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往事
離開華娛後, 陳之敬調頭就去了清河蘭苑。
雖然昨天他媽才受了委屈, 今天就上門戳她肺管子有些太著急了。但萬事開頭難, 陳之敬知道自己要是不趁這股氣還在的時候把頭開了,以後再想和他媽掏心窩子就難了。畢竟勇氣這個東西,一旦洩掉, 再想積聚起來, 難度會成倍增加。
陳之敬抵達清河蘭苑時, 時間已近傍晚,再有一個多小時就該開飯了。看到他回家, 昨天才在兒子面前發過脾氣,委屈大哭的江茹雲臉色便不那麼美麗,瞄了他一眼就進了廚房。
陳興國看看老婆,又看看小兒子, 衝著苦笑的他招了招手「來, 咱爺倆來一局。」
陳之敬也不想在晚飯前就談這些不愉快的事影響老太太的胃口,便乖乖走到打棋譜的陳三爺面前, 看著黑白旗子問道「老規矩?」
陳興國點點頭「老規矩。」說著便收了棋子, 和兒子用圍棋棋子打起了五子棋。
下著下著, 陳興國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有時候我真的挺後悔的。」
陳之敬瞄了他爸一眼,沒有接話, 安靜地下了一子, 截斷了他爸的四子連星。
陳興國似乎也沒有想得到什麼回應, 自顧自地往下說「當年白家透露出聯姻的意思,你爺爺逼著我和白霜結婚時, 我沒能反抗到底。一個是我當時沒遇上你媽,沒嘗過愛情的滋味;二個我也能體諒你爺爺對我的拳拳愛子之心。他老人家總是一邊罵我沒出息,一邊擔心我吃苦。」
陳興國嘆了口氣「我以為,既然是聯姻,白霜對我應該是沒什麼感情的,當年我提出離婚時她也答應得很爽快。誰知道……」
誰知道白霜是真的喜歡他爸,只是那位女神仙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她表露出這一點,於是這滿腔的愛恨都化為綿綿細針,每次見面都不軟不硬地刺著他媽,直到深入骨髓。
「其實白氏的股份我早就應該還給你哥,至少白霜就沒理由離間你們兄弟倆,你媽也不用老想掙一口氣。可我總想給你和你媽多留點……結果到老了,我和你爺爺都是一樣的。」
白氏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在陳三爺手上每多捏一年,便多拿一年分紅。陳之敬他爸比他媽大了近十二歲,如無意外,必定會先走一步。
陳之敬看著棋盤,低聲道「是我讓爸失望了。」如果他能撐起陳氏,或者創立自己的事業,他的父親也不會擔心妻子到老了受委屈。
陳興國放下棋盒,看著低著頭的小兒子,嘆了口氣「別這麼說,這個家,最委屈的還是你。」
小兒子從小到大雖然調皮搗蛋,但一向爭氣。江茹雲在白霜那受了多少委屈,總能從兒子身上找補回來。
長得比之敏好,學習比之敏強,考上的大學更是數一數二。久而久之,她便將所有委屈和希望全部壓在了小兒子身上,要他比之敏強,比之敏站得更高,想借此打擊白霜,贏回被打壓幾十年的尊嚴。
而白霜也因此十分忌憚小兒子。當年之敬學成歸來,原本想進入陳氏積累經驗,卻硬是被白霜擠兌走了;想自己打拼,卻又被母親拽著,根本不給他獨立的機會。兩條路都走不了的他,只能破罐子破摔,最終一事無成。
「是爸爸對不起你……」要是自己能硬氣一點,或者稍微信任孩子們一些,也不至於如此。
「爸……」陳之敬轉頭看著父親,「我想和媽好好談一下。把我的想法,曾經發生的事,都說出來。也許會激化矛盾,也許媽會很生氣,甚至從此不讓我進門,但我想試試。」
陳興國抬頭仔細打量著兒子,最終點頭道「是該談談,粉飾太平得過且過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放心,她不讓你進,我讓你進。」
說完,老頭又拿起棋盒,一邊端詳著棋盤一邊說道「你這次的對象還不錯,要是定下來了,就領回家,大家一起吃個飯。」
陳之敬愣了,隨即笑著搖頭道「那不是要把我媽氣死。」
江茹雲女士至今都沒有接受兒子喜歡男人的事實,雖然也不會逼著他相親結婚,但也決不允許這件事擺在明面上。
陳興國瞄了眼小兒子「你要是能和你媽談開,這件事也不是件事了,」說完,他話鋒一轉,「你這次沒轉移話題也沒拿話糊弄,看來是認真的?」
「……那個啥,我去上個廁所。」
目送小兒子倉皇而去的身影,陳興國鎮定地連下幾子作弊,自言自語道「看來是認真的。」
雖然表面上還在生兒子的氣,可等陳之敬坐在餐桌上,還是看到了不少他愛吃的菜。
討好地給江茹雲女士夾了一筷子菜,陳之敬順利得到她似嗔似怒地一哼,終於能放下心來好好吃這一頓飯。
吃完飯,陳之敬連忙拉著按慣例要出門打麻將的母親,將人拉到主臥坐下後,他有些緊張地清了清喉嚨「媽,我想……和你談談。」
江茹雲疑惑地皺眉道「談談?談什麼?」
陳之敬張了張嘴,決定從母子矛盾最深的地方下手「當年我回國……原本是想進陳氏的。」
江茹雲一下睜大了眼睛「什麼?你、你不是一直想自己開公司,打死都不願意進你爸的公司嗎?!」
陳之敬苦笑一聲「我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不想把矛盾激化……當年我去陳氏的時候,‘正巧’碰上了白姨。」
那場發生在陳氏的對話,陳之敬至今記憶猶新。
其實白霜說得都對,如果沒有白氏,沒有她,沒有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就不會有陳氏,更不會有他陳之敬走雞鬥狗的少爺生活。這個道理他懂,所以他從來沒惦記那按照法律來說,完全有資格繼承的白氏股份。
可白霜在陳氏,當著那麼多人說的那一番話,完全阻礙了他進入陳氏的路,甚至讓他手上分得的陳氏股份都開始燙手起來。
他被白霜不帶一個臟字,用彬彬有禮,甚至可以稱得上和藹可親的態度,形容成了一個好吃懶做一無是處,只能覬覦長兄家產的二世祖。
陳之敬想反駁,卻找不到反駁的點。白霜說的都是事實,而他青春年少時的浪蕩名聲似乎又佐證了她的說法。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他只得離開陳氏。
這件事,當時只有他和他爸知道,連他哥都是接手陳氏後,才從別的股東那得知事情的始末。他哥知道後,無法責怪自己的母親,只能硬把當年從他手上買走的陳氏股份,連同這十幾年的分紅塞回給他,還沒要一分錢。不僅如此,陳之敏每年還從自己擁有的陳氏股份分紅里分一半給他,算作彌補。
當然,這多出的分紅和當年賣股份的錢,陳之敬都存了起來,準備將來給他的侄兒姪女。
江茹雲聽著陳之敬講述當年在陳氏發生的事,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嘴唇顫抖個不停「我以為……我以為……她、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我的兒啊!」江茹雲抱著陳之敬,只覺得心如刀絞,「是媽媽的錯!媽媽就不該嫁到陳家來!她白霜憑什麼這麼對待我的兒子,憑什麼!」
當年陳興國和白霜離婚後,對剛剛大學畢業的江茹雲一見鍾情,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很快就結了婚。因為離婚、再婚的時間相差不過半年,外界便一直流傳著江茹雲是第三者插足的謠言,不管陳興國怎麼解釋,都沒人聽得進去。
白霜自然也信以為真。
陳之敬眼角濕潤,不斷輕聲安撫著母親,等到她情緒平靜下來後 ,才開口道「正是因為白姨那麼說,我才想要自己開公司,證明自己,可是……」
正在擦眼淚的江茹雲動作一頓,想起當年乃至現在,為了阻止兒子自己開公司做出的種種哭鬧威脅,既後悔又羞愧「媽……媽不知道……媽是不想你受苦。那幾年經濟不景氣,多少公司倒閉,還有人求到你爸面前,做小伏低的,媽是不想你受這委屈,吃這苦啊!誰知道!」
說到這,老太太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陳之敬握著他媽的手,低聲道「我知道您是為我好……」
江茹雲一抹眼淚,拉著陳之敬就要下樓「咱們去找你爸,你明天就去陳氏,接手公司!他憑什麼乾看著白霜擠兌我兒子,難道你不是他親生的嗎?!還有白氏的股票,當年既然轉贈給了你爸,那就是陳家的資產,你作為兒子,當然有繼承權!就算上法庭,她白霜也說不出個理來!走!咱們找你爸,讓他現在就立字據!」
「媽、媽!」陳之敬連忙拉住老太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安撫好,「媽,您說得都對,於法來說,白姨確實沒有這麼做的道理。但是於情來說,她說的也對。」
「對什麼對?法律就是道理,法律判下來才是對的!」
「……可要是那樣,爸和我,還有您,就都坐實了白霜的話,成了謀劃他人家產的白眼狼了。」
這個世界,事實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人認為真相是什麼。而人們通常會同情弱勢、吃虧的一方,否則江茹雲「小三」的帽子也不會這麼多年都摘不下來,明明是自由戀愛、明媒正娶的妻子,卻在丈夫前妻面前莫名矮一頭。加上家世、相貌上的差距,似乎一切都證實了她就是個靠美色上位的狐狸精,讓人百口莫辯。
「就算法律站在我們這一邊,情理也不會。而且拋開這些不談,媽,我的自尊也不允許我這麼做。」幾乎被人指著鼻子罵二世祖,陳之敬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他自然也憋著一股勁,想做出一番事業給白霜看看。
被母親扯後腿後,陳之敬把父親給他的股份全部賣給了他哥,得到的錢,除了建馬場,剩餘的全部投給了李鉞的風投公司。如今錢生錢,利滾利,陳之敬的身家如果真要算,雖然比不上白氏,卻絕對能買下兩個陳氏。
這件事,誰也不知道。
之所以沒告訴家裡人,一來有賭氣的成分;二來這嚴格算起來不是他的成績,而是人李鉞的,他最多是慧眼識珠罷了。
江茹雲今天才知道兒子多有錢,瞠目結舌的同時忍不住伸手死命地拍打他「你個臭小子居然敢把你爸給你的股票賣了!這麼大的事,你這麼多年居然一個字都沒說!你、你也太膽大妄為了!」
陳之敬連忙拉住老太太的手,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媽您別打了,仔細手疼。」
把母親的手包在自己手心裡,陳之敬看著她眼角的皺紋,溫聲軟語道「媽,即使沒有陳氏,沒有白氏的股票,我也能讓您舒舒服服、風風光光的過下去。讓白姨自個跟空氣鬥去,咱們關起門過咱們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