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9.dark water-22
8月22日,也就是發現杜山屍體後的第七日,柳弈一早就帶著自家愛徒江曉原,以及法研所裡的其他兩名法醫,驅車來到了北城郊的別墅社區,徑直開到其中一棟別墅門前。
那是一棟淡青色牆面,紅色屋頂的歐式三層小洋房,也不知設計師是怎麼想的,將二、三樓所有窗戶都設計成了圓拱狀,還選了淡綠色的磨砂玻璃,看上去十分不倫不類,品味堪憂。
而這棟實在算不得好看的別墅,正是「祿鼎盛」進出口貿易公司的老闆史昌翰和老闆娘聶心雨目前所住的家,也是嫌疑人X杜山生前最可能曾經去過的地方。
昨日戚山雨他們在史昌翰企圖殺害他的情婦蔡玲玲的時候,將他逮了個現行,直接拘回了市局裡。
經過連夜審訊,史昌翰承認了自己和蔡玲玲之間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然後分辯說自己是因為對方用肚子裡的小孩要脅他和妻子離婚,實在逼得太緊,自己一時衝動,才想要勒住她的脖子嚇唬她一下,根本沒有殺人的意思。
等到警方拿出杜山的照片的時候,史昌翰則梗著脖子,堅持說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對警方的所有質詢,一概否定三連——我不是、我沒有、我不知道!
華國的刑事案審理,一向都十分講究「人證物證俱全」。
即便專案組可以通過手頭上現有的線索,揪出史昌翰侵吞配偶財產等種種不法行徑,但對於他身上的兩條人命,連同昨晚差點兒就被勒死的蔡玲玲所受到的侵害,只要史昌翰的心理素質足夠強悍,咬死否認三連,怎麼也不肯鬆口的話,那就很難將罪名切切實實地釘在他身上了。
這時候,警方最需要的,就是能證明杜山的死跟他脫不開關係的有力物證,所以他們帶著搜查證,準備從史昌翰所住的家入手,搜尋線索。
柳弈穿過門口的警戒隔離帶,進入別墅大門,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門邊上的戚山雨。
他家戀人用半跪半蹲的姿勢,躬著身,頭湊在門框上,仔仔細細地研究著什麼東西。
而戚山雨的新搭檔林郁清則跟只沒頭蒼蠅似的,在後頭團團亂轉,似乎有心很想幫忙,又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幹些什麼。
「哎,小戚警官,你看什麼呢?」
柳弈幾步走上前,伸手搭到戚山雨的肩膀上,同時小尾指很不規矩的伸進他的領口裡,用指尖剛剛冒頭的一點點指甲,輕輕地在對方的後頸皮膚上掐了個月牙狀的凹痕。
戚山雨被自家壞心眼的戀人這曖昧的小動作撩得一個激靈,回過頭來,用眼尾夾了他一下,意思是讓他悠著點兒別亂來。
「柳主任。」
他正正經經地點了點頭,「你來得正好,請看看這個。」
說著他往旁邊挪了一步,方便柳弈湊近看。
柳弈順勢貓了下來。
他注意到,自家小戚警官看上去很累,雙眼眼底都泛著血絲,顯然昨天又熬夜了。
昨晚戚山雨和其他幾人一起跟蹤史昌翰,將那個企圖殺死自己情婦的冷血男逮了個現行,然後就直接將人拘回去了,連夜進行審問。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他晚上沒能回家,也理所當然的幾乎通宵未眠,即便再如何年輕體健,此時也難免顯現出疲乏的樣子來。
看到戀人的模樣,柳弈自然覺得有些心疼,若不是現場還有其他人在,他真恨不得現在就伸手圈住戚山雨的脖子,在他泛紅的兩隻眼睛上各啾一口,然後把人打發到車上去好好瞇一會兒——要找物證什麼的,交給他來幹不就行了嘛!
只可惜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你發現了什麼?」
柳弈順著戚山雨的指點,湊近了門框。
他看到,門框與牆面的交界處,有一道白色的刮擦痕跡。
這道刮擦痕平行於牆面,離地大約三公分,長度差不多有四公分,寬卻只有兩毫米,痕跡很淺,看上去也很新,應該是某種硬物在上面拖拽的時候不小心留下來的。
「你懷疑,這痕跡跟杜山有關?」
柳弈有些疑惑地側頭看向他家小戚警官。
無怪乎他感到不解。
因為這道痕跡實在很淺,也沒有什麼特徵性,任何東西一個不小心都有可能在牆上蹭出類似的刮痕,如果不是戚山雨特地指出來的話,其實有極大的機會會被調查人員徹底忽略過去。
「我也不確定。」
戚山雨搖了搖頭,然後用手比劃了個仰躺的姿勢,又指了指自己的手錶,「不過,如果有人從門口被人拖出去,他的手錶在這兒擦過的話……」
說著,他伸出手,將自己的手背貼到地面上,然後用手錶對了對位置,「你看,錶盤的高度正好就是在這裡,分毫不差。」
「原來如此。」
柳弈記得他在檢查杜山的屍體時,雖然沒在他的身上發現手錶,但在死者的左手腕上,確實留有長期戴表留下的皮膚色差。
如果戚山雨的推論不錯的話,牆腳的這一條淺淺的痕跡,確實有可能是杜山的手錶蹭出來的。
「不過,如果只有這點證據,根本不夠啊。」
柳弈看向戚山雨,眼神裡笑意盈盈。
他們家這位警官同志,論年紀和資歷,還只能算是「初出茅廬」,但實際上,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慢慢褪去了青澀,變得愈加成熟、沉穩、細心而且能幹了。
兩人剛剛認識那會兒,還是柳弈這個「專家」作為主導者,引著他發現和分析線索,但僅僅只過去一年,戚山雨就已經成長為一個經驗老到的優秀刑警,反過來提醒他去注意一些瑣碎而且毫不起眼的細節了。
「嗯,我知道。」
聽了柳弈的話,戚山雨倒是半點不覺灰心,只是點了點頭,「我們再找找。」
史昌翰是個非常狡猾而精明的生意人。
他的狡猾和精明不僅只反映在花了兩年半的時間,和小情兒合謀,一點一點將原配妻子的錢挖到自己的口袋裡,而且還表現在他反偵查意識很強,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逃避偵查上。
史昌翰已經將他的白色蓮花轎車送去洗過,而且還連內部的座椅皮套以及地毯都全部換成新的,即使柳弈如何能幹,在對著一套全新的皮椅地毯的時候,還是沒法找到半點線索。
於是柳弈帶著幾個法醫,用發光氨在整棟別墅裡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噴了一輪,但關了燈一看,他們家的地板乾乾淨淨,沒有顯現出任何可疑的血液遺留痕跡。
不過,史昌翰的妻子養了一隻名叫「大白」的純白色波斯貓,柳弈在貓身上取了一撮毛,回去對比過後,發現大白的毛髮和當日在杜山屍體上發現的毛髮完全一致。
但貓毛只能證明杜山曾經來過史昌翰的這一棟別墅中,若說要作為命案的證據,說服力卻仍然顯得不太足夠。
最後,柳弈等人將客廳裡上百公斤重的紅木沙發給整張翻了過來,終於在椅子背面的一處隱蔽的角落裡,找到了幾點噴濺式的乾涸血跡。
很快這些血跡的DNA檢驗結果出來了,證明它們確實是屬於死者杜山的,這才鐵證如山,終於讓史昌翰百口莫辯,只能坦白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祿鼎盛」進出口貿易公司,原本是聶心雨的父親留給自己的女兒的,雖然史昌翰在公司裡掛了個「總經理」的名頭,但公司的資產所有權,全都在聶心雨一個人的名下。
史昌翰是典型的鳳凰男出身,家裡是農村的,靠著年輕時的一張好皮相和好學歷,娶了個有錢老婆,一飛沖天,整整少奮鬥了大半輩子,但他本人的性格,卻跟「老實本分」沒有一毛錢關係,是個貪得無厭而且心狠手辣的人。
他從婚後就在計畫著應該如何將他老婆的錢挖到自己名下,然後踹掉相貌無鹽還中年發胖的糟糠妻。
不過這個計畫並不容易,他一忍十多年,直到史昌翰勾搭上年輕貌美的小秘書之後,才終於得以和蔡玲玲合謀,用「老鼠倉」的方法,將「祿鼎盛」的資產一點一點往自己的錢包裡搬。
然而,就在史昌翰自認為計畫進行得非常順利的時候,他的小情人蔡玲玲,卻不甘心僅僅只做那隻見不得光的「耗子」,而想要獲得名分,又或者得到更多的好處了。
其實蔡玲玲並沒有懷孕,她只是想用這個理由,逼得金主做出選擇,要麼離婚以後娶了她,要麼就給她一大筆錢,足夠她逍遙快活一輩子。
但這兩個選擇,史昌翰都不想選。
雖然他的岳父年事已高,現在也已經移民到國外去了,但那老人在本城卻還有點兒影響力,而且在他去世之前,他的幾個子女依然被親緣關係擰在一根繩上。
史昌翰覺得,如果他敢在這骨節眼上踹掉原配髮妻,他老丈人和女方的舅姨連襟,每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足以磋磨得他脫下幾層皮來。
更何況,史昌翰還沒從他老婆那兒挖夠本兒,就這樣斷了他最便捷的財路,試問他又如何能甘心?
這婚是不能離的,至少現在肯定不能。
但要讓他分出三千萬給他的小情兒,又簡直跟割下他一塊肉一樣,根本無法接受。
既然兩條路都走不通,蔡玲玲又鐵了心要跟他撕出個三五七道來,於是史昌翰只能選擇第三條路——讓這個手握他把柄的女人,從此在世界上徹底消失。
史昌翰想到了買兇殺人。
為了讓自己不引起警方的注意,他特地輾轉了好幾層關係,挑了個跟他毫無聯繫,甚至以前從來沒有碰過面的裝修工人,也就是在警方那兒代號為嫌疑人的X杜山,給了他三十萬現金,讓他殺掉住在泰豐雅苑B棟2806室的蔡玲玲,並且將現場偽裝成入室搶劫殺人。
史昌翰承諾杜山,等事成之後,再給他三十萬的尾款,而且還會送他離開華國,偷渡到某南亞小島國去。
只是很可惜,他選的所謂「殺手」杜山,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
杜山雖然去泰豐雅苑踩了點,也買好了作案工具,但卻在最後關頭,走錯了樓,錯殺了D棟2806室的無辜女孩古麗雯。
可以想像,當杜山自以為成功殺死目標,逃出泰豐雅苑,然後向雇主報告自己已經得手,卻被史昌翰震怒地告知,蔡玲玲還活著時,兩人都是何等地驚慌和失措。
杜山連夜趕去史昌翰的家,找到了史昌翰,不由分說讓他給自己說好的三十萬尾款,而且立刻把自己送出國去。
根據史昌翰本人的供述,當時兩人一言不合發生了爭執,他一氣之下,趁著杜山轉身的當口,用桌上的煙灰缸猛力連續敲打對方的頭部,把人打倒在地上。
那時候,他看到杜山一動不動倒在地上,以為對方已經死了,就搜出他身上的手機,再將人拖進自己車裡。
在史昌翰將屍體拖出門的時候,杜山的手錶勾住了他的地毯,他擔心地毯上的纖維會向警方暴露自己的存在,還特地摘掉了他的手錶。
然後,史昌翰將車開到了開發區人跡罕至的海邊,再把杜山的「屍體」扔進了海裡。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回家清理了自己的客廳,擦掉肉眼可見的血跡以後,再用某種強力消毒水和雙氧水多次反復擦洗所有可能沾到血跡的地方——因為他聽說,這樣做就能破壞掉現場殘留的血痕,避免法醫用螢光劑檢查出來。
然後,他又將自己當晚載過「屍體」的車子送洗,又換掉了車裡的椅套、坐墊和地毯等一切有可能沾上血跡的配件,他覺得,只要這樣做,就能徹底抹殺證據,逃避警方的偵察。
只可惜,百密終有一疏,史昌翰萬萬沒有想到,僅僅只過去了一個星期,他就落網了。
至此,案子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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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以後,8月24日。
今天,是泰豐雅苑D棟2806室的女受害人古麗雯的遺體告別式。
這一日,柳弈跟戚山雨也一起去了。
經過遺容師的一番努力,躺在棺木裡的女孩兒,面容清秀、表情平靜,穿了一身純白色的立領壽衣,柔軟的布料掩蓋住她的滿身傷痕,讓人無法從她安詳得仿若熟睡的臉上,看出這個可憐的姑娘生前曾經遭受過多大的苦難。
柳弈和戚山雨站在人群的後面,隨著哀樂低頭致哀,然後手持白菊,跟隨著人流繞棺一周,將手裡的花輕輕放到女孩兒的棺蓋上面。
他們注意到,古麗雯的室友關婉怡,此時正站在親戚的那一隊裡。
此時,她正攙扶著古麗雯那位哭得快要厥過去的老母親,臉色蒼白,眼下掛著淚珠,但依然十分得體地朝著參加告別式的人一個一個的鞠躬致意。
當戚山雨在關婉怡面前經過的時候,女孩兒顯然認出了這位帥氣的警官,淚水漣漣的臉上,勾起一絲很淡,卻非常真誠的笑容,然後朝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逝者已矣,而生者的生活,卻還要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