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傷
許皎白回學校時季橫已經走了一段時間,曾佳忽然和他告白,他猝不及防,慌亂拒絕了。
事實上曾佳也沒想過許皎白能接受自己,她只是不想自己的高中有遺憾。這或許很荒謬,但她很難想象在今後的某一天里會有一個與之相配的女孩站在許皎白身旁。
許皎白太特殊了,他的靈魂是玻璃做的,透明清澈,可以映出每一道扭曲污濁的影子。有很多人害怕他,因為大家內心都有某些陰暗的角落。
臨走前曾佳問他:「你知道季橫轉去哪兒了嗎?這可是高三啊,這個時間段轉學……」
「不知道。」許皎白說。
曾佳一直摸不透許皎白,他是個很難懂的人,那天卻明顯感受他的情緒。
許皎白十分冷漠地說著「不知道」,她卻感覺到一絲絲難過和委屈。
猶如一隻被拋棄的家貓。
有天在家裡,孟媛突然問:「季橫最近怎麼樣?都沒怎麼聽你提起他。」
許皎白當時在做一道數學大題,聞言思路全斷了,沒吭聲死盯著那道題。
孟媛:「我在問你話呢。」
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對,越是不想想起這個人就偏要提到他。
前幾天管向童還說,季橫之前的請假並不是因為打架處分。那是因為什麼?誰都不知道。
他什麼都沒說就走了,留下一個解不開的謎團,讓人時時刻刻都想著。
許皎白很少哭,他比季橫還能忍,孟媛的追問讓他無比難過,用沙啞又模糊的聲音說:「我們好久沒聯繫了。」
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哭。
門外很久沒聲音。
很久過後孟媛才說:「吵架了?」
「我不知道。」
又是這一句。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如果是喜歡季橫這件事令季橫覺得困擾,那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不想去猜一個人的心思,太難了,他猜不到。
所以許皎白特意去了一趟季橫的家,磕磕絆絆憑記憶尋到那間小屋。
門鎖著。
大家都有意避開那間屋子走。
他想他可能這輩子都得不到答案了。
高考之後是漫長的假期,管向童約許皎白出來玩,順便問了他的大學志願。
管向童還是那副樂觀相,高中三年沒長個兒,高三這年不打籃球了,稍微白回來一點,笑起來明朗耀眼。
這讓許皎白恍惚有種一切都沒變的錯覺。
管向童一直覺得他和季橫生分是因為高二快結束時打了一架,許皎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索性就默認了。
他們之間有太多沒能解開的結,今後也結不開了。
踏上一段旅途之前,原來沒有那麼多離別的話好說,許皎白去外地讀大學,搭火車前跟送他來的母親說一聲「我走了」就真的走了。
許皎白大二那年孟媛忽然病倒了,去醫院檢查沒查出什麼毛病,瞞著許皎白沒有說,直到病情復發,電話打到許皎白手機上他才知道。
那是第一次許皎白開始正視自己的未來,開始與孟媛持相反的意見。
他想一畢業就回家,學校提供的工作他可以不要,他必須回來照看母親。
孟媛一遍遍強調:「都說了我沒事我沒事,你是不是想我生氣?你還聽不聽話?」
可是聽話沒有用。
許皎白想到幾年前,原來已經過去那麼久,他聽了季橫的話什麼也沒有問,然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問了。
「……對不起。」他再一次向母親道歉,因為這一次他要堅持自己的想法。
許皎白這次回家還順便去看了管向童,江稍高考結束就要出國,他好像很難過。
許皎白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陪他一塊喝酒。
三年過去他都會喝酒了,不再是動不動就低血糖暈倒的少年,偶爾會隨導師一塊走在大學校園裡,穿著白襯衫和休閒西褲,就引來一眾學弟學妹的矚目。
許皎白長成一個男人了,卻還是會吃糖,把糖放在舌頭上再閉上嘴巴。是高二那年留下的習慣,怎麼也改不掉。
管向童一邊喝酒一邊絮絮叨叨,最後沒忍住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他媽喜歡他誒,他個死木頭,我完蛋了撞在一根木頭上!」
許皎白對於這件事倒是不怎麼驚訝,令他感到疑惑的是,江稍不喜歡管向童嗎?他以為江稍的喜歡還挺明顯。
許皎白:「去告白嗎?」
管向童:「才不。」
許皎白:「為什麼?」
「不會成功的。」管向童嘟嘟囔囔,「他比我小兩歲,還是個小崽子呢,懂個屁啊。」
許皎白:「會成功的。」
管向童沒了聲音,許皎白還以為他睡著了,誰知道他突然坐起來嚇他一跳。
「我一直沒敢說,高中的時候我總覺得你和季橫不對勁……」管向童說,「結果你們倆都是直的,我聽說了,你倆為了曾佳打起來了。」
許皎白:「……」
他第一次聽說。
許皎白:「你聽誰說的?沒有的事。」
管向童卻是徹底醉了。
已經很久沒人提起季橫了,除了管向童也沒人知道他的高中生活。
許皎白有時候很矛盾,那一年里,不論好的壞的都是季橫給的,季橫賜予他溫柔也留下一片陰霾。
話說回來。
……他怎麼還沒忘記他。
第二天酒醒管向童驚恐萬分,給許皎白打電話:「我說昨天說的都是胡扯你信嗎?」
許皎白想了想回答:「我覺得江稍也喜歡你。」
管向童回答迅速:「別開玩笑了。」
他第一時間否認了。
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面對喜歡的人會極度不自信,無時無刻不再自省,覺得對方太好了而自己太糟糕。
許皎白怕自己的感覺是錯的,萬一猜錯了呢,他也有點不確定,不敢對管向童多說什麼。
管向童打著哈哈把這件事略過去了。
後來這兩個人成了什麼樣子,許皎白不知道,管向童也沒說,只是有天給他打電話,用疲憊的聲音說:「假裝是朋友太累了。」
許皎白應和道:「是很累。」
他一本正經說著,把管向童逗笑了。
江稍出國後管向童偶爾還和他聯繫,一開始是每天抱著手機等他來消息,後來變成隨緣回信息,再後來變成幾個月聯絡一次。
他們之間沒有太多複雜的糾葛,有的只是距離。
畢業後許皎白回了本市當畫室老師,最開始工資不是很高,但勝在安穩。
孟媛的病一直在調養,有一年忽然惡化了,許皎白趕到醫院,辦理好一切手續,她醒來時聽到坐在床邊的兒子說:「你看,還好我回來了。」
那是孟媛第一次清晰意識到兒子長大了。
從一個怯懦柔軟的少年長成一個男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許皎白不再系襯衫前的兩顆扣子,露出鎖骨和那道極淺的疤痕。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他自己有時也會忘記。
季橫說了那麼久,他都沒有完全克服,現在卻很輕易地將它解開。
時間能治癒一切傷疤。
沒有誰必須去拯救誰。
我們都要在時間的長河裡漂流,失去一部分自我的同時又找回一部分新生。
可是季橫忽然回來了。
杳無音信的六年後再次出現在許皎白的面前,用比之前還要強勢的姿態與他對話,好像之前那些事都沒發生一樣。
「你還記仇呢?都過去六年了。」管向童在電話里問他。
許皎白拎著盒飯走在回家的路上,聞言沈默一下,「我沒有。」
他就是記仇。
因為除此之外他什麼都做不了了。
六年太長了,凡事都有保質期,許皎白想徹底忘記季橫,如同扔掉腐壞的垃圾,也想把自己腐爛的心事一並清理掉。
他身上的傷已經愈合了,不想季橫成為他心口新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