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好表哥
三年後。
那禎禧自己穿著海棠紅的小紅衫,下面是杏黃色的撒腿褲,一看就涼爽的很。
她抱著一葉月牙兒的香瓜,八月正是吃瓜的季節,什麼瓜也有,那禎禧什麼瓜都愛吃,什麼西瓜甜瓜香瓜的,她吃起來都是不住嘴的。
下巴墊著一個黃銅碟子,金黃的香瓜味兒可真好,那禎禧怕弄到身上來髒了衣服,就站在桌子跟前,前傾著脖子露著小米牙去咬,籽兒皮爾汁水兒都在盤子裡去了。
胖胳膊跟嫩藕一樣,抱著那麼大一個月牙兒,吃起來就不住口了。胖臉上都是汁水,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的。
那老爺子躺在椅子上,笑著拿著蒲扇,時不時的給她護一下胳膊腿兒,別讓蚊子咬了包。
那禎禧覺得這是真好吃,她就喜歡這季節,午睡起來總是有瓜吃的,「爺爺,您再吃一塊兒吧,過幾天沒有了。」
胖丫頭貪吃,說起話來頭上的小揪揪一動一動的,好似個花蝴蝶一樣的,頭髮細細軟軟的,可真是個黃毛丫頭。
那老爺子年紀大了,帶孫女就是那麼一回事了,慣著的時候居多,「沒事,我買了不少,給放到地窖裡面去了,怎麼也能放個十天半月的。」
「爺爺,你知道嗎,我其實能吃一個。」
那禎禧笑嘻嘻的說著,扔下來手裡的皮,啃得乾乾淨淨的,又去伸著胳膊夠中間剩下的幾塊瓜。
一整個大香瓜,切了六塊大的,她剛吃完了一塊,個子矮又有點胖,墊著腳尖,一隻手掰著桌面的邊緣,一隻手使勁的往裡面伸。
那老爺子閉目養神,沒看到,劉媽端著一盆水,嗓門依然是大的很,「三姐兒,不能再吃了。」
那禎禧眼疾手快,在劉媽來到之前,兩隻手一撐桌面,身子拔高了一大截兒,然後使勁伸著腦袋去咬最近的那一塊。
然後得意洋洋的看著劉媽,「哎呦,我咬了一口,還舔過了,這還有誰能吃了,只有我吃了,不然浪費了。」
劉媽氣的一跺腳,拽了下她的小揪揪,「就你有理兒,就你機靈。」
恨恨的把她舔過的那一塊兒拿出來,其餘的都端走了,「別一氣兒的吃完了,玩一會兒再來吃。」
那老爺子就笑,等著人走了才說話,「你啊,你啊。」
那禎禧才不聽呢,自古以來吃瓜,都是吃個痛快的,她吃一塊根本不過癮的,一邊吃一邊豎耳朵聽老爺子後文,吃完才發現人睡著了。
她踮著腳走到那四太太的窗戶跟前,聽著裡面嘀嘀咕咕的,她撇撇嘴,自來奶奶就是打算盤的,無時無刻不操心家裡的糧錢。
「聽說外面鬧拳亂呢?厲害不厲害?」
四太太是聽著劉媽說的,劉媽每日裡出去買菜,見到街上官兵到處抓人貼告示,菜市口那裡,隔一段日子就要出來砍頭呢,劉媽膽子小,不敢去菜市口。
上一次在西鶴年堂看六顆人頭,後來聽說西鶴年堂鬧鬼,半夜裡總是有人來買刀傷藥,時間長了,大家都不敢去西鶴年堂買藥了,生意一落千丈。
回來跟四太太說,四太太自來是謹慎做事的,心裡面想一圈,再來問一下爺們。
四爺您說什麼事兒在他眼裡算大事啊,什麼都能看得開,「多大點事兒呢,太太不用放在心上,咱們自打入關以來兩百多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說著就歪了下頭,拿出來自己的蛐蛐罐兒,「您說說太太,我就不明白了,這群人怎麼就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呢,這家裡頭莊稼收成多好啊,老天爺給飯吃,多樂呵的事兒。」
「我啊,但凡是身子骨結實一點,我就去買上幾畝地,當個田園翁,每日裡種些花兒果子的,給我們三姐兒吃。」
那禎禧墊著腳尖,實在是累了,撇撇嘴,心想難為這時候爸爸還能記得她了,她雖然年紀小,但是也知道人不能不放著好日子不過的。
側著耳朵繼續聽,四太太向來是沒有主見的,丈夫說什麼就是什麼,大概覺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可不就是這個理兒,不過一樣米養百樣兒的人,什麼樣的人也有,興許是不開眼,窮山惡水出刁民。」
「不過街上亂,我得看著點三姐兒,這幾天讓她別出門去了。」
說著就要起來,那禎禧輕手輕腳的貓著腰走開了,一口氣兒到大門口,恰好有賣兔兒爺的,這樣提著籃子挑著擔的,拿的種類少,做工也粗糙點,都是窮苦人的營生。
「小姐,您看看,今年新出的兔兒爺,您瞧瞧。」
那禎禧站在臺階上,她看著兔兒爺,想著大概又要到自己生日了,每年開始賣兔兒爺的時候,就到了她的生日,然後是八月半的團圓節。
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全因著每年她生辰,都有不少的好東西打上海過來,吃的用的穿的,應有具有。
因此她很是愛過生日,喜滋滋的盼著等著呢。
她尋思著姨媽每每來信,都是親切倍加,打心眼兒裡面疼她的,她沒什麼好東西,今年可以買個兔兒爺送給她。
「這些南邊有賣的嗎?」
她想著南邊要是沒有這東西就更好了,給姨媽看個新鮮,她心裡也想著姨媽呢。
買兔兒爺的一笑,「這玩意兒,別的地兒沒有,只有咱們京城裡有,還只有八月半的時候才有,過了八月半就再也不見了。小姐,您看看,買一個吧。」
那禎禧向來零花錢很是充裕,她自己平日裡什麼玩意兒都喜歡買來看看,「幾多錢一個?」
「唉,不糊弄您的,十個大子兒。」
那禎禧點點頭,這樣走街串巷的,向來是很誠懇的,不然被小腳太太追著打,一片兒的人都不會再買了,做生意的,無論大小,誠字當頭。
「這樣,二十五個子兒,我買三個。」
「您看看,我是小本生意,家裡有老小等著我苦錢去買嚼谷,您再多給兩個子兒行不行?」
那禎禧點點頭,在那裡仔細的挑著,廠甸那裡倒是有好的,但是路遠她自已一個人去不了。
姑且買三個,她想著一個給姨媽的,姨媽對她好,人兒雖然小,但是心裡面清楚的很。
再有大姐快生了,給外甥的一個。
還有一個,是給自己的。
至於表哥,那禎禧頓了頓,表哥也對著她好,但是錢不夠了,她還買西瓜吃,實在不行,把自己的給表哥是了。
人家生怕她打碎了,還給送到家裡去的,她自己跟個胖娃娃一樣,抱著那麼大個兔兒爺,一樣唇紅齒白。
「劉媽,劉媽,快來。」
劉媽忙著灶上的事兒呢,四爺掀開簾子,「哎呦,怎麼買了這麼多?」
「我一個,外甥一個,姨媽一個。」
四爺看著桌子上擺著兔兒爺,「那就沒有爸爸一個?」
那禎禧就蹭到她腿邊,拽著他的袖子,眼珠子轉了轉,「爸爸,您帶著我去廠甸吧,那裡給您買好的,我這些您看不上不是?」
「胖丫頭,你是不是又哄著我帶你出去玩?這可不行,奶奶知道了,要生氣的。」
抱起來胖丫頭到膝蓋上,自來是喜歡這個女兒的,長得好,老來得女養的很是精巧。
「您就帶著我去吧,去吧。」
四爺到底是老好人,磨不過,爺倆商量好了,那禎禧就偷著樂呵,再去買一個,表哥的都有了,好的那個給姨媽,表哥要給姨媽的那個,心裡的算盤打著劈裡啪啦響。
要出門的時候,四太太就絮叨,「外面鬧拳亂,你們爺倆也會挑,這時候出去,可得小心點兒,那些人,都是拼命的呢。」
說完不知道人家為什麼要拼命,還是那句話,「好好的過日子多好啊。」
那禎禧想了想,「奶奶,大抵是沒有好日子吧。過不下去了,才拿命不當命啊。」
「再說了,我不亂走,買了兔兒爺我就回來,去給大姐送去。」
四太太這才放著人走了,對著劉媽說話呢,「這孩子,別說是老爺子看重了,我看著也是靈巧,跟前面的兩個姐姐不一樣,知道的東西多著呢,時不時的冒出來一句,比我們想的還要多呢。」
劉媽雖然自來是見慣了她淘氣的時候多,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單,「心眼兒多好,還記得給馮家老太太送兔兒爺呢,知道誰對她好。」
「是了是了,就連沒出生的外甥都記掛著,自己還是個孩子呢,誰都放在心上。」
這些年,馮家對著那家,那是當著親家一樣的在走動的,這門親事都是心照不宣的。
逢年過節的禮兒,都是按時按點的送來的,孩子小那就送玩物衣服料子來,孩子大了能吃東西了,那花樣就更多了,就連收音機都有一台呢。
特特的指明了都是給三小姐的,對著四小姐跟五小姐,沒提過一句的。
對著那禎禧,是正兒八經當做兒媳婦來關懷的,而且年紀太小了點,難免疼著疼著就跟疼閨女一樣了,尤其是那禎禧這丫頭嘴巴還特別甜,見人話說人話,見鬼話說鬼話的,哄起來人能讓馮老太太找不到北。
俗話說蘿蔔在坑上呢,那禎禧別看著小,但是地位在那裡擺著呢,上海馮家二公子的未婚妻,別說是馮家每年送節禮了,這麼一個小的人,過生日的時候,都是來人看望的。
送禮,當然少不了正兒八經的未婚夫了,二公子不放在心上,可是次次老太太都尋了稀罕玩意,拿著二公子的名頭來送,那禎禧不知道這些,私以為這表哥蠻不錯,心裡也是惦記著這個好表哥的,先發幾張好人卡。
是了,那禎禧生下來過了百天,四太太還是沒過去那個坎兒,給納妾了,一對兒姐妹花,大王姨娘跟小王姨娘,都是窮苦人家的,家裡兄弟多要娶媳婦。
結果大概是沒有兒子的命,大王姨娘頭年生了四小姐,小王姨娘後面跟著生了五小姐,四爺大概是也死了心,再沒有提過納妾的事兒了。
老爺子也不能再說什麼了,一口氣兩個妾,都是能生養的,這只能等著看看了,總不能再去納妾了。實在不行,只能從別的房裡頭過繼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