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們的布料結實的很,土布的多,上至達官顯貴,下到拉車扛大包的,都穿的起來,越穿越舒服,且極為耐穿,不易掉色。
到了洋布這裡,花樣是多了,顏色也多了,也便宜一些,可是穿起來嘩啦啦的響,這誰能耐得住,而且過了水就掉色了,等著再洗幾次,最後就破了,正緊過日子的,沒有喜歡這樣的洋布的。
只是國人多崇洋媚外,姐兒愛巧,老太太也愛新鮮,就喜歡穿洋布,穿個花樣。
土布生意本來就難做,更何況是現如今了,洋人非得逼著店裡面賣洋布。
寶珠父親自然是不肯了,他是錚錚鐵骨,「我要是賣洋布了,那咱們國家的老百姓怎麼辦?」
「江浙一帶的棉農要如何呢,家家戶戶都是種棉花,都是種桑養蠶的,我不用他們家裡的土布,那他們還能賣給誰呢?中國人自己都不穿,那誰還能穿呢?」
字字氣血,寧死不屈,最後被人尋釁滋事,硬是說他哄抬物價,給關進去了。
家裡只有一個女兒寶珠,老爺子看不下去,接到家裡來瞞著,寶珠只以為父親出遠門去了。
「政府那邊怎麼說的?」
劉小鍋一臉的氣憤,「就說了我們要完,這樣的政府,不完還能有什麼好下場,洋人說的話就是天理一樣的。」
這邊租界多,政府已經是洋人的走狗了,洋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儼然是人家的天下了,生意越發的難做了。
馮二爺不說話,政治上的事情,瞬息萬變,今兒是這個政府,明兒又是那個政府,他只覺得,現在君星未名,適逢亂世,還是謹慎一點的好了。
只有保全了一大家子,才能徐徐圖之不是。
「去給老爺子送話,能撈出來就撈出來,不行的話,也不必過於感懷,時間還長著呢。」
劉小鍋一溜跑著去傳話,老爺子就匆匆出門了,他托人找關係,進去探望一下。
「老兄,您應當謹慎考慮一下的,現在大趨勢如此,咱們在人家的手底下吃飯,總要是低頭的。」
「但是低頭不是意味著一輩子低頭,咱們得等著,等著什麼時候咱們國家不低頭了,什麼時候咱們也就不低頭了,是不是?」
「讓你賣洋布,你就暫且先賣著洋布,等著後來的日子長了,咱們翻身了,咱們就不允許洋布進來咱們國家一步。」
這是二爺出的主意,暫時低頭,老爺子也覺得只能如此了,周旋不過來了,洋人是立志要拿人當標杆,殺雞儆猴看,在上海租借立立威風的。
寶珠爸隻不吭聲,「馮老弟,我意決於此,莫要多勸了。」
「這世道雖然變了,國也不是國了,那我哪裡還有家呢,我要是撐不住,那億萬棉農就得喝西北風了,咱們為商的,不能這樣斷人後路不是。」
老爺子再權,「只是把你砍頭了,難道就能阻止嗎?不能逆轉的,洋人是打定了注意,您這是搭上了自己啊。」
「想想寶珠,還沒有夫家,老兄還請你多加思量啊。」
老爺子深鞠一躬,長揖到底,再三陳情。
只是寶珠父親已經打定主意,虎目含淚,背對著老爺子,「老弟回去吧,人固有一死,有些事情總得有人流血的,你不流血,我不流血,最後都成了奴啊。洋人只以為我們好拿捏,只以為我們中國人,都是跪著的。」
「老弟,我如有不測,跟你交情幾十年,還望照顧好寶珠。寶珠自自幼天真,還望您多費心思教養,我家財已封,望您看顧啊。」
轉過身來,對著老爺子長作一揖,涕淚橫流,難道就忍心赴死,不忍心,家中嬌女令人掛懷啊。
老爺子無法,只得戴上帽子,隔著欄杆拉著他的手,「老兄,您放心吧,我視她如親女,管她一輩子。」
自此,便是訣別了,獄警有些許的好心,老爺子出來的時候,「說通了沒?」
「我聽著音兒說是晚上要來審訊的,最後的機會了。」
老爺子長歎一聲,不肯再多說了。
果真一晚上嚴刑酷打,寶珠父親誓死不從,第二日黃昏時候便遊街示眾,要去槍斃去。
媒體也成了洋人的走狗,各路各國的媒體,都拍照報導,只說是國之蛀蟲,搜刮民脂民膏,哄抬物價的奸商。
老爺子氣的大病一場,報紙摔了一地,死的不值啊。
「你世叔屍骨未寒,外國人罵也就算了,中國人也跟著一起罵,他要是活著,還真的不如死了呢。」
國人跟著一起罵,未免讓人心寒,到底是為了誰犧牲的啊。
馮二爺皺著眉頭,「您別氣壞了身子,世叔的屍骨,我自去收斂。」
「萬事小心,說不定就有人在那裡盯梢呢。」
「您放心吧。」
二爺到了夜裡,後半夜的時候,自帶了人去收斂屍骨,有盯梢的也不怕。
只是去了,屍骨已經不知去向了,他心裡一愣,想著大概是有義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等著回家的時候,只見大門口花叢裡有一口大箱子,劉小鍋打開一看,「爺,在這裡呢。」
馬上去跟老爺子回稟,連夜出城火化去,不敢在城內下葬,到城外尋了一處好山水立碑。
老爺子精神一振,立時就能起得來床了,拿出酒杯暢飲三杯,「我就知道,國終究是國。」
「一些人根子壞了,但是一些人還是留著祖宗的血的。這世道我瞧著,不至於那麼壞,你且記得,咱們來日方長。」
二爺隻低頭稱是,今晚這事兒,辦的人心裡面敞亮。
寶珠半夜被喊起來,對著屍骨未寒的父親磕頭,睡眼朦朧裡面得到了晴天霹靂,又不敢失聲痛哭,「我恨洋人,他們殺了我父親。」
「我也恨愚昧的中國人,他們就是一群愚民。」
說著把櫃子裡面的洋裙剪了,再也不會穿洋裝了。小姑娘可憐,眼裡麵包著淚,隻叮囑劉小鍋,「記好了地方,來日我再去給父親磕頭去,您多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