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為君扶病上高臺
沖出院子的赫然正是張春。
張姑娘有些衣衫不整,再加上這般痛不欲生的樣子,很容易讓人有邪惡的聯想,但張春臉上跟靈崆大戰後的傷還沒好,這幅尊容,又不像是會吸引到什麼登徒子的,除非那登徒子太饑不擇食,而且必須得孔武有力。
眾人聞訊探頭探腦,有個相識的仙侍問道:“春兒,你怎麼了?”
另一個突然叫道:“你今兒不是要去丹頂嗎?方才我看到執事嬤嬤帶人抬了轎子去了呀。”
張春捶胸頓足:“那本該是來接我的,都是阿鏡那個小混蛋!”
先前張春喜滋滋地梳妝打扮妥帖,看著鏡子裡上了三層粉的臉,美的這樣別致。
張春暗暗欽服神仙果然是神仙,絕不像是這些肉眼凡胎的傢伙一樣不懂欣賞她的花容月貌,等飛升之後,一定要從天上往下吐唾沫,表示對這幫膚淺世人的鄙夷。
大約是太春風得意,張春竟忘了阿鏡在藍浦的時候那一招了。
在執事帶人來接的時候,阿鏡悄悄拉住張春道:“待會兒上轎前,姑娘務必回來,我有句話要跟你說。”
張春問:“什麼話現在不能說?”
阿鏡眼圈發紅,回頭做拭淚的樣子,帶著點兒哭腔道:“我怕招惹你哭出來。對了,你別告訴執事我在這裡,我又擔心他們因為昨夜的誤會而為難你跟我。”
張春見她這樣“多情善感”,倒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會因為這種小離別而落淚”,心裡一軟就答應了。
在見過執事嬤嬤準備上轎的時候,張春按照約定回房。
阿鏡一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撲了上來,緊緊抱住,簡直姐妹情深。
就在張春感動的要流鼻涕的時候……腦中一昏,人事不知了。
現在回想,張春才真的要哭出來。
聽張春說完,所有人在表示同情的同時出離憤怒:阿鏡那小蹄子怎麼這麼壞呢?先是耍心機混上山來,半路上勾引少主,上山又鬧出了放走妖人的醜聞,現在更加過分,居然打昏了正牌仙侍自己取而代之了。
不行,一定要戳穿那小蹄子的醜惡嘴臉,還張春以公平,整肅仙侍的隊伍。
大家一致決定去當面揭發阿鏡,務必要讓她得到自己應有的懲罰。
仙侍們同仇敵愾,離開琉璃峰往丹頂的時候卻被一隊巡邏弟子攔住,大家爭先恐後地解釋說有人冒名頂替上了丹頂,弟子們聽後,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當即不顧攔阻她們,白影如電,先行趕往丹頂。
剩下的仙侍們面面相覷,仰頭看著如在雲霧中的丹頂,以及那一級級仿佛望不到邊兒的臺階,只得認命的繼續往上攀爬。
***
阿鏡卻是舒舒服服被抬了上丹頂的。
丹頂是方圭山最高處,地勢險要陡峭。
因是借這一處山頂而建,並不寬敞,只是一個比仙侍所住的院子略大而已,院子門口矗立著一座朝天青銅鼎爐,院內正面三間小殿,左右偏殿,各供奉神像。
殿后矗立一座灰撲撲的錐形高塔,說是高塔,卻也不過三層,外間的欄杆處只容一人駐足。
雖然名字極為雅致好聽,但這地方樸拙到幾乎簡陋的地步,幾乎比不上觀天大殿的一角。
丹頂是方圭觀主秦瞭修煉的所在,敢在這種險峻的地方修身養性,本身已經是極不凡的定力了。
抬轎的弟子來過不知多少回,早輕車熟路,把轎子放在了院門口,請阿鏡下轎。
阿鏡低著頭,頭頂罩著白色的垂巾,一直到膝。
據說寓意著從此割斷仙侍跟山下凡塵的種種羈絆,對阿鏡而言卻是歪打正著,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冒替了張春。
自打選仙侍以來,就沒有出現過冒名頂替的現象,所以也沒有人想到,今日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執事嬤嬤也並沒進門,在院門口行禮道:“第二名木字仙侍送到。”
裡頭“鐺”響了一聲,仿佛是答應。
執事嬤嬤向著阿鏡一招手,阿鏡會意,邁步走了入內。
執事嬤嬤退後數步,下丹頂而去。
阿鏡深深呼吸,進院門往內,抬頭就看見正間小殿內的供奉神像。
方圭山供奉的也無非是三清四聖之類滿天神佛,雖然多半長相跟阿鏡記憶中的大為迥異。
然而面前這一尊,看著卻十分陌生,不記得是哪位神聖。
阿鏡仔細打量,突然察覺這神像卻有點兒奇異的眼熟,再細看的時候,啞然失笑——這豈不是跟方圭觀主秦瞭有三分相似?
她心中忖度,邁步走進正殿。
只顧細細打量,不妨將走到供桌前的時候,腳下突然踏空,身體直墜落下。
***
如同夢中。
阿鏡渾渾噩噩,還未睜開眼睛,耳畔就聽見一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
原本戴著的隔斷已經不知飄到哪裡去了,阿鏡搖了搖頭,慢慢爬起來。
抬頭看時,見人竟然在一處極為空曠的所在,並無任何陳設,滿目空蕩蕩的,她不記得丹頂有這樣空闊奇特的屋宇。
牆壁上有些影子微亂的晃動。
阿鏡舉手在牆壁上一模,觸手冰涼,原來竟是石壁。
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是從正殿墜落的,那現在……她豈不是正在方圭山的山腹之中?
“啊……”一聲尖叫,仿佛痛苦,又仿佛極樂。
阿鏡頭皮發麻,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循著那聲音而去。
腳下果然也是堅硬的山岩,那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山腹裡竟有回音,一點兒放出,便擴大成數倍,就像是許多人在連綿不絕的低吟一樣,十分詭異。
直到拐過了一道垂落的石壁,阿鏡猛地站住雙腳。
原本看著清俊儒雅的方圭觀主,此刻正抱著一個寸縷不著的女孩子,顯然是個修歡喜禪的姿態。
阿鏡雖覺著這方圭山有古怪,但卻也料不到竟會看見這種情形,一怔之下,突然又認出來,這女孩子正是先前一同來到的仙侍之一。
女孩子的臉上是一副迷醉沉溺的神情,似乎真的將要升仙,但阿鏡卻發現她的臉色已不是當初般紅潤,甚至整個人都有些枯瘦灰敗,那股死氣已蔓透了全身。
阿鏡不再遲疑,叫道:“住手!”
秦瞭對這聲置若罔聞,仍是有條不紊地動作著。
那女孩子卻像是聽見了似的,眼珠有些木訥地移動。
阿鏡覺得可憐,又覺著可厭,左右看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了過去。
秦瞭動也不動,只是那石頭將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只見一道白色的光芒閃過,“啪”地將石頭打落,跌在地上變得粉碎。
阿鏡吃了一驚,正要再想法子,橫空一道白練躍了出來,將她攔腰裹住,阿鏡身不由己地騰空而起,向著秦瞭的身邊而來。
與此同時,只聽得“啊啊”之聲慘厲響起,被秦瞭壓制的那女孩子,手足亂動,掙扎不已。
秦瞭抬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拍,枯萎的皮囊往後跌倒,像是被拋棄了的一根枯柴。
阿鏡猝不及防看見這幕,渾身發僵,忘了反應。
秦瞭單手掩衣襟,動作行雲流水:“是你?”手指在阿鏡臉上撫過。
他的身上散發著熏人欲死的腥臭之氣,手冰涼滑膩。
阿鏡窒息,發現身上被那白色的絲緞般的東西裹住,竟無法動彈:“觀主,你在幹什麼?”
“幹什麼?”觀主笑了笑:“修煉啊。你沒看到嗎?”
“修煉?”阿鏡匪夷所思,“那些想當仙侍……上天伺候仙人的小姑娘們,都被觀主這樣害死了?”
觀主淡淡道:“身為爐鼎,這是她們的宿命所至,我不過是幫她們解脫罷了,倒是你,你並不是仙侍,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
阿鏡有些後悔:她的確預知張春會發生不幸的事,但卻沒料到事實超出“不幸”的範圍……早知如此……
秦瞭打量著她的臉,突然湊近了嗅了嗅:“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你並非仙侍。但你可知道我為何要留下你麼?”
“為什麼?”
秦瞭道:“因為你雖然不是仙侍,卻……有仙骨,而且長得這麼美,不如就留在我身邊兒做我的姬妾,好不好?”
阿鏡眨眨眼:“觀主修煉,也能有姬妾?”
他湊過來,在阿鏡頸間深深一嗅:“為了你我可以破例。”
阿鏡雖然是情天之主,自詡最明白男女之情,甚至天界也流傳著情天之主放蕩不羈、閱男無數的傳言,但阿鏡自己知道,她紙上談兵的本事是最佳的,親身上陣的經驗還等同於無。
強忍著心頭不適,阿鏡示好地一笑:“那觀主可否先放開我?”
秦瞭想了想,笑道:“我最討厭動粗,這樣做不過是為了省事罷了,你如果肯乖乖的,自然使得。”
也不見他動作,那裹在阿鏡腰間的白綾刷地便不見了蹤影。
阿鏡雙腿一軟,秦瞭單臂將她腰間摟住,只覺著腰肢纖柔綿軟,雖未真正嘗試滋味,卻已先銷魂入骨。
他心頭一蕩,細看阿鏡:“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美人,許是因為……曾是天仙的緣故?”手在阿鏡的臉上一撫,又順著往下,似乎要扯開她的領口。
阿鏡再也無法忍受,放聲大叫:“來人啊,來人啊,救命!”
秦瞭大笑:“你在這裡叫個什麼?乖,省一省力氣,待會兒可以……”
突然他臉色一變,猛然放開阿鏡,縱身躍起!
伴隨著一聲悶哼,方圭觀主身形落地,右手捂著左邊肩頭,一絲鮮血從白衫內透了出來。
有道身影從前方飄然而出,仍是一身藍灰色的道裝,一絲不苟肅然的臉色。
“藺渺?!”秦瞭緊鎖眉頭,“你幹什麼!”
阿鏡趁著兩人對峙,悄悄後退了一步,腳後卻碰到一物,低頭看時,正是先前死去的仙侍。
她不禁歎了口氣。
眼前一道白光閃爍,攔腰向她卷來!
眼見避無可避,誰知藺渺更快,劍光閃爍,人已經掠了過來,不由分說將阿鏡抱了過去。
“你……你不是藺渺!”白光在身後一閃消失,方圭觀主眯起雙眸,“你究竟是誰?”
藺渺擁著阿鏡,微微一笑。
原本太過冷肅刻板的臉,突然像是春回大地似的,鮮明生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