要送客嗎?」她說著抬腳走了。

  銀苗低著嗓子對青苗說道:「我第一次看見娘子這麼生氣,就方才啃雞腿那勁兒,好像都快把雞腿骨給啃進肚子裏去了。」

  銀苗餘悸猶存,快步跟上霓悅悅的腳步。

  既然是送客,在外人麵前,霓悅悅的態度好了不少,霓氏兄弟被鳳畟纏著問東問西,她和鳳臨落在後麵幾步之遠,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

  從鳳臨的角度看下去,能看到的隻有霓悅悅低垂的頭。

  她悶聲不吭的走路,步子有些大,和她的個子不大合,看似唯一的目標就是快快把他送出門。

  他發現她有一把宛如綢緞般絲滑的黑發,讓人控製不住想摸看看手感如何。

  這種事,他並非登徒子,當然不能做,不過……逗逗她總還是可以的。

  「公鴨同母鴨,悄悄說情話,公鴨嘎嘎嘎,母鴨嘎嘎嘎。」

  霓悅悅的腳步趔趄了下,如被雷劈,小臉倏地漲得和石榴一樣紅。「你嘴裏胡說八道的念什麼?」

  這這這這不是她在給那蘆花鴨腹中塞入蔬菜和把裏外抹勻調味料時的自言自語嗎?!

  沒錯,這就是她的毛病,她喜歡在專心一件事的時候嘴裏念念有詞。

  「我從某個小娘子那裏聽來的,我聽到的時候她正係著圍裙在叨念,鴨子抹勻調料之後還要刷上糖水,這樣薰出來的鴨子口味才會層次分明,醇香誘人。」

  有一抹微乎其微的笑掛在他唇上,隻是霓悅悅忙著害羞和生氣,沒見著。

  「你還聽見了什麼?」日光下,她麵頰紅若春花。

  「不多,也就幾句。」鳳臨忍不住伸出手輕揉了兩下她的發頂,像摸小貓似的。

  「我還說了什麼?」她絞起了手指,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被吃了豆腐,心裏隻想著這個自言自語的習慣往後一定要改,不!從這一刻就要改正!

  他還真的言無不盡了。「……也就泉水浸西瓜,竹林的筍正嫩著,拿來燒肉涼拌……也就這麼多了,」他頓了下,很慎重其事的說道:「我沒吃到山泉浸泡的紅心西瓜,這點我不滿意!」

  「殿下不滿意,真是惶恐,我廚藝不精,請另請高明吧!」她錯了,她不該問這麼多,讓自己和了滿肚子氣。

  「你告訴我公鴨嘎嘎嘎,母鴨嘎嘎嘎,它們說的是什麼悄悄話?你說,我就真的走了。」她生氣的樣子比較之前木著臉的樣子好看多了。

  她好不給自己好臉色,害他夜裏都還多照了好幾次銅鏡,懷疑自己是哪裏長歪了?他雖然對自己的容貌無感,但是她的反應和一般名門淑女們見到他的反應差很多呢,這讓他不由得忐忑了。

  「你去問你肚子裏的鴨子吧!」她一跺腳,轉頭進去,不送了!

  鳳臨一點也不生氣,他翹著唇,還真用玉扇柄敲了下自己平坦的肚子。「鴨子啊鴨子,你說呢?」

  他們都沒注意到,這一鬥嘴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她不再是客客氣氣規規矩矩的自稱「奴」,他也已許久沒在她麵前自稱「本殿下」了。

  「大兄,你一個人在叨念著什麼?我聽見什麼鴨的?」鳳畟撓了下腮幫子,望著偏殿大門處。「那五娘子真小氣,連一步路也不肯多送,我都還沒與她話別哩。」

  「她的好菜全叫你我吃光了,這會兒正氣鼓著臉也不知在尋誰撒氣呢!」鳳臨領頭走了。

  因為菜被吃光了而生氣啊?往常他想要什麼,哪個女人不眼巴巴的主動送到他麵前,她還生氣了?令人難解。

  他想不出所然來,隻心道:等會兒讓禦廚給補幾桌好菜過來給她就是了。

  鳳畟這個二百五想到就做,逕自去了清蘶園令帶來的禦廚做出幾桌菜來,送去了絳心園。

  之後收到了足足八十幾道菜的霓悅悅一問之下,知道是鳳畟聽鳳臨說她因為他們把她煮的菜吃光而發火,這才送來足足夠二十幾個大男人吃的飯菜過來。

  她差點就想把鳳臨那個淨出餿主競的家夥給掐死!

  她深深體會到鳳臨這男人最好是連碰也別碰,這道理,她上輩子不是早就知道了,深以為戒,為什麼現下會因為他年輕,就輕忽了他的殺傷力?

  什麼叫上一次當,學一次乖?

  她這個大笨蛋!

  鳳畟讓人送來的滿桌珍饈,每一道都出自頂級禦廚的手藝,色香味俱全,可惜她無福消受,隻能賞下去便宜了那些丫鬟、宮人、僕役和內監。

  霓悅悅深深以為,所謂的皇子,真不是正常的生物,一個比一個怪奇。

  這避暑之行,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她忽然想家了。

三天後,一行人一個不落,皆隨著永寧帝去了圍獵場。

  一般來說,皇帝是萬金之軀,圍獵場中讓護衛們趕過來的獵物不會是太兇猛的獵物,但永寧帝好勝心強,因此護衛們除了老虎、獅子等過於兇暴的動物,在兔子、鹿這些比較不具殺傷力的動物之外,也放了山豬、野牛等大型動物進圍場。

  霓悅悅胯下是匹小母馬,性子倒是溫馴,她一身騎裝跟在兩日前才來到行宮的鳳汝公主和平昌公主的馬屁股後麵跑了一陣子,當然還有名義上護著兩位公主來到行宮的五皇子鳳爵。

  皇帝陛下避暑之行的人群越發龐大了。

  鳳汝公主她是見過的,這位平昌公主則是蔣德妃的女兒,與鳳汝公主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她也十分得寵,也正因為得寵,才敢恃寵給皇帝送信說她們也想到綠匜行宮來避暑。

  兩人結伴而來,想在圍獵時大出風頭,給皇帝一個驚喜。

  霓悅悅沒有兩位公主爭強好勝的心理,趁著她們相由了一隻麋鹿追逐的當頭,當機立斷的勒馬穿過密密的林子,往另外一條路而去。

  她天人交戰過,早夭的七皇子她救是不救?

  再說,她也不確定他是否就是在這場圍獵裏出事的?

  都怪她上輩子糊塗,對皇家的事一點也不上心,她甚至沒能弄清楚鳳畟是真的意外發生墜馬而亡,還是著了人家的道?

  況且一到圍場,幾個皇子便各自帶著護衛策馬入林,那就跟魚兒入了海是一樣的道理,她要去哪裏找人?她怪自已思慮不周。

  何況她半點憑證也沒有,又拿什麼說服鳳畟,要他小心有人要加害他?

  其實,她本來是打算不管的。

  因為老天爺雖然給了她重活一世的機會,她要真的跑到鳳畟麵前一通胡說,別說到時候給她安個妖言惑眾的帽子,吃力不討好還罷了,若是連累了家人,那她才千萬個不願意。

  她很快進了密林,隱約聽見天際有雷聲,夏日多雨,常常沒什麼徵兆,豆大的雨點說下就下,一陣雨後,空氣卻也清新不少。

  她循著人聲到處奔走,可惜都沒見著鳳畟的影子,就在她準備要放棄,天上的雨點也打在她和馬上的時候,隔著濃密到近乎黝黑的林子裏,她在一塊高高的坡地上看見了正拉著弓弦欲射獵物的鳳璺。

  她正想張口喊人,瞬間,在雷擊的當下,她看見林裏不尋常的一點閃光竟然直朝鳳畟而去。

  鳳畟身邊一個護衛也沒有,也不知是被支開還是追獵物去了。

  她屏息,動作如行雲流水,在電光石火間搭箭拉弦,箭一離弦,她眼角餘光卻驚見另外一側還有人影閃動,那人手上的弩箭也已經發射。

  刺客居然有兩路人馬?!

  她又驚又怒,急急再抽箭,隻是取人性命是瞬間的事,救人也是,這時她已經來不及營救。

  可是,接著她打落一枝羽箭的金屬碰撞聲之後,另外一枝不知打哪疾射出來的羽箭打落了第二枝箭矢。

  還有誰也在這林子裏?

  霓悅悅神情一凜,從箭囊拔出三枝羽箭,搭在弦上,嚴陣以待。

  鳳畟也發現不對了,一枝箭的箭簇擦過他的臉,劃出一道血痕,釘在他身旁的樹上,箭羽還亂晃著,另一枝把箭打偏了的箭掉在滿是枯葉的地上。

  他一下沒回過神來,要是沒有地上這枝箭撞開了樹幹上的這一枝,他的腦袋肯定當場就開花了。

  到底是哪個渾帳這麼不小心?

  但是,這是皇家獵場,誰敢這麼「不小心」,這可是拿自己頸上人頭開玩笑!

  這不是玩笑!他心知肚明。

  他的臉沉了下來。

  此時,大雨也以雷重萬鈞之勢下了下來,淋了他一頭一臉。

  「來人!有刺客!」他大吼。

  林子裏隻有鳳畟的嘶吼聲在回蕩,霓悅悅暗忖,放暗箭的人見形跡敗露,恐怕早已經逃竄了。

  「你別再鬼吼鬼叫的,人早就跑了。」霓悅悅把箭收回箭囊,勒馬走出了隱蔽處。

  「是你想殺本殿下?」鳳畟氣急敗壞。

  「我殺你做什麼,你的肉比較好吃嗎?」這個不分是非的笨蛋,幹麼救他呢?直是多此一舉。

  「不然你怎麼會在這裏?」鳳畟根本是急紅了眼。

  「是五娘子救了你……」從林子的另一處走出一人一馬,一身獵裝的鳳臨睨著鳳畟,本來爾雅的嗓音這會兒變得冷冽無比,一臉「你也太有眼無珠了」的表情,手裏還拿著十分沉重的弓箭。

  「方才那一箭是你射的?」霓悅悅拉住韁繩,和鳳臨對視著道。

  「殺手有兩個以上。」他不承認,不否認。

  「你抓到殺手了?」

  「一個跑了,一個咬了齒中藏的毒藥自盡了。」

  「任務失敗,就算跑回去也落不著什麼好。」

  鳳臨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個十幾歲的娘子怎麼會有那樣一雙明白事理,透澈睿智的眼睛?

  「小五怎會知道他落不著什麼好?」

  霓悅悅冷笑。「密謀、設局、陷害,難道你還希望身為皇子的你們個個兄弟友愛,團結一氣?」霓悅悅沒注意鳳臨改了稱呼。

  「你的口氣好像你曾經在皇宮裏生活過,而且篤定這樁事是宮裏人的手筆?」

  霓悅悅一窒,硬掰了句。「我讀過書,書裏頭什麼沒有?再說,就算是江湖恩怨,對方哪來這麼大能耐混進皇家獵場?」

  皇家獵場守衛可比鐵桶,這是不爭的事實,尋常人絕對沒有那個能力輕易混進來。

  「那小五是如何知曉有刺客要對我七弟不利?」鳳臨的眼底一片淩厲深寒。「莫非這也是讀了書的關係?」

  她身上的疑點太多了,小小年紀有連發三箭的騎射能力也就罷了,紙鳶裝上竹哨的事也可以不計較,但是七弟遭刺,她為什麼會這麼剛好的在場,還出手救了人?

  碰巧?不可能!

  那姿態,就像很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件事。

  她不知道她臉上有時會帶著騙不了人的篤定和坦然嗎?

  霓悅悅正騎虎難下的時候,抹了一臉雨水,已經全身濕透的鳳畟策馬過來,仍是那沒心沒肺的樣子,「喂,我是當事人,兩位要不要施捨我一點眼光?」還有,有什麼話可不可以回去再說?

  鳳臨看著已經全身濕透、唇色慘白的霓悅悅,轉身策馬而行,好像他方才的疑問並不需要霓悅悅給他答案似的。

  霓悅悅卻從雙方最近的相處和以前的經驗中得知,鳳臨這個人,一旦認定什麼,就絕對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

  他還是會來找她討要能讓他滿意的答案的。

  皇子遭刺殺的事替永寧帝的避暑之行蒙上一層陰影,他發動大批的護衛搜山未果之後,接受臣子們的建議,隔天便打道回京城。

  霓悅悅的勇敢營救也得了陛下幾聲誇獎和賞賜,她照單全收,真要辭謝,鳳臨那個多疑的男人還不知道要把她想成什麼樣子呢。

  而鳳臨在請示過皇帝之後,將貼身照護鳳變的侍衛全數撒除查辦,然後暫時從羽林軍裏挑了一批身家清白,忠誠度很夠的軍官去保護他,打算等回京以後再精挑細選一批人放到他身邊。

  皇帝要返京,霓悅悅和一幹女眷自然也隻能跟著回去。

  霓悅悅是不管皇帝回到京城後要怎麼使用雷霆手段尋找兇手,那是皇家的事,至於能提早回家,她也鬆一口氣。

  那個鳳臨給她的壓力太大了。

  回程則比她想像中的要快,因為陛下麵色陰鬱,脾氣暴躁,弄得一行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就連皇家女眷也大受影響,一個個脾氣大得嚇人,這麼一來,整個回程充滿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氛,壓抑得讓人想尖叫。

  好不容易回到家,她二話不說,倒頭就睡。

  霓府上下也接到皇子遭刺的消息,惶惶不安,一直等到接獲霓悅悅報平安的信,又見到人安全回來了才安下心。

  霓悅悅回來去正房見過她阿娘,房氏心疼她那倦怠疲憊的樣子,便發話這些日子讓她不必過來請安,等恢複過精神再說。

  女兒回來了,但是一家之主的郎君呢?

  霓在天到了第二天一早才回到家,他也是倒頭就睡,房氏就算想問點什麼也無人可問,無從問起。

  父女倆都睡了一整天,霓悅悅起床後窩在小院裏吃早膳,一手舀粥,一手啃蓑衣餅,這餅又叫酥油餅,形似雪峰,層酥疊起,油潤香甜。

  按理說一早不該吃這麼油膩的東西,但是放縱一回也不會怎樣,霓悅悅感歎,「這才是人過的生活。」

  這是在行宮裏過得很苦嗎?沒有跟著去行宮的紫苗一頭霧水。

  霓悅悅又喝了一碗涼槳,這頓早膳才算結束。

  正房那邊的霓在天則是由房氏侍候著用了早飽,兩人喝起早茶時,霓在天才把行宮發生的事情向妻子說了一遍。

  幾個姨娘都不是他能說事的對象,唯有正妻總會細細聽他分說,適時的給他意見,不隻是一逕的附和。

  「沒想到阿穿居然能從刺客的手裏救了七皇子,我一直以為她女兒天性,有時怠懶得可以,何時她的騎射這般精進了?陛下垂問,我還差點因為一無所知鬧了笑話。」

  皇子在行宮遇到刺客並非小事,京城雷厲風行追捕疑犯的同時,難免又有一陣子要鬧得雞飛狗跳了。

  房氏笑得有些深意,應對得很是平淡,但是想到陛下對女兒的誇讚,那與有榮焉的笑容還是藏也藏不住。「郎君操心國事,奴哪敢再拿家裏頭的瑣事煩擾你?」

  「我還聽說這些日子你和阿穿都到騎馬場去騎馬?難怪你的身子看起來越發的好了。」

  「我們養了個好女兒不是?」她輕描淡寫。

  她的身子不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咎於這個男人,因為他不斷的惹來桃花,因為世俗要女人必須賢良,要是對郎君納妾稍微說上兩句,就會被視為善妒。

  她賢良,她不善妒,把所有的氣都往肚子裏吞,所以那些抑鬱的情緒全部反應在身體上。

  然而,這男人終於看見她的身子「好轉」了,她想問他曾不曾想過她這妻子心裏真正的想法?可她還是忍住了。

  「這都是因為她有個好娘親。」霓在天看著妻子的眼光越發深邃柔和了起來,見妻子不再虛弱,雖是少了點我見猶憐的感覺,但是那眼角眉梢間多出來的自信卻更叫人心動不已。

  夫妻做久了,對這個陪他走過許多人生歲月的女人,愛情在時光的磨礪下沉澱成了親情,他已經忘記他們曾經相濡以沬的深刻感覺——

  他牽起房氏不再消瘦如骨、漸漸豐滿潤滑的手,「我今日不用上朝,可以陪你一整天。」

  房氏原本意動,可她猛然想起女兒告訴她的「遠香近臭」,她不著痕跡的推開郎君的手,「那郎君就好好歇息吧,這些日子巴姨娘身上不是很爽利,我讓她歇著直到身子好轉,所以府裏的一些庶務如今由奴看著,奴還得去見一眾的管事和嬤嬤們,失陪了。」

  霓在天看著妻子領了丫鬟們出去,頓時覺得悵然若失,曾幾何時,他那萬事以他為先、對他唯命是從的發妻會拒絕他了?

  這讓他大男人的心有些不適應,有些莫名的受傷,不過,他很快揮開這些沒必要的心緒,她不是說巴姨娘身子有些不爽利嗎?就去看看巴姨娘和女兒好了,在行宮的那些日子他走不開,沒能關注到阿穿,還有那兩個小子,得叮嚀他們把玩心收一收,趁這會子有空,都去瞧瞧吧!

  他起身往後院走去。

第七章 追問她的秘密

已經好好睡過一覺的霓悅悅,此時被一聽聞她回府就上門的竇千給纏住了。

  丫鬟上了茶點後,自動退到門外守著,兩人挨坐在一塊兒,霓悅悅看起來精神還有些不濟,看不出喜怒。

  竇千也不客氣,抓了桌上的蜜桃張嘴就吃,邊問道:「我聽說你救了七皇子,這事是真是假?你這下會騎射的事不就瞞不住了?」

  霓悅悅除了重生這件事她避而不提,她和竇千之間幾乎沒有什麼秘密,霓悅悅對竇家也算知之甚詳,包括他們家竇十二郎到幾歲還包尿布,竇璋那個大木頭心儀哪個女子,而霓府因為姨娘過多使得房氏身子不好這點破事,竇千也都知情。

  「不提那事,隻是誤打誤撞,我原來還想著獵幾隻獐子還是野豬回來向你炫耀一下,結果呢,成績掛蛋……不過也不全是這些倒黴事,我跟你說,行宮那座山上的野雞、魚和野菜真是好吃極了,可惜你沒去。」她三言兩語帶過數人的事,倒是生動活潑的把好吃的食物每舉了一回。

  竇千瞪她,一臉「你就繼續不爭氣吧」的臉孔。「吃貨!你除了吃還有什麼?」

  「有啊。」霓悅悅接得坦然極了。「我不還有你?」

  「原來我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心目中還排在吃食後麵,」竇千用吃過蜜桃的手指戳了戳霓悅悅圓潤的胳臂。「你是我拜把子的姊妹,我才直言,你趁著這幾年就少吃一點吧,否則要議親的時候,有得你阿娘哭的了。」

  「我覺得自己沒什麼不好,將來喜歡我這圓潤身材的人就會喜歡,要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歡你這種身上沒三斤肉的,沒眼光看上我,那我也能自己過得快活,左右我阿爹養得起我,再不濟,我就賴給你養,你未來的郎君總不會養不起你一個知交好友吧?」

  竇千瞪大了杏眼,然後叉起了腰,恨恨的掐著霓悅悅的臉頰。「霓阿穿,你這臉皮厚得可比城牆了!說起來我最恨你了,你明明知道我過的是什麼非人生話,每天眼一睜,就得和我那些充滿『男子汗』味道的哥哥們到校場去較勁,就是見到我阿爹和我阿翁,說不上兩句又是刀來劍往,他們有哪個把我當娘子看待?

  我每天吃的都不夠消耗,還怎麼屯肉,你這死沒良心的還這樣挖苦我……我不活了,我要吃你親手做的蟹黃兜子,先說好,我要吃三籠,還要帶回去封十二郎的嘴,要做多少分量,你自己看著辦吧!」

  這是強盜還是土匪?還是現在的將門之家都流行又吃又拿的?

  「我能不能說誤交損友?」霓悅悅狠捏竇千的臉頰肉,捏得她吱吱叫。

  「能,等我吃完。而且……」竇千齜牙,嘻嘻一笑。「為時已晚,除非下輩子投胎你才有辦法甩掉我。」

  「那糖蟹吃不吃?」霓悅悅很快樂的火上加油。

  所謂的糖蟹就是把蔗糖煮化,把活蟹放在裏麵醃一宿,再用寥湯和鹽醃,用泥封好,二十天後拿出來,如果蟹臍跟活著的時候一樣,那麼還要再用鹽與寥湯澆,泡好後密封,中間千萬不能進空氣,想吃的時候再拿出來就是了。

  這是她和十二郎最愛吃的一樣,當然,由霓悅悅做出來的才值得惦記。

  「當然要吃!」竇千的雙眼亮得比外頭的太陽還要炙熱。

  「渾羊歿忽吃不吃?」她繼續加碼。

  竇千握著霓悅悅的手緊了三分,眼光熱烈到想直接把人打昏扛回家去!又或者讓阿兄把她的手帕交娶回去當嫂子,好像也是個好辦法!

  她越想越覺得可行,可一想到她阿兄和阿穿的年紀……整個人就蔫了。

  隻是,誰說老夫少妻不好?「嫩草」好吃,殊不知這對「老牛」的生話和心理也是好處多多啊!

  她想得美極了,恨不得回去就趕緊著手撮合這件事。

  至於渾羊歿忽……

  「這些,你都要做嗎?」她的聲音充滿期待,口水都滴了出來也不自覺。

  「做……」霓悅悅看著好笑,拉長了聲音。「不過這些東西沒有時間是做不出來的。」

  也就是說,今天想吃這幾樣東西,沒門!

  「不要緊,我今天就在你這裏睡下了,晚上咱們剛好可以同睡一張床說悄悄話。」她已經在喊人回去替她拿換洗的衣裳了。

  霓悅悅默默擦了額,她還是小看了竇千的吃貨精神,真是可敬可佩的吃貨!

  隻是天外怎麼飛來這一筆回應——

  「本殿下都沒有吃過小五的這些菜色。」

  霓悅悅渾身一遭。

  「別說大皇子您沒吃過,老臣也不曾嚐過阿穿親手做的渾羊沒忽。」霓在天也是一臉的委屈無辜。

  明明是個美大叔,裝出這種臉來會不會太犯規了?

  隻果,這兩人是怎麼湊到一塊出現在她門口的?

  從行宮回來,她才想著,她惹不起鳳臨這個人,那往後她少出門,要是出門見了他就繞道走,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再說,這麼短的時間,為什麼她避如蛇蠍的人又活蹦亂跳的出現她眼前?

  她肯定是沒睡飽,眼睛出視幻覺,耳朵也不靈光了。

  她自欺欺人的想著,但事實卻是這個煞星還和她阿爹站在那裏,不是幻影,不是虛假。

  霓悅悅和竇千隻好齊齊起身見禮。

  「原來竇十一娘子也在這裏。」鳳臨的眼光從竇千身上一掃而過,然後就定在霓悅悅身上。

  竇千突然感覺一陣強大的寒意襲來,隻覺得背脊發冷,一節節的延伸到頸子,立刻裝死了。「殿下來的正是時候,奴正巧想起來家裏還有一堆事情,就先走了。」

  這眼神太恐怖了,明明什麼都沒說,卻讓人從腳底發寒,難道她一直以來以為的大皇子斯文親切都是假像?

  「不礙事的,本殿下隻是有些事情不解,來請小五解惑,不會久留的。」

  「不不不,奴還是走吧,殿下有事和阿穿可以慢慢說,奴就不在這裏妨礙你們了。」

  霓悅悅幾乎要暈倒,這叫什麼姊妹,大難來時,居然就把她拋過牆了?!

  她磨牙,卻見竇千湊過來低語,「你上回做的糖蟹還有吧,我要不帶一點什麼回去堵十二郎的嘴,他會鬧得我不得安生。」

  那表情就是「你趕快謝謝我吧,我可是讓出道來,讓你好好說話……嘿嘿嘿嘿嘿」。

  「我沒你這個朋友。」霓悅悅厭棄的道,轉頭卻讓青苗下去給她打包糖蟹。

  竇千歡呼一陣,笑咪咪的走了。

  自然霓悅悅也讓人給鳳臨和她阿爹各呈上一份糖蟹。

  三人言不及義的說了幾句,後來霓在天非常有眼色的看大皇子是真的有事要與女兒相商,雖然心裏仍舊嘀咕放任殿下和女兒共處一室可好?

  但是殿下說了,他來這一趟是要和女兒討論攸關七皇子遭刺的細節,何況殿下和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娘子能有什麼事情發生?

  於是他捧起他自己那一份糖蟹。「我端回去和你阿娘一起用,」轉過頭又道:「殿下有什麼事喊一聲就是了,老臣隨侍在外。」

  「今日是霓相的休沐日,本不該來打擾,我們也就不走朝堂那一套虛禮,本殿下請教小五幾句話就走,霓相也請便!」

  他溫文有禮,客套懂事,執的還是晚輩禮,霓在天很受用的下去了。

  「殿下有話就直說吧。」見男人低眸,長指摩娑著衣袖並不吭聲,霓悅悅索性開門見山。

  「你知道本殿下想知道什麼。」此時的他哪裏還有半點溫文爾雅,隻餘一片冷冽深沉,像暴風雪來臨前,好似隻要看一眼就會被凍著。

  呿,把她當成他肚子裏的蛔蟲了嗎?

  「殿下起個頭吧。」要賴皮誰不會。

  「小五是怎麼知道有人想對老七不利的?請如實告知。」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很客氣,但是霓悅悅發現,這個男人厲害在不動聲色之間,以氣勢壓人於無形。

  霓悅悅把話在心裏想了好幾遍,知道在這人麵前,說謊是瞞不過去的。「我說的話,殿下都相信?」

  「那得看你說的是什麼了。」

  這麼難糊弄!

  鳳臨瞬也不瞬的看著霓悅悅。

  她看著嬌憨天真,和他幾回應對,笑語之間神彩飛揚,光華四溢,外貌看似笨拙,其實不然,她第一眼被人注意到的絕對不是美貌,她是股靜水,令人望之心緒總會不知不覺寧靜下來。

  所以,她到底是心機深沉,詭計多端,是別有所圖,讓人防不勝防?還是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其實,我一開始猶豫過要不要出手救他,因為七皇子在我的上輩子是出意外死在一場圍獵裏的。」

  鳳臨的目光如同火炬,既嗤之以墨又帶著疑惑。

  「你不必用這種眼光看我,因為我知道你不會信的。」

  「說!」一個字,卻說得很是用力,讓人無法抗拒。

  「我的上輩子,你聽清楚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

  「我不是孔夫子,我說的是我親身的經曆,你愛聽不聽。」

  他冷眼拋過來,聲音如金石,「繼續。」

  「我這輩子重生回到十一歲,對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不能說是每件事都記得,有些還得靠突發的回憶才能想起。」她苦笑,也就是說,要不是她臨時想起七皇子這件事,她也不會插手管這閑事。

  她上輩子活得糊塗無知,直到家裏出了事,她一點力挽狂瀾的力量也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你為什麼說不想救七郎?」

  「我想我能回來,重來一遭,是因為我死得太冤屈,我不甘願,我阿爹被奸人誣陷通敵叛國,上疏自辯未果,滿門三百多人流放抄斬,女謄沒入教坊,我阿娘在我阿爹被處斬當日便吞金自盡,我二兄、三兄在流放路上死於饑寒,我被送進皇宮,一輩子在冷宮,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冤屈,我恨、我怨,所以我回來了,所以,就算我想起來七皇子有難,但你們皇家都是我的仇人,憑什麼要我救仇人的命?」

  她說得雲淡風輕,但是眼裏含著淚,唇是抖著的,雙拳掐進掌心,「我多此一舉救了人,還要遭你詰問,搞不好還有可能大殿下是非不分,將我一把火當邪魅燒了。」

  鳳臨皺了下修長濃密的長眉,鳳眼微微上挑。「你阿爹出事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永寧十一年。」

  「當時的皇帝是誰?」

  霓悅悅猛然一抬眼,眼底是濃濃的譏誚,她一指伸去,「除了你還有誰!」昏君!

  「大膽,放肆!」這是詛咒,詛咒現在的永寧帝,要是傳了出去,死罪一條。

  若他那時已登上皇位,那父皇……不,父皇的身子一向算好,人吃五穀雜糧,小病小痛難免,但是宮裏多的是禦醫,這點毛病也不算什麼。

  更何況,如今永寧七年,父皇尚未立儲,也還無竟立儲,所以,她的話裏漏洞百出,但……也不是完全不可取信。

  「本殿下無意帝位,連太子之位也沒想過。」

  父皇的皇子眾多,並非占嫡占長就能穩居太子之位,再說如今成貴妃寵冠六宮,她對太子這個位置怕是早有想法,反觀自己,母後早逝,宮裏已無人能替他說話,隻有一個長姊鳳汝公主,但他隻有一個同胞手足,不想拖她下水。

  他還未成年便出宮立府,這後麵不得不說有成貴妃一份吹枕頭風的功勞,長姊為他抱不平,差點鬧到父皇那裏去,但是在他以為出了宮,海闊無空也沒有什麼不好,而這些年也因為他住在宮外,難得平靜的過了幾年的安穩日子。

  「不管你有意無意,怕是由不得你想不想、願不願、要不要了。」

的確,就算他無意帝位,仍是有人願意追隨他,那些幕僚、門客,攏在手上的兵權,哪個願意他將來隻是一個吃閑飯的富貴王爺?他們不都希望他能建功立業,好一舉成名,共用榮華富貴?

  鳳臨發現自己心裏已相信起霓悅悅的話了,因為他深知,將來就算他不要太子那個位置,拱手讓給了老二,成貴妃那老謀深算的人可會放過他們姊弟?

  他為什麼要留著那些謀士,為什麼要攏著那些兵權?

  他必須自保。

  他知道,他的父皇不是隻有他一個兒子。

  父皇如今還無心立儲,因為他在位多年並未把整個王朝捋順。

  門閥把永寧帝拱上了王位,但也尾大不掉,隨著兩朝王權更迭,兵權雖然牢牢據在皇帝手裏,可門閥世家控製的是朝中任官權力,而霓相和兵部尚書便是門閥的頭頭。

  霓相位列世家之首,幾乎把持著朝廷所有的中樞要職,權傾朝野。

  想到這裏,他忽然明白他上輩子為什麼要拿霓相開刀了,無論哪個皇帝,誰能容忍勢大到把持著滿朝上下官員的門閥,中樞被世家把持,坐在龍位上的皇帝又能做什麼,隻能一籌莫展。

  如今朝中文官多是以霓相和成尚書為主的門閥所組成的臣僚,多方設法有意無意的削薄君權,永寧帝卻是希望中央集權,因此,一個王朝就在這種拉鋸戰中持續向前行。

  國政有內憂還有外患,除了要內剿水寇、馬賊、匪盜,還有對夏魏虎視眈眈的西夷、犬戎和西夏。

  雖然以夏魏朝目前國富民強的兵力來說,這些都不足為懼,但是就像一塊疥癬,時不時的要癢上一陣子,總歸是惱人。

  霓悅悅看著鳳臨半天不說話,好像碟子裏的糖蟹與他有仇似的,竟用巾子擦了手,動手剝起了蟹殼。

  她很想提醒他,不是她老王賣瓜,她做的糖蟹是可以整隻入口的,而且還好吃到不行,入口即化!

  但是他愛剝,她幹麼要提醒他?

  暴殄天物!

  但是鳳臨反應得也快,吃了半隻才發現這蟹和他以前吃的滋味不大一樣。

  「你來替本殿下剝蟹殼。」他仍未反應過來。

  霓悅悅也不搭話,圓乎乎的手指拎起一隻蟹,一口咬下,幹淨俐落,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的朝著他呲了呲一口小白牙。

  鳳臨勾起眉,有樣學樣,吃完一隻蟹後眉開眼笑。「你做的東西似乎特別好吃。」

  「謬讚了!」這要感謝竇家兩姊弟還有她三兄的喋喋不休,為了那幾張嘴,她隻能卯起勁來,說起來她兩輩子在廚藝上都沒有這些年這麼認真。

  她常常在想,一個身為相府三郎君,另兩個是國公府的娘子和郎君,要什麼吃的,廚房裏的廚子不會弄?

  根本就是她交友不慎,連帶寵壞了三兄的嘴!

  霓悅悅走神的當下,鳳臨已經把一小碟的糖蟹吃完,還讓青苗打水來洗了手,甚至收拾了桌麵,他這會兒正心滿意足的眯眼看著霓悅悅。

  霓悅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起了一身汗,她陰暗的想,這人看起來連客氣二字都不會寫,他的翩翩儒雅根本就是麵具。

  「晚上我沒有應酬,你把渾羊歿忽收拾好,往皇子府送,我會吩咐門房讓你進門的。」

  霓悅悅把當他妖怪,眼神有多不善就有多不善。

  這會兒又用「我」自稱了,哼。是誰一開始就擺款,自稱本殿下、本殿下的,現在吃了她的糖蟹,也知道吃人嘴軟了嗎?虛偽!

  但是轉眼他又說了什麼?這還是人話嗎?她不是廚子,她重申,她不是廚子,也不是他的誰,憑什麼他嘴饞她就得動手?

  她做垂死掙紮,「府裏沒有白沙龍羊羔。」

  白沙龍羊羔產自馮翊一地,肉嫩細致。

  「我會遣人送來。」

  「那很費工。」

  渾羊歿忽說穿了就是把鵝給收拾好,肚子裏寒上糯米飯、核桃等各式各樣的作料,放在整隻羊肚子裏下去烤,烤熟了之後隻吃吃進了整隻羊肉滋味的鵝,至幹僕人們就可以很美的把整一隻小羊羔給分食了。

  「我可以等。」

  「這些天我就先將就著吃糖蟹好了。」雖然看她快要變臉的圓臉很可愛,可一旦噴火,他有可能就吃不到美食,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他這可是作出了犧牲。

  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呢?

  「你剩餘的糖蟹都打包讓我帶回去吧。」

  霓悅悅隻有一個想法,鳳臨一定是那種臉皮最厚的土匪!

  霓悅悅幾乎是憤怒的把所有的作料往大白鵝的肚子裏塞,心裏把鳳臨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

  小廚房裏的廚娘們見到小娘子那好像和大白鵝有著深仇大恨的扭曲表情,都紛紛倒退三尺,一時間她身邊的空氣顯得清新不已。

  霓悅悅綁著頭巾,手下不停的忙碌著,她腹誹的是,這個鳳臨,有種你就連我霓府的一滴水也別沾,結果吃了還帶打包,甚至點菜,他隨便動動嘴皮子,她就要在這炎炎夏日,連蒼蠅都遠遠避開的廚房裏,熱得滿頭大汗的和渾羊歿忽奮鬥!

  嗚……她做錯什麼了?

  慢著!她是不是想偏了重點?!

  那位大皇子剛來的時候的確是板著生人勿近的一張臉,似乎隻要她說錯什麼就要趕盡殺絕的狠戾神情,她桌上擺著什麼款待客人,他根本不屑一顧。

  她手上一頓,感覺呼吸好像通順了些。

  莫非、莫非他是信了她的話,這才放鬆心情,連帶的有了食欲?

  他後來不再糾結七皇子的事,一心撲在吃食上麵,也不再咄咄逼人。

  在他麵前,她總是會無端的緊張,就像上輩子的陰影時刻籠罩著她,隻要一見到他的臉,她就不好了,所以,腦袋壓根沒辦法分析事理。

  她放下手裏已經被她折騰的麵目全非的大白鵝,要是她再客客氣氣的送上渾羊歿忽,她和這位將來的皇帝陛下有沒有可能就此老死不相往來,一拍兩散,他再也想不起她?

  可能性很大,畢竟她現在隻是個十一歲的女童,他堂堂一個大皇子殿下,總不會沒有名目的糾纏她一個小女娃,傳出去他的聲譽可就難聽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慶幸自己隻是個短腿短腳,完全不濟事的女孩子。

  看著灶上早就被收拾幹淨的白沙龍羊羔,還有手裏已經被作料塞得幾乎要爆炸的飛鵝嶺大白鵝,不用說,這羊和鵝都是鳳臨一早就令人送過來的,她咧開嘴,笑得很是愉悅。

  她打算完成這隻渾羊歿忽以後,向母親稟一聲,去阿婆家過上幾個月吧!她開始想念阿翁家的那些個表兄弟姊妹們了。

  遠離京城,遠離鳳臨那個禍源,等她再回來,他應該早就忘記她是哪號人物了吧?

  因為解決了心頭大事,她心情愉悅,不自覺的哼著小曲,「公鴨同母鴨,悄悄說情話,公鴨嘎嘎嘎,母鴨嘎嘎嘎……」

  聲音戛然而止,心裏忽地一陣惡寒。

  她什麼曲兒不好唱,唱這個,她對這首曲子有陰影……

  機械似的將白鵝縫上麻線,放進羔羊肚裏,又將羔羊一針不漏的縫起來,最後的活兒才讓廚娘接手,就是把它抬上烤架,又揚聲吩咐要注意烤羊的時間,烤好後,直接讓皇子府的人把羔羊抬回去。

  她拆下圍裙,笑容可掏的出了小廚房的門。

  完成一件大事,嗯,果然心情好,就連天空的藍看起來也親切多了。

  尾隨著出來的銀苗覷著小娘子變化無常的神色,暗忖,好像自從她們家小娘子和大殿下幾度「交手」,不,是偶遇相談之後,小娘子的情緒就很奇怪,到底是為什麼?

  難道這就叫一物克一物?

  不不不,她不該胡思亂想,她怎麼敢生出這種不敬的想法,要小娘子知道她一麵倒,倒向大殿下,唔,那後果她不敢想。

  霓悅悅回小院換了潔淨的農衫,喝了盅冰冰涼涼的酸梅湯,籲過一口氣後,這才領了丫鬟往房氏的正房去。

  房氏這些日子已經將巴姨娘的管家權拿到手,霓悅悅到的時候她正在對帳,一疊疊的冊子摞得老高,她手上的算盤一直沒停過。

  霓悅悅先是向房氏施禮,房氏雖然驚訝她這時間怎麼會過來正房,但也沒說什麼。

  她看了幾眼案桌上成堆的帳冊。「阿娘怎麼心血來潮看這些積年的老帳?」

  「我才把管家權拿回來,這些年攢了什麼,虧了什麼,看在你巴姨娘多年苦勞的分上,就算我不計較,但是也總得知道她從公中拿了什麼,往後才好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她。」看是要供著、冷著,還是無視著。

  霓悅悅發現她娘就是那種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人,巴姨娘起先是她爹的通房,霓在天娶了正妻之後,把通房提為姨娘。

  要說巴姨娘在霓府是很有底氣的一個姨娘,這從霓挽對她這妹妹的態度就知道,要是沒有她把持著中饋的姨娘寵著,阿爹慣著,一個庶女哪能在府裏橫著走?

  她阿娘剛嫁過來幾年一直無出,是巴姨娘替她阿爹生下了庶長子和庶長女,開枝散葉的功勞非比尋常,在地位上勝過後麵那些新納的姨娘,阿娘能從巴姨娘手上拿回中饋權力,還要收納巴姨娘手下使用多年的管事和嬤嬤,可想而知並不容易。

  宅鬥啊,人妻的必修功課,要是這門功課沒做好,人生就是黑暗的。

  「阿娘,這些帳本一天也看不完,您有空翻一翻就是了,再說我和二兄三兄都是站在您這邊的,您放一百二十個心,至於阿爹,」她人小鬼大的朝著房氏眨眼。「就看阿娘的手段了。」

  也就是說,您想做什麼放手去做就是了,姨娘什麼的,還能翻了天去?

  「唷,我們家阿穿這是懂事了呢,還能說出這番話來,阿娘真是感動。」房氏放下手邊的事,點了點霓悅悅的額頭。

  那些個有眼色的丫鬟們早就將冷飲果品送了上來,霓悅悅隨手把一碗綠豆湯呈給房氏。

  「怎麼不喝?」房氏見女兒不動便問了一句。

  「我方才喝了酸梅湯才過來的。」

  房氏直接喚人給女兒換了碗百合紅棗銀耳湯。

  「謝謝阿娘。」

  「母女倆客套什麼,這麼多年我也是白活了,直到現在才明白,阿娘既然嫁給你阿爹,就該把妻子這個角色做好,該我的就是我的,別人都休想搶走。」房氏舀著綠豆湯,眼神帶著殺氣。

  霓悅悅給她阿娘豎了個拇指。

  房氏莞爾一笑,如沐春風。「阿穿來找阿娘有何事?」

  「阿穿想去阿婆家玩。」往年苦夏,她總是到阿婆家去避暑,今年被皇帝插上那麼一腳,暑氣沒避到,倒是招惹了一尊煞星,回過神來,她這才想起阿婆家那靠山靠水,比起京城這大蒸籠簡直涼爽如秋天,每年她都住到忘記要回家的別莊。

  房氏聽著也有些意動。

  房家的別莊距離京城隻要一個時辰的路程,往年一到夏天,她那怕熱的爹娘就會舉家住到別莊去,直到入秋。這些年兩老年紀都大了,索性把別莊修好好修整了一番長住下來,京裏的宅子就留給了晚輩使用。

  其實並非所有的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往京裏鑽的,她阿翁和阿爹就是反其道而行的代表人物,他們自給自足,樂活無比,至於年輕人想做什麼,他們一概不理,他們認為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就憑自己的本事。

  這些年她因為身子弱,甚少回娘家,霓在天官居相位,更是走不開,每年隻有兒女們會去她爹娘膝前替她這不孝女盡點孝心。

  她這會兒又初把掌家權力拿回來,萬萬沒有這時候離開的道理。「替阿娘給阿婆和阿翁請安,知道嗎?」

  「女兒知道。」

  「不許淘氣頑皮,不許再上房揭瓦掏鳥蛋。」

  「阿娘,人家不來啦,阿穿都幾歲了,早不做那些揭瓦掏鳥蛋的事情了。」都八百年前的舊帳了,她阿娘這記性會不會太好了?

第八章 倒楣被挾持

霓悅悅屁股拍拍去了她阿翁家,殊不知在她出門後,下朝回家的霓在天帶回了一個驚天的消息,嚇得房氏都掉了筷子,完全沒了胃口。

  藉著身體不適,許多天沒有露麵的巴姨娘也知道自己再「歇」下去,怕是這個家就沒她什麼事了,所以再不情願也得出來露臉,乍聽到消息撇了撇嘴,心裏盡是冷笑,嘴上卻道:「什麼,七皇子要娶悅悅為妻?」

  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子,就想娶妻?看上的還是那矮不隆冬的小丫頭片子,真是沒眼光!

  這種運氣怎麼就輪不到霓挽身上?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說是想以身相許的報恩。」霓在天自己說著都覺得好笑,這根本是孩子把戲,還是戲文裏慣用的把戲。

  「奴覺得不妥。」房氏直揺頭。

  「幾位殿下也都這麼認為。」這是皇家事,沒朝臣們的事,隻是身為女方的父親,霓在天可沒辦法像其它人一樣冷眼旁觀。

  「後來呢?皇上不會真的允了吧?」房氏也笑不出來,這攸關她女兒一生的幸福,哪能三言兩語就決定了的?

  但事實是,在皇權時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你嫁個女兒,還算是抬舉你,哪輪得到你答不答應。

  「七皇子雖然讓大殿下給打消了主意,不過他還是想先把阿穿定下來,他說不然咱們女兒就會被人先叼走了。」

  雖說女兒有人喜歡,做為人父的頗為驕傲,但是阿穿還不到議親的年紀,這麼早就被人看中,還是皇子,私心說來霓在天也高興不起來。

  對於皇室,他看了快半輩子,實在沒什麼意願和他們結親,雖說要是和皇室扯上關係,將來霓陵和霓淮的仕途可謂一帆風順,不用再和許多人爭破頭,但是女兒的意願呢?

  「七殿下隻大阿穿一歲呢。」房氏覺得很違和,為什麼在她感覺皇家人的想法都與尋常人不同,雖然這麼說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哪個皇子會這麼隨便的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

  皇子可沒有什麼婚姻自由,一切都要看皇帝陛下的意思。

  「問題是他可是當著陛下的麵前說的,朝中所有大臣都聽見了。」他一路上聽那些個同僚的議論紛紛也真夠嗆的。

  什麼攀龍附鳳,什麼喜從天降……什麼酸溜溜或諂媚的話都有,老練如他也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

  「就因為阿穿在圍獵場順手救了七皇子一命?」救人一命還要惹來這種麻煩,要她說,這命還是不救的好。

  身為娘親,太知道女兒會有的反應了。

  霓在天嗯了聲,頷首。

  七皇子是孟賢妃之子,四妃中孟賢妃是最不顯眼的一個,她不依不求,在後宮過得宛如隱形人,但少有人知道她背後的娘家實力雄厚,盤據西北關中、關西,清貴而不偏不倚,是所有有心帝位的皇子們都想拉攏的對象。

  再說七皇子也頗得皇帝寵愛,他在這時候提出這樣的要求,當下大臣們都以為沒準皇帝會答應……

  「要奴說這也沒什麼不好,七皇子年紀再小也是個皇子,能嫁給皇子可是求也求不到的機會。」巴姨娘酸溜溜的夾起一筷子的菜。

  桌子上也就隻剩下她還有食欲。

  「巴姨娘,慎言。」難得對她擺臉色的房氏沒有直接叫她閉嘴,還真是給巴姨娘留麵子了。

  巴姨娘被這麼一堵,又見霓在天絲毫沒有要替她做主的樣子,索性捽了筷子。「奴已經吃飽,郎君和夫人慢用。」

  她沒規矩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隻是這時候夫妻倆都無心理會。

  等巴姨娘走了,房氏也讓人把餐桌收拾幹淨,用著僕人端來的茶水漱口,用巾子擦了擦手,這才說道:「郎君,這事不會就這樣子定了吧?阿穿可什麼都不知道。」

  「陛下的態度很模棱兩可,既不應好,也沒說不,再說這種事也要問過女兒的意思,要是我們無意聯姻,陛下也不是那種不講理之人,非要阿穿嫁給七皇子。」霓在天對於永寧帝的個性不敢說十分瞭解,但是三五分倒是說得上。

  「最好是這樣。」

  「那孩子呢?」說起來他自從隨著皇帝去避暑山莊回來後就許多事情纏身,連想和女兒好好說個話的時間也沒有。

  「去她阿婆家玩耍了。」

  「她倒想得開,什麼都不放心上。」

  「她就隻是個孩子,等她真的懂事,你又要感慨說孩子一眨眼就長大了。」

  夫妻倆閑談著,這一夜霓在天自然歇在妻子的院子裏。

  至於離開飯廳後的巴姨娘,飛快的讓她身邊的嬤嬤去把霓挽找夾,她前腳剛回到院子沒多大,霓挽就來了。

  「姨娘,你找我?」霓挽的態度說不上恭敬,因為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將來想要有門好親事,姨娘是指望不上的,至於嫡母,她也不會指望她能給自己說一門什麼好親事。

  既然別人靠不住,她就自己來。

  聽完巴姨娘從她爹那裏聽來的話,高傲的表情就是不屑,她撒嘴的動作和巴姨娘有那麼幾分神似,「姨娘,婚姻的事,我心裏自有盤算,我什麼地方輸給霓悅悅了,不就是姨娘生的庶女嘛,你等著看,憑我自己的本事,不會找不到一門好婚事。」

  她那胸有成竹的樣子彷佛在計畫著什麼大事,或者是已經在進行著什麼,巴姨娘再多問幾句,霖挽就不耐煩的走了。

  巴姨娘也顧不得被女兒刺傷的心情,這孩子怎麼古裏古怪的?

  但畢竟是從自己肚子裏蹦出來的孩子,霓挽是什麼性子,巴姨娘清楚得很,這孩子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難得這一回她居然沒有把霓悅悅當成對手了?再說她這腦子在忙什麼呢?

  她決定把侍候霓挽的丫鬟叫來好好問一問。

  霓挽的丫鬟隻道大娘子自從鳳汝公主的賞花會後,交了不少誌同道合的朋友,這段日子一直和她們有來有往,甚是快活。

  相較於山雨欲來、氣氛壓抑,眾人又別有心思的霓相府,霓悅悅在房府的日子卻是如魚得水,過得忘乎所以。

  不說房老太君本來就喜歡這個曾外孫女,對她的疼愛並不亞於任何一個曾孫子、曾孫女,才初夏就三番兩次讓人送帖子到霓府,問霓悅悅什麼時候要過來避暑。

  後來得知她隨著孫女婿和皇上一道去了行宮,老太君還不高興了好幾天,直嘀咕這皇帝幹麼跟她搶曾外孫女呢?

  不隻房老太君,幾平是所有的房家人都發自真心的喜歡霓悅悅。

  長輩疼寵,源於房氏是房家這幾代唯一的獨生女,霓悅悅又長得和母親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說是移情作用也好,霓悅悅的個性惹人疼愛也好,總之她在這裏比在霓府還要自由自在許多,要是沒有焦嬤嬤看著,怕是早就成了女土匪一枚了。

  至於平房家表哥們幾乎每一個年紀都比她大,娶妻生子的也不少,同年齡能和她玩在一起的也就剩下那麼幾個。

  「十表哥不是最喜歡這把弓,送了我你不覺得可惜嗎?」一把遞到霓悅悅麵前的牛角金桃皮弓泛著經常被摩挲而產生的光澤。

  「我這不是射箭輸了你嗎,願賭服輸,這把弓就是你的了。」房宙有張非常討喜的臉蛋,兩個酒窩,唇紅齒白,就是個活脫脫的美男子,不論去到哪都有一堆小女生對他示好。

  方才幾人瞞著大人去了房家後山比寒打獵物,房宙輸的最慘,不過他輸得心服口服,他縱馬向前,回家半途趕上霓悅悅,便說要把他兩歲生辰時阿爹送的牛角金桃皮弓

  送霓悅悅。

  「表哥,這是男人用的弓,我要是收下,也隻能把它供起來欣賞,不如你自己留著。」她要一把男人的弓做什麼,她不想要,她自己的弓箭用得可趁手了。

  房宙也有點捨不得這用慣了的弓。「要不,我讓我阿爹給你做一把連弩,可以連發數十枝箭,用來打獵物最是厲害。」

  霓悅悅射箭的啟蒙師父便是她的四舅舅房子淵,一個正經八百的讀書人,可說也奇怪,他讀書不是為了仕途科舉,他就隻是喜歡捧著書本的樂趣,可他也不是書呆子,放下了書本也不端架子,變成了一個大頑童,房氏尚未出嫁前和這個弟弟感情最好,又因為房子淵不像其它兄弟經常出門不在家,和家人的關係也就更緊密了一層。

  「五妹妹,咱們不要他的,我讓京裏的能工巧匠替你打造一把你覺得好使的弓箭如何?」同樣行五的房洵也把馬騎到霓悅悅身邊,三人立時把一條小山路給塞滿了。

  「謝謝五阿兄,那阿穿就等著了!」她這回倒是答應得北常爽快。

  隻是她答應了房洵,房十郎的臉卻皺了起來,很漂亮的美人臉成了苦瓜臉。

  「為什麼你不要我的卻要五兄的?」房宙委屈的問。

  「這麼容易懂的事情你還要問,阿穿妹妹喜歡我,不喜歡你。」房洵得意之餘還不忘踩了小心肝已經受傷的房十郎一腳。

  霓悅悅正待解釋,乍然聽見許多淩亂的馬蹄聲急速的往他們所在的這條路而來,手裏還揮舞著長鞭,這是要他們讓出道來。

  房洵和房宙機警的讓了路,因為他們兄弟倆發現那幾人雖然穿的是漢服,五官輪廓卻十分深邃,發色也不同,似乎是夷人,背後更多煙塵馬蹄噠噠追逐著這些夷人而來的,則是身穿夏魏軍服的士兵。

  這是在追捕人犯嗎?

  霓悅悅也很快把馬帶到一旁,也就那一瞬間和領頭的男子對上了眼,她沒發現男子那突然縮緊了的瞳眸,她手裏的韁繩還握在手上,人卻被巨大的力量給席捲,騰空而起。

  夷人首領的長鞭收放之間,已經把霓悅悅卷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這突發事件隻在瞬間,所有的人全都懵了。

  房宙大喊了一聲霓悅悅的名字,勒馬轉頭便想去追,但是後麵那些兵士動作比他還要快,風馳電掣的騎馬掠過房家人和小廝身旁,直追夷人而去。

  房宙大喊著讓侍衛們也追上前去。

不知道他使的是什麼鞭子,霓悅悅的腰際動彈不得,上半身被箍製在那夷人的臂彎裏,更慘的是她麵朝下,尚在發育的胸部就這樣磕著硬繃繃的馬鞍,疼得連娘也喊不出來,讓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雖然不知道這個夷人抓她要做什麼,可她也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忍住渾身的不舒服,拚命扭動,哪裏知道那人一掌拍了下來。「別妄動!」

  「嘶。」要死了,是拍蒼蠅嗎?這麼大手勁!

  她聞言趁一個扭身,手施巧勁往腰際一摸,摸出一條金黑雙絲相繞的鞭子,就往那夷人的臉上揮去!

  那人猝不及防,沒想到霓悅悅有這一招,被一鞭揮過臉頰,火辣辣的痛,雙腿不自覺用力夾著馬脖,鞭子向著駿馬的腿卷去。

  馬兒受驚,撒起腿往前驚跳,把兩人顛下了馬背,在草叢中滾了好幾滾。

  後麵的兩個夷人救援不及,向前奔出去好幾十丈,又飛快的勒了馬趕回來。

  霓悅悅以為這回就算小命保住,骨頭應該也要遭罪了,哪曉得她從馬背上摔下來,卻被一堵充滿男性氣息的懷抱給緊緊抱住,緊得她差點連呼吸都停止了,渾身上下痛得說不出話來。

  她這是流年不利是嗎?下回出門要先翻黃曆才行!

  一根烏漆抹黑的指頭擱到她鼻樑下,隻聽那夷人輕佻一笑,用很標準的官話道:「呼吸,不會連怎麼呼吸都忘了吧?」

  霓悅悅拚了命會想脫離他的箝製,卻發現自己的腰一動也不能動,身體不能動,她還有牙!

  她哇嗚一聲就給他狠狠的咬了下去。

  男人吃痛的嘖了聲,「在我們那裏,你這樣咬了我,是得嫁給我的。」

  「聽你在放……」屁!她臉抬起來,卻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但早在哪見過又想不起來,這人皮膚白皙,是個貨真價實的美男子,隻是臉上一道蜿蜒的血痕,差那麼一點點就流進眼睛了,他卻仍舊談笑風生。

  「你這一鞭使得好,是誰教你鞭法的?」他仍叨絮個不停,這時他兩個夥伴已經回過頭來了。

  「王子,還不快走!」直接從馬背上飛躍下來的彪形大漢看也不看霓悅悅,一手示竟坐在草叢時堆裏的男人搭他的手起身,另一手卻往霓悅悅揮去。

  這樣讓他揮中,怕是不死也得重傷。

  「不得無禮,這位霓五娘子曾經救過本王子。」他看似有些不舍的鬆開霓悅悅,在她的臉上看見不解和錯愕。「你們的人應該馬上就過來了。」

  「你到底是誰?」霓悅悅板著小臉問。

  「本王子忘記告訴你,霓五娘子,本王子姓蕭,單名一個稹字,我是西夷王子,你瞧見不?後頭那夏魏朝的大皇子正在追捕的人就是本王子!」

  還自豪的咧!「你說我救過你?」

  「霓五娘子可是忘了?本王子上一回潛入夏魏國境,不慎被人殺成重傷,多虧霓五娘子施加援手。」

  「你就是那個爬了我家的牆又不告而別的夷人?」她終於對上了人。但是這麼大刺刺的說他潛入國境遭刺,這不是活該嗎?

  當初她幹麼手賤救了這家夥?

  「原諒本王子不告而別,這是本王子的鞭子,送給你使吧,權充謝禮,下回見麵,你再耍鞭給本王子看。」他以為自己這麼大方,霓悅悅聽到肯定會感激涕零,哪裏知道根本不是這樣。

  霓悅悅下意識去摸自己的鞭子,可方才那一揮她的鞭子已經不知飛到哪裏去,可就算自己的武器丟失,她也不想拿人家萁名其妙的饋贈。

  見她不接,蕭稹大笑,「你別小看本王子的鞭子,這可是千年的玄鐵藤經過日夜鞣製而成,放眼整個夏魏朝不會再有第二條玄鐵鞭。」

  「既然是這麼昂貴的東西,王子還是自己留下的好!」他就是用金子打了整條鞭子她也不要!

  「本王子既然說要給你,就是你的!」他也不以為忤,把鞭子硬塞進她手中,餘光看見已經近在咫尺的夏魏人馬,壓根不理會已經跳腳,臉色焦急的屬下臉色,縱身跳上馬背道:「記好了,霓五娘子,本王子姓蕭,單名一個稹字。」

  而對她始終沒好臉色的西夷侍衛居然在臨走之前朝她深深作了一揖,這才翻身上馬,馬匹嘶鳴揚啼,一下不見蹤影。

  這是感謝她救了他家主子嗎?

  對於自己是誰竟被一個外人知曉,霓悅悅隻能歸咎這個夷人既然敢爬相府的牆,就算事前不知情,事後也肯定是派人去打探了一番,知道她是誰也不稀奇。

  蕭稹跑了,留下吃了一頭一臉煙塵的霓悅悅。

  很快,鳳臨帶領的侍衛來到霓悅悅麵前,尾隨的房家兩兄弟也到了。

  霓悅悅隻覺得頭是暈的,人是虛的,頓時便要軟倒下,方才應付那個蕭稹將她剩餘的氣力和精神都用光了,也是這會兒她才覺得自己的腰要斷了。

  她已經無暇去管誰來了——就算是和她不對盤也不待見的鳳臨,她都能視若無睹,可見那個痛已經到了什麼地步!

  鳳臨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她根本不知道,因為她已經暈倒了。

  霓悅悅被房老太君勒令躺在床上,直到傷好前都不許下床一步。

  那日她醒過來時已經躺在房家的廂房中,她的腿骨斷了一根,兩隻手臂都脫臼了,手指骨頭折了,太醫的說法是,因為強烈外力的撞擊,把指頭的骨頭都撞裂了。

  幸好隻是裂開,沒有斷。

  脫臼的胳膊也在第一時間也就是她昏睡不醒的時候接上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以為會斷成好幾節的腰沒事,另外全身擦傷破皮、瘀紫黑青等等的輕傷也就不說了。

  鳳臨從宮中請來擅長內外科的兩位太醫,異口同聲的表示這沒有休養個一年半載是很難好到能行動自如的。

  焦嬤嬤和幾根苗從霓府趕過來,一看到她那腫如豬頭的臉就哭了,直道要是毀了容難將來可怎麼辦?

  幾根苗還知道要收斂著些,焦嬤嬤完全是不管不顧,拉著她的手就哭得老淚縱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她從小奶大的孩子啊,這跟剮她的肉有什麼兩樣?

  至於她這一受傷給房家造成多大的混亂就更不用多說了,房老爺把房宙和房洵都給禁足了,霓悅悅的傷一日沒好,兩個闖禍、沒把表妹顧好的兔崽子就別想出門。

  而跟著出門的侍衛和小廝們很倒黴的也都受到了連坐。

  還有跟著她到外祖家來的銀苗,因為太過自責,說她沒把小娘子顧好,焦慮憂鬱,人也病倒了,而且病勢兇猛,幸好當時兩位太醫還在房府,替她診斷開了方子,這才把病情壓了下來。

  房夫人派了兩個得力的婆子去照顧銀苗,跟隨著焦嬤嬤過來的花苗、青苗和紫苗則留在房裏照料霓悅悅,房夫人也交代焦嬤嬤需要什麼隻管開口。

  畢竟人是在他們這裏出的事,又是自家外孫女,說什麼都該擔起這個責任來。

  霓在天和房氏則是在第二日才趕回娘家。

  霓府也有一大家子的事要處理,霓在天也沒辦法說走就走,於是房氏讓焦嬤嬤她們先過來,兩人把府裏的事交代妥當這才出門。

  因為鳳臨還在房府,霓在天先去見了大殿下,對鳳臨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直道給他添麻煩了。

  「麻煩倒沒有,說起來令媛是遭了池魚之殃。」他把那日奉命捉捕夷人王子蕭稹的事輕輕帶過。

  「那蕭稹可逮著了?」霓在天知道鳳臨自從避暑行宮回京後,便在皇帝的命令下接了刑部和兵部的一些事在做。

  之前兵部追緝私自潛伏在夏魏的西夷王子無裏,讓他選回西夷,如今又卷土重來,這是明晃晃的挑釁王朝,皇帝大怒,除了處置那些邊境官員,責成鳳臨務必要把逃脫的蕭稹給帶回。

  任西夷人在自己國土上來去自如,這是名譽掃地,摑打國家臉麵的大事。

  西賣地處偏僻,隻有國都一帶水草豐美,牛羊成群,至於其他土地皆很貧瘠,百姓日子過得貧苦。

  西夷人彪悍勇猛,曆代國君更是驍勇善戰,對於夏魏朝來說就像附骨之蛆一樣的存在,把他們趕遠了,沒多就又跑回來,就算招安了,等他們緩過氣來又來國境內騷擾侵略,防不勝防。

  「已然落網,著人押送刑部大牢。」鳳臨知道他急著要去看女兒,也不多說。

  在一番客套之後,霓在天又領著房氏去見了房家老太君、夫人和老爺。

  房老太君劈頭就把房氏罵了一頓,「受傷的人又不是我這老婆子,有什麼好看的?可憐我那小阿穿,怎麼就攤上你這不著調的娘親?」

  孫女婿她不好罵,但是自己的孫女有什麼不能罵的?

  「孫女這就過去看阿穿!」在精神瞿鑠的阿婆麵前,房氏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丁香,你領姑奶奶到阿穿住的廂房去。」房老太君揮手讓丫鬟帶路,也不管一旁的房夫人眼巴巴想和女兒說兩句知心話的渴望表情。

  婆媳這許多年,她也是知道婆婆的脾性的,她想和女兒說點什麼,就得見縫插針。「阿娘,就由媳婦帶黛兒過去吧。」

  房老太君哪裏不知道媳婦心裏的小九九,沒說什麼,揮手讓她娘兒倆下去了。

  霓悅悅吃了太醫開的藥,短暫的清醒之後便一直在昏睡著,所以房氏和房夫人進來時,隻見三根苗都侍候在一旁,雖然各自做著旁的事,眼神卻絲毫不離霓悅悅,就算她翻個身也能立刻警覺。

  房氏看著女兒還沒消腫的臉和包得跟豬頭沒兩樣的兩條臂膀,整顆心碎了一地,抱著房夫人哭得不能自已。

  已經看過好幾回的房夫人慢慢的寬慰她,這才讓房氏止住了眼淚。

  青苗心想,還好夫人沒看到小娘子被子下的腿和全身上下的瘀傷,否則怕是會哭得更嚴重。

  母女倆待了一會兒,霓悅悅一直沒有清醒的跡象,一問之下才知道她剛喝了藥,藥裏有寧神助眠的藥性,這一個半時辰都不會醒,於是兩人移到外間,商量起想把霓悅悅帶回相府的事。

  「這事你和相爺還是問一下太醫是否可行,要是可行,阿娘那邊我去說服。」房夫人是個明理的女人,別莊裏雖然什麼都不缺,但若是能回京養傷,住的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往後要請大夫還是太醫也都方便許多。

  於是房氏便把這想法向霓在天說了。

  他也覺得可行,便把太醫請來,然而相詢之下,兩位太醫都不表讚同。

  「一動不如一靜,若是非要移動,最好也等幾個月以後。」

  「如果霓相和夫人擔心的是請大夫診治不便的問題,這件事我來解決!」鳳臨這幾天一直留在房府,這已經夠叫人驚訝的了,現在他這一表示,還真的比讓霓悅悅坐上一個時辰馬車回家要讓人吃驚。

  以她目前身體的狀況,馬車鋪設的再舒適,就是兩個時辰也回不了京城,鳳臨認為不如請個高明的太醫常駐房府。

  霓在天還想表示什麼,卻被鳳臨一手攔了。「令愛是為了公務而受傷,於情於理,並無不可。」

  霓在天原本從他的口氣裏琢磨出些什麼來,但是他很快的就再度推翻自己多餘的念頭,畢竟大殿下和女兒的年紀實在是條鴻溝啊!再說女兒那圓滾滾的小身板,委實不合乎現在弱柳扶風的美女姿態。

  鳳臨也不聽霓在天過多的感激之言,逕自請旨去了。

第九章 在房家養傷

霓在天無法在房府多待,探望過女兒之後便陪同鳳臨一同回京去了。

  房氏倒是在嫁人之後,總算能趁此機會在娘家多住幾天,她這一住下來可樂壞了許久不見女兒的房夫人。

  唯一的小遺憾就是女兒沒有把她那兩個寶貝外孫給帶過來,但是能同時見到外孫女和女兒,她也沒什麼好苛求的了。

  雖說女兒受傷,房氏心頭掛念不已,但是能趁機重溫有母親噓寒問暖的生活,她頓時覺得嫁人生子,與妾室表麵你來我往,暗地使絆子的活根本就是個渣。

  但再如何的渣,家裏頭還有兩個兒子需要她看顧,她要是多在娘家逗留幾天,府裏那些姨娘又不知道會鬧出什麼夭蛾子來。

  過了兩天,霓悅悅也看出來她阿娘的坐立難安。

  「阿娘,等阿穿在阿婆家養好身子就回府去給您看著,直到您看厭倦了為止。」她的臉色很白,那是一種生病的蒼白,不同於以往肌膚白裏透紅的那種白嫩,就連講起話來也有氣無力的。

  「你這貧嘴的丫頭!」

  把女兒丟在娘家,房氏不是不放心,可無論如何自己的女兒還是要放在自己的眼皮子下才能安心。

  幾天後她把自己的貼身嬤嬤留下來照料霓悅悅,她則是讓房子淵送回了霓府。

  皇帝的旨意很快下來了,留下了於太醫常駐房府,直到霓悅悅痊癒為止,另外還讓庫房拿出不少珍貴藥材補品賜給「因公受傷」的霓悅悅。

  送皇帝旨意過來的人不是內侍太監,是又讓居府全家嚇一跳的大皇子鳳臨。

  什麼時候大皇子這麼閑,不停的往返京城和房府?再想想之前霓悅悅受傷,也是這位皇子親自給送回來的,這些蛛絲馬跡令房家的人不由得幻想聯翩。

  但是房老太君很快就潑了那些晚輩們一桶冷水,大意是說,他們家阿穿是不出嫁的,就算將來要嫁人也要嫁進房家來!

  房氏兄弟麵麵相願,孩子們都還小,說真格的,還沒有人往那方麵去想過,隻是經過房老太君這麼一明示,對啊,肥水不落外人田,阿穿這麼好的孩子,便宜了誰也不能便宜了皇家人,因此對著鳳臨的眼神便有些微妙了起來。

  宣完旨意,鳳臨自己攬來的任務已了,他坦言想見霓悅悅。

  誰敢說不行?

  他們雖然並未阻攔,但還是隔著一道蜾鈿花鳥屏風。

  丫鬟們如臨大敵的隨侍在霓悅悅身邊。

  「你們下去吧。」用大迎枕墊著腰和腿的霓悅悅喝過比墨汁還要黑的藥汁,又吞了一小碟的蜜錢,這才覺得口腔裏的藥味淡了些。

  這位皇子默默等著她吃完藥,還是悶不吭聲,他們認識也算有一段不少的日子,他的性子霓悅悅不敢說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也知道幾分,這是想和她單獨說話呢!

  何況她真沒體力和他耗下去了,便讓丫鬟們都下去。

  焦嬤嬤的眼裏是一百萬個不讚同,但是她都傷成半個瘸子了,您老就別想著人家皇子會對她怎麼著了。

  果然,內室的人一清空,鳳臨便從屏風外繞了過來,「這個給你。」那是一小罐糖漬紫果子,「要是吃完,再讓它回府給我送消息,我再讓人送過來。」說完,他從袖子掏出一隻有著五彩翅膀的鳥雀來。

  鳳臨把它放在床沿,它撲著翅膀,眨巴著黑豆似的眼睛看著她,輕輕鳴叫一聲,聲音幹淨而清脆,換著腳在床鋪和扶攔上跳來跳去,就是不飛走。

  霓悅悅本以為是隻真實的鳥雀,但發現它的眼珠有些呆滯,「這是機關木頭鳥?」

  「被你看出破綻了。」鳳臨眼中的柔和如無邊細雨,將人瞬間包圍。

  他是個看似溫和的人,唇邊經常保持著微笑,可霓悅悅和他數度交手,早發現他平日裏的笑是帶著一種讓人察覺不到的冷銳,但這一刻他笑起來的樣子,卻真的溫和得像是另外一個人。

  「或者有什麼事要告訴我的,都可以讓它送信知會我。」

  霓悅悅困難的把鳥雀捧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這木頭機械鳥是利用類似竹蜻蜓的螺旋槳製造出來的,它能飛,應該也是利用氣流上升的原理送到空中去的。

  有能吸引眼珠的東西,她那連動動都會抽痛不已的手指看似好多了。

  這些道理霓悅悅能明白,但是要做出像這樣能像信鴿一樣送信的鳥雀,她真還沒這本事。

  她想起了鳳臨第一汶看到她利用紙鳶演奏音樂的事了。「莫非是我的紙鳶給你的靈感?」

  「被你猜中,我那時正為了它飛不起來煩惱得頭發都快掉光了。」看著她笨拙的摸木頭鳥翅膀,不知為何,鳳臨的心倏地火熱了起來。

  霓悅悅認真的看著他滿頭烏黑柔亮的黑發。

  這就叫人比人,氣死人,一個男人的發質比她一個女孩子還要亮麗,看了誰不心塞?

  「我倒是想看你頭發掉光的樣子,要是哪天你看破世情想出家,一定要先知會我。」不譏諷他兩句,她就是不甘心。

  至於不甘心什麼?這一會她又說不出來。

  是見他活蹦亂跳,自己卻躺在床上?

  好像也沒那麼憤世嫉俗。

  「想不到殿下心靈手巧,還有這份手藝,不容易。」說這話的時候她是真心的,隻是有氣無力的,沒什麼說服力就是了。

  鳳臨壓抑心裏那份奇怪的感覺,看著她略微消退一些腫脹,但仍清晰可見的傷痕,方才的火熱心思登時轉成了一股陌生的憐惜。「你不笑話我做這些匠人的活兒?」

  「世上要是沒有這些能人巧匠,我們又如何能享受這些便利?」科舉製度導致王朝的士人都想著往仕途發展,為官的隻求層層往上爬,匠人和手藝人都是一些靠勞力賺取微薄生活的平民百姓。

  她的想法倒是特別!

  鳳臨見她體力漸漸有些不支,幹脆開門見山問道:「你怎麼認識蕭稹的?」

  「說來話長。」這種事不需要向他交代吧?何況他這是忘記她是病人了,需要適度的休養,而不是詰問。

  難道她和蕭稹說話的時候被看見了?才有這一問?

  蕭稹可是逃犯,她要是承認與他有關,可是會惹禍的,她索性抵死不認,閉緊嘴巴就是了。

  她就是不說他能拿她怎麼辦,總不會嚴刑拷打吧?

  「我有的是時間。」他一副好盩的樣子,這是非要從她嘴裏挖出什麼了。「他不是那種會把隨身武器贈人的人。」

  他直接拿起讓下人撿回來,擱在案桌上的玄鐵鞭。

  「這種玄鐵藤隻有在西夷的峻嶺高峰才有,尋常人根本到不了那處,蕭稹費了十年才做成這麼一條空前絕後的玄鐵鞭,你要不是他重視的人,他不可能會把鞭子送你。」

  「你對他這麼瞭解,不如去問他為什麼把鞭子硬塞給我,我也很無辜好不好?」她要是知道那鞭子跟著她回來,早叫人扔了好不好,哪還會留著讓人當話柄?

  「我累了,大殿下請回吧,青苗,送客。」她雖不願主動招惹是非,可也不是任人揉搓的軟柿子。

  她是不想回答就送客吧,哼!

  兩人不歡而散後,霓悅悅吩咐青苗把鳳臨帶來的東西全部束之高閣,蜜錢就賞給幾個苗吃,她則是眼不見心不煩,一心一意的養起傷來。

  鳳臨倒也沒有再來打擾她。

  這一養傷便是半年。

  養病的日子實在說不上快活,縱使住得舒適,吃得好,房府所有的人都輪流著來慰問、逗她開心,但是焦嬤嬤和母親留下來的柳嬤嬤把她看管得滴水不漏,難得能出門透透氣也隻局限在院子裏曬曬太陽,別的活動一律禁止,而且到點就得回房,半點也不通融。

  這半年她在行動上是很拘束的,可消息仍能傳進她的耳裏,當然啦,京裏的消息傳到別莊的時候,自然都是過了好一陣子之後了。

  譬如連續下了幾天暴雨的江南幾個城鎮發生水患,鳳臨被派去江南主持賑災事宜,西邊的蝗災則是由二皇子去處理了,至於因為秋天到來而蠢蠢欲動的西夷,皇帝派了二皇子過去。

  對皇帝來說,這一樣樣的麻煩事,哪樣不是的分內活,他把皇子們指派了出去,不無試探的意味。

  幾個皇子想上位,就需要顯眼的政績來支撐將來帝位的穩妥,沒有政績,沒有功勳,憑什麼當皇帝?

  不能庸碌度日,就要力求表現。

  但矛盾的是,皇子們要是表現優異,會讓皇帝有威脅感,表現平庸,又會讓皇帝老兒覺得不堪大用,無論怎樣都是錯。

  鳳臨這皇子是嫡長子,占著正統,隻要他行事不出大錯,最後那個位置不出意外會是他的。

  可永寧帝還遲遲沒有立太子的動作,按霓悅悅的想法,他還在考慮太子的人選,所以一向按兵不動的鳳臨也有了動作。

  她上輩子壓根不關心這些,隻記得太子是早早就立了的,鳳臨也沒什麼波折的登基為帝,慢著,她忽略了一件天大的事情,那就是永寧帝根本沒剩下幾年好活了!

  她上次和鳳臨談過霓府是在永寧十一年,也就是臨盛元年被抄家滅門的,那就表示,不到四年時間就要改朝換代了。

  既然皇帝至今還沒有半點要立儲的意思,鳳臨卻知道了他老爹再過幾年就會掛點,難怪他開始化被動為主動,主動出擊了。

  她這算不算洩漏天機,改變政治的局勢?

  她不敢打包票,因為她重生之後,遇到太多和上輩子大相逕庭的事情,譬如和鳳臨的相遇,譬如蕭稹。

  原來時局真的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她以為能夠仗著重生的記憶挽救霓府,現下看起來變數太多,多到她已經看不清未來的局勢會怎麼發展,她得另外設法走別條路,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霓悅悅被這突然竄出的念頭驚到,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青苗連忙奉上熱水,不著痕跡的示意遠處的花苗過來,攙扶小娘子回房。

然而京裏的事一樁接著一樁,被拘管在大理寺的西夷王子蕭稹又逃了。

  陛下氣得將大理寺卿痛罵一頓,職降三級,可戴罪立功,要是抓不回蕭稹,就等著去顧城門吧。

  至於五城兵馬司更是繃緊了皮在等,可不能讓蕭稹逃出京城地界,否則,統管京幾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就會很難看了。

  所有人的休假全都取消,枕戈待旦已不足以說明五城兵馬司的風聲鶴唳,已經調到京幾大營的竇璋也因為這件事天外飛來橫禍,皇帝命令他半個月內要把蕭稹緝捕到案,否則他的將軍位置多的是想坐的人。

  聽到這個消息,整個將軍府都不好了。

  霓悅悅知道竇家兄妹感情好,知悉之後連忙寫了信給竇千,開解安慰一番,希望她多安慰自家哥哥。

  想不到竇千信回得飛快,說她阿兄根本該去大營就去大營,該練兵就練兵,該吃該睡沒漏一樣,說他就是根木頭,沒藥救了。

  信裏還會插科打嘩,事情看起來沒有霓悅悅想像中的嚴重。

  她住在房家別莊這半年,竇千幾乎每隔個三兩天就往這裏跑,頭一回趕來探望她的時候,一看見她全身裹得跟棕子沒兩樣的豬頭模樣,劈頭就把她罵了一頓,轉過頭卻抽抽噎噎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她不愛惜自己,傷成這樣得養多久?將來可怎麼辦?

  「涼拌咩。」她還故意刺激竇千。

  「真不成,我讓我阿兄娶你就是了。」

  霓悅悅差點暈厥,要不是她十根指頭都處於半殘的情況下,她肯定搔得竇千呼爹喊娘直叫救命。

  竇千把嫁進他們家的諸多好處說了一遍又一遍,見霓悅悅真的不為所動,才不情願的問霓悅悅為什麼不願意。

  「我這性子你覺得和你阿兄那木頭個性能合嗎?」她怕悶,竇璋那人要是不主動和他搭話,他可以一整天不說半個字,她沒有自虐傾向好不好。

  竇千想也不想,「合拍啊,他木頭,你活潑,不是恰恰好互補?」

  「你到底是來探病還是來做媒的?」或是來氣她的?

  把兩個作風完全不一樣的男女擺在一起,這不是結親,是結仇!

  竇千這才想到自己太過心急了,隻是這有念頭也是這兩天的事,她真的很想把阿穿娶回家,隨便家裏哪個阿兄娶她都行啊!

  最後竇千在唉聲歎氣中回了京裏。

  這回她給竇千去信,當然是由青苗代筆,沒想到在京裏頭風聲鶴唳的時候,她又跑了出來。

  其實憑她是竇璋的妹妹,想出城門隻是小菜一碟。

  對於這個三天兩頭往房家跑的竇家娘子,房家人早就習慣了,就連門房看到她的車馬就該知道去通報的霓五娘子。

  一等丫鬟們送上茶水和點心果脯,竇千一邊胡吃海塞,一邊嘀嘀咕咕把賭了一肚子的話全掏出來。

  「你倒是說說,你和那西夷王子是怎麼回事?」完全就是一副八卦女王的口吻。

  霓悅悅啼笑皆非。「我和一個西夷人能有什麼事?那個混帳是想把我當成人質,挾持著我逃亡好不好?」

  這個恩將仇報的混帳!

  要不是蕭稹那一攔,她幾乎忘了自己曾經數過他一回。

  鳳臨將蕭稹押解回京時,並沒有將霓悅悅和蕭稹的事情呈報上去,倒是竇千來得殷勤,霓悅悅對她又不設防,把自己會受這麼重的傷全部歸咎於那個恩將仇報的西夷王子,因此竇千也才會知道她和蕭稹之間還有這段過去。

  竇千托著下巴,眼神有那麼點恍忽,「說起來,那個蕭稹也算是英雄。」

  「哦?」

  「你想想,西夷是個多麼荒涼的地方,他為了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一再的跑到我們國家來,雖然說以他個人的力量是有點以卵擊石,可是他幾次能從我夏魏大牢裏逃出去,那能是個簡單的人嗎?!」

  看竇千一臉垂涎仰慕的神情,霓悅悅故意逗她。「說起來他應該是你喜歡的那種型,高大偉岸、麵貌俊美,還是個王子,隻是不管怎麼說,西夷太過貧瘠荒涼,聽說一年有兩季都是凍土,寸草不生,另外兩季的收獲也隻足夠填飽肚子,你要嫁到那種地方去,我一定第一個反對。」

  「八字一撇也沒有,我看是你自己心動吧!」竇千被霓悅悅這一打趣,臉竟微微地紅了,一直蔓延到耳朵。

  兩人一陣打鬧,聽得外頭的丫鬟心吊在半空中,這竇娘子下手總沒個輕重,她們家小娘子的身子這會兒可不比以前呐。

  臘八之前,房氏帶著霓陵將霓悅悅給接回相府去了。

  房家人雖百般不舍,但轉眼就要過年了,何況都已經多留她住下好幾個月了,他們就是再喜歡阿穿也不能沒有分寸,所以,霓悅悅在浩浩蕩蕩的護送隊伍中,平安回到了霓府。

  時間過得飛快,兩年就這樣過去了。

  這兩年,最大的事情有兩件,一是永寧帝改立成貴妃為皇後,二是立大皇子鳳臨為太子,他說鳳臨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

  不得不說這真是帝王心術,給了成貴妃她最想要的鳳印,統率六宮,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性,太子的位置卻給了不是成貴妃肚子裏出來的鳳臨。

  鳳臨起初對東宮太子這位置並沒有想法,可是自從得知霓府滅門這件事,他讓耳目出動,開始留心起他父皇的動靜。

  要知道這可是大忌,哪個皇子敢明目張膽的監視皇帝的行動?一個不留心便是殺頭之罪。

  但鳳臨無所畏懼。

  為什麼要這麼做?

  說他喜歡上那個胖小娘子?為她調查霓相被人陷害的真相?好像還不到那個地步。

  隻是她滿門覆滅的慘痛經驗給了他兔死狐悲的傷感,為人臣子盡忠報國是本分,但是在帝王的統治下,誰都是棋子,當帝王不需要你的時候,棋子便成了棄子。

  身為皇子的他其實也沒有比為人臣子更有保障到哪去,在一波又一波的競爭中,一旦失去自保的能力,等著他的後果他也不知道是什麼。

  他下麵的弟弟們都大了,看著每一個都十分穩妥,但是收羅到他手中的情報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可以不想要東宮那個位置,但是他不能忍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一把刀時刻懸在腦袋上麵的感覺。

  他是一個沒有母族扶持的皇子,唯一的倚靠隻有皇帝。

  他雖然覺悟得慢,但是他知道要如何追上前去,拉近他和皇帝的距離,給帝王製造印象分數。

  果然,經過多年君權與門閥的拉鋸戰,皇帝失去耐心了,他想殺雞儆猴,殺霓在天這隻雞,利用他的倒臺來做文章,警告那些把持滿朝官員的門閥,這個國家還是他作主的。

  鳳臨巧妙的向永寧帝建言,動了一個霓在天,雖然出了口惡氣,卻治標不能治本,欲平衡朝堂勢力,要慢慢收攏兵權,要扶持寒門勢力,雖然一時半刻看不出來由科考上位的臣僚能達到什麼程度與門閥製衛,但是等到寒門成長到能與世家並駕齊驅的地步,君王就能在其中找到平衡點。

  這話一語驚醒永寧帝,他也因此開始正視起立儲的事情。

  太子者,國之根本,身為帝王,他不是不知道朝廷中有哪些派係,一個個皇子看著都是好的,背後的勢力卻亂七八槽。

  皇儲未立,但凡自詡有能力的皇子,都不可能放過對他屁股下麵那把龍椅的覬覦,那不如趁早立了太子,絕了那些人不該有的心思。

  身為帝王,他還是人家的阿爹,他可不想在他活著的時候看見皇子們勻心鬥角,自相殘殺,喋血宮廷。

  他日日盤算,任何一點細致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任何一點不尋常都有可能是天翻地覆的引子。

  他把太子之位給了大兒。

  成貴妃陪了他許久,是該給她一個名分,但是他既身為人夫,也是帝王,江山對他來說比骨肉親情、夫妻感情還要重要,成貴妃背後的野心他太清楚了,她想讓自己的兒子做太子,他也知道。

  給她皇後冠冕,就是要告訴她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為人太貪心,就會什麼都得不到。

  所以當二皇子鳳澈得知母妃坐上後位,而從此他再和太子之位沒有任何幹係,要是運氣好,大兄不計前嫌,他一輩子就隻是個閑散王爺,要是來個趕盡殺絕……他的命從此就拿捏在旁人的手裏。

  他對自己的母妃不由得心生起幾分怨懟來了。

  鳳澈不知道的是,在永寧帝決定要立後之前,夜裏去了成貴妃的寢宮,給了她兩個選擇。

  他問她可知立子殺母這個立儲的製度?

  成貴妃雖然是婦人,但從小也沒少讀書冊,對於這種殘忍血腥卻是為了防止外戚專政局麵所設立的製度也有所聞。

  「陛下,我朝並未設立這樣的製度,幾百年來都沒有這樣的例子。」本以為皇帝要過來夜宿的成貴妃有些捉摸不定皇帝的意思。

  「朕給你兩個選擇。」

  「皇上……」她驚叫出聲。

  「立你為後,澈兒為恒王,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又或者澈兒為太子,賜你一盅鴆酒。」送你上路。

  成貴妃麵色劇變,她作夢都沒有想過,與他夫妻一場,自己從如花似玉的年紀便隨著他從潛邸一直走到現在,最終卻隻能得到一杯毒酒?

  她咬著牙,不讓自己露出半點情緒。「奴敢問皇上,是否已經做好選擇了?」

  悲哀啊,她在後宮這些年學到的保命手段,竟然得用到她曾經最愛的男人身上。

  帝王家沒有真情,是她太愚蠢了。

  「朕是有想法,愛妃呢?」

  「奴想再問問皇上,可能保澈兒一世平安順遂?」她用心計較,爭權奪利,還不是為了兒子,難道是為了自己嗎?

  「即便將來我駕崩了,也會立下旨意,永保澈兒一世富貴無憂,這點你無須多慮。」

  成貴妃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給皇帝磕了個頭。

  「愛妃這是做什麼?」皇帝沒動。

  「奴謝謝皇上,奴與皇上的意思不謀而合,皇上想怎麼做,奴毫無意見。」她的神情一如以往充滿著對這九五之尊的尊崇和情意,讓人察覺不出來她有絲毫的改變,但隻有成貴妃自己知道,她和這個男人再也回不去了。

  她必須活著,活著才能替她的皇兒謀劃將來。

  不到半個月,成貴妃成了繼後,皇帝也立了儲,舉國上下一派喜氣洋洋,僅僅京城街道上的彩燈就掛了幾百盞,所有人都知道懸虛數年的皇後之位已有了繼後人選,也立定了儲君,可謂是四海蓬勃,舉國歡騰。

第十章 意外的賜婚

十二月十六,皇宮舉行了立太子的慶賀大典。

  確立儲君,無後顧之憂,天下自然安定,象徵了一個新時代的開始,隆重的儀式過後,皇帝頒布詔書,號令各地為五嶽、四海諸神修建廟宇,塑立神像,另外太子的親事被提上了日程。

  太子妃是什麼?現今的太子正妃,等將來太子登基便是皇後,這是何等大事,一時各路人馬勢力都浮上了台麵,而且角逐競爭得很是厲害,弄得鳳臨十分厭煩。

  這些霓悅悅以為都和她沒有半個銅錢的關係。

  翻過了年,她就要十四歲,離及笄不遠,及笄不算什麼,她最煩憂的是皇帝那把屠刀什麼時候要伸向他們家?

  前兩年她養著身子,冷的涼的酸的辣的,許多食物都被禁食,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接下來滅門的陰影又時時跟著她,讓她每每夜不能寐,就算她有食欲,想繼續維持豐滿的身材,整個人卻像泄了氣的氣球,再也回不去當初的圓潤了。

  家裏的人都以為她是女子天性,已經到了知道愛美,想用婀娜身姿吸引異性的年紀了,哪裏知道霓悅悅心裏那個冤,老天爺啊,她也不想隻抽條個子不長肉啊?!

  這兩年,霓府連續辦了幾樁庶子庶女的喜事,霓媛出嫁了,嫁給僅次於尚書令的右僕射晉聞,霓大郎娶了陵陽楊氏為妻,比較讓人跌破眼鏡的是霓挽,也不知她使了什麼法子,居然結識了三皇子鳳寶,上門要求納霓挽為側妃。

  鳳澈和鳳寶雖為一母同出的兄弟,但看得出來成皇後的眼裏隻放得下大兒,但再不得寵,鳳寶仍是個皇子。

  自從大權旁落後憋了許久,一直堵著一口氣的巴姨娘這下可樂壞了,也不問霓挽究竟是如何和三皇子搭上線的,一個勁的替霓挽準備嫁妝。

  不過房氏這個嫡母可沒有巴姨娘這親生母親糊塗,就算霓挽不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好歹這些年也叫她一聲母親。

  她把霓挽叫來委婉的告訴她妾是什麼,是可以隨意買賣的,雖說側妃是比較正規的妾,也能上皇家玉牒,名正言順的記入族譜,但還是妾,倘若正妃是個好的,日子就好過,要是個精明的,就有得罪受了。

  房氏不好說的是,三皇子妃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從她婚後無出,一幹侍妾們也都沒有消息看來,並不是個能容人的。

  霓挽抬著頭眼色隱晦的看著房氏,就快要脫離這個家了,她的心裏不知有多高興,對於嫡母這番看似為她好實則潑冷水的好意,她半點不領情。

  「母親見不得阿挽好,阿挽能理解,雖是側妃,還是能上皇家玉牒,名正言順的記入族譜,總比某些人默默無名一輩子來得好。」

  「那些都是虛的……」

  霓挽打斷房氏的話,「人不都靠這些虛榮在過日子?」

  「你!」

  「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是好是壞,女兒自己會承擔,不勞母親記掛。」

  這些個敢看不起她的人,等她嫁入皇子府,往後見了麵,這些人可是一個個都要給她跪著請安行禮的……隻想到這裏,她就高興得徹夜難眠。

  房氏被霓挽堵得一口氣上不來,「也罷,既然你有自己的意見,那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你就好好準備待嫁吧。」

  按房氏的想法,自己的郎君貴為一國宰相,想替庶女尋一門好親事會很難嗎,就算想嫁進皇室做為皇子妃也不是不能,可看看這丫頭現在是什麼態度?

  既然說不動,她也不說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既是霓挽自己的選擇,她這做嫡母的也不會虧了她的嫁妝就是了。

  知道妻子去規勸過霓挽後的結果,霓在天並沒有說什麼,但是身為政治人物,他的想法和婦人自然不同。

  他這庶女一旦成為三皇子側妃,不管自家人是什麼想法,在外人眼中,他這艘船可就和三皇子站成一隊了。

  也就是說,會被歸類為成皇後一派。

  他不願也不喜,在陛下還健在的時候就站隊的人,從來都落不得什麼好下場,他的身分容易遭忌,這些年他戰戰兢兢,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想不到在女兒這樁婚事上被迫偏移了方向,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好幾夜他歇在書房,哪裏都沒有去。

  幾日後,他吩咐家人,等霓挽嫁過去之後,盡量和三皇子府玩著些吧。

  當然,巴姨娘知道後又是一番跳腳。

  但時間並不會因為霓家這些事情而停止。

  皇帝依然過問政事,可已經慢慢放權交由太子處理,可以看得出來皇帝已經著手在培養太子的理政能力,而太子的能力也讓他頗為滿意。

  隻是身為太子,鳳臨是有怨念的。

  他的怨念是因為無人可以分擔他下麵的許多事務,他比以前更忙碌了,一大早就上朝,就連休沐也帶許多事務回府,沒有片刻得以休息,兩年來就連想借機再去看一眼霓悅悅,老實說還真的抽不出時間。

  最恨得他牙癢的是那個丫頭連封信也不曾給他送過,他辛辛苦苦造了一隻能送信的木頭鳥,居然連一個口侑也沒收到。

  那個胖丫頭不會把那鳥當柴火給扔進灶膛了吧?

  他思來想去,自己忙得跟陀螺沒兩樣,分不開身,他得找個信得過的人來分擔手上的活兒才行。

  幾番輾轉,終於讓他想到一個人,那就是不出仕的房子淵。

  他對這個人印象非常深刻,深藏不露,慧而不顯,甘願居住在京郊,陪著父母過著平淡乏味的日子。

  平淡中見真性情沒有什麼不好,但若能為他所用,發揮所長,那就更好了!

  他在外頭有竇璋,內裏便需要個像房子淵這樣的人為他打理。

  鳳臨在百忙中親自去了一趟房家別莊,房子淵得知他的來意,很快就拒絕了,他誌不在此。

  他把鳳臨客客氣氣的請回去了,哪裏知道第二天鳳臨又來,房子淵索性避了出去。

  鳳臨也不著急,一天等不到人,十天等不到人,嗯,他就不相信房子淵能避得了一輩子不出現!

  最後,房子淵實在被鳳臨的緊迫盯人鬧得沒辦法,也被他三顧茅廬和求才若渴的誠意感動,終於答應入京替他做事。

  他唯一的條件就是需要時間安置家人。

  鳳臨笑著拍拍房子淵的肩膀,笑道:「能得子淵,如同左右臂膀,子淵既然答應為本宮所用,你的家人便是本宮的家人,豈能讓你有後顧之優,京裏本宮已備妥宅子,若是老太君不喜京城喧鬧,欲留在舊居,本宮也能派人護她安全無虞。」

  房室人見房子淵心意已定,隻說讓他好好替太子做事,莫丟了房家人的臉雲雲,並沒有過多幹涉他的決定。

  半旬之後,房子淵沒有驚動人,拎著簡單的箱籠進了京,去了霓府。

  房氏早就得到娘家消息,得知弟弟要投效到太子門下,除了驚訝自是一番勉勵,盼他能好好成就一番事業。

  待霓相回來,姊夫與小舅子兩人自然又是好好討論了一番,霓在天也把當今朝堂盤根錯結的關係為他細細剖析,讓房子淵不會無從抓起,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房子淵虛心就教,兩人談得十分融洽,當晚房子淵便在霓府歇下,翌日一早,在房氏與霓陵、霓淮還有霓悅悅的目送下去了東宮。

  霖在天亦是目光沉沉的看著房子淵的馬車遠去。

  房氏領著孩子們進門才發現郎君仍杵在外頭,她讓三個兄妹各自回房,回過身來,輕輕挽住郎君的胳膊,「有什麼不對嗎?」

  霓在天牽住妻子的手往回走。「無事,我是在想……唔,算了,沒什麼

  霓悅悅知道她爹顧慮的是什麼,一個政治人物,對政治的敏感度絕對勝過一般百姓許多,她大姊嫁給了三皇子,她阿舅投入了大皇子……呃,現在要稱太子殿下了,上一世,霓挽嫁的隻是一般的富貴人家,她阿舅也是一輩子漁樵耕讀,倘徉於山水,快意人間,這一世卻都變了。

  是因為她的重生,所以身邊親人的命運也隨之改變了嗎?

  那她的將來又是如何?

日子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流水一般的過去,下完初雪後的第二個大晴天,宮裏來了聖旨,太子欲聘霓五娘子為太子妃,將由欽天監選取吉日,在明年春暖花開的三月擇日完婚。

  「女兒年紀還不大,還沒想要嫁人!」鳳臨那個王八蛋,腦袋肯定被牛踩了,這是老牛吃嫩草,老牛老牛老牛!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三次,就算他貴為太子也一樣,很不好意思,她這根嫩草不想被他吃!

  好吧,平心而論,他並沒有很老。

  不過命運不是已經改變了嗎,為什麼她還是要跟他綁在一塊兒?

  與她在同一條船上,他不怕也遭到波及嗎?

  還是她可以自大的想,鳳臨是想用太子的頭銜庇護他們霓府滿門不受小人陷害,以致發生那些慘事?

  他們整整兩年沒見,她以為她對鳳臨來說就是個變成過去式的人,彼此在同一塊土地上呼吸生活,卻不再有交集。

  哪裏知道他突然來這一招!

  想嫁入皇室的人滿京城的貴女隨便抓都一大把,要不要來做個調查,想嫁入皇家的人請舉手——

  霓悅悅敢拍胸晡打包票,十個裏麵有十一個都是願意的。

  霓在天並不知道女兒的想法,他承認自己在官場上不是什麼好人,卻也沒有壞到骨子裏,至少他不屑拿兒女們的親事去換取利益。

  對於太子想娶他家阿穿這件事,純粹用一個父親的角度來看,他是頗為滿意的。

  「我沒想到陛下會這麼快同意這髒婚事。」霓在天今日下朝之前,雖然知道太子向陛下提出太子妃人選,但沒有想到對像是自己閨女。

  他隻是試探的提了一句,看閨女那不情願的樣子,這會兒再去向陛下求情收回成命還來得及嗎?

  顯然是行不通的,聖旨從無撒回的先例,那是質疑陛下做的決定,再說,皇家給你個太子妃當,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你還敢挑剔拒絕嗎?就算太子的年紀和女兒差了那麼幾歲也不打緊,不都說老夫疼少妻嗎?

  他往好處想,準備拿這些來說服女兒。

  「太子娶妃儀式繁雜,少說也得籌備個半年光景,半年後你十四歲,還有一年才及笄,到時候為父去和太子殿下商量一下,讓你及笄再圓房。」

  霓悅悅真的想翻白眼了,阿爹,這不是圓不圓房的問題好不好?對女人來說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你確定把女兒嫁給那個男人是好的嗎?

  「阿爸,這事兒咱們能說不嗎?」

  霓在天的臉扭曲了下,「你見過太子許多次,當時太子也沒嫌棄你胖……哦,身材圓潤,如今你瘦了下來,太子要是看見,豈不更加歡喜?」

  阿爹,你這是人身攻擊你女兒!

  而且,你這是批評太子膚淺欸。

  霓悅悅繼而一想,在這個世道,女人除了嫁人沒有第二條路,她不嫁太子這個人,還是要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嫁給太子也許是比較好的一種選擇,也是突破霓府眼前困境的唯一方法。

  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得知到底是哪些人想離間陛下和宰相間的君臣感情,嫁給太子不就代表有機會能順藤模瓜,找出背後的那些人,或許她離目標還有一段漫長的路,但是為了前世冤死的家人,她無論如何也該試試。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眼前的路該怎麼走下去?

  「女兒知道了,就照阿爹的意思吧。」拿定主意,她也不拖遝。

  倒是霓相有些回應不過來,剛剛的負隅頑抗呢?

  怎麼這就改變主意了?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他這女兒小時候是個好捉摸的,憨憨厚厚,有些懸懶,和普通的女孩子沒什麼兩樣,但是從多久以前開始慢慢變了?

  現在她獨立勤快,書讀得好,馬騎得比陵兒還俊,上回悶聲不吭的救了七皇子,他這才知道女兒的騎射功夫也不是蓋的,她阿娘還說,他們家阿穿甚至還會使鞭……

  霓在天沒想到女兒會答應,忽然湧上心頭的是,這個他看似錯過了許多事的女兒居然要嫁人了?

  他那男子漢大丈夫的鐵石心腸忽然脆弱了下來,回主院後抱著房氏半晌沒話說。

  房氏探問了他許久才得知原委,笑話了他好一陣子,最後悠悠的感慨說道:「歲月催人老啊!」

  霓相的女兒要嫁給太子為妃的事情很快長了八隻腳的傳了出去,來祝賀的人幾乎踏破霓府門檻,不說霓相夫妻要忙著接見多少人,單就霓悅悅交往的貴女圈子裏,喊得出名號的人幾乎都來了。

  這少得了誰都少不了竇千,她先是例行的說些恭喜的話,然而話鋒很快一變,「你這沒義氣的,居然甩下我這麼快就要嫁人,我要是像我爹說的一輩子都嫁不出去,那不就不能去找你了?」

  「你想來找我玩,我何時跟你說過不字?往後就算我嫁人,你想來,盡管叫人遞帖子就是,看誰敢攔你!」

  「這可是你說的?」竇千語帶威脅。

  「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幾時沒有兌現過?」

  這倒是,竇千撲了過去,「我們會一直都是好姊妹。」

  霓悅悅被她撲倒在貴妃榻上,「除非你敢不要我。」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兩個女孩又扭成了一團麻花。

  屋外的丫鬟們聽見笑聲,也相視一笑,聽這笑聲和孩子沒兩樣的小娘子竟然要嫁人了,真叫人戚歎。

  「不過……」竇千嬉鬧了一陣,大字型的躺在霓悅悅身邊,若有所感的道:「也沒聽你說那太子有什麼好的,怎麼就答應要嫁了?」

  「我阿爹說他好咩。」霓悅悅四兩撥千斤的說,總不能告訴好友,她是為了想調查他們家是如何傾覆的,這才連婚姻都賭上了。

  「我不相信你是那種人雲亦雲的人。」這些年的朋友可不是作假的,她對霓悅悅的瞭解還真不是浮麵的。

  「不管怎麼樣,聖旨都下了,他好不好都得嫁,其實啊,這人生總不可能事事如意,像你我是投了好胎,從小錦衣玉食,已經比尋常人家的女兒過得還要舒坦許多,水滿則溢,現在這樣剛剛好。」

  「你真想得開,可我的良人八字連一撇都沒有呢。」

  「我們家小千千思春了。」

  「思你的頭啦!」

  太子府給霓相府送聘禮的場麵非常社觀,光禮單就有二十頁,幾乎是一本小冊子,第一抬聘禮進院子的時候,聽說最後一抬還在長街上。

  來送聘禮的是七皇子鳳畟,已經升為二品將軍的鎮北將軍竇璋,還有甚少在人前露麵的五皇子鳳爵。

  霓相家迎來兩位皇子和大將軍,風光之餘自然要設宴款待。

  家中有待嫁的女兒,這個年過得好像特別的快,雪才融沒久,春柳冒出嫩綠芽,就到了霓悅悅出嫁的日子。

  太子府浩浩蕩蕩,連綿十幾裏路的迎親隊伍,鳳臨騎著高頭大馬,胸前戴著大紅花,後頭跟著十二抬大轎來到霓家門口。

  霓悅悅一大早就被挖起來接受連串的折騰,真的沒辦法,女子出嫁,都必須接受這些考驗才出得了家門。

  霓相這段日子一直很惆悵,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到了女兒出嫁的這天,臉更是繃得緊緊的,他疼了十幾年的小閨女就要嫁人了,他這個做爹的很不舍,隻能坐在屋裏唉聲歎氣。

  房氏在外頭忙碌的招呼客人,她雖然也捨不得女兒,但是她明白女兒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能嫁一門好人家,比什麼都不容易,所以她雖傷感,卻比霓相堅強多了。

  房家人提前兩天就來了,忙裏忙外,來來回回的跑前跑後,就當自己要嫁閨女那般,房宙、房洵和霓陵、霓淮招待和他們同年齡的好友,房子淵也來了。

  至於回來湊熱鬧的霓挽,嫌外頭人多吵雜,便來到霓悅悅的房間,一看霓悅悅屋裏許多人有說有笑,口氣酸得可以。「你真是好福氣,居然攀上了太子殿下,你我從姊妹變成了妯娌,說起來我還得喊你一聲大嫂呢。」

  大好的日子,霓悅悅不想理她,隻是笑笑沒說話。

  但竇千可不依了,她看這霓挽怎麼看怎麼討厭,無論如何就是看不順眼,「妯娌?你美得呢,真要論妯娌,那也是三皇子妃,你不過是個妾,連邊都沾不上!」

  霓挽這段日子隻要出門,見著她的人沒有不猛拍馬屁誇她好的,但她隻是表麵風光罷了。

  想當初三皇子簡簡單單一乘小轎便將人捺進府了事,之後對霓挽也是不冷不執的,可三皇子妃很是難纏,在霓挽敬茶的時候讓她足足跑了一盞茶的時間,給了十足的下馬威,接下來霓挽的日子也沒有好過到哪裏去。

  隻要當夜三皇子去了她的屋子,隔天三皇子妃必然讓嬤嬤端來避子湯,平常還要到三皇子妃跟前立規矩,簡直苦不堪言。

  她一口氣悶在心裏,原先想著回到霓府,怎麼也要隔應下霓悅悅,哪裏知道卻捱了竇千一悶棍,氣得她直瞪眼,心裏直罵霓悅悅親疏不分,對自己這個姊姊冷淡得很,對外人卻是熱情,她跺了跺腳,出去找她姨娘了。

  霓挽一出去,霓淮便快步進了霓悅悅的屋裏,他這舉動倒把屋裏幾個小娘子都嚇了一跳。

  竇千道:「你一個大男孩過來這裏做什麼?」

  霓淮也不扮大人了,可他還是撇著嘴,「我捨不得妹妹,過來看一看不行嗎?」他心裏難受啊!

  「行,幸好我把我家十二郎拘在家,要是讓他過來,肯定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也會跑來說捨不得你。」

  霓悅悅被兩人的話說得心軟得一塌糊塗,招手讓霓淮過去,明明她是妹妹,怎麼她三兄看起來更像小弟呢?

  「三兄陪著妹妹在這裏等妹夫過來好嗎?」

  霓淮點點頭,萬紅叢中一點綠的和霓悅悅坐在一起。

  沒多久,丫鬟進來說迎親的隊伍到了,房老太君這全福人趕緊替她將蓋頭給蓋上,又囑咐了一些話這才出去。

  接著是拜別爹娘,霓淮緊張的看了霓悅悅一眼,委屈的扁了扁嘴,卻沒說話,房家長房的大嫂扶著霓悅悅去了正廳。

  霓相和房氏穿著簇新的一身衣服,端坐在首位上,兩旁是許多親戚,房大嫂扶著霓悅悅去給爹娘磕了頭,即使看不見阿爹和阿娘的表情,她也感受到分別的傷感和依依不捨。

  父女說了幾句話吉時便到了,霓陸進來準備要背著霓悅悅出去。

  新娘子出嫁,一般都是由哥哥背出門的,霓陵蹲在地上,霓淮扶著霓悅悅伏了上去,然後往外走,直到把她放進轎子裏。

第十一章 成為太子妃

轎子一路晃晃悠悠,繞過一座京城,直到花新把她抬到太子建在皇宮外的太子府,天邊晚霄隻佘最後一抹光輝。

  射轎子、跨馬轉、過火盆,走過這些禮節就是拜天地了,身為太子,做為阿爹和阿娘的皇帝與皇後是不可能跑到這裏來坐在高堂主位的,所以拜高堂的時候,他們朝著皇宮的方向跪拜,之後禮成就送進洞房了。

  進了洞房的新娘得先坐帳,又撒滿桂圓、紅棗、板栗、花生等各種各樣的果子在床上,新郎將自己的左衣襟壓在新娘的右衣襟上,表示男人應該要壓女人一頭。

  吃完子孫餑餑還有長壽麵,取子孫萬代,長生不老的意思,接著還要喝合巹酒,這才算告一小段落。

  新郎要想跟新娘子親熱親熱,這還不行,外頭還擺著喜宴,新郎得一桌桌去敬酒,不喝個半醉很難被放行。

  掀起蓋頭來的霓悅悅覺得全身酸疼,讓銀苗趕緊倒了杯溫黑糖水喝,又讓青苗給她卸下厚重的鳳冠霞帔,青苗卻道鳳汝公主帶著諸位皇子妃及宗室夫人過來看新娘子了。

  「幾年前的賞花會,本公主還想著甚少參加聚會的太子怎麼來了,今日想起來,果真是姻緣天註定。」鳳汝公主一年前尚了駙馬,仍有新婦的模樣,今日同胞弟弟大婚,身為阿姊,長姊如母,整個賓客裏就屬她位分最尊貴。

  「太子妃如今的模樣不隻水靈,壓根就是女大十八變!」見過霓悅悅以前圓胖模樣的人,全被她婀娜多姿、脫胎換骨的嬌俏給驚豔了一把。

  宗室夫人們知道今天是人家的大日子,一個個嘴甜得都像抹了蜜似的,好吧,人家以前的確是不怎麼樣,可鹹魚翻身,如今貴為太子妃,極有可能是將來的皇後,她們躲在內宅裏不要緊,可夫婿一個個都得在未來的新帝手下討生活,能在未來的皇後麵前搏個好印象特別重要,而且說好話不用錢嘛。

  因此,每位夫人都是卯足了勁的把霓悅悅和太子捧得天上沒有,地下一雙,聽得霓悅悅雞皮疙瘩起了一回又一回。

  一群貴婦人終於走了,這些人有的霓悅悅還有印象,有的卻是怎麼也對不上號,但是她知道,往後她得多用點心,這些可都是夫人外交。

  但是不急,將來她要和這些人打交道的機會怕是不少,眼下就先靜觀其變吧!

  她讓青苗和花苗幫著將頭上沉重的鳳冠拆卸下來的同時,鳳臨的貼身小廝王喜提著三層的食盒過來,見到外頭守著的紫苗便道:「紫苗姊姊,殿下吩咐給太子妃送些飯菜,就有勞紫苗姊姊帶進去了。」

  紫苗笑著道謝,提著飯盒進了新房,她這會出來,正是要去廚房給她們家小娘子取些飯菜,哪裏知道會碰到太子殿下的小廝。

  青苗一見紫苗這麼快提了飯盒回來,很快便想通了其中關節,果然聽紫苗道:「太子殿下心疼小娘子,不,是太子妃,讓王喜給送進來的。」

  霓悅悅心中一暖,不過實在是累狠了,匆匆扒了幾口便有些困頓。

  銀苗見她累得眼皮都快掉下去了,不由得勸她,「太子妃,您就歇一會兒吧,太子殿下應該沒有這麼快回來。」

  霓悅悅累得不想動,可想到今天說什麼也是一生一回的洞房花燭夜,她就這麼睡著了也太說不過去。

  「我就眯一會兒,殿下要是回來了,通知我一下。」說完就歪在床上,不多時便睜不開眼睛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霓悅悅倏然感到一股酒氣竄進鼻子,嚇得一個激靈的醒過來。

  「對不住,我去得有些久了。」

  房中燭光灼灼,眼前的男子穿著大紅喜袍站在那,俊朗出塵,恍如皎皎白月光,一雙鳳眼如秋水寒星,氣蘊內秀,玉樹臨風,好看到令人說不出話來。

  霓悅悅與他的眼光對上,在相視的眸光中,自己的心忽地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難以分辨又有難掩喜悅的複雜楂緒,雙頻也不爭氣的紅了起夾。

  鳳臨看著燭火下的她頰若紅花,肌膚飽滿柔軟,細膩如凝脂,菱形的嘴唇嫣紅柔軟,看起來美得空靈,笑意再也止不住的在他的眼裏漫開,加深再加深,慢慢眼神變得溫柔又深速。

  這才真的叫女大十八變吧。

  變成這等模樣,他喜歡。

  他上前說道:「讓人更衣,我們好安置了吧。」

  他笑得無比魅惑,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因為飲酒而泛著微微的紅暈,更是迷人心神。

  「郎君先安置吧,奴想先把臉上的妝洗掉,也想沐浴,折騰了一天,身上都是汗。」霓悅悅垂下頭,一副溫馴乖巧的模樣。

  「那我陪你一起,我這滿身酒氣,要是醺了娘子就不好了,還是洗一洗的好。」他作勢嗅聞了下衣袖,作出嫌棄的表情。

  其實他知道自己身上沒有多大的味兒,來客雖多,灌酒的也多,可自家兄弟多啊,幾個弟弟輪番上陣為自己擋一陣子就夠了,再說,誰哪來天大的膽子敢真把太子爺灌醉,壞了他的新婚夜?

  「奴讓殿下先洗吧。」霞悅悅不知道自己瞪圓了杏眼,她可沒打算和他共浴,他們還沒熟到那種程度好不好?

  鳳臨伸手又揉了兩下她的發,但不再像以前小貓似的摸法,她的發質很好,帶著光澤油潤,像一匹上好的絲緞,讓人愛不釋手。

  他喜歡看她誤會了的表情,好像他是個不正經的登徒子。

  不過今夜牛刀小試就好,說什麼今兒個可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可別壞了氣氛和心情才是。

  鳳臨笑得越發愉快,眼皮都不帶掀一下。「娘子不知情吧,這院子裏有東西兩個浴池,我去東邊洗,西邊那個就留給你了。」

  他不讓任何侍女侍候,逕自脫了外農,去了浴間,可他走了幾步卻回過頭來,帶著一些紈絝子弟的模樣戲道:「三年不見,你變醜了。」

  霓悅悅就像被惹毛的貓,頓時炸毛了,「嫌我醜也來不及了,我都入了皇室的門!」

  鳳臨一臉扼腕。「三年前的你身上肉多,那手感多好,如今瘦了,你不知道骨頭硌人嗎?」

  霓悅悅神情一冷。「對不住太子殿下,奴讓您、失、望、了。」碰都還沒碰到,硌著您大爺哪裏了?

  鳳臨佯裝沒看見她幾欲噴火的生動表情,唔,這樣才像以前那個小五嘛……

  他得逞的悠然踏入浴間,霓悅悅還聽見他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霓悅悅血淋淋的感覺到,她好像嫁了個表裏不一的郎君。

  他的溫文爾雅呢?他的雍容大度呢?

  都丟山溝溝裏去了嗎?!

  霓悅悅由丫鬟們侍候著洗了不知抹了幾層桂花油的長發,又舒舒坦坦的泡了小半個時辰的熱水澡,直到銀苗一再暗示太子殿下已經洗好澡,在新房裏等著了,她才慢吞吞的踏出浴池。

  要說整個太子府目前最叫人滿意的就是浴池,又大又寬敞,整個池子全是用漢白玉石皇成的,那水聞著還有些硫磺味,似是天然的溫泉,看得見的效果是她的肌膚洗完後滑嫩滑嫩的,整個人舒坦得都想直接撲倒床上睡大覺了。

  但是她不能,她是人婦了,還嫁進規矩比天還大的皇家,哪能像以前未出閣時愛怎麼著就怎麼著,阿爹阿娘都隨著她的性子來。

  所以總結,這婚姻,真是結心酸的!

  她帶著一頭稍帶濕氣的長發回到內室,卻見到鳳臨穿著白綾中衣,連睡帶也沒有,鬆垮擇的衣料下露出修長白皙的長眼和誘惑人的赤裸胸膛。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好吧,這有點難,那腿、那胸膛,也太讓人垂涎了……慢著,她可是淑女,流什麼口水?

  可對著自己的郎君流口水也沒什麼不對,欸,實在兩難,那就視而不見好了。

  她正躊躇著要向前還是繞過那個晾著發手裏卻翻著書的男人,鳳臨卻像是用後腦杓看見她了,「屋裏雖然有地龍,可現在才開春,杵在門口,小心著涼。」

  霓悅悅走向他,手裏接過侍女手裏的巾子,侍女立即退了出去。「還說我呢,你自己呢,頭發也不讓人絞幹。」

  「我這不正等著娘子侍候?」

  「我累了。」她把巾子一扔,扔到椅背上,想要人侍候,太子府裏的下人還少嗎?兩個感情還欠培養的夫妻,憑什麼她就要服侍他?

  鳳臨把書往幾案上一擱,聲音低沉好聽,「娘子不肯為夫效勞,那就由我來替你服務了。」

  他捉起霓悅悅扔在一旁的巾子,大掌輕而易舉的將她攬抱過來,禁錮在雙腿間,一綹一綹的替她擦幹發絲。

  霓悅悅大為尷尬,他那兩條矯健又有力的腿碰缺著她隻著輕薄小衣的肌膚,這屋裏……太熱了!

  霓悅悅很快就坐不住了,她幹笑。「有事妻子服其勞,還是奴來替殿下把頭發擦幹好了。」

  看著她已經剩下些微濕氣的發絲,鳳臨頗為滿意,「我就不用了,我們還是安置吧,明日一早還要入宮拜見皇上和皇後。」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霓悅悅沒意見,上了床,她睡裏頭,鳳臨躺在外頭,放下帳幔,他長臂一伸,就把霓悅悅擁進懷裏,鼻息中都是她清香芬芳的味道。

  霓悅悅可沒準備成親第一天就要和他圓房,說什麼她也才十四歲,這樣的身子太不適合了。

  「別動,我知道你年紀還小,房事對你來說還有點早,就這樣讓我抱著就好。」

  他的氣息噴在她的發頂上,唇貼著她的耳根挑逗著,手搭在她的腰上遊移著,所到之處她為之戰揉,她反手抓住他稱不上規矩的爪子。

  「不許亂動!」

  鳳臨輕輕笑出來,「是是是,就這麼著,我不亂動。」

  「君子一言?」

  「你要我當柳下惠啊?那往後你可就沒什麼幸福可言了。」這是變相鼓勵他去找別的女人曖床嗎?

  「我怎麼會以為你安靜少語,是個正人君子?」她很想戳他的胸膛。

  鳳臨把她抱得更緊一點,舒服的想歎息。「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認識真正的我。」

  一輩子,他們真的有嗎?霓悅悅閉緊了眼,把頭埋進他的懷裏,不再言語了,就算這樣的姿勢有違她愛怎麼睡就怎麼睡的習慣方式,可在這時候,她真的很希望她有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

  鳳臨知道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也不再作聲。

  第一眼初見,她奔跑在草坪上拉著紙鳶跑,裙子被風刮得都掀了起來,然後聽見她說她的紙鳶可是會唱歌的。

  再見時他想著,小娃娃的腦子裏是哪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吃食,又怎麼搗鼓出來的,倘若能把她帶回家,會不會他府裏也能經常飄著飯菜香?

  最讓人震撼的是她出手驚人,明明她的身子看起來那麼小,哪來太無畏的勇氣,不顧自身安危的救了七皇弟。

  那時候他就在想,他一定要把這樣的奇女子拴在身邊,一生都不準備放手。

  霓悅悅的意識有點沉了,但隱隱約約聽見他在哼什麼……兒歌……

  風吹蘆花起,浪平鴨相戲,一聲漁歌子,驚飛鶴千羽,公鴨同母鴨,悄悄交頸睡,公鴨嘎嘎嘎,母鴨嘎嘎嘎……

  她模糊的啐了聲,是悄悄說情話,什麼悄悄交項睡,亂改歌詞……

成婚第二天早晨,兩人起床洗漱,霓悅悅第一次用到牙香刷牙,這可真的高級了,所謂的牙香是用冰片、皂角、荷葉等香料和蜂蜜熬出來的資狀物,而牙刷柄是動物骨頭,植的是馬尾毛,比起相府,等次高上不知道幾倍。

  新婚夫婦倆穿戴妥當,坐上馬車進宮去了。

  到了宮門前,皇帝派了轎輦來迎接,這完全是看在太子大婚的分上才有的待遇,夫妻同乘轎輦依次到皇帝、皇後麵前行禮,也算是拜見公婆。

  「父皇你是見過的,至於皇後,走個過場就是了。」鳳臨怕霓悅悅心裏不安,在新輦上細細叮嚀。

  成皇後並非太子的生母,這霓悅悅是知道的,也就是說她嫁的這個郎君,上無公婆需要她侍候,偶而進宮請安不忘禮教就可以了,大姑子也就鳳汝公主一個,她有自己的公主府,也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也就是說,她這太子妃根本是一人獨大,就算睡到日上三竿也沒有人會說話。

  霓悅悅樂得心花朵朵開,對於那些個宮裏的繁文縟節一點都不在意了。

  他們來得早,皇帝與群臣正在開三天一回的大朝會,於是她和鳳臨便在偏殿等了小半個時辰,內侍才請他們過去太和殿。

  身為人家的阿爹,皇帝隻勉勵了霓悅悅幾句,要她把太子的後院管好,讓他無後顧之憂,當然,開枝散葉的話也免不了要揋點一下。

  霓悅悅心想嫁人就這麼回事,就算貴為太子妃又怎樣,太子後院那蝸牛角上,一丁點大的地方也清閑不了。

  這世間稍稍有點錢的少爺們哪個是幹淨的,大都早早有通房,鳳臨以前是皇子,還是嫡長皇子,不可能沒有宮女教他人事,後院哪可能幹淨得了?

  也就是說,有可能她拜見完皇帝和皇後回到太子府時會看見數不清的侍妾和通房。她能不能打道回府?

  身為天下最財大氣粗的阿爹,永寧帝自然是慷慨的賞賜了不少東西下來。

  新婦入宮拜見,皇後的阜梓宮中妃位以上的宮妃及諸位公主、皇子妃皆來了。

  他們來到阜梓官的時候,裏頭傳出愉悅的笑聲,一等他們進來,全安靜了。

  霓悅悅知道自己這太子妃頭一次給皇後見禮,馬虎不得,還得磕得結結實實的,不能有任何水分,就算成皇後不是她真的阿娘,但名義上她是鳳臨的繼母,有些禮是不能廢的。

  來的路上,鳳臨告訴她到阜梓宮隻是走個過場,若是不喜,他們也能幹脆回太子府去,不必介意。

  霓悅悅笑道:「既來之,則安之。」

  皇後自然不會要她行了全禮,很快就喊起並賜坐,隻是霓悅悅一抬眼就看見一早來收元帕的嬤嬤就侍候在皇後旁邊,那眼熟的小木盒就擱在幾案上,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還沒有機會問鳳臨是從哪裏找來的帕子,卻見那個男人正和她眨著眼睛,意思彷佛在說一切有他。

  再看皇後那滿意的神色,她隻能羞澀的低垂下頭,聽那些個宮妃們語意含糊的調侃了。

  皇後並沒有太為難她,說不上幾句話就讓他們走了,自然也免不了的賞賜下來一大堆奇珍異寶。

  霓悅悅偷偷揉了自己的臉好幾把。

  笑還真不是個輕省的活兒,對著每個人都得保持適宜的笑容,等鳳臨領著她出了宮門,她的臉和肩膀就整個垮了下來了。

  「像這種事,往後習慣就好了,我們不住東宮,你和那些人碰麵的機會不會太多,不必太擔心。」看見霓悅悅全身僵硬的靠在椅墊上,他不顧車子還在行走,馬車裏還有一個侍候的丫鬟,將霓悅悅整個抱過來坐在他腿上,然後替她按摩肩膀。

  霓悅悅因為應付那些人太過疲累,一下子也沒注意到有個大活人在身邊,肩膀突然得到舒緩,便很幹脆的閉著眼睛,享受他拿揑得宜的侍候。

  丫鬟不知道該裝死掩麵還是下馬車,最後隻能把臉轉到別處,心裏狂喊:「太子爺,您能不能回府再和太子妃曬恩愛?這樣毫無禁忌,婢子的眼睛會瞎掉!」

  在丫鬟的內心哀號和想戳瞎自己眼睛的衝動中,幸好霓悅悅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她還未發難,鳳臨一個眼神遞過去,立刻把那倒黴的丫鬟攆下車了。

  馬車很快回到太子府。

  由於怕中途想如廁還是口氣不好衝指了皇帝,兩人出門的時候隻隨意喝了杯羊乳,宮裏的糕點果品又是個隻可遠觀,吃了恐有後顧之憂的東西,這一趟下來,回到府邸的霓悅悅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一根指頭都不想動。

  鳳臨一通吩咐,丫鬟們依序全動了起來,替她卸妝換衣裳的,下去吩咐廚房趕緊把早騰送上的,他自己也喚人打水進來,用溫水淨過麵,換上家常袍子,見霓悅悅也整理的差不多了,便攜著她的手走向餐桌。

  兩人食不言的解決了早膳,其實是都餓了。

  用茶水淨了口,鳳臨又拉起霞悅悅的手去消食。

  「殿下自己去吧,奴不想動。」昨天折騰了一天不說,一早就被挖了起來,剛填飽肚子,她兩腳真的邁不動,消食什麼的,改天再說吧。

  「那去睡回籠覺?」

  鳳臨看她真的累壞了,把人往慶上送,自己也脫下鞋子,往她身邊一躺,又將她一攬入懷,動作一氣呵成。

  霓悅悅沒說什麼,隻是看來她得快點適應這男人喜歡抱著人睡覺的習慣,唉,現在天氣還算怡人,要是到炎夏,可就愁死人了。

  隻是以前還未成婚,他都抱著誰睡的?

  她把這無聊的念頭拋開,「我那元帕,你是怎麼造假的?」

  鳳臨知道她指的是在阜梓宮見到嬤嬤拿新婚夜元帕向皇後交差的事。

  「小事一髒,隨便找點血抹上去就是了。」他說得很輕鬆。

  「哪根指頭?」她問。

  鳳臨很自動的伸出食指來,潔白的指腹上頭還留著一個小紅點。

  「謝謝你。」她是感動的,她沒有想到的,他替她做了。

  「這是要索取報酬的。」他扣住她的後腦杓,猛地貼近,精準的攫住她溫潤的粉唇,舌尖長驅直入,撬開她的牙關,探入濕潤的腹地,輕輕吸吮,細細舔舐,極盡溫柔。

  可憐體力和武力值都強悍不過男人的霓悅悅被折騰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想咬死他!方才所有的感激都消失一空。

  這個混帳小人!

  兩人一覺睡到未時初,用過遲來的午膳,看著吃得臉鼓鼓的霓悅悅,鳳臨替她抹掉不小心留在唇邊的飯粒。「下午陪我出城一趟吧。」

  她點頭,也不問他要去哪,總歸不會把她賣了就是。對鳳臨,這點信任她還是有的。「帶上你釀的青梅酒和櫻桃酒。」

  原來是在打她釀的那些酒的主意。

  成,她又不是小氣的人,一點酒還捨不得,不過還是得問上一問——

  「殿下如何得知奴把酒也帶了過來?」

  「亂蒙的。」他笑得很得意。「我聽說有人很自豪的說過她釀果酒的技術一把罩,為夫自然得好好嚐嚐,品鑒一番。」

  「就怕不是你們男人喜歡的口味。」果酒不似烈酒醇厚燒辣,但勝在甘酵好入口,就算多喝一些也不會醉人。

  「有機會試試不就知道了?」

  太子府馬車又出了門,省卻太子、太子儀仗,鳳臨也不騎馬,三輛馬車輕快的出了城門,說也奇怪,就隔著巍巍的城牆外,頭頂的天空藍得不像話,霓悅悅感覺彷佛就連空氣都不一樣了。

  她一直掀著細竹窗簾子,好像怎麼都看不夠車外的風景。

  鳳臨頓覺有些心疼。「那一年養傷,被拘在家裏拘到怕了?」

  霓悅悅笑得比窗外的風景還要美。「你不知道我爹娘有多誇張,平常讓二兄三兄盯著我,不讓我出去就算了,就算身體都沒事了,也隻能在城裏小逛,兩個時辰不到家,我屋裏那四根苗就要遭殃了。」

  「這是你阿爹與阿娘一片拳拳愛女之心。」

  「我明白,我做事也有分寸,就是嫌他們嘮叨。」她吐了下小舌,嬌憨之氣盡顯,天真裏帶著幾許被縱容的可愛。

  這就是有父母在、備受疼愛的女孩子才能有的嬌氣。

  其實她被嘮叨得很樂,因為她知道有人肯嘮叨你,表示有人關心在意你,這樣的人是幸福的。

  鳳臨喜歡看她這種被縱容出來的自倌,倌不信往後他會更驕縱她,給她該屬於她的所有幸福。

  「想當太子妃的人選那麼多,為什麼你卻選擇了我?」像是終於看厭了外頭的景色,霓悅悅回過頭來。

  不論是年紀還是身分,他都還有更多更好的選擇,幹麼要吊在她這棵歪脖子樹上?

  「你想知道原因?」

  她很用力的點了頭。

  「因為這兩年你沒有給過我一點音訊,我不高興。」

  霓悅悅挖耳朵,這是什麼理由?

  但是鳳臨的眼神告訴她,他說的是千真萬確的事。

  「就因為這樣?」

  「這樣的理由就很夠了。」

  他可知道他的婚事還未敲定之前,在名門勳貴圈中可是殺得血流成河,一片慘痛哀號,他圈定她,就因為她疏遠他,兩年沒給過他半點消息?他不高興,所以把她娶進門,以消怨氣?

  「殿下的意思,奴不明白。」她的拳頭好癢怎麼辦?

  太子娶妃容易嗎?不說他這尊貴的太子,尋常人家也是把娶親出嫁當成一生中難得的大事在操辦,若是真為了泄忿報複,這功夫也花得太勞師動眾了吧?

  「我以為你會拒絕這門婚事。」

  「怎麼拒絕,皇上賜婚呢!況且太子殿下可是高枝,有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你給了我機會,我又怎麼能不識好歹的拒絕,那豈不是打了陛下和殿下的臉?」她出言諷刺。

  感覺到了霓悅悅毫不遮掩的火氣,那個磨牙的表情逗得他非常有成就感。「起先我是真的生氣,給了你那隻木頭鳥,你壓根沒讓它飛回來過,我還在想你是不是把它當柴燒了,說起來我們也有過幾麵交情,你把我這樣用過即丟,我心裏還滿受傷的。」

  講得這麼曖眛,誰把你用過即丟了?用都還沒用過好嗎!

  「那兩年是我往太子之位上麵爬的關鍵時候,我人走不開,心裏記掛著你,卻收不到你的隻字片語,既然想見你又見不到,所以我想著不如把你拴在身邊,讓你跑不掉,我也心安。」

  鳳臨說得非常理所當然,他貴為皇子,從小要什麼沒有,雖然看似沒有母後護持,皇帝也愛管不管的,但是仍有孟賢妃,也就是七皇子的母妃照看著,下人們也是不敢怠慢的侍候著。

  當他年紀漸長,建立了自己的勢力,想要什麼,招招手就有,好些年來,這小丫頭是第一個讓他想佔有、不想與任何人分享的重要寶物。

  「你那木頭鳥我仍保存完好,回府我拿出來物歸原主吧。」為了一隻木頭鳥……好,這不是重點……

  「我都已經得到你了,要它做什麼?你留著把玩吧。」他語帶嫌棄。

  自從嫁給他,鳳臨對她的好感總是表現在外,毫不掩飾,既然要做夫妻,也許她也該對他坦白才是。

  「我並不想嫁入皇室,聽著榮華富貴,但是它上一世給我的經驗太不好了,我的人生重來一遍,如果可以,我的婚姻並不想和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皇子公孫有什麼牽扯,尤其是殿下你。」

  可她也明白,就算重生,許多事情也不是都能如自己意的。

  鳳臨是有些震驚的,他從沒想過,生下來就比其它人要拿得一手好牌的他會遭到自己中意的女子嫌棄,她那兩年躲著他是有計畫的,隻想遠著他。

  理智上他能理解她的疏離,可感情上他還是受到了打擊。

  「如果殿下後悔了,可以給奴一紙休書,奴自請下堂。」和離書,她不敢開這個口,怕真的會遭這個男人爆打。

  鳳臨氣極了,聽著她毫不猶豫的說出自請下堂的話,哼,剛成親就想離開他,他捏著拳頭想,下輩子吧!

  「你沒聽過什麼叫生同衾死同穴嗎?皇家從來沒有休過娘婦,所以,你這輩子,就算下輩子,再不情願也休想離開我!」

  知道她並不滿意這段婚姻,那苦澀是從鳳臨心底深處蔓延開來的,至於好口氣,被人捅了一刀,還奢望他能給出笑臉嗎?

  霓悅悅知道,皇家雖然沒有休過媳婦,但病逝的不在少數,皇宮後宅中悄無聲息要人性命的手段多了去。

  「我知道了。」她低語。

第十二章 敞開說出心裏話

一路上,兩人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本來兩人坐得很近,氣氛一不好,便可以感覺到霓悅悅挪開了身子,拉開一段距離,用後腦杓對著鳳臨,鳳臨苦笑,沿路車廂裏再也聽不見談話和笑聲了。

  到了目的地,下人們見主子臉色有異,心裏都抱著個大疑問,出門時不還好好的?

  新婚夫妻不該要蜜裏調油嗎?這會兒該是鬧別扭了吧,他們這些下人,還是小心謹慎些得好。

  方才霓悅悅顧著和鳳臨置氣,也因為馬車一路都頗為顛礙,並沒有注意到車子往哪裏走,現在下車一看,四下沒有人煙,一間茅屋掩蓋在重重的綠蔭中,看似有人打理,長草也有剛割過不久的痕跡,並不荒涼。「這裏是?」

  「我還沒有同你說,這是我師父住的地方。」神仙穀。

  他年紀大上她許多,說穿了,她就還是個孩子而已,有什麼好計較的?和她生悶氣不是自己討不快嗎?

  他就不相信自己用真心焐著她,還不能把她焐熱、焐熟、焐成自己的。

  好吧,他上輩子無視、虧待了她,這輩子,他要讓她不後悔嫁給他!

  所以,她一開口,他也不拿翹,立即就有了回應。

  霓悅悅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這人的脾氣會不會去得快了些,剛剛還生氣了呢,隻不過片刻功夫便又回複如初。

  果然是天生帝王命,氣度非同尋常,她是爭不過他的。

  屋裏的東西都好好歸置著,但一看就是缺乏人氣。「殿下以前和四五也住在這?」

  鳳臨給她介紹太子府裏的人時,特意提到四五和大總管榮叔,至於親衛徐焰和他的隨身小廝王喜,這兩人霓悅悅倒是見過。

  「這裏有我許多的回憶。」他的少年幾乎都是在這裏渡過的,也是在離開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宮廷後,師父給予他最平靜快樂的一段歲月。

  師父的仙逝也曾讓他痛苦難當。

  這些年,他忙於公務,此處的一切都是由四五親手打理,所以才能有眼前的光景,否則不知會荒蕪成什麼樣子。

  兩人穿過寬敞的門庭,越過長廊,靠著山坡地,用人工鏟平了一大塊平地,平地上種著兩株看似頗有年歲的黑鬆,黑鬆下一塊隆起,便是老人的長眠所在。

  鳳臨讓王喜把籃子裏的香燭還有一大塊用油紙包裏的東西放在祭臺上,最後還有兩瓶酒。

  點上三炷清香,鳳臨和霓悅悅站在一塊,望著墓碑上的文字,「師父,不肖徒兒來看您了,徒兒成親了,這是我的媳婦,姓霓,名叫悅悅,小名阿穿,隨便您喜歡叫她什麼都可以。

  「我給您帶來您最愛的下酒菜,西單牌樓賣的醬肘子、醬豬耳、香辣口水鴻和鹽水毛豆,當然,怎麼能少了酒?這兩瓶不是辣口的燒刀子,您先別急,這是您媳婦孝敬您的青梅酒和櫻桃酒,所以,徒兒娶這老婆是不是娶對了?

  徒兒偷偷告訴您,她可是能燒一手稀奇古怪又美味的好菜,下回,我讓她下廚燒幾樣您愛吃的菜,給您嚐嚐。」

  霓悅悅聽著鳳臨叨叨絮絮的,說的都是家常,可從言詞中可以應覺到他和師父的感情很深刻。

  這和麵對陛下時不慍不火的鳳臨,落差似乎滿大的。

  她起初以為皇室的親情約莫都是這個樣子,大家客客氣氣的維持表麵上的和諧,原來並不是這樣,皇子也是人,也會有人的需求和渴望,也需要人疼惜和懂他。

  最後,鳳臨倒了兩杯果酒在地上,饗以師父,待到香燃盡,物品也不收拾,隻見他瀟灑的脫下自己的外衣鋪在地上。

  這是要做什麼呢?霓悅悅一頭霧水。

  「坐。」

  霓悅悅也不扭捏,盤腿坐下,這是要她和師父他老人家多親近會兒吧。

  果然鳳臨也席地而坐,一邊從袖口裏露出小刀,把帶來的醬肘子一片片片開,「這西單牌樓的醬肘子最不好買,每日一擺出來,限量一百份,晚到的人隻能明日請早,有一回過年,師父肚子裏的饞蟲作祟,非要吃這家的醬肘子不可,我和四五除夕夜去拍人家的門,強迫人家現做了一份,回來都覺得好笑,皇子與強盜無異,但是能逗師父開懷也值得了。」

  「你應該給了銀子吧。」

  「給了,足足給了三十匹上等絹帛。」誰叫師父就饞這一口?弟子也隻能服其勞了。

  「好貴的肘子。」她咂舌。

  春天的太陽暖得剛剛好,坐在黑鬆樹下喝酒吃醬肘子,包著烙餅,肘子肉肥而不膩,痩而不柴,皮不回性,濃香酵厚,好吃的霓悅悅一連吃了幾塊。

  鳳臨倒是對帶來的果酒比較有興趣,把兩瓶都喝光了。

  見他臉也沒有紅一下,雖說果酒沒什麼後勁,但喝多了也會醉人的。

  像是知道她所想,鳳臨笑道:「我的酒量雖然沒有千杯不醉,區區一點果酒倒還無妨。」

  霓悅悅點點頭,再吃了一些別的,肚子也飽了。

  「當年那些傷可都好利索了?需要我再找太醫給你瞧瞧嗎?」

  「已經沒事了,倒是我聽說後來那蕭稹還是讓他逃了?」人生如白駒過隙,一眨眼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他也算是個人物,即便五城兵馬司的人把整座京城圍得水泄不通,他仍舊是逃回西夷去了。」他頗有英雄惜英雄的味道。

  「可西夷這些年動蕩不安是因為老汗王死了,老汗王子嗣眾多,西夷人剽悍,兄弟間為了爭奪王位,廝殺慘烈,也因為他們鬧得嚴重,邊境也才能得到這幾年的平靜,一旦蕭稹統一所有的部落,讓他喘過一口氣來,我相信他還是不會放過侵略我們夏魏的野心,到時候一場戰爭就避免不了了。」

  見霓悅悅臉露不安,鳳臨倒是十分平靜。「你放心,西夷人數百年來對我朝總是虎視眈耽,卻從來沒能咬下我朝一塊肉,總之,西夷的事我自有盤算。」

  皇帝已經逐漸將政務交代給他,西夷便是首先必須鏟除的對象。

  霓悅悅慢慢品味到了鳳臨的意思。

  「你不會是想趁這機會攻其不備吧?」把西夷人的老巢給一鍋端了,不趁這時機,難道還要等他緩過氣來?那西夷人如此頑強狡猾,也不知道屆時鹿死誰手。

  「娘子聰慧,居然猜中為夫的想法。」鳳臨知道他的小娘子聰慧,但是在政治上能一點就通,這可就不是隨便哪個女子能有的。

  「不敢當殿下誇讚。」她很謙虛。

  「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告訴你,關於霓相被參通敵之事。」

  「難道朝上已經有人上摺子了?」她情緒整個緊繃,人差點跳起來。

  她不意外……不,她還是很意外,這一世隨著她重生,有許多事都變得不一樣了,誰知道永寧十一年的事會不會提前?

  「那些奏摺都被我壓下了,你不用再擔心你阿爹被誣陷通敵之事,」他沉吟了下,決定把皇帝的顧慮告訴她,她這般聰明,他要說得不清不楚,反倒令她生疑,「霓府是世世有祿秩的世家,雖未封王爵,但家世底蘊無人敢小覷,你可知道世家門閥把持著滿朝上下的官員,臣僚治國,雖非霓相一人所為,可父皇忌憚,因此殺雞儆狼,朝門閥開鋤,對父皇而言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法。」

  「我們家就是父皇開鋤的第一人?」她顫聲。

  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了,這話有如驚雷將她敲醒,一陣後怕的心驚膽戰駭得她全身醉軟,連坐都坐不住了。

  「這不是有我?你就別多想了。」看她真的被嚇住了,鳳臨心疼的把她摟了過來,輕輕安撫。

  多虧有鳳臨,若不是他,她家就會再像上輩子一樣支離破碎,全族百餘人口等著在菜市口處斬。

  霓悅悅不自覺伸了手,環上他結實而精瘦的脖,不言不語的將臉靠在他胸膛上,閉上眼,在他安定有力的心跳聲下,她亂糟糟的心緒逐漸穩定下來。

  鳳臨很享受這樣的軟玉溫香在抱。

  「明日回門,若是你能和嶽丈大人談談,請他蟄伏些日子,等避過風頭,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就沒事了。」

  霓相不蠢,稍加點撥,應該就能明白其中利害關係,如何進退,就看他自己了。

  小倆口又聊了一些別的,但天色已經快近黃昏,若是回的太晚,怕進城不方便,他們便讓人收拾地上的東西,準備打道回府。

  「往後我們要是有空,多來看看師父他老人家吧。」霓悅悅道。

  鳳臨頷首,把她更往懷裏抱緊了幾分。

  他做對了,夫妻本就不該有所隱瞞,他對她道出了事實,她也似乎對他敝開心扉,他覺得兩人的心更靠近了。

  隔天,出嫁女子回門,無須霓悅悅操心,鳳臨早就吩咐下去,準備了兩大車的禮物,都是要帶回去霓府的。

  小倆口洗漱完,用過早膳,便讓車夫驅車直抵霓府,而霓府的人知道霓悅悅今天會回門,派了小廝在一裏外候著,一看見馬車便趕緊回來通報。

  雖然太子府的馬車還在一裏外,整個相府的人就等在大門處,為的就是能在第一時間迎接太子和太子妃。

  霓悅悅是女兒沒錯,可如今成了太子妃,皇家人,地位水漲船高,比他這宰相爹身分尊貴,就算他是阿爹,也要出門迎接。

  霓府是如何隆重設宴款待兩人就不用多說了,飯後,霓悅悅表示有些話想和阿爹說,父女倆便到書房去了,這一談就談了將近一個時辰。

  房氏和兩個兒子就算心中揣測,但太子還在座,沒敢露出絲毫懷疑,直到霓悅悅在霓在天的陪同下出來,幾人才鬆了一口氣。

  太子偕同太子妃回門,在娘家停留不超過下午,所以霓悅悅和阿爹一番長談後沒多久便與太子離去。

兩人離去之後,霓府關起門來,房氏旁敲側擊郎君和女兒究竟說了什麼,霓在天卻顧左右而言他,「能有什麼事,就父女倆說點話,女人別疑心病太重!」幾句簡單的話便推託了過去。

  房氏心裏不是沒有疑問的,父女倆能有什麼話得說上個把時辰的?她也有一肚子話想跟女兒說啊!

  不過她知道郎君不說自然有不說的道理,畢竟她隻是個後宅婦人。

  霓在天身為一國之相,朝堂上那些個風起雲湧他不是不知道,想板倒他、給他小鞋穿的人多了去,他從未放在心上,令他心神不寧的是陛下的態度。

  女兒回來,提點了他許多,他這才恍然大悟,若非太子暗中扶了他一把,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越想越是驚心動魄,越想越是心灰意冷。

  他在官場多年,深諳明哲保身之道,雖不敢以清流自許,卻也不與人同流合汙,他自詡身正不怕影子斜,光明磊落,隻要俯仰無愧,又何懼他人說三道四?

  可這說三道四進了陛下的耳裏,放進心裏,會發生什麼事情可就難說了……

  那一夜,他把自己關在書房中,反複思量,過沒兩天在朝上,他坦言家中有子也要參加春闡,為了避嫌,把春闈主考官的權力交了出去,並且推薦了中立派係裏頗受皇帝看重的一位官員為主考官。

  基本上會試由禮部主持,皇帝親自任命的主考官為兩人,各省的舉人及國子監生皆可參加。

  皇帝任命兩人,自然是為了平衡臣僚的力量,如今霓在天讓出門閥世家的名額,推薦一個完全和門閥無關的官員上位,頗令皇帝訝異,就連群臣也議論紛紛,怎麼臨時搞了這一出呢?

  霓在天說的是實話,霓陵和霓淮都是國子監的學生,今年也打算要下場一試,他身為主考官,家中卻有考生,本就多有不便,原本他是不懼外界批評的,自詡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經過女兒一番提醒,這才滿身大汗的恍然大悟,甚至後怕起來。

  以前的自己獨斷獨行,在官場上因為站得高,傲視群倫,有多少事情惹得皇上不滿的他從未細想,然而越想越是冷汗涔涔。

  他推了主考官的事,永寧帝雖然覺得突兀,但問明瞭他退拒的原因後,倒是點了點頭,「愛卿有了年紀之後,行事老練許多。」

  這是暗示他要急流勇退嗎?霓在天笑得很苦。

  散朝回家,霓在天被那中立派係的官員攔在宮門前,直言他們素無交情,甚至還常在朝中為了政務看法相異而對峙叫罵,霓相為何要推舉他?

  霓在天大笑道:「你是那幾個人裏,行事不偏不倚、實在做事,令我看得比較順眼的一個。」

  那官員驚愕連連,霓在天揚長而去。

  此後,霓在天便開始稱病不朝,對外聲稱感染風寒,纏締病榻,其實在府裏頭活蹦亂跳,更加嚴力的監督二子學業。

  永寧帝對他的知進退非常滿意,著令他在家好好休養身體,一陣子之後,霓在天便沒有激起什麼風浪的致仕了。

  太子新婚第四天就被叫回了皇宮。

  霓悅悅親自替他打扮整齊,送他出門。

  對一個太子來說,能在繁瑣的國事中休上連續四天的婚假,隻能說政務還有一大部分讓皇帝攥在手上,否則還真不容易。

  「府裏的事,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有些下人是新買進來的,要是不合用,就讓榮叔給換了。」享受著娘子的服侍更衣,正冠係繩,小手從他身上四處滑過的感覺,鳳臨隻覺得幸福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我會的,不過太子不該住東宮嗎?你住在宮外,會不會有許多不便?」她隻是隨口一問。

  太子府到皇宮約要小半個時辰車程,的確是有些不便。

  「這太子府是我以前的皇子府原地擴建而成的,父皇不反對我新婚在這裏住上一陣子,至於東宮,宮裏的規矩大,我怕你不喜,等以後再說吧!」來年倘若他登基,這些就不會是問題了。

  為了太子妃,那些古老不合時宜的規矩,他改了就是。

  鳳臨的目光熱得像一把烙鐵,烙在她心房上,烙得她心口燙燙的。「謝謝你。」謝他凡事都替她想,謝他為她做了那麼多。

  「夫妻不說謝字,這樣就生分了。」

  霓悅悅看著眼前這高大又英俊的男人,他眼裏的笑意明亮,溫暖愉悅而幸福,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唯有盡了人妻的本分,他就高興成這個樣子,而她,為他做了什麼?

  她忽然很想替他做點什麼。「中午你讓王喜回來一趟,我給你準備午膳。」

  「阿穿這是要下廚?」他沒想到有這麼好的福利。

  「到時候別嫌難吃就是了。」

  於是,鳳臨吹著口哨去了皇宮。

  門房、車夫、小廝哪裏見過這樣的太子,原來娶妻真的會改變一個人,鄉裏人總說三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坑頭,原來真是這麼回事!

  鳳臨出了門後,焦嬤嬤從外頭進來,手裏端著一份奶酩布丁,「太子妃,老榮讓我問您,府裏的大小管事和嬤嬤你什麼時候見?」

  「你讓他們都到議事廳去候著,我一會兒就過去。」早見晚見總是要見,今日得空就今日見。

  她讓銀苗替她換了件比較正式的衣裳,淺粉邊襋掐腰月光裙,鵝黃的腰封凸顯了她的甜美與清純,腰間一塊藤花碧玉佩,隨著蓮步輕移,底下綴的穗子若隱若現,發上簪了一根羊脂鏤空茉莉簪子,後麵壓著一枚芙蓉玉環,氣度雍容,清雋優雅。

  她讓焦嬤嬤、青苗陪同,去了太子府的議事廳。

  榮叔和一幹管事、嬤嬤都在廳裏候著,小管事和等級略高的丫鬟和小廝則候在門外的廣場上,各個屏氣凝神,不敢造次。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府裏入主的是太子妃,是女主子,別說大總管榮叔和內院管事曾嬤嬤了,所有的下人莫不小心翼翼,唯恐留下壞印象。

  榮叔四十開外的年紀,曾嬤嬤看起來更年輕些,他們都是府裏的老人,也都是鳳臨由宮裏帶出來的人,榮叔是宮中的二等內侍監,曾嬤嬤是尚宮局的女侍官,兩人都是從小就進宮,看盡了皇宮裏的一切,鳳臨要出宮建府時,問他們要不要出來,兩人均很爽快的點了頭。

  太子編製下有三百多名僕役、奴才、宮女、大太監,而這三百多人就侍候兩個主子。

  當然,太子府歸太子府的人,東宮裏又是另外的編製了。

  霓悅悅在家時,院子裏的下人也不超過二十人,想不到身分一轉換,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不能比的。

  要她說,她和鳳臨兩人哪用得著這麼多人待候,隻是浪費金錢,養著冗員罷了。

  所以,這一天她隻見了榮叔和曾嬤嬤,要他們把人員名單呈上。

  「那今日就這樣,你們下去吧。」

  榮叔不解,可也不敢隨便揣測主母的心意,隻能大著膽子問,「太子不見一見外頭各處的小管事嗎?」

  霓悅悅笑著拿起青花瓷茶碗,撤開那些浮沬,卻沒喝上一口。「榮叔,這府裏就我和殿下兩人,你說我們再能折騰,用得上三百個人手嗎?」就算用輪的,一個月也輪不上,對吧?

  「太子妃的意思是?」

  「你呈上的名單,我理一理,等我理好,自然會召見他們。」她心裏有譜。

  霓悅悅一向崇信不必要的浪費是一種罪惡,就算她是相府千金也一樣,她從阿娘身上非常清楚的看見當家主母的重要性。

  她是新婦當家,第一件事要整頓的就是太子府的人事。

  殿下每天忙於國事,沒有時間打理前後院,那麼,為了讓他能專心一致的處理國家大事,後院這些瑣事就由她來吧!

  榮叔一凜,不由得看了太子妃好幾眼。

  「我聽說府裏不少是陛下、皇後還有各府皇子、官員送來的人。」霓悅悅說得平淡,她卻知道,這些用各種名頭送來的人都是眼線,現今蟄伏著不動,看著似乎沒有壞心,可有人在你的眼皮下,把你的一舉一動往外送,誰能自在得了?

  刷掉一批人,不論是不是還有潛伏更深的,就算無法完全清洗幹淨,起碼清掉一批是一批。

  這些,都是夜裏她和鳳臨蓋著棉被純聊天時提及的。

  她在太子府裏沒有根基,如果想一開始就大手大腳的施展,必然不是那麼容易,所以她需要榮叔和曾嬤嬤的支持。

  首先她要取得他們的信任。

  「是的。」榮叔回答的很小心,心裏咯噔了一下。

  殿下已經把這事說給太子妃聽,可見夫妻感情已經融洽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看起來他得收起觀望的態度,真心把太子妃當成主子才是。

  他瞧了曾嬤嬤一眼,也在她眼裏看到同樣的意思。

  「榮叔在府裏的資曆比我深,這些人的來路你也比我這初來乍到的還要清楚,大權我放給你,所以,那些人就交給你去處置。」

  「啊?太子妃……小人人微言輕……」他這是被將了一軍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我要的隻是結果,過程我不關心,再說我給你權力,你就代表著太子,想做什麼不行?事情就這麼說定了,你去忙吧,曾嬤嬤留下來,我還有事。」

  她三兩下快刀斬亂麻,把棘手的事情交給了榮叔先去處理。

  榮叔看著大刀闊斧的女主子,心裏不由暗道,能當夫妻必有共同之處,或者是互補的地方,主子和女主子……怎麼說呢?對了!就是天生一對!

  霓悅悅隻是很簡單的跟曾嬤嬤說:「外院的事讓榮叔負責去,內院就交給你了。」

  曾嬤嬤頷首。「太子妃您就等著瞧吧!」

  外院需要整理,內院何嚐不是?

  雙管齊下,就算沒辦法一次掃除幹淨,慢慢的,總有一天,太子府也會變成她想要的樣子。

  把事情交代下去,這裏就沒她的事了,正好趕上給鳳臨做飯,鳳臨告訴她府裏有座十畝的大池,裏頭種滿蓮花,現在雖然還不到花季,但已有些早開的蓮花綻放,讓她無事可以去池子賞花。

  正好,她想做荷葉飯,於是吩咐兩個丫鬟跑一趟大池子,要是池子裏沒有她想要的也無妨,太子的廚房還能少得了她想要的食材嗎?

  讓丫鬟跑一趟,求的是新鮮。

  她在廚房裏忙得腳不沾地,能親手做的都做了,瑣碎些的就交給幾個廚娘去打下手,自然,她下廚,少不了紫苗幫襯,主僕倆在廚房折騰了幾個時辰,總算趕在最後時間將飯菜都擱進了食盒裏。

  「太子妃,王喜在外頭都張望幾回了。」幫不上忙的花苗來回的報訊。

  「完成了。」她擦了額上的汗,讓花苗把那三層大食盒交給王喜。

  王喜已經在外頭望眼欲穿了。

  「花苗姊姊,有勞了。」

  花苗笑得很甜。「太子妃說,廚房的屜籠裏給王喜哥哥留了一份的荷葉飯,你給殿下送完飯,回來就能吃了。」

  「多謝太子妃,多謝花苗姊姊。」王喜長得清秀又討喜,嘴巴也甜,短時間就得到幾個大丫鬟的喜愛。

  他喜孜孜的出了門。

第十三章 皇宮飯菜香

王喜用最快的速度把食盒送到宮中,正好太和殿裏的皇帝與太子正議事告一段落,內侍一見用膳的時間已到,問要不要傳膳,隻見小內侍進來,稟道太子妃給太子送午膳過來,人在殿外候著。

  「父皇,既然阿穿給兒臣送飯來,那兒臣就不陪您用膳了。」勞累了半天,什麼都比不上聽到愛妻給他送飯來重要,一時竟然饑腸轆轆了。

  永寧帝掀了掀眉,讓人傳膳之餘卻道:「朕倒想看看你那以騎射出了名的太子妃,給你整治了什麼好飯菜?」

  「父皇,咱們可先說好,您不能搶。」

  「呸,說得朕還稀罕上了,能不能入口還兩說呢。」

  鳳臨笑得狡猾,「那是您沒嚐過阿穿的菜才這麼說。」

  皇帝的膳食傳上來了,案桌上山珍海味,林林總總五十幾道菜色,鳳臨看也不看一眼,隻巴巴地看著王喜從拿過來的食盒裏掏出六樣菜色來。

  用新鮮荷葉包裹蒸煮的荷葉飯,一揭開荷葉,瑤柱、冬菇、海蝦、蝦米,混合糯米和粳米的炒飯,空氣中瞬間充滿一股清香,一勺舀進嘴裏,荷葉的香早滲透入飯內,吃著齒頰留香。

  小盆的涼拌藕片,放了生抽、香油、白糖、香菜、五香酸辣醋,灑上少許的白芝麻,藕,微甜而脆,好吃到鳳臨抱著盆子不放。

  一籠的小兜子,是用粉皮做的皮,水晶一般半透明,霓悅悅還給剪了兩隻長耳,點上紅豆做成的兔子眼,裏麵裝著用蘿蔔泥和蛋黃做成的餡料,吃起來有蟹黃的味道,鳳臨咬了口,眼睛都眯了起來。

  兩樣時蔬也十分可口。

  隻是他每吃一樣,永寧帝的臉色就沉了一分,後來幹脆摔下象牙玉箸,對著一桌子珍饈百味的菜肴生悶氣。

  「父皇,是菜色不合您的胃口嗎?」鳳臨喝了口冰得涼涼的香水蓮花茶,那茶汁一進肚子,半天的煩躁一掃而光。

  「你這不肖子,自己得了什麼好吃的,也不知道要拿來孝敬父皇。」讓他一國之君眼睜睜的看著他流口水,像話嗎?

  一旁的內侍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把頭低了下去。

  這叫什麼,過槽的豬食比較香啊!

  當然,給他們五百個膽子也不敢把這話說出來,隻敢心裏嘀咕罷了。

  鳳臨看著已經所剩無幾的幾盆菜,父皇這是眼饞阿穿煮的家常菜嗎?若早說一聲他還可能留幾個菜給父皇,這會兒都讓他吃個精光了……但若他要說自己用完了,父皇不知又要怎麼生氣了。

  他倒出半壺的香水蓮花茶,又將僅有的兩顆冰得涼涼的冰雪冷元子呈上案桌,誰也沒看見他唇抿得跟蚌殼一樣。

  永寧帝哼聲,也不說話,用牙箸戳著冷元子放進口中,眼睛眉毛都可疑的動了動。

  「嗯,怎麼是這個味?」他喚來內侍用精緻的小刀切開另外一個冷元子。

  「陛下,這好巧的手藝,一個元子看起來小小巧巧,您瞧,黃、紅、綠、紫,裏麵競有四個顏色。」黃豆、紅豆、綠豆、山藥,真是個心靈手巧的。

  宮中的禦廚每天想盡辦法變著花樣,想使皇帝多吃點自己呈上來的菜,巧思精緻樣樣不缺,可就是不對皇帝的胃口。

  「難怪好吃。」永寧帝把最後一顆被分了屍的元子放進口中,啜一口香水蓮花茶,心滿意足之餘又怒瞪了木頭般的兒子一眼。「明日,太子妃還給你送飯不?」

  鳳臨行了個肅揖,垂著眼瞼。「兒臣還不知道。」

  「你回去告訴她,朕明日要吃你今日吃過的菜色,還有這元子,別太小氣了,就放個兩顆,還不夠塞朕的牙縫。」

  鳳臨眄了永寧帝一眼。腹誹道:那是兒臣的媳婦,可不是父皇你的。

  宛如知道鳳臨在想什麼似的,永寧帝不高興了。「當初朕要是沒有答允你這門婚事,你哪來的太子妃,她是你的娘子,可也是朕的兒媳婦,怎麼?身為父皇的想吃點兒媳婦孝敬的飯菜還不行嗎?」

  知道皇帝惱羞成怒了,鳳臨隻能違背良心的道:「阿穿要是知道有孝敬父皇的機會,不知會有多高興。」

  給她拔差事,她會不會不高興?

  他這父皇不知道身為兒子的他還沒搞定自己的太子妃啊……

  散了朝,三皇子鳳寶約他到新開的酒樓去吃酒聽戲,他心想自己和太子也算連襟,自己的邀約他再怎樣也得給麵子。

  哪裏知道鳳臨推掉了。

  幾個來湊熱鬧的弟弟打圓場說他這阿兄正在新婚期間,就是請八抬新子也請不動他,不如他們自己去算了。

  鳳寶雖然不忿,心裏閃電般閃過的念頭是,二兄鳳澈和太子本就不對盤,以前他也沒少跟著給太子使絆子,大兄如今是太子,他也曾以為太子一黨在上位之後肯定會開始鏟除異己,秋後算賬,沒想到他以為會發生的這些都沒發生。

  他曾想過,難道是因為他的側妃,所以太子這才放他一馬?他曾派人去打探過,太子妃和霓氏在家時處得並不好,那麼就不可能是太子妃的問題了,又或者是太子忌憚著已經是繼後的母後?

  他本來就無意皇位,畢竟他上頭的兩個皇兄都太過優秀,相較之下就顯得他十分平庸。

  更何況母後眼裏從來就隻有二兄,他的存在可有可無,要說太子一向就是個大度能容的,在去酒樓的路上,他仍在想,其實隻要自己無所圖,將來太子登基,他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才是。

  鳳寶對太子那一丁點不給麵子的不忿很快煙消雲散。

  絲毫不知鳳寶的想法,鳳臨回到府裏,霓悅悅剛好收到霓府的消息,她二兄、三兄結伴進了考場,霓悅悅是擔心的,要不是她嫁人了,定會要求跟著。

  貢院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聽說出來的人都不成人形了。

  鳳臨有些吃味。「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再說嶽丈、嶽母都在京裏,短了誰吃的也不能短了兩位舅兄考試的吃穿,貢院外頭也有小廝輪班候著,他們兩個腦子又靈活,根本不必你操這個心。」

  霓悅悅深覺他講的有理,便暫時放下了心,但是她仍道:「不如咱們也派兩個小廝到貢院外頭去候著,要是有什麼動靜,我們也好立即知曉。」

  「就照娘子的意思。」鳳臨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大舅子有事,早早吩咐下去讓人多注意著點。

  「你說我阿爹如今致仕了,兩個阿兄就去參加會試,陛下會不會有意見?」她前世的永寧帝十分多疑,尤其年紀到了一定的歲數,今日推翻昨日的決定更是常有的事,所以霓悅悅才有此一問。

  「隻能說時間上的湊巧,總不能說舅兄們都準備好了,為了不讓父皇起疑,延遲一年參加考試吧?那國家豈不是就要損失兩個人才,再說父皇求才若渴,斷然不會有這種想法的。」

  兩個初出茅廬、還不知能否上榜的人才,和一個當朝宰相的影響力根本無從比起,就算兩人都得到了好成績,還要從翰林院曆練起,沒有個十年八年是看不見資曆和成績的,對大局也難有影響。

  霓相致仕,有多少是為了他自己,有多少是為了兒子的前途,女兒的將來?

  這種事情鳳臨懶得去深究,可他相信父皇也能看清楚,霓相確確實實是個人才,逼迫他下臺,世家門閥一派看似消停了不少,但是誰知道在將來的不久又會推舉誰出來?

  但不管推舉誰出來,影響力絕對比不上霓相。

  此消彼長,潮起潮退,這就是政局。

  鳳臨把妻子摟來大腿上坐下,鼻尖都是她淡淡的香味,他撩起霓悅悅的一縷秀發在指尖把玩著,一邊把今日和父皇一同午膳的事給說了。

  霓悅悅恍恍惚惚的聽著,並不很專心,鳳臨的手帶著舒緩輕柔的節奏,心情好像棉花糖,輕浮的飄在半空中。

  不過她很快抓住鳳臨的話尾。「你好大膽子,怎麼敢把我們吃的菜給父皇吃?要是吃出個好歹可就麻煩了。」

  「父皇要是連我都信不過,他還能相信誰?」帶著不相信任何人的心思坐在龍椅上,就算俯瞰江山,又有什麼滋味?

  他不想做這樣的霸主。

  霓悅悅點點頭,畢竟每日和皇帝朝夕相處的就是他這太子,父皇要是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忌諱著,做人太沒滋味,也……太可憐了。

  她衷心希望皇帝和太子間微妙的平衡不要被打破。

  「應該是父皇吃慣大魚大肉,偶而想換吃點家常菜,又許是剛好我中午吃的菜都對了他的胃口。喂,你看著吧,隻要幾天他就膩了。」

  做兒子的人多少還是知道一些阿爹的嗜好和習性的。「父皇還讓我帶話,他明日還要吃我今日的午膳,一樣都不能漏。」這是眼紅到不行了。

  「行。」霓悅悅答應得很爽快。

  對她來說,做一個人的飯菜是做,做兩人的飯菜也是做,差別在得多想幾樣新潁的菜色罷了。

  兩人很快改變話題,鳳臨關心起他今天上朝點卯,隻留她一個人在府裏,會不會過得無趣?

  這樣說著家常,就好像從容閑散的走在煙花三月的楊柳堤岸。

  他們離的如此之近,兩顆心不受控製的靠近,霓悅悅能感覺得到她和鳳臨的心跳頻率是一致的。

  鳳臨吻住了她的唇,那抹柔軟,一直蔓延進了他的心底最深處。

  他動情的把霓悅悅抱到榻上,紫綃煙羅帳,羊脂白玉枕,帳間懸著一雙鏤空雕銀熏香球,幽幽傳來安寧的淡香。

  鳳臨把手搭在霓悅悅不盈一握的脖上,慢慢的遊移,所到之處引起她微微地戰顫,鳳臨低頭在她唇上咬了一小口。

  如此良辰美景,不做點什麼都對不住自己。

  被勾引得心蕩神馳的霓悅悅忍不住湊上去回應,唇瓣蹭過他的頰落在他微涼的唇上,好像兩顆磁石被吸引,再也分不開。

  火苗瞬間點燃,鳳臨把手往她的小衣裏頭伸去,因為他這帶著情色的舉動使得整個房間的溫度節節攀升,他懷中的身軀帶著最原始的誘惑,就算隔著布料也能感覺到她胸前微微的孤度,讓他這素了許多年的光根,再也忍不住。

  他已然觸碰到櫻珠的手彷佛被燙著般的退卻,然而他的內心卻貪戀更多,在進退兩難之間,硬生生得逼出了一身汗,就連如白玉一般的額角都濡濕了。

  感受到他的為難,霓悅悅一把按住他的手,將他的爪子緊緊固定在胸前。

  掌心下不可思議的柔軟彈性觸感令鳳臨收攏五指上想要得更多,更進一步……可突然,他像是想到仕麼的收回了手。

  兩人狼狽的分開,頭發和衣襟都在糾纏中微微散開,要鳳臨看來,霓悅悅此時的模樣隻有秀色可餐四個字可以形容。

  他想把她拆卸入腹,吃得一幹二淨。

  可他深深吸了幾口氣,不敢看她胸前那片瑩白,直到急促的呼吸平複才歉然道:「我答應過要等你及笄才圓房,剛才是我唐突了,差點就釀成大錯。」

  霓悅悅臉上的紅霞從脖子蔓延到臉頰,她趕緊收拾自己,將胸前那一片春光蓋住,連耳朵都燒紅了。

  鳳臨卻是沒敢再看她,卻忍不住遐想她小衣下麵會是什麼樣的光景,然而,鼻頭有股不尋常的液體似要流下,他匆匆下了榻,直衝浴間。

  他在裏頭用冷水衝了好幾遍宛如烙鐵般火熱剛硬的身體,直到平息欲望後才踏出浴間。

  霓悅悅也想理好了自己的服裝儀容,看見鳳臨一身濕,不由有些心疼,趕緊抓了布巾替他撩拭。

霓悅悅惱袋其實還有一些暈乎乎的,可怕兩人一個不小心又擦槍走火,真會不小心把生米煮成熟飯,她開始沒話找話說,「殿下,我聽嬤嬤說過,身為皇子,都有宮人教導你們房中術?」

  她想問的是他有沒有通房、侍妾之流的女人。

  鳳臨想了一下。「宮裏頭的規矩是有年長的宮女進行侍寢,教導皇子們床笫之事,讓他們通曉人事的。」

  這就是承認囉?她不依不饒繼續問:「那被你臨幸過的那些女人可在太子府?」又或者是侍妾?通房?還是紅顏知己的存在?

  她嫁過來幾日,是沒看過這些人的蹤影,榮叔又是個嘴巴緊的,這屋裏原本的丫鬟她都放在別的地方了,要專程去問也太刻意了,直到這會兒才想起來。

  他忽然沉默不說話了。

  霓悅悅的心咯登了下,無意識的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他忽然湊過來,因為這動作,披散的發落到她肩上,他無預警的在她唇上輕輕啄了下,聲音輕得彷佛在歎息,「哪來這樣的女人?」

  霓悅悅不滿的催促。「怎麼可能沒有?」

  「你覺得成皇後派來的宮女我敢要嗎?」他過得步步為營,並沒有外人想像中的風光無限。

  一個不小心,他有可能從雲端摔到泥地,甚至萬丈深淵。

  由宮中搬到宮外,圈的是自保,宮裏不見得都是他能,放心的人,有了自己的府邸,起碼能安心的睡個安穩覺。

  身為皇子,表麵風光,內裏卻是如履薄冰,霓悅悅心裏替鳳臨心疼了一把,但隨即轉著眼珠,「之前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往後我不管你如何,要是你有了想納妾、妻妾成群的念頭,務必要告訴我,我好給那些人挪位置。」

  她沒有想過會和他走到這裏,她百般不願意嫁入皇家,百般躲避,可沒料到還是躲不開,如果身為儲君的鳳臨一旦登上高位,廣納後宮,六宮嬪妃眾多,那得要經曆多少勾心鬥角和坎坷考驗?

  她想著都覺得累!

  她知道這個時代男人沒有三妻四妾就不叫男人,她阿爹對阿娘再好,妾室仍舊一房一房的納,女人又能如何?就算有眼淚也隻能往肚子裏吞,和許多女子共用一個男人的肉體和精神。

  可她曆經兩世,兩世的經曆告訴她,做為一個人,首先不是去愛別人,而是自愛、自尊、自重,這是做人的底線,也是她的底線,她沒有辦法為了喜歡一個人放棄尊嚴。

  「你絕對不會有那個機會,趁早給我打消那個念頭。」鳳臨氣得胸口一鼓一鼓的,抖著唇說不出話來,唯一的念頭就是想把她的身子翻過來,狠狠的在她臀部上胖揍一頓。「這種念頭,你最好想都別想!」

  看著眼睛要噴火的男人,霓悅悅趕快豎白旗投降。「往後我不說就是了。」

  「連念頭也不許有!」他霸道的低吼。

  霓悅悅才覺得鳳臨是個好的,不作長得好,脾氣好,真的是讓人無法不喜歡,沒想到不小心觸到他的底線,小綿羊就成了大野狼,他就坐在那繃著臉,就有種殺伐決斷的氣勢,非尋常人可比。

  將來要成為帝王的人,果然不能小顏。

  「還有……」她把自己往外挪開一點。

  鳳臨卻不讓她得逞,長臂一縮,兩人毫無距離。

  這是惡勢力!霓悅悅暗翻白眼。

  「在我麵前沒有什麼不可說的。」他知道自己嚇到了阿穿,放輕不知幾倍的聲音道。

  惹惱了她,晚上就寢該不會拿弓箭對付他吧?

  「我想整頓府裏的下人,應該會打發不少人。」

  「不堪用的就賣了,買新的讓曾嬤嬤調教後再放進來就是了,你是我的太子妃,在這個府裏你想怎麼做都按你的意思來,我不過問。」他對她是全部的信任。

  被信任的感覺很好,好得霓悅悅很快忘了方才的一點小齷齪,她主動的往鳳臨身上靠了靠,抱住他修長的脖子,像一隻無尾熊一樣掛在他身上。

  鳳臨愛極了她這姿勢,笑了笑,「你就是我的後盾,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把自己的背後交給你。」

  霓悅悅滿麵通紅,眼睛晶亮得像落入漫天的繁星,她扳下鳳臨的頭在他兩頰上各親了一口,這才放開。「你餓了吧,我讓人傳膳。」

  「慢著。」

  「怎麼了?」霓悅悅奇怪的問。

  他指指自己的唇,神色有些不滿和委屈。

  霓悅悅對這樣的他最沒辦法了,她恍然大悟,這是嫌棄她隻親他的臉,沒親到嘴,這得寸進尺的家夥!

  霓悅悅重新抱住他,結結實實的吻了過去,直吻到海枯石爛,兩人都喘不過氣來。

  膳食傳迸來,天都已經擦黑了。

  時間對濃情密意的男女並沒有多大意義,兩人對著五六樣菜色,一大碗的濃湯,吃得異常香甜。

  跟著心愛的人在一起,就算吃的是鹹魚拌飯,喝的是清水寡湯,也一樣心滿意足。

  隔天,鳳臨要上朝,霓悅悅則是每隔個幾天就要去給皇後請安。

  就算不是正經的婆母,也沒有硬性規定她非要入宮去請安,霓悅悅以為她總是掛著人家兒媳婦的名號,還是要走個過場的,所以她每隔個三五日就會進宮一趟。

  對著皇後和那些妃嬪、公主們,不僅時刻要撐著笑臉,還要與各方勢力打交道,實在太累,但是她也不能都不露麵,隻讓太子一人去應付這些,憑良心講,她就算不喜歡這種場合,但是太子是什麼身分,這些事總少不了,與其費盡心思的抗拒抵觸,不如好生應對。

  夫妻倆打扮妥當,隻見鳳臨頭戴金冠,上麵銀的是拇指大的南珠,一襲絳紫色繡四爪金龍的錦袍,腰間白玉帶,舉手投足,麵如美玉般無瑕。

  霓悅悅身穿五色繡折枝萏菡堆花裙,素雅清淡,配上鏤空蘭花珠釵,金簪絲釵梳,還有五色寶石分心,整個人浸潤在淡金色的光線裏,婷婷玉立。

  兩人牽著手一道入宮去了。

  到了宮門前,鳳臨逕自去了太和殿,霓悅悅則是乘肩輿去了阜梓宮。

  這回她來得早,那些個嬪妃們隻有一個已經從昭儀爬上淑媛的餘淑媛正和皇後聊得起勁,一見霓悅悅來請安,等見過禮,倒是笑呵呵的拉著霓悅悅的手敘起舊來。

  兩人寒暄了幾句,霓悅悅也不排斥,比起許多口不對心的人,餘淑媛帶著爽利,起碼說的和做的不會差太遠,這樣的人和她打交道比較沒有負擔。

  不一會兒嬪妃和公主們都陸續到來,人一多就熱鬧,各式各樣的花粉胭脂味道,釵環叮當,眼花撩亂的美人,難得的是深居簡出的孟賢妃居然也來了。

  「太子妃真有孝心,還新婚燕爾著呢,就不忘來給皇後請安。」搶著說話的是從德妃提為貴妃的蔣貴妃。

  自從成貴妃被冊立為皇後之後,空缺下來的位置便由蔣德妃補上,按理來說,整個後宮資曆最深的應該是七皇子的母妃,也就是孟賢妃,要提位分自然也該是她,但是她推卻了。

  她的想法如何,旁人不得而知,但是她的不爭不求,很得後宮這些鬥得你死我活的女人們的尊敬,老實說,這不容易。

  「這是為人子女的本分,隻盼母後不要嫌棄兒媳煩擾了您。」霓悅悅把大家閨秀該有的態度擺出來,腰挺直,臉帶笑,雙手覆蓋在大腿上不妄動,眼睛直視前方,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怎麼會?本宮還巴不得你常來走動,歡迎都來來不及,倒是太子妃和柔兒的年紀差不多,彼此又是妯娌,有空應該多多往來才是。」皇後的態度仍是不陰不陽的,說的話不見半點熱情,保持著她一貫高高在上的姿態。

  皇後口中的柔兒正是二皇子鳳澈的正妃,黃柔,戶部尚書的嫡麼女。

  隻見一個絕色佳人緩步從皇後旁邊走出來,刹那間,殿中再鮮妍的花都黯然失色,她雲鬢高聳,發間一對蓮子大小的鴿血紅寶石牡丹花簪,長長的米珠流蘇垂在她光潔姣好的麵頻旁,一身淺藍色銷金撒花的錦衣,仙姿呋麗,宛若天人。

  可她長得雖然國色天香,神情中卻帶著一絲憂鬱,聽聞她和二皇子感情不睦,夫妻經常冷戰。

  又說她本有心儀之人,卻讓皇帝指給了鳳澈,偏偏鳳澈一心想取鳳臨而代之,對她經常冷落不說,動輒便是責罵。

  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黃柔這種震撼人心的美讓霓悅悅不禁歎道:「絕代佳人,傾城傾國。」

  黃柔麵帶羞澀,「大嫂過獎了。」

  「哪裏,你是實至名歸。」霓悅悅也客氣回道。

  黃柔在她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黃柔倒是幾次主動的找她說話,但一大屋子的鶯鶯燕燕,應付這個,應付那個,她們並沒有多少可以單獨談話的機會,再說,這位二皇子妃看起來和她就不是一路人,兩人其實也說不上話……唉,霓悅悅突然莫名的哀傷起來,她想竇千了。

  一大群的女人看著臉上都是笑,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你諷我一下,我刺你一下,麵上笑得和和氣氣,可每句話中都帶著陷阱和坑,你一個不小心往裏跳,就有處理不完的麻煩和後裏了。

  好不容易皇後開口讓她們散了,霓悅悅也不搶先,見嬪妃們一個個都走了,慢慢的落在後麵走出阜梓宮,眾多的衣香鬢影從她身邊掠過,她感覺有人朝著她靠近了些,竟是孟賢妃。

  她目不斜視,以正常的步伐越過霓悅悅,卻用隻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輕道:「無事獻殷勤,必有所圖。」然後也不等霓悅悅有所反應,自然的坐上她的軟轎離去了。

  這是在暗示她黃柔的接近是有目的的?她微微彎了腰,目送孟賢妃而去。

  在眾人都散了之後,身為成皇後正經兒媳婦的黃柔陪著小心的和婆母說了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哪裏知道成皇後看著她依舊平坦的肚皮道一一

  「你嫁給澈兒也有三年了,怎麼肚皮也沒個消息?」

  小兒子府裏的皇子妃是個下不了蛋的母雞,她不抱希望,怎麼老大家的也這樣,兒子當不成太子,坐不了那把椅子,那她想抱著大胖孫子的希望難道老天爺也不讓她達成嗎?

  黃柔臉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她這婆母雖然用不著她整天在身邊立規矩,但是一向強勢,容不下任何人有跟她相左的意見,自己這三年肚皮都沒消息,她也很急啊,可看遍禦醫都說她身子健康,那倒底是誰的問題?

  當然她也沒那麼大的膽子去問二皇子,他在床上的殘暴,令她一想起來都會害怕到不能自已。

  一想到要生下那種人的子嗣,她就覺得萬般惡心。

  她強迫自己忍下那股不舒服,遠的不說,二皇子讓自己近日常進宮來和太子妃套交情,便是想借著後宅婦人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就算他與婆母有了嫌隙,卻不妨礙他想要皇位的心。

  可太子妃那滴水不漏的神情,油鹽不進的態度,任她怎麼暗示、明講都沒用,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今天要是沒帶回任何他覺得有用的消息,她都不知道自己會遭遇到什麼……

  她心裏的恐懼和害怕又有誰知道?

  鳳澈知道很多折磨人又不見傷痕的法子,她露在外麵的手和臉都是幹幹淨淨的,但是衣服下麵,其它人看不到的地方,傷痕累累。

  黃柔聽完了皇後的訓誡,從阜自梓宮出來的時候一臉晦暗,目光呆滯,腳步踉蹌,這過的是人過的日子嗎?她阿爹好歹也是戶部尚書,她怎麼就落得這等地步了?

  「皇子妃?」侍女擔心的喊了她一聲。

  「無事,回去!」

  黃柔無從得知的是,鳳澈最近過得焦頭爛額,朝堂上,鳳臨大展拳腳,以前那些擁戴他的臣子都倒戈向太子,形勢一片逆轉,更讓他鬱悶的是,鳳臨也不知哪得來的消息,破獲了城中最大一個放印子錢的錢莊,京中官夫人拿著自己的體己錢放在錢莊裏生利息的人不在少數。

  皇帝知道後龍顏大怒,明令要徹查,這啞巴虧吃得鳳澈憋屈難當。

  他為了培養死士需要大批的銀錢,於是就開了這家錢莊,多年來賺取的暴利讓他盆滿缽滿,哪裏知道這錢袋子居然教鳳臨給毀了。

  就算徹查牽連不到他身上,替罪羔羊他有的是,但少了錢莊收入,對他來說是不小的打擊,也難怪他暴躁得失去判斷力,連婦人都利用上,想從霓悅悅的口中看看能否套出對自己有用的線索,藉機板倒鳳臨。

第十四章 新婚生活甜蜜蜜

霓悅悅出宮後便回了太子府,她還得給太子和皇帝張羅午膳。

  換了常服,隨意將滿頭青絲一挽,她哪有空去想皇宮裏發生的一切,喂飽郎君的肚子比什麼都重要。

  她身為太子妃,其實要天天在煙熏繚繞的廚房親自動手給太子備飯,傳出去的不會是她賢良淑德的好名聲,而是粗鄙不堪,試想,一個可能母儀天下的女子整天待在廚房裏,這算是怎麼回事?

  何況,她下麵有紫苗這個得力的助手,隻要說個大概,也就錯不了方向,其實並不太需要霓悅悅親自去煎煮炒炸,弄得一頭一臉的油煙。

  她一頭紮進廚房,猶有餘刃的在中午前把飯讓王喜送到了皇宮。

  她自己洗洗,吃了一塊半透明的透花糍和一小盅蔗漿燒櫻桃,便去睡回籠覺了。

  霓悅悅把權放給榮叔和昔嬤嬤,也沒希望短時間就能看見效果出來,沒想到她一覺醒來,榮叔卻臉色難看的來求見。

  原來,太子府未有主母之前,並不是像表麵那樣一派和氣的,他身為大總管,對各處下人的底細多少心裏是有點譜的,隻是主子沒有發話,他也隻能多盯著點,並沒有任何行動。

  府裏魚龍混雜,多的是把太子府當養老院,每天混吃大睡的積年下人,有管著油水肥缺,因為府裏沒有女主子而把油水往自己荷包放的管事,更有不做事,偷懶怠惰,偷雞摸狗的,更別提那些各府派來的釘子了,不一而足。

  這回,女主子發話了,準備要好好洗清整頓這些人,他和曾嬤嬤一口氣悠久了,自然要貫徹執行,不到幾天便發作許多人,鬧得府裏是雞飛狗跳,熱鬧得很,哪裏知道他的大動作卻引得一些破罐子破摔的人想絕地求生。

  可霓悅悅聽完他們的哭訴,麵色依舊淡漠,表情也不動一下。

  榮叔心裏知道,太子不是那種小門小戶出身的主母,小家碧玉的閨女或許拿這些賴皮下人沒辦法,但是太子妃太清楚大門大戶裏的彎彎繞繞,她隻是冷冷的對著那些人說:「乖乖走,我還讓你們把家當帶走,要是大總管將你們幹過的劣跡都抖出來,可就不是走人這麼簡單了。」

  她這話說得不輕不重,有點腦袋的人就該摸著鼻子灰溜溜的走人,但這世間也多的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不知死活的七月半鴨子。

  在他們呼天搶地、倒地撒潑之餘,霓悅悅冷冷道:「既然給了你們活路不要,榮叔,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該發賣的就讓人牙子來全部帶走,哪裏荒寒苦惡就往哪裏賣!」

  幾個不知死活的下人都忘了哭,目瞪口呆之餘幹脆一暈了事。

  榮叔覺得從頭到腳都輕了起來。

  經過這番整頓,他覺得太子府的空氣都清新不少。

  「榮叔這件事辦得好,我從宮裏帶回兩匹蜀錦,你帶回去給女兒們製兩身新衣,另外這個月的月錢加倍,還有曾嬤嬤也是,我瞧你發髻上就一支骨簪,要是不嫌棄,這兩支簪子你就拿著用吧。」

  她讓人拿出一個雕雲卷紋的盒子,裏麵躺著兩支水頭極好的玉簪子,尤其一支無憂樹的簪頭是用整塊羊脂玉雕成的,溫潤水滑,在光線下彷佛能看見水紋流動。

  曾嬤嬤愛玉成癡,給她兩支玉簪比給她兩倍的月錢還要讓她喜不自勝,從此更是一心向著霓悅悅。

  兩人都退下之後,霓悅悅懶懶的倒回大床。

  老實說,在太子府比在霓府的時候自由多了,上麵沒有大人對她管東管西,她愛怎樣就怎樣,沒人會反對,這就是嫁對人的福利吧!

  她壓根不知道埋頭在政務上的另一半忙得連喝口茶的時間也沒有,直到晌午才能喘上一口氣。

  喘上一口氣的同時,自然是期待起今日的午膳了。

  小內侍進來稟報說王喜送睛食來,鳳臨正要吩咐放行,哪知餘光看見皇帝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的臉上完全是一副「朕的那一份呢」?

  方才還板著臉訓斥他為帝必須無情的人,這會兒怎麼就換了副嘴臉?

  「還不趕快呈上來?!」鳳臨道。

  兩個食盒分別送上皇帝和太子的案桌。

  兩桌距離不遠,鳳臨看得見由食盒中端出來的是他昨日吃過的菜色。

  內侍試了毒,確定沒有特別加料,皇帝便開吃了。

  見皇帝舉箸,鳳臨發現媳婦兒今日為他準備的飯菜十分豐富,焦溜牛肉酸甜辣鹹味都有了,旋炙豬皮更是彈牙可口,他分神看過去,他那心靈手巧的娘子未卜先知的替父皇各備了一小份的焦溜牛肉和旋炙豬皮,難怪他今日能安生的吃頓飯,不必分神應付一旁覬覦的眼光。

  下半天皇帝的心情顯然頗為愉快,早早就讓鳳臨返家。

  鳳臨不耐煩坐那慢吞吞的馬車,翻身上馬,歸心似箭的直抵家門。

  其實他今兒個並不是很專心在公事上,他隻要一分神就會想到霓悅悅那想離開的說法。她不是開玩笑的,他知道,她說到就會做到。

  他煩惱啊,她為什麼不能像一般的閨閣女子,郎君喊東她便不敢往西呢?不過,不也就是她的與眾不同,他才深深愛上她的?

  既然娘子是非常人,那麼他也隻能用非常手段「對付」她。

  她那想離家的念頭絕對不可長,一定要設法遏止、掐斷抹滅,不能讓她繁衍下去。所以,他想來想去才想到,若是給她個孩子,她就沒有時間想這些什麼要離他而去的事情,他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可行。

  既然可行,他也不想去遵守不到她及笄不圓房的約定了。

  想到曾經看過的美好風光,鳳臨暗自擦了擦嘴,幸好阿穿沒看到,也還好口水沒流下來,要不然臉就丟大了。

  忍耐實在太殘忍,他決定還是不要忍了。

  這晚,太子府裏很快熄了燈。

  幾天下來已習慣與鳳臨同榻而眠的霓悅悅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聽著他胸腔穩定的心跳,就好像催眠曲那樣,愜意的眯著眼,不一會兒就快要進入睡眠狀態了。

  鳳臨的另一隻長臂圈住她的瞪肢,一碰到她心裏便竄起小火苗。

  沒辦法,這幾天他忍耐著不吃了她,可他是正常到不行的男人,美女在懷,又是自己心儀的對象,他隻想對她這樣又那樣,翻過來那樣又這樣,偏偏什麼都不能做,隻能摟摟抱抱、親親摸摸解解饑渴。

  他湊過去親了親霓悅悅的小嘴,感覺到她的反應,越發溫柔的吻她,溫柔又帶著強勢的舌撬開她的牙關,趁她張嘴之際滑了進去,先是和她的小舌婧戲,接著掃遍她敏戚的口腔。

  雰悅悅害羞的授應著,有種醺然欲醉的感覺,彷佛飲了一杯陳釀,整個人都飄飄欲仙,如癡如醉。

  恍惚間,她聽見他抑在喉嚨頭的低吟,抱緊她腰肢的手也收緊了,她索性勾住他的脖子深吻下去,兩人心頭的火苗逐漸成為燎原大火,鳳臨忍不住將手伸進她的衣襟,

  手下滑嫩的肌膚光滑如玉,令他愛不釋手。

  床帳內溫度不斷蠻升,映出帳中一對人兒交纏的腐旎風光。

  鳳臨心裏對她的愛憐和欲望都展現在他的求愛裏,他的手越發溫柔,指尖在她美好的隆起上畫著圈,手指所到之處皆燃起一簇簇小火苗,引得她在他的手下微微戰傈不已。

  霓悅悅已然情動,情到濃處,雙手扣住他精笮的腰,將他拉向自己。

  可是,渾然忘我之間,鳳臨猛地停了下來,他這一停,將情難自禁的霓悅悅拉回現實,霓悅悅迷離的眼睛慢慢恢複清明。

  他們差一點點就做了……

  鳳臨啞著聲音道:「我想要你,想把你變成我的人,但是我答應過要等你及笄。」

  「為什麼突然這麼想?你不是那種不守承諾的人。」霓悅悅安心的倚在他懷裏,待自己心跳平複下來,其實她並不是那麼介意一定要及笄才圓房的。

  鳳臨收緊了手臂。「你說要離我而去,我很不安。」

  「我的意思是,你的心裏要是有了別人,一定要告訴我,別讓我傻傻的變成最後一個才知道的人。」

  「我們的心中隻有對方,別人再好,也走不進我的心裏,所以,不要再說你要走的話,這輩子我隻要跟你在一起。」

  霓悅悅勾下他的頭,摩挲他的唇瓣。「我信你。」相信這一刻,這個真摯的他。

  雖然,在愛情裏,她仍舊會忐忑,會遲疑,會患得患失,甚至在將來他登上金鑾殿上那張寶座,抵擋不住四麵八方接踵而來的壓力而不得不納妾時,隻要他的心裏有一塊地方屬於她,她就滿足了。

  至於要不要出走?

  她會看著辦的。

  鳳臨喜極,又纏了上來。「好阿穿,我會用我的實際行動,證明我的愛給你看的!」

  霓悅悅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鳳臨決定趁機撈點油水,「你都不知道,我一整天隻要想到你要離去的事,就心疼的不得了。」

  霓悅悅攛起他的臉,伸指輕輕摩挲著。「還疼嗎?」

  「疼,疼得難受。」他故作西子捧心狀。

  「那怎麼辦?」

  「你給我吹吹,還要摸摸就好了。」

  這人,怎麼越說越情色了。

  霓悅悅佯裝沒有聽到後半部,吐氣如蘭的輕吹上他的胸口,一截宛如白玉的領頂露在鳳臨麵前,看著她鼓起的嘴和認真的神情,一個忍不住便狠狠撲了上去。

  他再也無法忍耐了,用眼神詢問她的意思,在她眼中看見了嬌羞的同意,素了好些年的老光棍兇猛的攻城掠地,兩人的衣衫不知不覺脫個精光。

  她倒抽了口大氣,兩輩子以來,她第一次看見男人的那話兒這麼大,大得她瑟縮了下。

  就算看過阿娘給的避火圖,也沒有這麼仔細。

  「不怕、不怕。」

  勇猛的將軍已經提著長槍立在城門口了,看著自己粗壯的小兄弟和她那有些蒼白的小臉,終於嚐到什麼叫箭在弦上卻不能發的滋味,隻一瞬間,額頭便布滿細密的汗珠。

  霓悅悅發現鳳臨滿頭大汗,一臉欲火的看著自己,好像她是盤中的大餐,被貪婪的盯著,下一刻就要撲上來。

  鳳臨壓抑住自己的強烈的欲望,唇舌湊到她的鎖骨上親吻、啃咬,動作無比溫柔。

  他知道她還小,自己的粗壯不知她是否容納得了,所以,即便他渴望到幾乎可以噴出火來的地步,動作卻是越發的溫柔。

  霓悅悅就像飄在雲端,身體湧起一股又一股陌生的狂潮,那快感節節讓升,當攀上最頂峰的時候,她不禁吟哦出聲。

  鳳臨的頭往後仰,身體繃得如同弓箭般筆直,渾身因為極力隱忍而輕翻,大顆大顆的汗珠落到了霓悅悅群胸上。

  霓悅悅看他這般辛苦,深吸一口氣,猛地往前迎合……等到最初的痛楚過去,接下來兩人像好學的學生,互相探索,互相泰獻,彼此都在相愛的過程得到了如潮水般的萵潮、歡愉和滿足。

  幾近虛脫和力竭的歡暢過去之後,快感把他們帶到頂端,最終眼前和rou/體都開出絢麗燦爛的火花。

  在極致的滿足過去後,兩人互摟著汗如雨下的彼此,模模糊糊的沉睡過去,霓悅悅就算想去衝個澡,卻連一根指頭也抬不起來了。

  「對了。」鳳臨忽然睜開一隻眼,很破壞氣氛的道:「父皇說明日還想吃透花梭和蔗漿淹釀櫻桃。」

  霓悅悅迷迷糊糊的想,皇帝這是點菜點上癮了。她全無力道的捶了他胸膛一把,沒說話,整個人已睡了過去。

  然而,他不知又受到什麼鼓舞,一翻身,重新把她壓在身下,什麼叫食髓知味?就是不懂什麼叫偃旗息鼓的男人……

會試發榜,霓陵以殿試一甲第二名的好成績成了當朝最年輕的榜眼,霓淮雖然未入一甲,但也隻以些微的分數差拿到二甲傳臚。

  霓陵做了翰林編修,差點被榜下捉婿,他卻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巧妙的躲了開去。

  至於霓淮知道自成績不如二兄,揭榜的第二日便留下書信,從軍去了。

  他說,朝廷有他阿兄就可以了,他誌不在那裏,他要從軍去,建功立業,創造屬於自己的人生和輝煌。

  原本因霓相致仕而車馬漸稀的霓府因為霓陵聲名大噪,媒婆幾乎要踏破門檻,霓在天老懷寬慰,一連三天請吃流水宴,熱鬧非凡。

  那些個自從知道霓在天致仕後便疏於往來的宗族長老們也來了,與他劃清界線的朝堂老友也露麵了,霓在天隨意應付招呼,再沒了以往的熱情。

  經此一事,什麼朋友可以深交,什麼人大難來時暗中還踹你一腳,該敬而玩之的,都明明白白的了。

  霓悅悅得訊,喜得抱住鳳臨的頸項,跳下來之後,立刻讓榮叔準備禮品和鳳臨一同回了娘家。

  她平常不是愛擺排場的人,可這回不同,為了給自家兄弟增添喜氣和底氣,太子和太子妃的儀仗都拿出來用了。

  非比尋常的儀仗回到霓府,霓在天親自率領府中人到門口迎接,鳳臨不讓他們見禮,自然是一一扶起。

  自始至終,霓悅悅一眼也沒有看跪在地上的巴姨娘,她和鳳臨一左一右攜著霓在天和房氏的手進了府裏。

  巴姨娘沒人叫起,也不敢起來,想到自己的女兒好歹也是三皇子側妃,她這個側妃的生母居然這麼備受冷落,越想越氣,一時氣極攻心,就昏厥了過去。

  下人趕緊把她抬進屋裏,又請了郎中,郎中說並無大礙,多休養便是。

  她在屋裏哼哼唉唉,霓大郎安慰她放寬心,不要鑽牛角尖,她卻罵他沒用,霓大郎被罵得灰頭土臉,甩了臉子就走人,再也沒進她的屋子。

  巴姨娘轉過頭便讓人給霓挽送信,她在信中哭訴了一番,盼著女兒能回來探望她這姨娘,哪知道這信就像泥牛入海,霓挽別說回來看她一眼,連個消息也沒有。

  巴姨娘不知道她看重的女兒在三皇子府也就過了那麼幾天好日子,鳳寶是個見異思遷的,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他轉眼又喜歡上楚館的一個小倌,這會兒正與他打得火熱,連王府都不回了。

  被啃過幾口就遭冷落的霓挽如今自顧不暇,幸好三皇子妃一知道鳳寶又迷上了新歡,也不再處處針對霓挽,算是放了她一馬,隻是側妃的吃穿用度可就由著當家主母看心情給了,得寵時不好動手腳,如今在冷屋子裏數時間過日子,還用得著給她什麼臉?

  三皇子妃沒了心情對付霓挽,她如今要對付的可是個賣藝不賣身的小棺,喜歡女人也就算了,可小倌是什麼?那可是靠出賣色相和她搶郎君的男人,堂堂一個皇子居然看上那種卑賤的男妓,就算砸爛府中所有的珍貴器物,也不能消滅她一點心頭之恨!

  她一個明媒正娶的皇子妃竟然要和一個男人搶男人?!

  她到底能有什麼勝算?她還能再怎麼悲慘?

  巴姨娘氣鬱攻心,再讓人去打聽,隻聽說側妃沒有皇子妃的允許連門也出不了,巴姨娘本來沒什麼事情的身體居然真的病倒了,一日壞過一日,後來連門都出不了了。

  至於回了娘家的太子妃和家裏人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霓陸和霓在天加上鳳臨,丈人、大舅子和太子女婿窩在書房裏論起跟高麗、倭國、土蕃、北胡等小國開放留易往來的可能性。

  雖說是朝堂之事,但鳳臨覺得,霓在天浸淫國事多年,雖然已經致仕,但要是能得到他的指點,必有收獲,大舅子又是可信任之人,談起來便少了顧忌。

  而今最讓陛下頭痛的是從西夷傳來消息,已經奪得西夷王位的蕭稹正大肆招兵買馬,準備秋天要攻打夏魏。

  兵部要糧草,要發軍餉,要屯兵,要武器、盔甲、馬匹,樣樣都要錢,兵部尚書和戶部尚書天天來他麵前哭窮。

  讓人頭痛的不隻這一樁,自從霓在天致仕之後,宰相之職就成了香餑脖,原來皇上屬意接任的禮部尚書告老還鄉,另一派門閥勢力的戶部尚書也想爭這個位置,各方人馬天天在朝上爭得你死我活,吵翻了天,吵得他的頭都大了。

  男人那邊談得火熱,女眷這邊也不遑多讓,房氏拉著霓悅悅的手直問太子對她好不好?又問她住在太子府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巨細靡遺的關切著,又見女兒那泛著春意的小臉,不由暗暗歎氣,遲疑了半天,終究沒能把女兒和太子的房事問出口。

  畢竟女兒那越發晶瑩則透的肌膚,兩汪帶水的美眸,身為阿娘的她早是已婚婦人,怎麼會看不出來女兒巳被人給吃了呢。

  她是有些不滿的,有必要這樣急吼吼的嗎?她的阿穿才十四歲啊!對於太子的印象便有些不好了。

  霓悅悅實在想不出來她嫁人後有什麼不偷快的事,她上無公婆要侍候,下無小姑妯娌問題,太子也沒有侍妾通房來惡心她,陛下想吃她親手煮的菜,也就那幾天的事,現在就連鳳臨都怕她累,也不許她送飯了,說府裏廚娘這麼多,都是擺設嗎?要是什麼事都做不了,不如打發了。

  他一說完,大小廚房的廚娘都來求情了,霓悅悅隻能燦訕的讓出廚房,當個遊手好閑的太子妃。

  除此,她想不出來自己還能幹啥了?

  「阿娘有空到太子府來小住幾天吧,當作陪陪女兒,太子越來越忙,府裏經常就隻有我一個人,咱們娘兒倆聊聊天,睡一張床,好不好?」她初為人婦,很多事情還不適應,有什麼事還是會習俏性的想找娘。

  女兒開口說需要她,房氏是很想去幫忙的,可霓府裏一堆的事她放不下,可也捨不得女兒一個人孤伶伶的住著那偌大的太子府。「等家裏的事忙過,阿娘就去陪你。」

  「謝謝阿娘,我最愛您了!」霓悅悅撒嬌的抱住她阿娘的胳膊。

  「瞧你這孩子,怎麼嫁了人還這麼孩子氣?」戻氏輕拍了下女兒,但是語氣中滿滿都是疼愛。

  太子夫婦在霓府吃過了午飯,一家人滿滿的坐了一桌,有說有笑,喜氣洋洋,霓在天對於這個不擺架子的女婿再滿意不過了。

  用過午飯,小倆口就告辭了。

  房氏看著女婿小心體貼的將女兒扶上馬車,居然還替她整理好了落在馬車門邊的裙子,然後自己才上車,不隻她大為震撼,所有站在大門送客的人都被太子的舉動給驚得說不出話來。

  就算平常人家的姑爺也沒有這麼對待閨女的,房氏的眼眶有些濕,阿穿這傻丫頭,傻人有傻福,撿到了這般疼惜她好夫婿,還貴為太子呢!

  霓悅悅哪裏知道鳳臨就憑這一個小動作,登時扭轉了原本丈母娘對他不好的印象。

  馬車上規律的聲音使得剛吃飽的霓悅悅有些昏昏欲睡,鳳臨把她抱在懷裏,怕她一不小心去磕著了。「你都和阿娘說了什麼?」

  他阿娘去的早,不知道和親生娘親該是怎麼個相處法,看著小妻子和嶽母嘀嘀咕咕,有說不完的話,他羨慕到近乎娀妒了。

  「我想請我阿娘過來府裏住些日子,順便陪陪我,可好?」

  「自然是好的,都怪我,朝堂上的事情多,忙得抽不出時間多陪陪你。」

  新婚沒幾日就被叫回去看著那些朝臣們打嘴仗,每個還都能引經據典,滔滔不絕的爭辯,比山還高的春折都能淹沒人了,父皇在那個位置上能撐這麼些年,從沒想過要退休,真是不容易。

  「反正嫁你之前我早有覺悟,要是你天天在家,我可能還要煩惱了。」

  鳳臨輕輕吻了一下她的發心。「等我這陣子忙完,帶你到郊外的溫泉莊子去住上幾日,順便打一些野味回來,你答應要嫁我為妻時,我讓人在府裏關了個馬場,要是真的無趣,就去跑跑馬。」

  霓悅悅聽得雙眼發光,說實在的,她如今還沒有時間把自己的府邸好逛上一逛,原來太子府也有馬場,「等會兒咱們去馬場賽一場吧?」

  「娘子有令,焉敢不從?!」看著小妻子的神釆飛揚,鳳臨笑道。

  「什麼令不令的,不管誰輸了,晚上都得帶我去夜市逛逛,我想去吃西單牌樓賣的醬肘子。」

  鳳臨一怔,接著失笑,「是是是,晩上一定讓你吃到醬肘子!」

第十五章 鳳澈造反了

霓悅悅的夫妻生活甜甜蜜蜜,可近日竇千的心情卻很低落。

  原來她被指給了曹國公世子曹秀。

  霓悅悅一得知這消息就去了竇國公府安慰她,竇千整個人瘦了一圈,沒了以前的爽朗明快。

  她苦笑道:「世子夫人的位置我不稀罕,滿京城誰不知道那個曹秀是個混蛋,前一個夫人就是被他折磨死的,他和三皇子就是一根繩上的蚱蜢,吃喝嫖賭哪樣不精?三皇子是個紈絝頭,那曹秀就是個紈褲尾,專門拍著鳳寶的馬屁在過日子的渣渣。」

  這門親事,不隻她不願意,她阿爹和所有的阿兄們沒一個願意的。

  竇家是實實在在用軍功換來高位的人家,世代如此,對於結黨營私的事情絕不參與,就算現在太子坐穩儲君的位置,成皇後一派看起來也打消了爭儲的想法,但竇家人仍不想冒這個風險。

  曹秀靠著祖上的餘蔭承爵,和三皇子狼狽為奸,隻要鳳澈幹的壞事,絕對有他一份,他人品之差,整個京城無人不知曉,這樣的人要嫁過去,無異是飛蛾撲火。

  還有力氣罵人呢,霓悅悅笑了,見竇千開始暗眼,這才板起臉來正色道:「你讓你阿娘求你阿爹,你是竇府的掌上明珠,他們疼你都來不及了,總不會不管。」

  說起來她那公爹也太喜歡做媒了,男女之間的婚事,他偏愛從中插上一腳,不是國政繁忙嗎?忙得她那太子郎君天天晚歸,想歇口氣,休天假的空閑也沒有,原來陛下是把擔子撂了,自己窮極無聊去管臣子晚輩們的婚姻大事,亂點鴛鴦譜。

  「你想得美,你以為那一位是誰,他決定的事,誰敢去跟他討價還價,到他跟前說不的?」

  竇千心如死灰。「再說我阿爹現在在皇上跟前也說不上話了,我大兄平常又幾乎把大營當家,十二郎還小,我還能寄望誰替我說話?」

  也是啦,如果是別人還能反抗表示一下自己的意願,可皇帝是九五之尊,他決定的事,誰敢真的嚷到他跟前去的?

  她是很想替朋友出這個頭,可是得找到機會才行……

  霓悅悅不勝唏噓,對照自己和鳳臨的幸福,好友的際遇好像太淒慘了,可她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隻能安慰道:「你先不要急,不要放棄希望,說不定事情還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什麼轉機?」竇千了無生趣的躺回美人榻上,目光中透出孤注一擲的決絕。「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真要逼著我嫁給那個紈褲,大不了我就一頭撞死!」

  霓悅悅忙去捂她的嘴。「你胡說什麼呢?事情又還沒有到最壞的那一步,你就已經想死啊死的,我第一個不允!」

  竇千忽然撲了過來,抱著霓悅悅的肩膀哭。「阿穿,我怎麼這麼歹命?」

  這些日子她食不下嚥,夜不能寐,一想到要嫁給那樣的人,不如找個阿貓還是阿狗的嫁了也勝過嫁給那人。

  霓悅悅在竇府安撫了竇千大半天,是老天見她過得太幸福還是怎麼著,看著好友一張圓潤的臉都憔悴得凹陷下去,她卻什麼忙也幫不上,最終隻能默默的回了太子府。

  朝堂接到了邊境八百裏加急的文書,新任的西夷王蕭稹競然偷偷越過邊境突襲邊境居民,他們狡猾的是,打了就跑,放了火就跑,搶了糧草兵器就跑,神出鬼沒,邊境駐軍除了與他們發生零星衝突,拿西夷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原來長年駐守邊境的尤大將軍年事已高,多年征戰又病痛纏身,麵對蕭稹這個新任西夷王束手無策,他自動請罪,懇請朝廷派一位人選去接替他的位置。

  這節骨眼鳳澈卻跳出來大力反對朝廷再派人到邊境,他上奏西夷多年來如附骨之蛆,如今夏魏朝草肥馬壯,國泰民富,怎能再繼續縱容西夷人在我國境來去自如,擾我邊境子民?

  他自請領兵遠征西夷。

  皇上聽了龍心大悅,他早有此意,隻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如今鳳澈的話剛好說到點子上,他欣慰異常,立刻批準了鳳撤的要求,撥了下二十萬兵馬,讓他不日率兵伐西夷。

  朝臣見陛下這麼氣勢高昂,多數人也不敢潑他冷水,隻能請他從長計議,然而皇帝主意已定,其它人說再多都沒用,二皇子就這麼準備率兵出征了。

  鳳澈腳下生風的去了阜梓宮,成皇後早就接到消息,一見鳳澈進門,立刻摒退所有的宮女。

  「你自動請纓要去邊境?」

  「是,這正是兒臣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二十萬大軍,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絕不甘人後,他不是從先皇後肚子裏出來的種,就因為這樣,他成了老二,永遠要矮鳳臨一截,憑什麼?他能力不比鳳臨差,治理國事,他缺的隻有曆練,叫他就這樣服輸,一輩子甘於平凡,他不願意!

  知子莫若母,皇後失聲道:「你想做什麼?」

  鳳澈笑得邪倭又偏激,他挑著眉,竟有所指又口不對心的說道:「母後,你就等著兒臣的捷報吧!」

  「澈兒,你可別胡來!」皇後就是覺得不對勁,兒子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這些年看著他的行徑,她哪能不知道他的企圖和想望?

  「母後,連你都說我胡來,我不會胡來,」他陰森極了。「我答應你,隻會做該做的事。」

  最終,鳳澈和皇後說了什麼沒人知道,隻知道二皇子離開宮殿之後,成皇後怔忡了許久,瞬間像老了十幾歲。

  半個月後,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再十日,大軍發動,京城百姓夾道歡送,呼聲空前絕後,士氣高昂。

  鳳臨回來後也提到了竇府和曹府聯姻的事情,「曹國公是開國功臣之後,父皇對曹府向來禮遇,所以曹國公一到陛下跟前求賜婚,父皇哪有不允的道理。」

  對皇帝來說,他是愛牽紅線的,何況又隻是隨手一指的事,成人之美,哪有不應的道理?所以才會生出竇千被指給曹府這件事。

  曹國公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名聲太槽,名門淑女避之還來不及了,哪肯嫁進門,尤其在前頭死了一個世子夫人之後,外頭更把曹國公府說成了龍潭虎穴,越發的不能聽了,

  想和人家說親事,對方不是尋死就是覓活,根本說不成,因此他和妻子盤算的結果,便是求到陛下麵前來了。

  「今日竇國公也去殿前見了父皇,要求取消這門親事,他說武將之家,習慣粗鄙,不敢高攀曹國公府,曹國公聞訊趕來,大罵竇國公,說陛下的旨意他也敢違抗,這是不忠不義,竇國公反罵曹國公養子不教,弄得自己找不到媳婦了才來著急,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嗎?他的女兒配上曹秀,根本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哇,這是在太和殿上演全武行嗎?霓悅悅聽鳳臨說得精彩,也宛如身在其中。「鬧開了也好,看父皇以後還敢不敢亂配鴛堂。」

  鳳臨喝了口桂平西山茶。「兩人在殿前鬧得不可開交,一個要退親,一個抵死不肯,鬧得殿上無法議事,父皇頭疼極了,後來幹脆把兩人都趕出殿,至於這樁婚事則維持原議,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霓悅悅的心提了老高。

  「竇國公撞了大殿外的龍柱。」

  鳳臨是知道竇府的十一娘子和阿穿是摯交的,遇上這樣的事,整日看她愁眉苦臉的,他也不好受,但沒想到一轉眼,今天又鬧出了這一出。

  霓悅悅的嫣紅小嘴張得可以吞下一隻蒼蠅了,接著她轉身,拉著裙襦就想跑。「我得去竇國公府瞧瞧。」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竇千肯定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她還坐在這裏,那還叫姊妹嗎?

  「你就別去添亂了,」鳳臨飛快拉住她的小手。「宮裏都是太醫,哪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竇國公發生不測,再說父皇可是虎視眈眈的盯著呢。」

  那太醫的壓力不大才有鬼!

  「竇國公府不亂成一鍋粥才怪!」竇千的心裏應該更加的不好受了。「你覺得有什麼好辦法讓父皇改變主意,把這門婚事給攬黃了?」她睜著水汪汪的美眸,一隻胳膊攀住鳳臨的手肘,一手摸上男人的胸膛。

  這是在點火吧?男人感受著兩隻忙碌的小手,心底的火蹭蹭蹭的冒上來,為了好友就這麼不遺餘力嗎?

  他抱起霓悅悅,親吻她的嘴角,手也不老實了起來,一陣纏綿之後,鳳臨鼻息漸漸粗重了。

  霓悅悅輕輕躲開他,笑道:「你這是答應我啦!你的腦子比我聰明,還不趕快去?」

  鳳臨把她壓在自己身下,一臉的使壞樣。「不行,沒給甜頭,沒有辦法。」

  她咯咯的笑。「這是勒索!」

  鳳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這就是勒索」,手已經滑向他最愛的那片密林,不給她任何反悔的機會,用唇堵住她的小嘴。

  床帳內的溫度不斷升高,最終化成大火,焚得一室旖旎。

鳳臨還沒想好要怎麼去和父皇討論竇、曹兩家的婚事,按理說他要插手管這事就管得太寬了,不過沒法子,他答應了小妻子,還訂金、謝禮都拿了,不能幹吃飯不辦事。

  隻是這時竇府又傳出重磅消息——

  竇十一娘離家出走了。

  竇國公府除了雞飛狗跳還是雞飛狗跳,這會兒連竇老太太也因為這一連串的事件病倒了,隻留個竇長溪侍候。

  這皇帝指婚,論理該掉在竇長溪身上,可她一年前就與長生侯府定了親,這黴運隻能由竇千來扛。

  問題是她也撂攤子不幹了。

  竇千離家的事,霓悅悅是接到竇千派人給她送信才得知的,她一目十行的看著上頭潦草的字,手上一個沒拿好,紙便飄進她的牛乳碗中,鳳臨眼明手快的搶救回來,還是浸濕了一塊。

  上頭除了簽名總共就一行字。

  勿念,我走了,我尋找自己的幸福去了。

  霓悅悅擔心得好幾天吃不下飯。

  這年頭,一個女子單身出門有多危險,三歲小孩都知道,好吧,竇千是有幾下三腳貓功夫的,可這能濟事嗎?

  她派人天天到竇國公府去站崗,一有消息就要立刻回報。

  可是,竇千這一去,很長時間都沒有消息,就好像從夏魏這塊土地上蒸發似的。

  這一年註定是多事之秋,除了竇國公府一灘子事,霓府也一團烏煙瘴氣。

  霓悅悅趕回霓府才得知,原來三皇子妃去給皇後請安的時候,皇後發現她臉色不尋常,讓太醫來一查,竟發現三皇子妃被人下了絕肓的藥。

  她正在服用想生子的民間偏方,可那湯藥與絕肓藥藥性相克,使得她身子看似沒有大毛病卻小毛病不斷,頭痛、失眠每天折磨著她。

  當然按照太醫的說法,這是時日還淺,要是繼續服用這樣的藥物,真的就會終生不肓了。

  謀害皇子妃是很大的罪,這還偵關皇家子嗣的問題,三皇子妃氣得昏倒了兩回仍怒氣衝衝,堅持要回府找出兇手。

  兇手嘛不作他人想,自然是從後宅那些個女人查起,三皇子妃又怒又恨又滿腹的委屈,一回到王府把所有的侍妾全部叫到大廳排排站,然後讓她的心腹嬤嬤們帶著婆子一間一閣院子去搜。

  其實,有心害人的人怎麼會留著把柄和物證讓人來查?真要被人查出來,要不是毀屍滅跡的功夫做得不夠徹底,要不就是個沒腦袋的。

  不過說真的,霓悅悅覺得後宅的女人沒有最可怕,隻有更可怕。

  三皇子妃把後院翻個底朝天的結果,在霓挽的院子裏找到被埋起的藥渣,讓太醫來一驗,就驗出了是含有麝香和紅花的絕肓藥。

  三皇子妃不問青紅皂白就用了刑,霖挽當下就被打了個半死。

  霓悅悅得知後隻能在心裏感慨,當了人家的側妃,對敢對皇子妃下手,這到底是誰給她的膽子?要不是太有把握,要不就是沒腦。

  還有,她這是要陷霓府的人於萬劫不複嗎?

  說她沒腦袋還是客氣的了!

  霓挽長得美貌,但性子就是個睚訾必報的,她畢竟占著皇家玉牒上側妃的名分,三皇子妃再下毒手,也不能把她打死了事。

  可在三皇子妃心裏還真的想把她打死了事,她覺得就算自己把霓挽打死,也是占了個理字的。

  霓挽也算是個狠角色,她忍著一口氣,把這件事鬧到皇帝麵前,把三皇子妃幹的好事也掀了出來。

  三皇子為什麼全無子嗣?原來府裏所有的女人都被三皇子妃下了絕肓藥,這能生出隻蟑螂來才怪!

  好哇,給她們灌避子藥,不給她們活路,那就大家都不要活了!

  這是多麼駭人聽聞的事情,還是皇家大醜聞。

  霓換是存心不想活了,她還招供,下藥這件事不是她一人所為,而是一幹侍妾聯合起來,為了報複三皇子妃做出來的事。

  霓悅悅聽完了來龍去脈,她站在女人的立場,難免要替霓挽掬一把同情淚,可是這樣魚死網破她又得到了什麼?兩敗倶傷而已。

  霓挽最後傷重不治死了,三皇子妃被令閉門思過,關在祠堂讀經修佛,所有的侍妾、通房全部發賣,三皇子府的後院一概淨空。

  鳳寶被皇上痛斥荒唐無能,不堪大用,罰俸十年,在家反省,未有詔令不許踏出家門一步。

  哪個皇子是靠俸祿過日子的,根本不痛不癢,不過對於流連在外、視歸家為畏途的鳳寶來說,愛看熱鬧的京城百姓都在等著瞧,看他能乖乖悶在府裏多久?

  有的說他不日就會翻牆而出,重現江湖,有的則是說他會易容裝扮溜出府,畢競狗改不了吃屎。

  至於霓府,巴姨娘拖著病體求到霓在天那邊,讓他出麵,看能否把霓挽的遺體放回自家墓地,就算不成,放進齋廟也行,就是不要讓她孤伶伶流落在亂葬崗讓野狗啃食

  「這事就不用你煩惱了,阿穿已經安排將阿挽移到義莊去,等風頭過去一些,再擇地安葬。」霓在天說道。

  雖然將已出嫁又過世了的女兒接回娘家有悖常禮,也不合法度,可到底她是嫁入皇家的人,犯了事,在皇家玉牒上除了名也就算了,可隨意丟到亂葬崗又算什麼回事?

  霓府不能明晃晃的將出嫁女的屍首接回好好安葬,霓悅悅卻沒有這層顧慮,無論如何她們畢竟姊妹一場。

  巴姨娘對霞悅悅肯施予這樣的援手,感激涕零,這麼好的孩子,不計較阿挽以前說了她多少難聽的話,一心想搶她的風頭,甚至還給她使絆子……

  失去了一心想飛上枝頭做鳳風的女兒,巴姨娘想通了,她還有一個兒子呢,往後就守著兒子好好過日子吧。

  鳳寶的事件有警惕人心的作用,起碼對霓在天而言是這樣,他把一院子的女人都給遣散了,有的給了安養金,有家人願意領回的,也給了足以養老的小院和土地,有願意和庶子庶女搬出去住的,霓在天也給辦了戶籍,給了鋪子,讓他們可以自力更生,如此一來,原本擁有五名侍妾、庶子女眾多的霓府頓時隻剩下一個變得安分的巴姨娘和霓大郎一家子。

  京城的事件還餘波蕩漾著,率領著大軍的鳳澈已到了胭脂山,很快和屯兵在河對岸的西夷人發生過幾次衝突,起初傳回來的皆是捷報,皇帝和群臣情緒都很高昂,但是幾個月過去,傳回來的卻是令朝堂為之震動的消息。

  鳳澈以太子失德,平庸無道,皇帝視人不清,國家將傾,打出清君側的口號,並且大開城門,放縱西夷人在邊境到處燒殺擄椋,視百姓為肉虜,所到之處均是極盡殘忍的屠城焚燒,哀鴻遍野。

  這是和西夷人聯成一氣,準備謀反了!

  皇帝看著緊急送回來的急報和受害城池官員們的奏摺,終於明白鳳澈自請領兵的險惡用心,他氣得血氣翻湧,昵出一口鮮血,「逆子!竟敢謀逆,這是活得不耐煩了!」

  鳳臨連忙叫來太醫,要替皇帝診治。

  永寧帝揮手阻止,吐掉那口老血,「要朕退位給那個畜生,想都別想!朕還以為他真的知道措了,沒看出他的狼子野心!」

  「陛下,鳳澈如今自立為王,他揚言隻要您讓出帝位,手太子,他登基之後自會奉您為太上皇,奉養您到殯天。」

  皇上怒極反笑。「奉養我到殯天?這個惡毒的不肖子,他可想過他這一造反,皇後、鳳寶還有他妻妾怎麼辦?他將這些人置於何地?隻滿腦子想稱帝,朕居然養了這麼個畜生啊畜生!」

  鳳撤這是鋌而走險了。

  從始至終,鳳臨隻是冷眼看著那些上奏的官員大舉撻伐鳳澈的不是,直到所有的目光全摶到他身上,才沉聲道:「為今之計隻有平亂一途。」

  「平亂?那畜生帶走了二十萬大軍,都是我朝的精英,倉促之間要去哪再調派二十萬兵馬和他對峙?」永寧帝說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都虛弱無力了。

  「我朝兵力若分成三分,有一分掌握在幾位大將軍手上,兩分在在父皇手裏,如今鳳撤帶走的是屬於父皇您的兵力,那麼幾位將軍手中還有一分兵力。

  竇國公雖已久未上戰場,手上仍握有虎符,起碼可以調動十萬人,禁衛軍也有五萬人,這麼著就有十五萬人,另外虎賁將軍那裏要湊個十萬兵馬並不難,何況還要留下人手護衛京幾。」

  鳳臨分析得頭頭是道,他還未成親時,成日和吳、鄒兩位先生商討國事,並不是在打混過日子,對於京幾的兵力分佈心裏自然有本帳。

  「重點是要由誰來領軍合適?」有了主心骨,朝臣的心穩定了下來。

  「兒臣有一人選。」鳳臨道。

  「說。」皇帝欣慰的看著太子,他侃侃而談,主持大局,穩住了幾乎要亂成一鍋粥的老臣們,他老了,是該讓出位置來給年輕人才是,若這件事了了,他就退位吧。

  「竇璋。」

  「竇國公的兒子?」大家麵麵相覷。

  「會不會太年輕了?」

  「諸位有更好的人選?」鳳臨挑眉。

  所有人都噤聲了。

  因為夏魏朝重文不重武,又久未有戰事,將軍老的老,小的小,臨時還真找不出合適的人選,大家都傻眼了,最後皇上拍板定案,由竇琿帶兵前往胭脂山,竇璋也義無反顧的接下平亂的大任。

  鳳臨帶著皇帝的詔令去了虎賁將軍府,卻在大門就碰了一個軟釘子,連門都進不去,門房說將軍一家遊山玩水去了,早不在府中。

  出門遊山玩水?還真是時候,這是擺明瞭不想蹚進這渾水裏,隻想冷眼旁觀,兩不相幫。

  「這個虎賁將軍太氣人了!」徐焰可忍不下這口氣。

  「無妨。」國難當頭還想裝作與他無關,想得美!來日論功行賞、論罪處罰,自然有他一份。

  鳳臨回到東宮,房子淵由鳳臨的神色就看得出來是借兵失敗了,但是他的麵上不見顏色,反而迎了上來,向鳳臨道:「平王來了,在裏頭等候殿下多時。」

  「平王?」鳳臨大喜,快步進屋。

  這平王原是永寧帝的叔叔,從懂事起便熱愛行走江湖,對朝廷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隻結交一群江湖異人,後來索性離了皇宮,去了皇帝給的封地,過起自由自在的生活,聽聞他後來娶妻生子,妻子也是江湖中人。

  不過也因為他為人不羈,帶著年紀小小的兒子行走江湖時竟出了意外,把孩子弄丟了,這一找便是十幾年。

  鳳臨自從下山後便四處替四五打聽他的家人是否還在,也從來沒把四五越長越大後的麵貌和平王聯想在一起,直到某日他在宮中看見宮廷畫師畫的一幅畫,畫中是少年時的平王,這一看可嚇了一跳,怎麼和他家的四五長得一個模樣?

  他去見了平王,一番深談後又把四五帶去平王府,兩人相見,根本不需要言語,平王妃抱著四五痛快哭得不能自已,平王也頻頻抹淚。

  鳳臨因此和平王結下一段善緣。

  平王雖然不過問國事,但鳳澈謀反這麼大的事情還是知道的,他主動來找鳳臨,不為別的,就為了還鳳臨一份天大的人情債。

  他答應出借五萬兵馬,但是要鳳臨答應他,打完仗,都必須讓這些人歸家,回到他們原來的位置上,而且要從此忘記這件事。

  鳳臨能明白平王的顧慮,一個閑散王爺手下有這麼多的能人兵力,對一個皇帝來說就像背後懸著一把刀。

  皇帝如今急需兵力,不會想到要對付平王,可打完仗呢?

  秋後算帳從來都不是一句白話。

  鳳臨立刻答應了。「平王若信我,我自然會信守承諾。」

  兵力湊齊了,多日不曾歸家的太子終於能離開皇宮回家了。

第十六章 娃娃親告吹

鳳臨不在家的日子,吃喝拉撒都在宮裏,霓悅悅每天板著指頭數他幾天沒歸家了,除了固定每兩天便給他送換洗的衣物之外,就連膳食也不敢多送。

  不是她多慮,吃食要是被人動了手腳可就麻煩了,小心駛得萬年船。

  她還吩咐下去大門緊閉,太子府閉門謝客,除了平時從角門出入,出入府也必須嚴格檢查對牌,太子府的侍衛層層防衛,警戒了起來。

  她也遞信去娘家,讓家人盡量能不出門就少出門。

  京城雖然風雨欲來,人心惶惶,但她倒不是很擔心,那鳳澈要的是國家權柄,權柄還在皇帝手上,她這太子妃暫時還沒有什麼作用,也威脅不了誰。

  所以她聽鳳臨的話,很安心的在府裏吃吃喝喝,隻要徐焰能定時送回鳳臨平安的消息,就算讓她宅在家裏幾個月她也無所謂。

  朝堂的事那麼複雜,她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給鳳臨添亂。

  然而自從鳳臨不能回來陪她睡的第二天起,她就把那隻機械鳥拿出來,撥弄它的翅膀,讓它在宅子裏飛一圈又收回來。

  如果真能用它給鳳臨送個信也好,問他有沒有睡好、吃好,有沒有想她?

  她想他了。

  但現在是什麼時候?多事之秋,天上飛著這麼個玩意,要是被冠上通敵之類的嫌疑的話還能話嗎?啼,為了不給鳳臨添禮,她隻將機械鳥擺在視窗,臉向著皇宮的方向,自己欣賞了。

  就在這個時候,霓悅悅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本來就是不挑嘴的人,現在就篡不再像以前那樣能吃好幾碗飯,但食欲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可今天一碗鮮魚湯卻讓她破功了,一聞到魚的味道,她立刻幹嘔了好幾下,趕緊放下筷子。

  焦嬤嬤忙過來輕拍她背,銀苗也倒了杯溫水給她,讓她衝掉口中魚肉的味道,霓悅悅一口氣喝光了水,再也沒了胃口。

  再看那碗鮮魚湯,覺得人都整個反胃,連忙揮手叫人拿走。

  焦嬤嬤驚訝異了。「太子妃不是最喜歡這個了?是紫苗特她給你做的。」太子妃沒胃口,這可是大事。「一定是方才午睡的時候著了涼,銀苗,去叫太醫來。」

  自從來到太子府,焦嬤嬤越來越有超級大總管的架式,她一說完銀苗就往外跑。

  「別大驚小怪的,我去榻上歇一會兒就沒事了。」霓悅悅想叫住銀苗,可她已經一溜煙跑了。

  「慢著,太子妃,你上次癸水來是什麼時候?」焦嬤嬤掐指一算。「十月二十五。」

  隨即張大嘴巴。「今天是臘月三十了,你的癸水一直沒來,我怎麼就這麼粗心……」

  焦嬤嬤都結巴了,她每個月都把太子妃的小日子算得準準的,怎麼就粗心的給忘了呢?

  霓悅悅有些驚喜,驚喜中又帶著不確定和期待。

  然後太醫很快來了,診脈之後,一張臉笑成了菊花,「脈象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指圓滑,是為滑脈,也就是喜脈,恭喜太子有喜了,隻是時日尚淺。」

  焦嬤嬤瞬間紅了眼眶,太子、太子妃成親也快一年了,卻沒半點喜訊,這下終於有喜了,消息要是傳回霓府,娘子得多高興啊!

  太醫領了個大紅包退下後,霓悅悅拉過焦嬤嬤的手摸著還平坦的小腹,傻傻的問:「我真的有了?」

  焦嬤嬤和幾個丫鬟都高興得豐足無措,她們的模樣讓霓悅悅覺得喜悅又好笑。

  消息傳出去,全府上下都感染了這份喜氣,隻是當焦嬤嬤想把這好消息通知太子時,霓悅悅卻揺了頭。

  「現下國事一團麻亂,他恨不得把十二個時辰掰城二十四個時辰來用,這事,等他回來再說吧。」

  「太子妃顧慮的是。」太子爺理著一國的國事,她總聽太子妃嘀咕說連睡覺都沒時間了,那得多辛苦?

  總之,現在太子妃最大,凡事她說了算。

  十天後,日理萬機的鳳臨回來了,神色疲憊,連飯都沒用,倒頭便睡,霓悅悅看著他眼下那兩圈黑青,這是有多少天沒睡好?

  她也不去打擾他,就讓他好好補眠,睡個飽覺了。

  鳳臨一覺醒來,發現霓悅悅側著的小臉就在離他不遠處,一把青絲婉蜒披散在床榻上,他支起身子,輕巧的沒有驚動她,見她的眼下居然也有青影,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霓悅悅還是被他驚醒了。

  她揉著眼,咕噥道:「我不知道自己竟然睡著了。」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都怪我看你看了太久,眼睛發酸,不知不覺就閉眼睡著了。」

  鳳臨輕鬆的將她抱上床,摟在懷裏,鼻息裏都是久違了的香氣,他悶著頭就把臉埋進霓悅悅的胸部中,極盡所能的感受屬於她的彈性和柔軟。

  啊!夢寐以求……

  白皙的皮膚,嬌嫩的水蜜桃,胸前挺起的櫻珠,還有平坦小腹下那濃密的森林,就算隔著布料他都感受到了。

  他的氣息漸漸粗重。

  霓悅悅好想翻白眼,以前這男人正正經經的樣子就是騙人的,現在的鳳臨才是真正的他。

  「慢著,太醫說我有喜了。」

  男人的大手僵硬了下,那不安分遊移的五爪就固定在那裏不會動了,一下子不知道該繼續摟抱著她還是放開。

  他那手足無措的樣子取悅了霓悅悅,直到霓悅悅想動手掐他了他才像花兒綻放一樣,展現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霓悅悅心疼又好笑。

  鳳臨用長指觸碰了一下她依然平坦的小腹,「就這裏,會有小東西?」

  「太醫說日子還淺,不過確定是有了。」

  鳳臨跳下床,「我得趕緊給嶽父、嶽母送信。」

  「這不急,我已經讓人給你備好熱水,你要先沐浴還是先用膳?我瞧著你瘦了許多,這是在宮裏沒有好好吃飯對吧?我回頭要扣王喜的月例!」把她的夫婿照顧成這樣,不扣他這貼身小廝的例銀要扣誰的?!

  「不關王喜的事,鳳澈舉兵造反,還串通了西夷王……」他握住霓悅悅的小手,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還有竇璋領兵出征、平王借兵的事大致挑揀著能說的說了。

  「看起來外頭要亂上好一陣子了。」

  「暫時影響不到京裏頭,你安心在府裏,要不住到東宮去吧,那裏安全。」鳳臨圍著霓悅悅轉,一下嫌床上的被褥不夠軟,一下在她的腰部墊上迎枕,好像她就是個易碎的娃娃。

  霓悅悅看著他爬上爬下,進進出出,不讓她有任何勞動,霓悅悅瞞著他,笑得心滿意足。

  隻是鳳臨回來才休息了半天就又去了皇宮。

  在最短的時間裏,竇璋帶領的十五萬大軍必須帶好軍備,用最快的速度出發,趕到胭脂山。

  雖然比不過鳳澈手中的二十萬大軍,但京城還是要佈防人手,不可能把全部的人都帶走。

  鳳臨、房子淵和吳鄒,以及竇璋在大軍開拔前開了一天一夜的作戰計畫。

  對竇璋來說,這是他人生很重要的一役,他對打仗也有自己的一套盤算,他指著沙盤說道:「我們兵力不足,因此這一仗打的是後勤戰,此去,前鋒軍、左路、右路和中軍分批前進,中軍繞過前往胭脂山的主道,目標是燒掉對方的糧草,另外,兩軍對峙時一開始我會用拖字訣,等中軍燒掉他們的糧草馬匹……」

  曆代戰爭,斷了糧而一敗塗地的例子數不勝數,所以,他要要製造大軍前往的假像,糊弄對方人馬,隻要燒了他們的糧草補給,用個拖字都能拖死他們!

  七天之後,竇璋率領著大軍出發了。

  鳳澈本以為二十萬大軍在他手中,皇帝再能幹也生不出兵馬來對付他,等他接獲消息竇璋已經帶領十五萬精兵前來時氣得甩了酒碗,準備迎戰。

大軍出發後,皇帝病了,漸漸不能上朝,許多國事都交到了鳳臨手上,鳳臨想回家陪懷孕老婆的願望又落了空。

  但是這不妨礙他流水般的往太子府裏送補品,隻要他聽說什麼補品對孕婦好,有多少就送多少。

  到後來霓悅悅實在看不過去了,告訴他這麼多的補藥足夠她生十個孩子用了,不許鳳臨再瘋狂的往府裏送東西。

  鳳臨很自責在她懷孕期間自己沒辦法守護在她身邊的事實,總覺得對不住她,而且這還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所以在鳳臨的要求下,房氏已經住進太子府,在霓悅悅整個懷孕期間跟前跟後,不許她有任何勞動。

  在與房氏深談了兩次之後,隻要霓悅悅每日好好休息,絕對不會累到她未來的外孫,那麼,她可以放寬一下自己的緊迫盯人政策。

  夏天的時候,孩子的月份大了,霓悅悅漸漸覺得動一動都累得慌,睡和吃都不好,也不知是孩子個頭大還是怎麼著,睡覺時經常壓迫到她的肚子,頻尿又腿常抽筋,一抽筋就很厲害,非要有人隨時侍候著她的需要,所以除了房氏,鳳臨又替霓悅悅準備了經驗豐富的陪產婆子,當然,他在日理萬機的忙碌下依然很掛心家裏的妻子,所以,太子溜班也就成了常事。

  太子溜班,皇宮不能沒有人坐鎮,房子淵和七皇子鳳畟也就成了經常義務出公差的兩個。

  兩人在禦書啟裏對弈,鳳畟如臨大敵,居子淵卻手裏捧著書,喝口茶,看一眼模盤,遊刃有餘。

  兩人走了三盤,鳳畟輸了兩盤。

  半天下來,鳳畟對房子淵佩服得五體投地,怎麼會有這麼有本事的人,簡直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鳳畟對房子淵簡直是崇拜了,他那太子阿兄太忙了,忙得沒空理他,他想去看看太子妃嫂子,阿兄又不允,不過現在好了,往後他有新的偶像,就纏著房先生吧!

  至於溜回來的太子不讓任何人聲張,穿庭拂柳,來到花園,看著霓悅悅坐在鋪滿軟墊的榻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著焦嬤嬤給她肚子裏的寶寶做小衣服,表情寧靜又美麗。

  焦嬤嬤用的是最柔軟的棉布,她看著看著,自己也學著把針腳都藏在滾邊裏,讓寶寶穿上娘親親手做的人生第一件農服。

  本來不擅長女紅的她,隻要一想到寶寶將來能穿上她親手做的衣服,就更來勁了。

  站在樹葫下的鳳臨看她沐浴在淡金色的陽光下,那畫麵分外美好,他每次總會怔忡的看上半天,直到被霓悅悅發現,然後給他一個會心的微笑,接著遲緩的起身,朝著他走來。

  鳳臨接過花苗扶著霓悅悅的手,一手摟著她已經顯得粗壯的腰,漫步在滿是花香的小徑上。

  「今日西夷使節來遞交降書,你猜我見到了誰?」

  還賣關子呢!能讓他有此一問的人也就隻有一個了。「不就蕭稹,還有誰?」

  他搖頭。「竇十一娘子。」

  霓悅悅以為自己聽錯了,激動的抓住鳳臨的豐。「她人在哪裏?她怎麼會跟著西夷使節來?」

  半個月前,八百裏加急的捷報傳回宮中,竇璋的大軍在經曆半年的征戰後,不隻讓鳳澈的軍隊吃了敗仗,還策動了西夷王也就是蕭稹順降夏魏,最令人驚訝的是,讓蕭稹改變心意、把竇璋的話聽進去的頭號功臣竟是竇千。

  驟然在戰場上見到遍尋不到的妹妹,可以想象竇璋那個震撼。

  所以,這回竇千藉著蕭稹送降書過來,西夷往後歸順為臣地的機會回到了京城。

  「喏,人不就在那裏,想知道什麼,你自己問她。」鳳臨指著站在不遠花叢中的人。

  「竇十一娘,你這個沒良心的。」霓悅悅捧著肚子尖叫,掙脫了鳳臨,撒丫子就想往前奔。

  鳳臨和竇千都被她的舉動嚇壞了,也不想想現在的自己是什麼身分,要是撞了、磕了,好玩嗎?

  「輕點、慢點,你也幫幫忙,你不知道自己挺著個大肚子,是大腹便便的孕婦嗎?!」竇千大叫,拉高裙子,露出一段穿褲子的腿,也是撒丫子就往霓悅悅那裏跑。

  兩個小女人隔著一顆大肚子緊緊的抱在一起,竇千一下就放棄了,手都快要構不到人,太難抱了。

  頓時變成風景的鳳臨雖然因為自己被娘子拋下有點不豫,不過讓竇千隨著他回來,為的不就是想看阿穿的笑臉?

  原諒一回她的見友忘夫好了。

  他閑閑的踱開——

  霓悅悅知道鳳臨走開了也沒理會,他把竇千帶回來,就是要讓她開心高興的啊,她接受他的好意啦!

  兩個久久不見的小女人手拉手坐下來,誰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先說好,我要吃你的拿手菜渾羊忽殘。」竇千先聲奪人。

  「你這吃貨,開口就是吃,這是餓了幾百年了?」霓悅悅趕緊讓人把竇千喜歡吃的那些吃食挑幾樣上來,又把新鮮的櫻桃拿出來。

  「你都不知道我在外頭流浪多久,差點沒餓死在外頭。」竇千托著腮,一臉早知道外頭不好混就該多帶點金銀財帛出去的悔不當初。

  「你還好竟思說,要出走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丟下一張條子就跑了,叫我去哪找人?」說到這個霓悅悅心裏就有氣。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竇千有些心虛。

  霓悅悅看著她雖然曬黑不少,但氣色很好。「你到底上哪去了?怎麼會和蕭稹碰上了?」

  竇千吞了一誰櫻桃,麵直是狂風掃落葉。「還是京裏好,想吃什麼時鮮的水果都有,西夷也就肉好吃了。」

  蔬菜水果在那邊比金子還貴。

  霓悅悅伸出一根食指,「你要自己招認,還是要我嚴刑逼供?」竇千怕癢,這一搔下去,還怕她不招嗎?

  「我說、我說,我不是逃婚嗎?哪裏知道走來走去就走到西夷了。」她遇見了霓悅悅口中宛如天神、英明神武的蕭稹,縱使留著一把絡腮鬅,她還是一見麵就像被震撼到了,這麼又俊又壯的男人要去哪裏找?

  霞悅悅發誓,以上的話她都不承認自己說過……

  西夷遼闊無邊際的草原太對她的味了,人人熱情良善,所以她決定留在那裏。

  這一留,直到她在戰場上見到了她阿兄。

  是啦,蕭稹不管去到哪都帶著她,就算打仗行軍也非要看到她不可。

  阿兄和蕭稹談判很久,竇千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來,之前雙方交戰,一方是她的家人所在,一方是她愛的人,她自然很煎熬。

  蕭稹看著她悶悶不樂,他很不高興,騎著他的大花馬去草原上奔馳了一陣之後回來,見她仍糾結著一張目金,便發起狠來瞧她,這一瞧瞧了她很久,瞧得她渾身都起毛了,

  甩帳門出去後又去把竇璋找來,說要娶她為妻。

  竇璋後來告訴竇千,他跟蕭稹說,想娶他妹妹,就必須拿出誠意來。

  就這麼簡單,蕭稹拿出了誠意,和鳳澈鬧掰了,當時鳳澈大軍的糧倉已經被竇璋派人給燒了,鳳澈又得不到京城的補給,靠的都是西夷人的資助,他慌不慌沒人知道,可他身邊的那些人全慌了,再說當初他帶了二十萬大軍出來,也不是全部的人都想要跟著他造反的,想到若是歸降,家中的老少還能留一條命在,這軍心一動揺,就像骨牌帶起了連鎖效應。

  鳳澈沒料到蕭稹會倒戈,加上他清君側的理由名不正,言不順,支撐不了多久便兵敗了,逃亡到角邙山,想再重振旗鼓,奈何大勢已去,最後自盡於角邙山。

  他留下的遺言是要求鳳臨放過他的母後和家人。

  而西夷歸順夏魏,永為屬臣,這才有蕭稹帶著竇千到京城來這件事。

  一個國家的王充當使節十分危險,也是少見的事,雖說各國有不斬來使的不成文規定,但要是一個王被敵國給扣留了,那王朝也算亡了,因此蕭稹所展現的誠意可算非常巨大。

  另外他求娶竇千的心也很堅定,一來京城遞降書,二來他這女婿總要見嶽丈、嶽母,套一句夏魏人說的,醜媳婦總得見公婆,否則怎麼讓他們答應把女兒嫁給自己?

  因此無論如何他也得親自走這一趟。

  霓悅悅淚流滿麵,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隻能說孕婦多愁善感,知道好友終於得到了幸福,更衷心替她高興了。

  「等你把孩子生下來,我要當幹娘。」竇千說道,討厭啦,害得她也想哭了。

  「喜歡小寶寶自己不會生喔!」

  「那好嘛,我要是也有了孩子,你當他幹娘。」這很公平對吧!

  「好,就這麼決定!」兩人擊掌。

  竇千忽然想到什麼的說:「我們要不要也玩指腹為婚那一套?」來丟個娃娃親?

  這霓悅悅可不依了,「也不知道蕭稹能不能求得你阿爹阿娘點頭答應把你嫁給他,要是拖了個十年八年,我肚子裏的娃兒不恨死我才怪!」

  這門娃娃親因此告吹。

尾聲 雲遊四海樂逍遙

鳳澈造反叛變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永寧帝兌現他當初對自己的承諾,永中十一年,傳位於太子鳳臨,改年號永寧為臨盛,是為臨盛元年。

  鳳臨論功行賞,竇璋封賞良田千畝,賜將軍宅邸,由二等鎮北將軍擢升為一等輔國大將軍,世襲罔替。

  這下再也沒有誰嫌棄他長得五大三粗了,媒人多得隻差沒在將軍府門前打地鋪,輪流想著給各家閨閣淑女說親了。

  至於那想置身事外的虎賁將軍,被鳳臨摘了他將軍府的門匾,去官削爵,喜愛遊山玩水,朕就成全他,讓他一輩子在外麵遊山玩水。

  至於原來被禁閉於冷宮的成皇後和在府中圈禁的三皇子鳳寶皆貶為庶人。

  同年,霓悅悅生下長子鳳徽。

  霓悅悅出月子那天,臨盛帝行立後大典,四鄰來朝,母儀天下。

  鳳臨在位隻有十八年,可建立了完善的典章製度,達成了他父皇想要的集權中央,替兒子天徽帝打下良好基礎,史稱臨盛之治。

  至於為什麼臨盛大帝在位期間不長?

  因為他的長子已滿十七歲,次子十五,幺女十四,他自覺肩上的責任已了,早早傳位,把江山擔子扔給長子,攜了愛妻雲遊四海,快樂自在的過他們的人生下半輩子去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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