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巧了不是
對於兒子,二舅媽向來是極為得意的,她嫁進來了,頭一個生的就是兒子了,早先的時候並沒有覺得這傳宗接代的事兒多為難人。
可是自打這姑奶奶一口氣生了倆閨女,好容易老蚌生珠懷了個三兒,想到這裡,二舅媽就不由得不可惜了,轉一圈,孩子就晾在那裡。
「您說說,這事兒是怎麼茬呢?這找誰去看,那最有經驗的老媽媽都說了,是個兒子。」
所以,這兒子怎麼就成了女兒呢,那禎禧自己躺在那裡涼颼颼的,好容易等到劉媽騰出手來,找出來褥子包起來,才算是有了一口熱氣兒。
也就有幾分心神,去聽聽這二舅媽的老理兒了。
二舅媽是一個極為體面的人,是一個比二舅佟二爺這個老爺們還要講究的人,旗人家的規矩她看來是大過一切的,並且也覺得放之天下皆有理兒的。
她旗人家奶奶的氣勢總是端的足足的,不僅僅是在漢人面前、回民面前,哪怕就是到了佟二爺的面前,也是要講規矩的。
從腳趾甲到頭髮絲,都一絲不苟的嚴合規矩,就拿衣服來說,什麼時候穿棉的,什麼時候穿夾的,什麼時候要穿單的,她都要按照朝廷頒佈的日子來。
到了冬日裡戴著金簪子了,她就絕對不會去破壞了老祖宗的規矩,去戴個玉簪子。
凡事規矩在前頭,體面在前頭,人活著不得是一張臉呢,「我看啊,您也甭著急了,索性啊就好好養著,沒別的法子了。」
說到這裡,她似乎才想起來,這姑奶奶怕是耗費了太多的元神,人已經背過去了。
那嗓門一下子就跟晴天裡面的霹靂一般的,「劉媽,去,請大夫去。」
那禎禧自己迷迷糊糊的混沌裡面走出來,二舅媽的這一個嗓子,尖尖細細拿捏著的嗓子,成為她入耳的第一聲了,以至於後來每每有過於刺耳的聲音,她想起來的總是二舅媽。
劉媽就是個鄉下來的老媽子,也顧不上剛出生的小主子了,人命關天啊,那一雙大腳腳底下生風一樣的,時刻準備著賣力。
只是去請大夫,這又是她不擅長的一個事情,四九城裡面有名的大夫,都是排到晚上都不見得有空兒的,那沒名兒的大夫,她更是不懂了。
二舅媽這時候一跺腳,只覺得這家裡還得靠自己,多虧自己來主持了,不然啊,可憐見的,一家子老小就每一個能用的上的。
「去,西鶴年堂,晚半晌有坐堂的老大夫。」
就跟上了發條一般的,蓄好力的劉媽,風火輪一樣的走了。
那禎禧閒來無事,只得觀察一下屋子裡面最有火氣兒的一個大活人—二舅媽。
至於她自己,沒包好的小褥子,露著她的兩條濕漉漉光溜溜的腿兒,她覺得自己大概也沒那麼好運氣,能讓二舅媽注意到自己,最起碼讓自己暖和一些。
至於她可憐的母親,已經背過去了,所以她衝著二舅媽喊一聲吧,只見二舅媽依然正襟危坐,正對著門口,眉頭都不帶著皺一下的。
她是來主持大局的,又不是來當老媽子的,所以給姑奶奶擦擦身子,又或者是照顧一下孩子這些事情,一丁點她都是不粘手的。
至於去康順居吃褡褳火燒的老爺們,自然是飽食一頓,少不得又得來上二兩小酒,再來一碟子豆幹,也少不得吃的稱心如意,熏熏然又陶陶然。
到櫃檯上結帳的時候,自然又是少不得來回推拉一番,那四爺自己佔據櫃檯正中,他覺得無論如何還是要自己來的,畢竟自己是妹婿,輩分上來看,少不得要多禮一些。
「您瞧瞧,今晚您幫我多大的忙了,跟您這麼一說啊,我心裡舒坦多了,就為了這個,您得讓我來,我心裡舒坦不是?」
在請客上頭,如此仗義坦誠的佟二爺,向來也是不成多讓的,「瞧您這話兒說的,咱們都是父一輩子一輩兒的交情,再往上,咱們都是一個老祖宗的,您這話兒跟我見外了不是,您的事兒可不就是我的事兒。所以,甭跟我客氣。」
「是這個理兒,按理說,我得聽您的,您說的話兒,向來都是句句坦誠的,只是您總這麼幫著我,我這心裡啊,過意不去,這樣,今天還是我來,我來。」
如此一二三四番,從話頭上再到了肢體拉扯上,足足有一刻鐘,還是佟二爺性格剛直一些,佔據上風,荷包裡面的銀子出來,又是貧苦人家半個月的嚼谷了。
出了泰順居,倆人相視一笑,「走,咱們啊,聽說書的去。」
吃飽喝足了,自然是找點樂子的,這四九城的清茶館,到了下午三點的時候,都有說書的來,有的到了晚上就散場了,還有的啊,是帶燈晚的,這是說夜書的。
晚上最好的消遣了,雅致還有意趣,再來上一杯熱熱的茶水溜縫,間或來一口雜拌兒吃,嘎嘣脆的香,享受,實在是享受。
富貴兒跑來的時候,正好是大家聚精會神的時候,說書先生已經上了全武行了,那手裡的扇子可刀可槍的比劃,只看的人一個暢快。
「姑父,姑姑生了,請您回去呢。」
富貴一溜的小跑,壓低了聲音湊到倆人跟前,滿頭滿臉的汗。
奈何這倆爺們聽得聚精會神的,頭不帶回一下的,眼睛跟著說書先生轉,恨不得再多長幾隻,瞧瞧人家那動作那眼神,至美。
一句話,四爺壓根就沒聽見,隻二爺到底是親爸爸,總得認出來自己的兒子吧,「富貴兒,什麼事兒啊?」
富貴就不得不再提高點聲音,湊的再近一點,「姑姑生了。」
啪。
二爺搖搖晃晃的扇子,刹那間就收起來了,站起身來,拉著四爺就走了,這個時候生,日子還沒到呢,要壞。
可不是要壞,劉媽到了西鶴年堂,只覺得人越來越多,還有許多官差,鬧事一般的,晚上聽這個,一想准沒好事的。
她還是覺得救人要緊,看熱鬧事兒小,不然她是也要瞧上一回熱鬧的,就是這熱鬧堵住了西鶴年堂的門口。
不知道踩了幾個人的腳,她衝著裡面就去了,恰好到了最前頭,結果一入目就是六個圓滾滾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