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完結】天晴
許皎白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有點陰天,孟媛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許皎白走過去,她回過頭露出一點笑意,「來了?拿沒拿傘啊,我看這天像是要下雨。」
許皎白搖了搖頭,孟媛又說:「我櫃子里有傘,一會兒記得拿。」
臨近十月,天氣很快涼下來,許皎白今天穿了一件微薄的藍色衛衣,頭髮柔順,看上去像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新買的衣服?之前沒見你穿過。」孟媛說。
許皎白沈默一下,「……嗯。」
「這有什麼好想的?」孟媛有些好笑伸出手拽了拽他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買大了?肩膀這裡有點寬。」
許皎白沒吱聲。
他昨晚是在季橫那裡睡的,自己的衣服發生了一點「小事故」報廢了。季橫的衣服他很多都穿不了,勉強找出來一件可以穿的,還是有些寬松。
孟媛也沒問許皎白為什麼不回答,繼續說:「櫃子里還有季橫拿過來的牛奶,你要不要喝?」見許皎白搖頭,她又說,「你告訴他下次不要拿東西過來了,我都喝不完怪浪費的,他來這幾趟都帶多少東西了,難不成之後每次來都要帶禮物?」
許皎白「哦」了一聲。
孟媛看了他一眼,突然開玩笑道:「江皖什麼時候來啊?我真是受夠你這個悶葫蘆了。」
許皎白拽了拽袖口,眼巴巴看著孟媛。
孟媛笑了,靠回床上,過了一會兒外面下起小雨,她看著雨滴迸濺在窗沿,想了想說:「媽其實一直想問你來著,你覺得江皖怎麼樣啊?」
許皎白明白孟媛是什麼意思,輕輕叫了一聲「媽」。
孟媛嘴角仍然掛著淺淡的笑,「又會說話長得還漂亮,配你的確可惜了,你還是別禍害人家姑娘的好。我之前的確想著你倆要是能成就好了,可是光我在旁邊乾著急沒有用啊,你倆互看對方的眼神都不來電。」她似是憂愁地嘆口氣,「我就愁啊,你媽要是走了,你以後怎麼辦,這麼不會說話誰……」
「媽。」許皎白不喜歡聽孟媛這麼講,眉頭皺起來,手握在母親的手腕上。
「我知道你不樂意聽,但這不是實話嗎,我總要比你走得早。」孟媛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背,用半開玩笑地輕鬆語氣道,「你讓我說完,我想了很久才想好怎麼跟你說,你這麼打斷我算什麼事啊,媽要生氣了。」
她的聲音很虛,像這個雨天里的太陽,被烏雲掩蓋住只剩下一點溫度,但仍舊溫柔。
孟媛的確想了很久,從很多年前開始想一直想到現在。
「我和你爸分開的早,我那時候要強,一心想著要把你培養好反而忽略了你的感受,結果導致發生了那種事……」
孟媛看向自己的兒子,他現在穿著最普通的圓領衛衣,露出脖頸和鎖骨,不再像以前那樣遮掩,也有了關係很好的朋友。
「我一直在想要怎麼彌補,恨不得把你拴在褲腰上,最好什麼都聽我的,別再受到傷害……卻忘了你也會長大,會變堅強,不會一味是個小孩子。」孟媛抬手摸了摸許皎白的頭髮,像小時候那樣,摸摸男孩子的頭,「我兒子啊,一直很優秀特別優秀。」她說著尾音微微翹起,有些小得意。
「你還記不記得高三那年,有天我問你怎麼不和季橫聯繫了,你一定記得,你說你不知道然後偷偷趴在桌子上哭,我都聽到了。」
許皎白看著母親。
孟媛眼角的紋路有些明顯,她比六年前蒼老了太多,歲月不但奪去她的容顏還施加給她病痛。
她仍然笑著,溫柔撫摸兒子的頭髮,手緩緩落下說:「我早就知道啦,你們兩個人過來看我就看我,別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眉眼來去互傳暗號,有什麼不能直說啊,那麼忐忑乾嘛?我又不能吃了你。」
那個蒸籠似的夏天,許皎白伏在案上抽泣的同時孟媛也偷偷扶著門框抹眼淚。
她怎麼能看不出來,自己的兒子喜歡季橫,口袋里有他給的糖,談話間總是提到那個人,眼睛閃閃發光,感情藏也藏不住。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也曾奢望著許皎白會忘記這個人,和某個女孩談戀愛,可是到頭來想一想,還是季橫最適合。
她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思考,自己的兒子喜歡一個同性,這意味著什麼。
最後發現什麼都不意味。
許皎白的開心與不開心都太明顯了,孟媛用眼睛見證著又怎會不明白。
工作這幾年許皎白越發成熟,笑容也越來越少,因為她的病來回幾處奔波,所有壓力都壓在他身上,孟媛有多久沒見過他這麼活潑了,還沒有和季橫和好時就瞪圓了眼睛生氣,表情豐富極了。
所以季橫能回來,她很高興。
「你現在開心就好,只要你開心那就什麼都值得。」孟媛還在說著,絮絮叨叨,她真的想了很久,要怎麼和許皎白說,怎麼說清楚,說她真的不介意,他不必有負擔。
她希望自己的兒子永遠平安喜樂。
「我之前還在愁,你這麼不會說話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你,現在好啦,也不用愁了,你和季橫就挺好。」孟媛看著表情怔愣的許皎白,忍不住揮揮手,「回神了,跟你說話呢,聽沒聽到啊?」
「媽。」
「嗯?」孟媛感覺自己身上多了個腦袋,許皎白把臉埋在被子里,緊緊拽著她的手腕。
「謝謝你。」許皎白說。
「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可夠了啊,我可是你媽,快別給我肉麻了。」孟媛笑著笑著眼睛里就有淚,既欣慰又難過,拍拍許皎白的腦袋,「哭了呀?」
許皎白悶悶回答:「沒有。」
「那就快點起來,口水別沾到我被子,我嫌棄。」
「……我沒流口水。」
孟媛抽空看了眼窗外,這一看就不回頭了:「這雨也沒下起來啊,才這麼一小會兒就停了。」
許皎白抬起頭,陽光乘著微涼的風灑在窗台上,耀眼得不似秋天,街道上的樹木有些還綠著,小雨過後更加青翠。
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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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下了一場大雪,也是入冬的第一場雪,飄飄灑灑一整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床,窗子上結了厚厚一層霜,許皎白探頭往外面望,季橫叫他吃早飯,他轉頭說:「下雪了。」
兩個人住在一起有段時間,有時是在許皎白家有時是在季橫那邊,習慣成自然,也沒有人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江皖倒是很贊成這樣,說:「萬一吵架了也不至於流落街頭沒有去處,不錯不錯。」
許皎白可不覺得是這樣,他們或許會吵架,但是季橫一定不會讓自己走,耍賴撒潑什麼都乾得出來,可要是真出家門就另當別論了,百分之百會黑臉把許皎白拖回來,一邊說自己錯了叫許皎白不要生氣,一邊又要狠狠欺負人,在他脖子上咬出牙印,不要臉地說是標記。
不要問許皎白為什麼清楚。
實踐過。
因為下雪,道路不好走,季橫開車送許皎白去畫室,今天週末他一整天沒有工作。
畫室里暖氣很足,學生們剛來沒多久一張張臉被凍的紅撲撲,看到許皎白進門零零散散說著「老師好」,許皎白點點頭,開始一天的授課。
下午學生放學,許皎白留在畫室里畫未完成的畫,聽到學生嘰喳吵鬧往外面看了一眼。
窗外庭院裡梳馬尾的女孩子與季橫搭話:「你又來找許老師啊?」
季橫點頭。
「他還在班裡沒出來呢。」
季橫說著「謝了」,這才往裡面走。
教室的門開著,許皎白坐在講台上面對著畫板,背挺得筆直,圓領的毛衣半遮住鎖骨,手裡拿著筆,心思卻沒在上面,時刻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季橫沒有拆穿他,慢慢走進來,走到許皎白身後:「你在畫什麼?」
筆尖在紙張上輕輕一頓,彷彿回到兩人最初相遇的地點,許皎白坐在觀眾台偷偷畫籃球場上的季橫,結果卻被發現。
許皎白說:「我可以畫你嗎?」
季橫往他嘴裡塞了顆糖,指尖在唇瓣上流連,歪頭笑道:「當然可以。」
他脫掉外套,扯過台下的椅子坐下來,胳膊隨意搭在椅背上。
許皎白換上新的紙張,在落筆前叫道:「一一。」
「嗯?」季橫應了一聲。
「晚上吃什麼?」
他們突然聊起家常。
「嗯……是個好問題,回家我做飯吧,看看你想吃什麼一會兒把菜買回去。」
「哦,那我幫你打下手。」
季橫換了個姿勢,許皎白立刻道:「不要動。」
季橫保持了沒一會兒又問:「要多久才能畫好?」
「很久。」
「咱們回家畫去好不好?我脫了衣服給你畫都行。」
「……不需要。」
「白白、白白。」
「不要叫了,像在叫狗。」
「怎麼會?明明是貓。」
許皎白對上季橫含笑的眼睛,反駁道:「我才不是貓。」
「嗯你不是。」季橫自然接道,「你是寶寶。」
許皎白:「……」
季橫笑的肆意,終於不亂動了,說:「你畫吧,我不逗你了,畫完了買完菜我們就回家好不好?」
「那麼著急乾嘛?」
季橫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戀家。」
許皎白不過剛剛起個形,已經坐不住了,說:「不然還是回去吧……」
「不行,說好了畫我,我等著你再畫一本呢。」
許皎白當做沒聽到。
今晚好冷啊,雪慢慢化開,不再是白茫茫一片,月色又遲來。
還好它來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