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太子殿下的婚事(上)
沈遙夜用了一炷香的時間, 向水瀅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以為水瀅這種相府嬌養的千金小姐,遇到這種事情,一定會驚慌失措,甚至哭哭啼啼, 誰知水瀅在聽了他所說之後, 反應卻超乎他想像的平靜。
她沉默。
沈遙夜看著小蛇安靜趴在桌上的樣子,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魂魄在小蛇體內,眼前所見的世界也赫然不同。水瀅儘量不去想自己化身為蛇的樣子, 她看著面前的少年, 他的臉近在咫尺, 唇紅齒白,眉目清秀,竟比先前為人的時候看的更清晰了。
“我也不知要說什麼。”水瀅輕聲回答。
沈遙夜眨了眨眼,笑說:“我以為你會哭呢,你不害怕麼?”
水瀅道:“怕是有點兒怕的, 不過……怕也沒什麼用, 而且我知道……”她停了停,眼神有些溫柔,“我知道你不會害我的。”
沈遙夜啞然。
沈遙夜當初去情宮,是給靈犀宮主以武力逼迫, 不得已而為之。
後來為她出謀劃策, 攛掇她來丹鳳皇都, 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如今靈犀的元身握在自己手中, 只要他願意, 就可以把她開膛破肚,找出內丹靈珠一口吞掉。
而水瀅……這不過是計畫外突然出現的一個人罷了。
雖看似有些特別,但跟自己無親無故,必要時候自然是可以犧牲的。
何況他又不是第一次殺人。
所以聽水瀅此刻這樣說,沈遙夜心想:“這女子實在天真的很。”
沈遙夜想了想,突然問道:“可是這樣一來,你就當不了太子妃了,你難道不介意?”
水瀅道:“我介意也沒有法子呀。”
沈遙夜再度無言以對。
不料片刻,水瀅又輕聲道:“其實我倒是覺著,你們的計策未必會得逞。”
“哦?”
“太子殿下並不是好糊弄的,何況還有國師呢,必然瞞不過他們的眼。”
“那……萬一可以呢?”
半晌,水瀅歎道:“你所說的靈犀宮主,雖然是個妖,倒也是個情種了。不過對我而言,不能嫁給太子,倒也並不算壞事。”
“什麼?你不喜歡鳳明太子?”沈遙夜大為意外。
大概是因為現在並非人身,有些話似乎也並不是很難出口了。水瀅坦然回答:“是呀,我雖然尊敬太子殿下,卻並不喜歡他。”
沈遙夜聽出些端倪:“那你喜歡誰?”
水瀅卻並沒有回答,只說道:“咦,我有些餓了。”
沈遙夜切了兩片熟肉給水瀅,水瀅以為自己會食不下嚥,但真的開吃,卻發現這並沒有想像中的艱難。
她吃飽了後,又像是累極了,就靠在沈遙夜的手邊睡了過去。
沈遙夜彈了彈那軟綿綿的小蛇,心中天人交戰:殺,還是不殺?
***
鳳明太子成親前夕,皇都之中張燈結綵,普天同慶。
丞相府內也自然是忙碌異常,出嫁前夜,水丞相夫人來見女兒,叮囑了些嫁人後的事項。比如如何伺候夫婿之類。
這方面靈犀自然是行家,經驗豐富,遠勝許多凡人,聽了水夫人細細密密地叮囑,只覺著都乃雕蟲小技,又像是魯班門前弄大斧,暗中幾乎笑破肚皮。
不過想到是自己跟鳳明太子的大婚,卻也難能可貴的收斂起輕浮之意,老老實實地聽了個夠。
水夫人說罷這些後,才又道:“這門親事多虧了你姑姑在內相助,不然的話也未必能夠這樣順利,你可要記住,將來也跟你姑姑一樣,好生照應我水家。”
靈犀扭扭捏捏說了聲“是”。
水夫人又握住她的手道:“母親知道你從來聰慧,嫁過去之後,其他的事你知道該怎麼做。太子殿下現在對國師言聽計從,又因為先前你父親讓那些修道士追殺方圭山的事而起了疑心,雖然現在還不至於怎麼樣,長遠看來終究是禍患,以後你且找合適的時機向太子進言,同你父親裡應外合,將這北冥君……斬草除根的最好了。”
靈犀正在裝作女孩子害羞的樣子,驀地聽見水夫人說出這些話來,不由一驚。
她睜大雙眸看著水夫人,心想:“原來這姓水的一家跟北冥君不對付,甚至是想要把北冥君趕盡殺絕嗎?”
又想到水丞相派人偷襲情宮一節,暗中又想:“我雖然討厭北冥君那傢伙,但他自從入主丹鳳皇都後,明明知道我在玲瓏山,以他的能耐如果絕意要對付我,只怕我也難以匹敵,但他卻並不曾來為難過,倒是這姓水的,暗搓搓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可見他們比北冥君更加可恨。”
水夫人見“女兒”不答話,便又道:“瀅兒啊,你可明白了?”
靈犀心頭轉念,只得說道:“母親,孩兒明白,只不過我覺著這國師大人實在是能耐的很,就算加上我,也未必就能真的打垮他,何況我看太子殿下十分信任此人……”
“所以需要你到太子身邊兒啊,”水夫人悄聲說道:“不管太子怎麼信任國師,難道還有什麼是能比枕頭風更厲害的?男人在床笫之間是最不設防的,只要你討了太子的歡心,莫說是區區一個北冥君……”
靈犀心中嘖嘖地想:“這姓水的真是鬼迷心竅了,連北冥君都不放在眼裡,他們還想怎麼樣,難道要太子殿下把天下送給你們不成?幸虧我已經取水瀅而代之了,不然的話,太子殿下豈不是要落在你們的圈套中?現在想想,真是老天註定了讓我潛入皇都化身水瀅啊……原來我跟殿下之間的緣分,還關乎到整個天下,那麼我們這也算是天註定的姻緣了。”
靈犀心裡想的高興,便答應道:“母親放心,我當然會全力以赴。”
水夫人笑道:“娘就知道你是不用我操心的。好了,你且早些休息吧。”
靈犀起身送別水夫人,望著婦人的背影,恨恨地想:“若老娘是元身,一口先把你吞了。”
水夫人正要出門,突然又回過頭來,靈犀忙收起猙獰的表情,急急又低下頭去。
水夫人道:“對了,還有那件重要的事……”
靈犀不解,水夫人走回來,低聲道:“那個天機鼎給國師送回來後,一直藏在宮裡,連你姑姑也不知究竟在何處,也許太子知情,你記得伺機打聽明白。”
靈犀吃驚,脫口問道:“打聽這個幹什麼?”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還忘了?”水夫人得意洋洋道:“若不是那個鼎可以叫人長生不老,白日飛升,你爹何必派人去方圭山,又何必往玲瓏山?誰知還是落後一步,總之要儘快將那鼎得到手,到時候我們全家都可以飛升成仙了。”
靈犀這才知道了水家真正的圖謀。
靈犀雖是妖,心裡卻明白的很,天機鼎雖能令人“長生不老”,修為大增,但這修煉的法子畢竟不是正經途徑,所以用天機鼎成仙,怕是不能夠的,至於入魔嘛……卻能更快一點。
目瞪口呆之餘,靈犀心中冷笑:世人都想要長生不老,但若成仙真的有這麼簡單,能容得下這許多渣滓也白日飛升,那九重天跟碌碌紅塵有何區別。
在鄙夷了一番水家之人後,一想到明日是自己的大日子,靈犀卻又高興起來,她一頭紮進床帳裡,抱著棉被翻了個身:只要能跟鳳明春風一度,管他什麼九重天或者十八重地府呢。
***
是夜,國師府。
北冥君接到了張春的來信,說她已經到了方圭山,正在親自照料秦霜,兩人感情增進,一日千里。
順手又把信給阿鏡也看過了,兩人都對那個“一日千里”保持懷疑態度。
北冥君笑道:“不管如何,那丫頭終於在喜歡的人身邊兒了,看到她如此快活,我也忍不住為她覺著高興。”
阿鏡遲疑地問道:“但我看秦少主好似並沒有這個意思,倘若讓姑娘知道了真相,豈不是會加倍的傷心?”
北冥君一怔,繼而道:“以春兒的性子,只怕不會……至少不至於如何的傷心欲絕,她從來都很想得開,更何況我覺著她是個福將,只怕冥冥中自有一番造化呢。”
“這倒是。”阿鏡啞然失笑。
靈崆在旁邊聽到這裡,便嗤之以鼻地說道:“什麼福將,不過是臉皮厚一些,反應遲鈍一些罷了,我倒是同情秦霜,被自己不喜歡的呆丫頭死死地纏住,想想都覺著可怕。”
北冥君沉默,忽然沒來由地瞥了阿鏡一眼。
阿鏡也有點兒局促不安,正也偷偷看向北冥君。
兩人目光相對,各自窘然。
阿鏡咳嗽了聲,假裝泰然無事般道:“其實、其實春姑娘無邪爛漫,一片真心,秦少主也許會明白她的好呢。又或者,春姑娘自己突然……就醒悟了,不去癡纏了,也未可知。”
靈崆格外機敏,當即眯起貓眼:“你是在說那呆丫頭呢,還是另說別的什麼人?”
阿鏡的確是因為靈崆那句話而想到了昔日九重天上的自己,所以才這般辯解。見靈崆點破,就低下頭不言語了。
不料北冥君道:“情不知所起,既然情動,又何必遮遮掩掩,何況妹妹並不會做對秦霜不利之事,只是喜歡他罷了,難道竟是罪過?”
靈崆道:“被不喜歡的人喜歡,有時候雖然不是罪過,卻是折磨。”
阿鏡的心又被刺中。
北冥君道:“這也未必,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許他心裡也是喜歡的……只是自己尚且不知,或者……說不出口呢?”
阿鏡愣住了。
靈崆又看向北冥君:“國師是在說你那個呆妹妹呢,還是也跟鏡兒丫頭一樣,在另說別的什麼人?”
北冥君怔忪。
靈崆看看他,又看看阿鏡:“你們兩人可真是奇怪。果然情之一字,莫測高深。”
靈崆說著,打了個哈欠,起身悄無聲息地出門去了。
剩下北冥君跟阿鏡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又過了會兒,北冥君才說道:“明日太子殿下大婚,你為何不肯去赴宴?”
阿鏡道:“我跟太子殿下和水家都不十分熟,他們只是看在大人的面上才邀我罷了。我又不善這些交際,上回在水府一趟,已經是極為尷尬了,索性不去,大人會不高興嗎?”
北冥君道:“你若是開心,我才開心。我絕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
阿鏡眨了眨眼,心裡有一句話想要告訴他,卻似乎又知道說出口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