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可親
溪言和顧文瀾交往的那幾個月裡, 兩人見面的次數寥寥可數。
顧文瀾作為醫學生, 過的是夙興夜寐的生活, 可謂是夜夜青燈伴黃卷,加之溪言不太黏人, 他也不太找她,兩人整整一星期不見面的時候也有,期間全憑資訊來往交流感情。
所以溪言覺得顧文瀾一開始能忘了她也是情有可原, 要不是她太喜歡他, 對他念念不忘, 估計她也是不會記得他太久。
那會兒宿舍裡老二經常調侃她, 說:「你倆就跟道友似的, 談戀愛全靠意念, 境界高啊, 恕我等凡俗不能理解不敢效仿。」
老三自此有了句口頭禪:「李溫吞和顧不上心今天見面了麼?」
許攸在宿舍裡瞎摻和兩句, 轉頭就問路鳴, 「顧文瀾什麼意思?還談不談戀愛了?是不是以為我們溪言沒人追?」
路鳴很是無奈,「我哪知道, 他向來如此, 再說他大三了的確是課業繁重, 而且李溪言不也沒找他麼?憑什麼隻怪他一個?」
許攸一時無話可說。
那天上午,溪言下了課, 正好顧文瀾也在這棟教學樓,兩人在樓梯口撞了個正著,腳跟定住了似的遙遙相望。
溪言身後的老二也愣住了, 然後搬出看好戲的表情。
顧文瀾身邊倒有位女同學,似乎跟他在說什麼實驗,什麼培養基……
溪言心念一動,率先開口:「你……還記得我麼?」
老二心想,你倆是暌別多年的老戰友麼?這什麼開場白?
顧文瀾先似笑非笑,再作苦思冥想狀,接著恍然大悟地一揚眉,「啊,這位不是我女朋友麼?別來無恙啊?」
溪言:「……」
他過來一把摟住溪言的肩膀,帶著下樓,「這麼久沒見,一起吃頓飯聯絡一下感情怎麼樣?」
溪言沒搭腔,算是默許了。
一路上兩人無話,經過學校室外籃球場的時候,溪言扭頭望過去,透過鐵絲網看裡面的男生打籃球,一會兒收回目光,落在他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上,掌心垂著,溪言看見那隻手的食指指尖有一道割痕,還沁著血絲。
她問:「你的手怎麼了?」
他淡淡說:「早上削蘋果的時候劃到了。」
溪言想了想,從衣兜裡摸出一張創可貼,正反兩面都是素白的顏色,溪言小心翼翼地將創可貼繞著他的手指頭,纏了上去。
人潮擁擠,她卻溫柔。
創可貼是前幾天老二給她的,說有男朋友了,這東西最好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等需要的時候拿出來給他用,一下子你的形象就光輝起來了。
老三說,是不是更需要備另外一樣東西?
老二說,目前他倆這情形這狀況,等個一百年再考慮備另外一件也不遲。
溪言心想,這說什麼呢?一句話也聽不懂。
顧文瀾摩挲著手指頭,「傷口沒殺菌。」
溪言愣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他一眼,耳根熱熱的,又去看他的手,她手伸過去說:「要不拆了吧。」
他忽然捏住她的手指頭,說:「不用,就這樣。」然後收緊手臂將她摟近,他垂著臉口吻愉悅,「謝謝你啊,女朋友。」
溪言心尖發緊,心臟怦怦然直跳,沒有做聲。
他動了動手臂,「嗯?」
她小聲,「不客氣。」
身旁的人發笑。
這個人若是有心,輕易就能讓人對他泥足深陷。
如今想來,溪言覺得那時候的自己能毅然決然從他身邊離開,也是攢了莫大的勇氣,再有就是她對他並不至於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換作現在……她不敢想。
後來顧文瀾回到宿舍,那創可貼還是被他撕下來扔了,因為他一回到宿舍習慣性去洗手,忘了手上還是貼著這麼個東西,那東西一沾水就作廢。
未免傷口發炎,他只能撕下來扔了。
第二天晚上,顧文瀾破天荒地給她打了個電話,讓她出來。
溪言接完電話,坐在床上沉吟片刻。
老二老三許攸三人面面相覷,然後老二摸出了珍藏已久的碳酸飲料,開瓶慶祝,「恭喜恭喜,今晚注定是一個銷魂蝕骨的夜晚,我敬你一口。」
許攸蹦下床來,「過分了!什麼時候藏起來的可樂?禁吃獨食!」
老三正襟危坐,「此情此景,讓我高歌一曲:難~忘,今~宵,難忘今~宵~~」
溪言去換衣服,下樓來看見顧文瀾在女生宿舍門口旁邊的花壇邊上站著,四月份的天氣尚有涼意,他卻一身休閒,下身是淺灰色運動褲,上身是純白色短袖,手揣在兜裡,垂著臉,腳尖不知道在碾著什麼。
她走過去說:「不冷麼?」
他側首,「還行,走吧。」
那晚並沒有所謂銷魂蝕骨,顧文瀾班裡聚餐,他不得不去,卻又覺得無聊,於是把溪言拉上陪他,身邊有個人待著,他好受些。
顧文瀾在他們院系裡是極為出色的人物,如今領著個女朋友到場,很自然成為眾口調侃的對象。
顧文瀾宿舍裡那幾個倒是很有些風操,沒有跟著一塊瞎鬧。
溪言應付不來這些,索性悶不吭聲,顧文瀾倒是懶得搭理,眾人說半天見這倆沒有多大反應,也就悻悻地閉了嘴,開始各聊各的。
顧文瀾坐下來最多兩分鐘,他就覺得無聊了,歪在椅子上,溪言坐在他旁邊,他隨手挑了一縷長髮繞著把玩,消磨時間。
等顧文瀾覺得差不多意思了,拉著她就走。
他沒吃多少東西,溪言問:「你不餓麼?」
顧文瀾搖頭,「有點困。」
溪言說:「那你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宿舍了。」
他看著她,片刻後說:「好。」
接下來半個月,兩個人仍是各做各的事,上課,下課,吃飯,學習,睡覺,日復一日,偶爾互相發兩條資訊。
某一天溪言在圖書館裡,拿著筆望著視窗沉思了半天,她想,顧文瀾根本就沒心思談戀愛。
而她還太年輕,完全不知道如何去維持,加深,鞏固。
五一那幾天假期,溪言的宿舍裡幾個女孩,回家的回家,出遊的出遊。
許攸和路鳴要去爬山,那天兩人一大早出門,其餘兩個女孩也沒在宿舍,溪言抱著幾本書去了圖書館,路上一直看手機,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在圖書館裡待到天色暗下來,回宿舍的路上終於給顧文瀾打了個電話。
那邊像是剛睡醒的樣子,說起話沒精打採。
「感冒了麼?」
「有點兒。」
「你吃飯了沒有?」
「沒……」那邊說:「你給我帶過來?」
溪言說:「你們男生宿舍,我進得去麼?」
顧文瀾忽然拿開手機打了個噴嚏,抽了張紙巾擦鼻子,再把手機貼近耳邊說:「進得來,這個時間樓下宿管大爺吃飯去了。」
溪言打完電話,拐去食堂打了個飯,又繞去醫務室拿了點感冒藥,她到男生宿舍樓下,果然沒有在門口的值班室裡見到有人影。
她小心翼翼地環視一下四周,再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溜了進去,跑進樓道也是不敢怠慢,加緊腳步上樓,幸好路上沒碰見什麼人,她直奔顧文瀾宿舍門口敲門。
顧文瀾腦袋跟狗窩似的過來開門,門外的人似乎被嚇壞了,臉色更顯白,他嗤地一笑,拉她進來時說:「你就這點出息。」
他宿舍裡就點了盞檯燈,擱在床下的書桌上,燈火有限,因此整間屋捨能見度很受限制。
「怎麼不開燈啊?」溪言摸著牆想找開關。
「燈壞了,明天才有得修,」顧文瀾拉了張椅子坐下,看過去時,一片昏暗出仍是能瞧見她白生生的一張臉,還有露出來的手臂和兩條細腿。
溪言把帶過來的飯擱在桌上,「吃了飯再把藥吃了。」
顧文瀾瞟一眼桌上的東西,胡亂揉著腦袋上的頭髮,有些犯懶,「待會兒吧。」
溪言站著,心裡頭把想對他說的話梳理了一遍,她發呆的幾分鐘時間裡,顧文瀾眼睛盯著她瞧了半天,她身形清瘦,站著卻姿態端方,在這半明半昧裡,惹人心緒。
顧文瀾拍拍自己的腿說:「過來,我抱。」
溪言回神看過去,面露猶豫,「你還是吃飯吧。」
顧文瀾把手伸過去,等著她,溪言沒轍,過去輕輕坐在他腿上,他身形高大,她坐在他腿上,仍是比他稍矮了一些,他一隻手隨意垂著,右手握著她的小腿。
她的皮膚透著涼絲絲的細膩感,他來回捏著,有些放不開手。
溪言不自在地動了動,「你是不是發燒了?手怎麼這麼燙?」
他一聲輕笑,細微的呼吸聲裡帶著曖昧不明的意味,「不知道,不如你試下溫度?」
溪言卻沒打算理他,他動動腿,催她快點,她抬手貼在他額頭上,又摸自己的額頭,說:「沒有燒,溫度很正常。」
「聽說要額頭貼著額頭感覺才更準確。」
「……」
「你試試。」
「……」
溪言擰不過他,只得把額頭貼上去。
他壓低了嗓子說:「再近點。」
她心領神會,也不扭捏,再湊近些,吻他。
他的吻一如他的性子那般慢條斯理,遊走的那隻手也是不疾不徐,卻又似乎意味十足,慢慢往上,卻又止步於關鍵,像是克制,沒再多一步的冒犯。
若即若離,更撩人心扉。
稍顯溫吞的動作間,她心中自有一番考量,忽然兩隻腳踢了鞋,她改了跨坐,視線糾纏在一起,一深沉一柔和,溪言傾身再次吻他……
他的情緒被調動起來,熱烈地回應,將懷裡的人摟近些許,讓她貼近自己,這舉動卻讓她忽然受了驚嚇一般,她抽了口氣,輕細又急促,她稍稍滯頓,接著面紅耳赤。
顧文瀾了然輕笑,兩手把著她的腰,配合著他的動作。
先前那幾個女孩比她黏人,比她嬌柔,比她……但沒一個比她矜持,也沒一個比她不矜持,在他小患感冒的時候,居然趁虛而入。
顧文瀾覺得自己今天非得栽她手裡不可了,他也不客氣,挑開她短褲上的銅扣,沒入……
兩人在椅子上折騰了一番,他抱著她挪到了床上。
顧文瀾覺得眼前這幅身子白得晃眼,他忍不住揉幾下,說:「你怎麼這麼白?」接著腰上使了勁,「養這麼白給誰看?」顧文瀾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情緒,連連發狠,「給誰看?」
溪言幾乎語不成調,「沒有……」
他用勁,架床咿呀響,她渾身柔軟,勾住的那截精健的腰,那裡有股野勁,蓄謀著。
顧文瀾沒想過要和她分手,至少目前沒有,所以當她穿戴整齊站在床邊提出這麼句話來,他愣了會兒神,嘴上的煙冒著嫋嫋娜娜的雲霧,他度不清她的神色。
他應道:「好。」
天黑沒完全亮她就走了,以至於接下來那幾天他還在回味,究竟念的是那晚,還是她,說不清,或許都有,但其實也就那幾天的事。
他那時候,並沒有非誰不可。
很多年後,顧文瀾看著懷裡的人,不禁感慨這是緣分,也是他的造化。
——
開學之前的一個下午,溪言帶周禹去見了顧院長。
顧院長讓周禹進了書房,兩人在裡頭待了挺長時間,溪言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等,關羨陪著聊些家長裡短,溪言心系著書房裡的談話,有些心不在焉。
關羨說顧院長這人吃東西挑嘴,肉隻喜歡吃裡脊肉,最喜歡吃糖醋裡脊。
溪言心想巧了,顧文瀾也挺喜歡吃糖醋裡脊,她笑了笑,不知道該回些什麼,就說:「顧文瀾倒不怎麼挑食,做什麼吃什麼。」
剛說到他,他就來電話了,溪言想了想,還是起身,邊接起來邊往門口走,顧文瀾告訴她,路鳴約他今晚吃飯,讓她別在外面逗留太晚,他下了班過去接她。
她剛掛了電話,許攸又打了過來。
她開門見山,「路鳴約我今晚吃飯了。」
溪言說:「剛才顧文瀾和你說了句一模一樣的話。」
許攸說:「他跟我說了,說也約了你們,他這是什麼意思?」
「大概是怕你不肯單獨赴約,他要是單獨找你,你出去麼?」
「當然不。」許攸說完馬上又改口:「去,去吧,趁今晚跟他把話說清楚,省得他再糾纏。」
溪言和她聊了一會兒,見周禹出來了才掛電話。
顧院長行事雷厲風行,一出來就直接吩咐家裡的司機帶周禹走一趟相關部門,去辦理各項申請證明表,以及部門審核蓋章等等事宜。
溪言原想陪著走一趟,但又覺得種種事項辦理下來,會耽誤回家的時間,她猶豫了一下,最後也只是讓周禹有什麼事再給她打電話。
司機老王讓她一塊兒上車來,說順路,帶她一程,到外面好打車。
溪言只得坐了上去。
晚上7點鐘,顧文瀾到樓下,打電話讓她下去,溪言放下手機之後,對著鏡子塗了一層淺淡的唇釉,拎著包下樓。
顧文瀾見她下來了,趕緊背過身倚著車,深沉抽煙。
溪言敲了敲車身,說:「我來了。」
他沒反應。
溪言繞過車頭走到他近旁,他假裝沒發現她,把臉扭向另一邊,溪言沒好氣地推他一下,回到副駕駛的位置,開門上車。
顧文瀾聽見聲音趕緊回頭,見人在車上,他無語笑笑,跟著上車。
路上碰到紅燈,車停下,他側首,見她換了個唇色,手伸過去抬她的下巴問:「你這抹的什麼?紅不是黃不是。」
溪言拿開他的手,「你別……」
顧文瀾看她緊張兮兮的,暫時收了心不去惹她。
路鳴訂了個包廂,自己早早地就到了。
溪言見到他時內心似有所感,他成熟了不少,並且是肉眼可見的穩重,但見了人還是一臉明朗的笑,讓人以為他還是那個陽光少年。
「沒料到,你倆最終真走到了一起。」路鳴舉著酒杯說:「這就叫什麼?」
「天意。」顧文瀾說。
路鳴朗笑,「算你有造化!以前那麼欺負人。」
顧文瀾哧一聲笑,「好漢不提當年猛/莽。」
溪言:「……」
顧文瀾補充:「魯莽。」
許攸姍姍來遲,進了包廂挑了個離路鳴遠些的位置坐下,從這開始路鳴的注意力就有些分散了,一頓飯有7成注意力放在許攸身上,許攸假裝沒察覺。
一頓飯不尷不尬,在場四個人,沒人敢輕易回憶過去,怕觸雷。
溪言倒無所謂,只是怕另外兩個人聽了不好受。
飯吃到最後,已經有了散席的意思,她看了顧文瀾一眼,這人事不關己地喝著茶,她扯扯他的衣袖,反被他握住了手。
她正無奈,卻見他忽然拉著她一起站起來,說:「溪言有早睡的習慣,我們先走一步了。」
許攸坐著沒表示。
路鳴站起來說:「那下次再聚。」
兩人出了包廂,幫忙把門關上。
路鳴站了一會兒,越過中間的空座,走到許攸邊上的椅子坐下,尋思著該說點什麼。
許攸先一步說:「路鳴,別來找我了,我們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路鳴感覺心臟被人掐了一把那麼疼,「因為那個大學生?」
「跟他關係不大。」
「你喜歡他?」
「跟他關係不大!」
「告訴我,你有沒有喜歡他?」
「路鳴!」許攸嚴肅地喊他一聲,眼圈卻紅了,「我忘不了,我見過你跟那個女孩在一起的樣子,偷偷見過很多次,我忘不了!」
兩人沉默良久,對視良久,都想探究彼此眼睛裡的內容。
路鳴說:「他會給你幸福麼?」
許攸站了起來,「跟你沒關係。」
路鳴拉住她,額頭輕靠在她手臂上,說:「呦呦,我很想你。」
……
溪言不放心,站在車邊老是回頭望,不肯上車,顧文瀾在旁邊盯了她半天,她一回頭被他嚇一跳,「你幹什麼?神神道道的。」
顧文瀾微抬下巴,「你這口紅怎麼不脫色?不會有毒吧?」
溪言:「……」
顧文瀾:「要不我來試試毒?」
溪言說:「不用了!我吃東西很小心,所以沒蹭掉多少。」
顧文瀾仔細想了想,一臉擔憂,堅持要捨命試毒,糾纏了她許久,溪言心裡想著其他事,不讓他碰,他脾氣一上來,抱她上了後車座,盡情地試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