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懷裡面的,是滾燙的熱血,她走在煤市街上,覺得恍惚,日本人雖然沒有打進來,但是北平城其實早就沒了,這裡再不是我們的國都了。
那禎禧看著日本人橫衝直撞的在街面上,往她來的方向去,一定是為了剛才刺殺的事兒,不知道要牽連出多少得事兒來。
可是只要是那指揮死了,最起碼能延長時間,能延長日本人進城的時間,給守備軍一點兒時間不是。
那禎禧到了宿舍,沒有人,她自己拿出來拿一封信,好好的收藏起來了,外面用油布包起來了,再在外面縫合起來了,像是普通的一塊兒料子,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做針線。
妥帖的放在櫃子裡面,她眼睛裡面含著淚,寫下來了今天的事兒,然後妥帖的放在一起,就跟小方說的一樣,多早晚咱們勝利了,那到時候就能拿出來了,後面的人不能忘了。
只是城裡面戒嚴了,對各方面的人都搜查,尤其是學生裡面,學生們心裡面雖然痛快,但是日本人也不是好惹的,那禎禧只覺得不好,學校裡面也沒法子好好上課了,她打算到鄉下去。
到了鄉下去,也能安心讀書,老師看不下去這亂糟糟的樣子,同學們,「咱們無論如何,都不要當了亡國奴,記住了。」
佈置好了課業,約定了複課的時間,那禎禧就打算走了,鄉下總歸是要安全一些的。
只是要走之前,路過煤市街,她頓住了腳。
那四爺只說過一次,可是她記住了,記在了心裡面,他給二爺租的房子,就是在煤市街。
因為以前是煤炭庫房儲存地,因此這條街,後來就被大家叫做煤市街了。
她終究是扭頭進去了,什麼也沒買,想著到了地方看一眼,煙茶不擾,只是聽說他病了,自己一直不放心,看一眼人好好的,也能放心了。
因此到了院子門口,她看著沒有人,門開著,院子裡面沒有人,廚房裡面有聲音,想來是老媽子在那裡洗洗刷刷的。
果真不一會兒,老媽子手裡面拿著一個炊帚出來,瞧見那禎禧一愣,「您找誰?」
那禎禧擺擺手,「沒事兒,與主家相熟,問一下病情,不進去打擾了。」
老媽子要進去喊人,知道是朋友之類的。
被那禎禧拉住了,「真的不必了,您自管去忙去就是了,也不用對人說,我就是路過問一句,省的叨擾他養病了。」
這麼一番心思,這麼服帖的心思,老媽子知道的很,「您是個明白人,替二爺謝謝您了,您儘管放心吧,身子骨兒好著呢,只是還是要養著,大概是難調理吧,我還沒見過他犯病呢。」
那禎禧點點頭,「謝過您了,我走了。」
「您屋裡面喝茶去吧。」
「不必了,您留步。」
她自己微笑著,抱著書包走,覺得很坦然,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詛咒,她希望他好呢,好一輩子的那種。
願君三冬暖,願君春不寒。
願君天黑油燈,下雨有傘。
願君善其身,願君遇良人。
馮二爺恰好要出門,看著老媽子一個勁的看他,神色猶豫,不由得停下來,「什麼事兒?」
「剛才有人來找?」
「誰?」
「沒說,只說是怕打擾您養病,只問一句您的病就走了,怎麼也不肯進來屋子。」
馮二爺的心撲通的一下,似乎是很久沒有如此跳動過了,他嘴唇動了一下,咬著字兒的說,「是個女孩子,這麼一般高的,書生氣重,規規矩矩說話和氣,見人帶笑。」
老媽子一排手,「是了,還真是了,抱著一兜子的書呢。」
「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沒一會兒工夫。」
話一說完,只見人就跑出去了,從沒有如此不穩重的時候,那一頂極為名貴的帽子,就那樣被風吹落到地上,長袍被風吹得鼓起來,一個勁兒的往後面走。
他從沒有覺得如此想見到一個人,沒有來找之前,他似乎是心如止水了,覺得偶爾會想起來,會記得這姑娘,真他媽的好。
瞧瞧,多麼有骨氣,回來了,再沒有一個字兒的交際,他原以為是自己在上海,離著遠了。
所以千方百計,或者是為著生病的理由,又或者是為著生意上的理由,又或者是為著革命的理由,總而言之,似乎是沒有一個準確的理由,似乎又是那麼多的理由,讓他必須到北平來。
來了,要幹什麼,要怎麼幹,他不知道,只是他現在喜歡散步,到了晚上的時候,喜歡散步到大學門口去,有時候能看到人,有時候看不到人。
如果門口沒看到人,他就喜歡再往裡面走一走,裡面的學生多,或許就看到了,如果還沒有,他就喜歡走在走廊裡面,從一個個的教室門口路過,多早晚看見了,他多早晚心甘情願的站一會兒,然後回家睡覺去。
那禎禧抱著東西,走得慢,等著他追上來了,就跟在後面,腦門上都帶著汗意,他亦步亦趨,想著去喊她,去走到面前去。
那禎禧突然轉身,定在那裡,兩個人隔著行走的人,就那麼看著彼此。
她突然笑了笑,抿唇淺笑,知道他大概發現了,索性大大方方的,「是二表哥啊?外面風大,怎麼出來了呢?我剛去看你,聽說你身體大好,我也放心了。」
馮二爺喉嚨發緊,動了動,「怎麼不進去?」
他的眼窩深深的,然後看著那禎禧,這人見清減了。
那禎禧似有似無的歎口氣,她的心底裡面在歎氣。
「知道表哥安好,我就放心了,不必去叨擾了。」
說著說著,眼睛裡面帶著一點兒濕氣,進去了有什麼用呢,相顧無言。
她眨了眨眼睛,視線不再看著他,慢慢地看著地面,「我出城了,表哥留步。」
說著就要轉身走,心裡面不是不痛,眼前的人,曾經想過一生一世的良人,怎能無動於衷呢。
但是,還是要走,她不是那種勾連的人,再不肯回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