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10.1408-19
影響屍體——在這個案子裡,更準確的表述應該是,離體肉塊——的腐敗速度的因素有很多。
在分屍案裡,屍塊所處的溫度、濕度、器官組織的緻密度、含水量甚至是本身生前有無細菌的存在等因素,都會造成同一具屍體的各個部位的腐敗程度產生差異。
在普通情況之下,排除其他因素干擾,人體各組織器官的腐敗順序一般是從腸、胃、肺、腦、腎到骨骼肌等,而前列腺和子宮則腐敗得比較慢,血管、肌腱、韌帶、軟骨的腐敗則需要相對更長一些的時間,而毛髮和骨骼則是整個身體能保存到最後的部分。
但人體的腐敗順序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比如小兒的腦組織腐敗速度較快,女性孕期或分娩後的子宮也會更容易腐敗。
而且,即便是處於同樣的條件下,因為個體差異的緣故,屍體的腐敗速度也會有所不同。
比如一般肥胖的屍體會較消瘦的屍體腐敗得快;又或者因屍體含水量不同的緣故,嬰幼兒的屍體腐敗速度較成年人的快,而老年人的屍體又較成年人的慢。
不止如此,在死因不同的時候,人體的腐敗速度也是有區別的。
比如機械性窒息、觸電或者其他原因引起的猝死者的屍體,由於其死後血液不凝固,仍然呈流動性,細菌易於繁殖和分佈,因此腐敗的速度較快;而因外傷或者其他原因造成的失血、脫水而死的屍體,則因為身體中血液和水分明顯減少的緣故,腐敗速度較慢。
所以,要如何通過腐敗現象準確判斷一個人的死亡時間,一直都是法醫界長久以來始終在研究和完善的課題,而且在實際工作中,因為要考慮的綜合因素太多,所以操作起來其實遠比外界想像的複雜許多。
……
柳弈認真的思考著,左手食指叩擊的節奏放慢了一些,好像一時間還拿不准結論似的。
在岑晉的案子裡,手掌和耳朵都不是空管狀或者含水量特別高的器官,在同等條件下,兩者不應該存在太明顯的腐敗速度差異。
所以,除了馮鈴猜測的離體時間不同這一個可能性之外,柳弈其實更傾向於是兩者的保存環境不一樣。
那麼,到底是怎樣的「保存環境不同」,才會將原本應該只有三十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差,放大到兩、三天的程度呢?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溫度。
通常來說,氣溫越高的時候,腐敗的進展就會越快。
一般腐敗細菌最適宜於滋生和繁殖的溫度是25℃到35℃,5℃一下則腐敗進程幾乎停滯。
同時,適宜的溫度也是腐敗發展的必要條件,屍體出於空氣流通且濕潤的地方,腐敗發生得較快,而完全掩埋在土中或者浸泡在水裡的屍體,則會因為缺少空氣而腐敗得比較慢。
那麼,如果岑晉遭到肢解以後,屍塊被分散到各處,所處的地方的溫度有明顯不同的話,是不是就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呢?
……等等!
「馮姐,我記得你好像在岑晉的右耳上發現過冷凍過的痕跡?」
柳弈向馮鈴確認道。
「對。」
視頻那邊的馮鈴點了點頭,選擇了一個比較謹慎的說法。
「他的右耳斷面的顏色較暗,且細胞脫水比較明顯,我覺得不能排除經過冷凍保存的可能性。」
她頓了頓,又說道:
「而且,警方問過路演現場第一個撿起斷耳的安保小哥,他回憶說,當時他摸到耳朵的時候,覺得那隻耳朵還是涼涼的,他形容說,很像是一塊還沒有完全解凍的豬肉。」
柳弈「嗯」了一聲,又接著問道:「那岑晉的斷掌呢?」
「不好說。」
馮鈴搖頭道:「送到我們這兒來的時候,手掌都已經發臭了。」
柳弈輕輕頷首。
腐敗確實能掩蓋很多痕跡,就更別說只是經過短期冷凍的屍塊,往往一解凍之後就很難再看出什麼了。
而馮鈴能從斷面細胞的失水情況發現不妥,再通過現場第一接觸人提供的證詞作為輔證,提出「岑晉的右耳可能經過低溫保存」這個可能性,已經很了不起了。
「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這樣?」
馮鈴見柳弈依然沒說話,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說岑晉的右耳是經過冷藏保存,而他的斷掌卻沒有凍過的話,確實有可能出現兩、三天的腐敗差異……這麼說,難道腐敗程度顯然更高一些的手掌,才是他真正的屍塊保存狀態?」
她頓了頓,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聲音忽然又提高了一些,
「也就是說,或許我們可以從他的斷掌的腐敗程度上,逆推他的死亡時間咯?」
「……」
柳弈依然沒有回答。
馮鈴從視頻裡看到他蹙起的眉心和抿成一條線的嘴唇,知道自家頭兒此時還在沉思之中,也就沒有催他,也沉默下來,等他給出建議。
「……我覺得,還有另外一個可能性。」
大約過了兩分鐘,柳弈忽然開口道:
「岑晉耳朵和手掌的腐敗差異,或許是解凍後的屍體變化。」
馮鈴:「……」
她在螢幕那頭靜默了兩秒鐘,才發出一聲短促的「啊!」
馮鈴這一個單音節雖然簡單,但卻帶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其實,低溫雖然能延緩甚至某種意義上停止腐敗的進程,但在低溫中保存過的屍體,只要一經解凍,腐敗即會迅速進行。
所以,在法醫的屍檢規定中,如果遇到冰凍的屍體,需要把它們放在大約十七、八度的常溫中自然解凍以後,再進行屍檢,而絕不能為了圖快或者貪方便,使用溫水浴、電暖器一類的方式人工解凍。
因為這些升溫方法都會促使屍體現象迅速發展,讓腐敗掩蓋生前的病變。
「如果說,無論是岑晉的耳朵還是手掌,都曾經被犯人冰凍保存……」
柳弈現在說話的速度比平常要慢一些,但吐字卻十分清晰。
「那麼,兩者的腐敗程度之所以相差明顯,也許是因為,犯人由於某些原因,把岑晉的斷掌過早地給『取』出來了。」
馮鈴眨了眨眼,表情顯得有些困惑,分明是沒有理解他剛才的那句話的意思。
「我這麼說吧。」
柳弈解釋道:
「從香水旗艦店開業路演,還有小歌星收到禮物的這兩次例子來看,犯人顯然是個表演人格者。所以他才打算用博人眼球的驚悚方式,讓岑晉的身體一點一點出現在公眾的視野裡,對吧?」
他頓了頓,繼續說:
「那麼,犯人很可能會一塊一塊地將凍在某個冰箱的屍塊取出,然後伺機丟到某些場合裡。」
馮鈴點點頭。
「但是,也許他在取出了岑晉的斷掌以後,卻因為某種原因,沒辦法立刻將手掌『扔』出去,甚至連把它放回到冰箱裡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才會使它出現解凍後腐敗速度增快的現象……」
柳弈抬起眼皮,朝攝像頭看了一眼,「你覺得呢?」
馮鈴和他在視屏中視線相對。
漂亮但面容冷肅的女法醫面向鏡頭,大力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同意自家頭兒的看法。
她想了想,「看來要提醒一下沈隊那邊,讓他們關注一下所有涉案人員昨天中午開始,到今天下午為止的行蹤了。」
「對,就是這樣。」
柳弈朝她笑了笑,「不過,我還在想……」
他的聲線稍稍壓低了一些。
「萬一,犯人身上帶著的,還不止耳朵和手掌這兩個 『零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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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市局專案組的警官將岑晉的經紀人金鯤和助理趙念祖堵在了繁星娛樂四樓的休息室裡,然後在休息間平常用來放飲料水果的小冰箱裡搜出一隻巧克力盒子,裡面有一個包了足足六七層的油紙包。
警官們將油紙包拆開,在裡面發現了岑晉的五根手指。
在手指被搜出來的時候,岑晉的經紀人金鯤金大胖整個人嚇得面無血色,兩腿哆嗦,兩個牛高馬大的刑警都愣是沒把他攙住,讓他一屁股墩兒跌坐在了地上,當場就尿了褲子。
而岑晉的助理Zoe趙念祖卻顯然要鎮定許多。
他只是發出「呵呵」兩聲冷笑,雙手朝前一舉,遞到離他最近的一個警官面前,示意對方把他拷上,還笑吟吟地問道:「我現在認罪,能算自首嗎?」
因為趙念祖「認罪」的態度實在太鎮定太坦然的緣故,以至於那警官還看著他平舉的雙手愣了一下,直到對方笑著告訴他,「冰箱裡還有一瓶優酪乳,裡面泡著二十多顆牙齒」以後,他才猛地一凜,立刻掏出手銬,將人給拷了個結結實實。
當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人贓並獲,並且還願意主動招供的時候,案情進展立刻就仿佛撥雲見日一般,好像所有的偵察工作頓時都變得簡單了起來。
趙念祖交代,他和另一名疑凶冉安寧其實是同案犯。
岑晉是他們兩人合謀殺死並且分屍、移屍的,也是他們一起佈置出岑大明星從「二扇門」廢墟旅店出走然後失蹤的戲碼的。
「呵呵,這就是個魔術啊……」
面對審訊人員的時候,趙念祖臉上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靜,絲毫沒有驚惶、畏縮或者愧疚,略有些上挑的唇角甚至還帶著幾分洋洋得意的意味。
「我們在所有人面前,表演了一場偷天換日的魔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