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9.dark water-05
柳弈自然是聽戚山雨提起過他換了新搭檔的,他還說那人小時候是跟他住一個大院裡的,他們算是有點兒時的交情。
當時柳弈想著以後和戚山雨新搭檔打交道的機會肯定還有很多,於是還特地認真記了記他的名字,奈何後來兩人聊著聊著,就雙雙轉移到被窩裡,做了回夜間運動,在出了一身熱汗又睡了個好覺以後,他就只能想起對方好像是姓林了。
那是一具年約三十上下的男屍。
男人的長相很普通。寬額頭、駝峰鼻,嘴唇略厚,因為牙齒咬合不良,前牙地包天的緣故,下頜顯得有些外突,整體面相算不上難看,但也和「帥」字完全不搭邊兒,完全是個感覺丟進人堆裡就再也抓不出來的非常平凡的青年人。
屍體呈半坐臥的姿勢,靠在了橋墩下方。
發現男屍的這片區域,屬於開發區的北部,較為偏僻,附近都是些填海以後造出的灘塗,更遠處則是上百公頃的紅樹林保護區,即使是青天白日的時候,路過的行人也不多。
而屍體所在的橋墩,在一條橫跨河湧的人行橋的南邊,位置比較隱秘,周圍雜草叢生,從堤岸上往下看,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草叢裡竟然還半躺著個人。
「屍體的第一發現人是誰?」
柳弈一邊檢查屍體,一邊問道。
「是一個在附近這一帶拾荒的流浪漢。」
回答柳弈的是戚山雨的新搭檔。
柳弈趁著對方站在他正前方的機會,飛快地瞄了瞄自家小戚警官的新搭檔的名字,看清了林郁清三個字之後,抬起頭,朝他微笑了一下,「謝謝。」
林郁清從剛才開始,就注意到了這個顏值高到有些不可思議的俊美法醫,現在看到他對著自己這麼微微一笑,頓時有些慌了,臉頰「唰」一下漲得通紅,立刻別開視線,「嗯嗯」兩聲,然後擠出了「不用謝」三個字。
「那這個流浪漢有沒有可疑?」
柳弈繼續問道。
「這……」
林郁清猶豫了一下,條件反射地又抬眼看了看自家搭檔,見戚山雨沒有要接話的意思,想了想回答道:
「民警那邊找他問過話了,那流浪漢平時就經常在這一帶沿街翻垃圾桶,今天經過這裡的時候,看到橋墩下面倒了個人,過來一看,發現人已經死了,就嚇得立刻報警了。」
「真的嗎?」
柳弈朝著屍體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看不見得吧?」
戚山雨蹙起眉,順著柳弈的視線,在屍體上掃視了一番,然後對柳弈說道:「你們繼續檢查屍體,我先去找他問問話。」
「好。」
柳弈回給他一個微笑,不再說話,和自家學生一道一起開始幹活了。
戚山雨則帶著林郁清,快步朝著十多米外,幾位民警聚集的地方走去。
林郁清十分茫然,邊走邊問,「怎麼回事?那第一發現人有什麼不對嗎?」
「你沒發現嗎?」
戚山雨沒有回答,反問了一句。
林郁清是真的沒看出來有什麼問題,就在他努力思考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民警們面前,自然也就沒時間聽到戚山雨的回答了。
「我們要找他問問話。」
戚山雨看向坐在路基上的一個衣著破爛的中年男人,對幾個民警說道。
拾荒者聞言,站起身,從民警們身後鑽出來,戰戰兢兢地站到了兩名警官面前。
這位屍體的第一發現人,個頭十分矮小,看樣子還不到一米七,不知是因為長期背著重物,還是因為面對員警的緣故,背脊明顯地佝僂起來,姿態畏畏縮縮的,只敢拿眼睛的餘光偷偷地瞄著戚山雨他們。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屍體的?」
戚山雨也不跟拾荒者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
「這……大概是中午的時候吧……」
拾荒者想了想,又補充道:「應該是……差不多是在十二點左右吧……」
戚山雨點點頭,又問道:「你是怎麼發現屍體的?」
拾荒者撩起眼皮,「我、我剛才都跟……跟員警說過了啊……」
他朝幾個民警那邊瞟了瞟,「還要再說一遍嗎?」
「是的。」戚山雨板著臉,「麻煩你再回答一遍。」
戚山雨雖然年輕,但身材高大,在重案組幹了這段時日,經歷的大案多了,也漸漸養出了一身氣勢,此時一張俊臉繃起,聲音沉穩有力,給人以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唬得那拾荒者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
「就是……我每天都會從這附近經過的,因為河堤這段有很多垃圾桶嘛……」
拾荒者的手不由自主地揪住自己的衣擺,說話有些顛三倒四,「然後我就看到有人靠在橋墩上,以為他喝、喝醉了,就想過去叫醒他……」
他朝被拉了警戒線的區域看過去,「結果那人動都不動,一摸胸口,人沒呼吸了……就……把我嚇得夠嗆嘞,然後我就報警了啊!」
拾荒者一邊說著,一邊用力地拍著自己的胸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就好像發現屍體這件事,確實給了他極大的驚嚇一般。
「你在報警以前,有接觸過屍體嗎?」
戚山雨追問道。
屍體第一發現人的目光飛速遊移了一下,朝自己的右側看了一眼。
「剛、剛剛就說、說了……」
拾荒者回答:「我摸了他的胸口,想看看那人死、死沒死啊……」
雖然他在很努力的強裝鎮定,但說話的聲音裡帶了不應有的磕巴——這分明就是心虛的表現。
絕大部分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在說謊的時候,都難免會覺得緊張。
這種情緒反應在身體上面,通常就會跟戚山雨和林郁清面前的這人一樣,臉色發紅,額頭、鼻尖冒汗,手指無意識地蜷緊一些隨手可及的物件,目光遊移,回避與詢問者的目光直接接觸,且常常會不可控地飄向右下方。
就算是林郁清這樣沒有半點兒刑偵實操經驗的菜鳥,也能看出,這個拾荒者,現在正在對他們撒謊。
「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戚山雨並沒有立刻拆穿對方特別拙劣的謊言,而是說道:「不管你碰過屍體什麼地方,都會留下指紋。」
他看了看拾荒者黢黑、粗短而且髒兮兮的十指,「如果到時候查出你留下指紋的地方和你的證詞不符的話,後果會非常嚴重。」
他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這可是一樁命案,死了人的案子,你明白吧?」
拾荒者渾身一個激靈,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滲出,順著臉頰滴滴答答往下落,很快就將他身上那件髒兮兮的灰色T恤的領口和背脊給染成了深灰色。
「我……我……那個……」
他一顆腦袋左右亂轉,雙腳也在原地倒騰,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些無意義的單音節,一邊幾乎忍不住就想拔腿逃跑了。
然而戚山雨發現了他的企圖,高大挺拔的身體擋在拾荒者面前,那種無形的壓迫感變得更加強烈,讓對方感到肩膀上好像壓了塊十幾斤的巨石,令他的脊背瞬間變得更加佝僂。
「你想清楚了沒有?」
戚山雨又重複了一遍,「這可是殺人案。」
「我、我說!我什麼都說了還不行嗎!」
拾荒者似乎將他面前這位警官的警告理解成了另外一個意思,以為對方這是要把殺人的鍋往他身上扣了,頓時嚇得臉色煞白,仿佛驟然被抽去了脊樑骨一般,「噗通」一聲軟倒在地上。
隨後,他在兩位刑警的盯視之中,從自己的褲袋裡摸出一疊鈔票來,戰戰兢兢地捧起,遞給戚山雨。
「我、我從那死鬼身上拿了這些……」
拾荒者哭喪著臉回答。
戚山雨戴上手套,接過那疊紙鈔。
他在手上翻動了一下,發現面額並不算大,除了六張粉紅色毛爺爺之外,都是些零散的碎鈔,總額加起來也就七八百的樣子。在這些零散的鈔票裡面,還夾了一張皺巴巴的便利超市購物小票,看小票末尾的日期,是在四天以前。
但無論是錢還是小票,都顯然是在水裡泡過的,現在摸上去,中間的幾張還沒完全乾透,紙片與紙片還半濕不乾地黏連在一起。
戚山雨不敢再隨意翻動了,把這疊鈔票裝進一個小物證袋裡以後,再次盯著跪趴在地上的拾荒者。
「除了這疊錢以外,你還拿了別的東西沒有?」
他嚴厲地追問道。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拾荒者將一顆腦袋搖得仿佛撥浪鼓一般,「真的沒有!我發誓!真的就這些了!警官同志,你們要相信我啊!」
林郁清氣得直咬牙。
他朝拾荒者大聲喊道:「你知不知道擅自偷走死者身上的遺物,是妨礙警方偵察,要負刑事責任的!」
屍體的第一發現人聽到他這句話,頓時哆嗦得更厲害了。
戚山雨抬了抬手,做了個手勢,制止了搭檔怒氣衝衝的話語。
他蹲下來,在兩人視線平齊的角度,目光炯炯地盯著拾荒者,繼續逼問道:「你真的沒拿走別的東西嗎?」
他拿出自己手機,在對方面前揮了揮,「那人的手機呢?你有沒有拿?」
「沒、沒有!」
拾荒者回答得飛快,「我翻了他的口袋,沒找到手機!」
說完以後,他又好像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一樣,再度低下頭,小聲地辯解道:「是……我當時是有想過要拿他的手機,但……真的沒找到啊……」
戚山雨仔細看著拾荒者的表情,半餉之後,才點了點頭,又換了一個問題:「那疊錢,你是在哪裡翻出來的?」
「在那死鬼的口袋裡啊。」
拾荒者答道:「就……襯衣胸口那個袋子。」
盤問完屍體第一發現人以後,戚山雨帶著林郁清,回到了正在做屍體現場勘查的柳弈等人那邊。
「怎麼樣,你們問完了?」
柳弈見自家小戚警官回來了,彎起眼,朝他微微一笑,「有沒有問出什麼東西來?」
「有。」
戚山雨拿出那個裝了一疊紙鈔的物證袋,遞給柳弈,「屍體發現者說這是他從死者的襯衣前胸口袋裡拿的,我摸了摸,發現這些錢是濕的。」
柳弈挑起眉,「好巧,我也發現了這人曾經落水的證據。」
時值盛夏,鑫海市中午的地面氣溫接近四十度,且晴空萬里,豔陽高照,就算是把一床棉被丟進水裡,撈出來攤在烈日下曬上兩三小時,也能曬到乾透。
同樣的,因為氣溫太高的緣故,用測量屍溫的方法來判斷死亡時間,就會變得十分不準確。
事實上,與大部分人「人死了身體就會變冷」這個常識認知不同,人身體變冷的速度和程度,是與環境溫度直接相關的,當屍體身處的地方溫度超過三十七攝氏度時,屍體的體溫非但不會下降,反而還會升高。
所以,法醫在用屍溫判斷屍體的死亡時間的時候,通常會根據當地的實際溫度,用回歸方程進行逆推算。
不過,柳弈檢查過屍體的基本情況以後,發現這具男屍的角膜已經呈現輕度渾濁狀態,屍斑處於墜積期,指壓可褪色,屍僵已經形成,且遍佈各大關節,但還未達到頂峰。
綜合判斷下來,柳弈覺得,這屍體應該已經死了六到十小時左右——也就是說,男人死亡的時間,應該是在今天凌晨四、五點鐘到天色剛剛亮起這幾個小時裡面。
柳弈一邊向戚山雨和林郁清說出他的初步死亡時間推斷,一邊指點他們去看死者的右手,「你們看他的拳頭。」
林郁清蹲在屍體旁邊,伸手就要去抓男屍的拳頭。
「等等,你不要亂碰!」
戚山雨連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林郁清的手腕,「你沒戴手套,連這點常識都要我提醒嗎?」
林郁清悻悻然收回了手,好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委委屈屈的癟著嘴,不敢再亂動了。
柳弈瞥了自家戀人一眼,目光中帶了兩分無奈,三分責備,又輕輕搖了搖頭。
然後他抽出一對沒用過的一次性薄膜手套,遞給林郁清,接著伸手輕輕地掰開了屍體的拳頭,露出了死者掌心裡的東西,「死者手裡握著海藻,指縫和指甲裡還有泥沙。」
然後柳弈又指了指屍體的衣擺和褲腳,「他的衣服上有鹽粒析出,所以我推斷,他在死前很大概率曾經在海裡泡過。」
柳弈說完以後,抬頭對林郁清笑了笑,「小林警官,你覺得呢?」
「嗯,對!對!」
林郁清紅著臉,好似小雞啄米一樣拼命點頭,不知不覺中還用了敬語,「您說得對!」
他說完,又好像忽然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情一樣,朝發現屍體的拾荒者的方向看了看,又轉向柳弈,態度誠懇地問道:「您剛才怎麼知道那個流浪漢曾經動過死者的屍體的?」
「因為屍體的口袋翻出來了。」
柳弈好脾氣地解釋道:「你看,這人的外套口袋和牛仔褲側袋邊緣是外翻的,證明肯定是有人匆匆掏過他的口袋,然後又忘了要把它們恢復原狀。」
他看了看死者的裝束,又看了看流浪漢,「從這屍體的情況來看,這不太像是一樁搶劫殺人案,所以我猜,有可能是屍體發現人幹的。」
作者有話要說:論攻受在面對暗戀者/小情敵時的態度:
戚警官(嚴肅地):你這樣不行!那樣不對!
柳主任(笑瞇瞇地):人家只是個新人,你不要這麼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