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電話
巡視酒店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能享受到裝逼的快感。
白氏國際酒店集團不定期巡視的要求,便是微服私訪。每一個參與巡視的人員,會先按照一般客人入住的流程,在巡視的目標酒店居住一至兩天,得出初步考察認定後,再通過集團總部,從內部審查酒店,最後得出綜合評定。整個流程一個酒店大概會花三到五天的時間,而最輕鬆的,莫過於剛剛抵達的那一、兩天。
陳之敬抵達白氏位於巴釐島的白浪海岸度假酒店時,已接近傍晚六點。按照一般遊客的流程,他順利地在這個不是旺季的季節,定到了一間從來沒有住過的標間。
把來酒店的路上才準備好的行李往床上一扔,陳之敬倒在另一張空著的床上,愣了好一會,又爬起來摸出平板電腦,對著撥號界面開始第一百零八次的冥思苦想——
馬場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來著?華學林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來著?那個被他扔掉的便簽上寫的電話號碼又是多少來著?他就記得個136了……
想了好一陣子,他突然清醒過來,把平板往旁邊一扔,有些懊惱地伸手扒拉了幾下頭髮,然後起身開始檢查房間。
從床單檢查到床墊,從地板檢查到電視櫃,直到把衛生間和電器都檢查了一遍後,他又拿起平板電腦,打開表格在上面點來點去。接著,他用床頭的電話叫了客房服務,等了大約半個多小時,享受了一頓尚可的晚餐,等服務員收拾餐具離開後,又在表格上寫了幾句話。
差不多了,剩下的要明天才能看出來……完成了初步評定,陳之敬咸魚狀地躺在了床上。其實這樣的檢查只是管中窺豹,並不能真正看出酒店存在的問題,許多時候還是只有內部審查才能發現癥結所在。只是白家老爺子一直秉持著做服務業就是要以客為先,堅持從客戶體驗出發,所以才定下了這樣的規矩。
不過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的堅持,白家才能創建如今的酒店帝國吧?亂七八糟想了一堆的陳之敬又拿起了平板電腦,看一會新聞,對著撥號界面發會呆;玩著遊戲,腦子里卻在想,電話號碼是多少來著?
就這樣反反復復一個多小時,陳之敬百無聊賴地戳著平板電腦上為數不多的APP,眼睛突然一亮——對了!可以給哥打電話問馬場電話啊!他一定有存!有了馬場電話,也就有了華學林的電話了啊!
想到這,陳之敬一下坐了起來,拿著平板熟練地輸入了陳之敏的手機號碼。
幾秒鐘後,電話接通,陳之敏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餵?哪位?」
陳之敬湊近平板道:「哥,是我,之敬。」
「之敬?」陳之敏看了看手錶,「這個時間你應該剛到巴釐島沒多久吧?出什麼事了嗎?」
「嗨,沒事,我手機不是落馬場了嗎?想問問你有沒有存馬場的座機號碼。」
「有,你等一下,」陳之敏將通話模式切成了免提,翻到通訊錄,對著念了一遍馬場的電話號碼,「記下了嗎?」
在便簽上記號碼的陳之敬應道:「記下了,謝謝哥。」
「嗯。你有什麼要緊事嗎?突然急著找馬場電話?需不需要我幫你?」
正美滋滋兒地看著便簽的陳之敬,聽到這話一下愣住了,腦子里咵嚓一聲巨響——對啊,他為什麼非得找到馬場電話?
因為沒帶手機,馬場有事也聯繫不到他,但要是有馬場電話就能告訴工作人員他現在的聯繫方式,還能從馬場記錄里找到華學林的電話號碼,這樣就能……
「……嗨,我就惦記我那幾匹馬,沒啥事。那就這樣了啊謝謝哥我掛了。」
也不等陳之敏回答,陳之敬掛斷電話就把平板扔了出去,整個人無頭蒼蠅般在房間里亂轉,腦子里反復回放著李鉞的那句話——
[……你這找的不是男朋友……]
[男朋友……]
[朋友……]
[友……]
「操!」陳之敬低聲罵了一句,拿起錢包就出了門,心裡惡狠狠罵道:誰他媽說我要找他了!
於是,雖然隔著千山萬水,陳之敬和斯年卻不約而同地出現在了GAY吧,在同一時間,喝著同樣烈酒,一個想要獵艷,一個等人來獵,而且他們還同樣遭遇了阻礙。斯年是被袁江纏著,無情地斬斷了他可能會有的艷遇;而陳之敬則是自己勸退了自己。
這個太矮了,那個太瘦了,這個太妖艷,那個太粗壯;不喜歡化妝的,不喜歡穿洞的,不喜歡太白的,也不喜歡太黑的。陳之敬就這樣PASS掉了一個又一個來搭訕的人,把整個酒吧的男人都品頭論足了一番。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沈默,最後乾脆轉過身趴在吧台上,開始專心致志的喝酒,順便仔細揣摩一下自己的心思。
就在他腦子里的小人相互掐架時,酒保把一杯Tomorrow放在了他面前,然後指著吧台另一頭,用英語說道:[這是那位先生點給您的。]
陳之敬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發現那是一個身量修長,相貌英俊的亞裔男子。在兩人視線相對超過三秒後,那人端著一杯Tomorrow風度翩翩地走了過來。
在陳之敬身旁坐定,男人看著他露出一個略帶挑逗的笑容,用英語說道:[嗨,我叫理查德,你呢?]
陳之敬看著那有兩分神似斯年的面孔,頓了一下才回答道:[陳。]
[陳?你是華人?]理查德目露驚喜道。
陳之敬點了點頭:[嗯。]
[那真是太巧了,我也是。我的全名是理查德·馬,美籍華人,我祖父母是香港人……]
理查德是一名情場高手,說話風趣幽默,態度積極主動。確認陳之敬也是華人後,他立刻從這一點入手,用共同的文化淵源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的態度親切卻並不過於殷勤,能讓人感覺到他對你的好感,卻又不咄咄逼人,始終把控在一個令人舒適的度上。和他聊天是愉快的,聊天內容從文化到風土,從高雅到世俗,既體現了他豐富的閱歷與學識,又巧妙地避開了那些可能會踩雷的點,充分地展示了他的個人魅力。
越是和理查德聊天,陳之敬越是深刻地發現,拋開那兩分相貌上的相似,眼前這個人和斯年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同樣是半醉著聊天,和斯年之間的氣氛絕對不會這麼熱烈,大多數時候,都是陳之敬在說,他靜靜地聽。然後在時間的緩慢作用下,在那一、兩個觸動他內心的話題指引下,他才會開口,把潛藏心底已久的話,一點一點地說出來。
斯年就像是一條安靜的河流,從表面看,你會覺得他溫順舒緩;只有潛入水底,才會發現那些湍急的暗流,以及深不見底的河床。
和理查德聊天無疑是愉快的,而和斯年之間的對話,陳之敬能想起來的,卻只有苦悶與憤怒。這讓他忍不住去想象,要是斯年能像理查德這樣,發自內心的快樂起來,會是什麼模樣?
想到這,陳之敬突兀地搖了搖頭,一口喝光了酒,從吧台椅上站了起來。理查德見狀連忙跟著站起來,卻被他按著肩膀摁了回去。
看著那張疑惑的臉,陳之敬笑了,開口道:[認識你很高興。]說完,他拍拍理查德的肩膀,轉身離開了酒吧。
五月中旬的巴釐島正處於旱季,濕度相對較低,遊客比七、八月的旺季要少一些。不過著名的燙青菜街依然熱鬧非凡,本地人和定居於此的外國人,以及少量的遊客,將巴釐島最富盛名的同志聚集區塞得猶如菜市場。來來去去的男男女女如同不需要睡眠的吸血鬼,從這個酒吧遊蕩到另一個酒吧,讓臨近凌晨的空氣里依然蕩漾著絲絲酒香。
在路邊等車的陳之敬,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被塞了八、九張小紙條,剛開始他還饒有興味的打開看看那些或直接或纏綿的情話,到後面不耐煩了就隨手往兜里一揣,等人走遠了立馬扔掉。
回到酒店,洗漱完畢的陳之敬在平板電腦上設了鬧鐘。巡視的表格里有對自助早餐的評定,平時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他,想趕上酒店提供的早餐,就必須得靠鬧鐘幫忙了。
一口氣設了五個鬧鐘,確保明天早上十點之前能起床後,陳之敬心平氣和地躺在了床上。閉上眼睛的瞬間,他想起了那句詩的下一句——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
此時此刻在國內,斯年和袁江剛剛離開打烊的廿柒,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向著停車的地方走去。
路上,袁江覷著斯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斯年,你以後還會來這嗎?」
盯著自己的腳走得十分專注的斯年聞言,勾了勾唇角:「應該……不會了吧。」
袁江心裡頓時松了口氣,卻忍不住追問道:「為什麼呢?」
「為什麼啊……」斯年抬頭看向人煙稀少的街道,看著稀稀拉拉如同遷徙途中掉隊的大雁般的人影,耳邊似乎響起了孤獨的悲泣。
最終,斯年還是沒有回答袁江。
隔天,按照原定計劃,斯年啓程飛往日本,參演日本女導演本鄉瞳自編自導的電影,《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