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6.the silence of the lambs-3
在那之後,柳弈聽這個連環殺人犯說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其實歸根到底,就是一個原本老實本分的人遭遇辜負與背叛以後,如何逐漸扭曲本性,變成一個冷血殺手的經歷。
男人名叫趙攜,是個電腦程式師,現在在市內的某有線網路公司任職,負責網線調試和維護的工作。
他十年前剛剛大學畢業,因為工作的原因,認識了當時由於反復受傷而被某華超球隊賣到華甲球隊的郁學義。
兩人好上了以後,曾經有過一段如膠似漆的甜蜜時光。
柳弈從趙攜反反復復回憶他與舊情人相處的細節之中,能聽出兇手即使過了這許多年,哪怕他的舊情人今時今日早已爛成一抔白骨了,他也依然對那人念念不忘。
然而,越是濃烈的愛意,在轉化為怨恨的時候,往往也會恨徹骨髓。
郁學義對趙攜的新鮮勁兒只維持了一年半。
在因傷從綠茵場退役以後,他就開始花天酒地,處處留情,後來還提出要回老家找個女人結婚,要和趙攜分手。
如果只是單純的戀人之間的分道揚鑣的話,還不至於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令趙攜真正崩潰的原因,是他在一次獻血之後,被告知查出感染了HIV。
當時他只有郁學義這唯一一個床伴,HIV是誰傳染給他的這個問題,簡直就跟禿子頭頂的蝨子一樣,根本毫無疑問了。
當時悲憤交集的趙攜,到分手不到一周的前男友租住的公寓裡求個說法。
郁學義承認了確實是自己將病傳染給了趙攜,而且回老家結婚之類的說法,也不過是他不想對被害慘的年輕男友負責而已。
激憤之下,趙攜和郁學義扭打在一起,他用煙灰缸砸昏了對方,然後又用插板的電線將人勒死。
殺了人之後,趙攜原本想過要去自首。
但他當初為了和郁學義在一起,跟性情古板的父母出櫃之後,被趕出了家門,已經再也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現在又因為郁學義而染上了HIV,本來就不剩多少年可活,如果自首的話,他僅餘的人生,怕是全都要孤獨而可恥地耗在監獄裡面,到死也不能再見到外頭的陽光了……
在強烈的悲憤與不甘之中,他決定絕對不能自首,而且要隱瞞自己殺了人的事實。
於是他根據看美劇學到的那點兒反偵查知識,剝掉死者的衣物,又割壞了他的臉,再砍掉他的十根手指,然後將屍體埋在了距離老家舊宅不遠的一片濕地裡,又以死者表弟的名義,向郁學義的房東退了租。
「你為什麼要砍掉郁學義的十根手指?」
柳弈斜躺在行軍床上,啞著嗓子問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腦震盪的後遺症折磨得他恨不得乾脆就此再度暈過去算了。
但他依然強迫自己繼續和兇手保持交談,原因是他一是確實想弄明白整件案子的始末,二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想儘量拖延時間,好等待救援。
柳弈相信,就憑他家小戚警官的機靈,還有兩人的心有靈犀,肯定是能夠第一時間發現自己出了事,並且猜到帶走他的人就是盯上了李瑾的連環殺人案兇手的。
接下來就看戚山雨他們能不能趕在犯人動手之前及時趕到了……
雖然要指望別人來救他小命,但柳弈深諳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就算他現在沒法自己逃出去,也得儘量給他家小可愛拖拖時間。
趙攜回答:「郁學義跟我扭打的時候,抓傷了我的脖子,我怕他的指甲裡面留了我的DNA。」
柳弈很想追問一句,那麼你為什麼要貼著他的手指根部砍?
不過他已經吸取了剛才一時嘴快的教訓,不能再暴露自己知道案情細節的事實,於是謹慎的閉緊了嘴。
趙攜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地觸碰柳弈的臉。
他的手指好像在撫摸什麼一碰就會碎的精緻的薄胎瓷器一樣。
雖然那撫摸很輕很輕,但柳弈已經感到毛骨悚然,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豎起來了。
「……哎,你長得真好看啊……」
趙攜雙目失神,直勾勾地盯著柳弈的臉。
因為工作和獨居,而且還生著病的關係,這八年來,趙攜都過著仿若苦行僧一樣,壓抑而封閉的生活,常常一整天也說不了一句話,與人交流也僅僅限於最最基本的一問一答,常常讓同事和客戶覺得他非常內向和木訥,為此沒少受擠兌。
他不敢和任何人成為朋友,午夜夢回的時候,都是被他切割得渾身血淋淋的郁學義的屍體。
這個秘密仿佛一塊巨大的石頭,和侵蝕靈魂的孤獨,與一日日迫近死亡的恐懼一起,一點一點將他的理智碾碎。
他知道自己快要瘋了。
在病死之前,他或者就要先瘋掉了。
趙攜的手順著柳弈的臉頰,一寸一寸,緩緩地向下遊移,滑落到下巴、頸間,又順著肩膀撫摸到上臂、小臂,最後沿著他被膠帶層層緊縛的手腕,摸上了他的手指。
柳弈雖然面上十分鎮定,但其實是很怕很怕的,他的手指仿佛冰塊一樣的,又濕又冷,還在微微地發著抖。
「他的手跟你不一樣……」
趙攜的聲音和語調都恍若夢遊一般,「他的手指沒有這麼白、這麼長……他還在上面紋了好多刺青……」
他握住柳弈的左手食指,仿佛想要折斷一樣朝外掰,「我怕他們發現刺青,就會認出他的身份……」
「好疼!」
柳弈想要攢起拳頭,但趙攜握得很緊,還在無意識地往外掰著他的指頭。
「所以我把他的手指全都砍斷了……」
「好疼!快住手!」
柳弈疼出了一生冷汗,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
趙攜仿佛觸電了一般,猛地抖了一下,鬆開了他的獵物。
「你砍斷了他的手指……之後呢?」
柳弈咬牙活動了一下左手食指,確定自己的手指雖然很痛,但運動無礙之後,才暗暗地喘了一口氣,「隨便就扔了?」
「他的手指啊……」
趙攜忽然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很是詭異的微笑。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兩排牙齒有些參差,「我把它們吃了……」
他從喉頭間擠出幾聲乾啞的笑聲,「每一次,我都吃了,呵呵呵……」
柳弈打了個冷顫。
看到趙攜笑容中隱忍的瘋狂,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面前這個面相愁苦的男人,的的確確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變態殺人狂,只要什麼時候想要對他下手,他的小命就得當場交代在這裡了。
「那……最近那幾樁案子,也是你做的?」
柳弈的冷汗順著眉骨往下流淌,蟄得額角的傷口一陣一陣地刺疼不已。但他不敢表現出任何異常來,只能繼續引著兇手多說一些話。
「對,是我做的。」
趙攜已經很久沒有一口氣說那麼多的話了,他清了清乾澀的嗓子,看向側躺在床上的柳弈,「是我殺了他們。」
他殺了前男友郁學義之後,惶惶終日了許多年。
終於,在幾個月前,趙攜的HIV感染發展到了愛滋病階段,連續低熱了一個多月,兩條腿的皮膚長出了卡波西肉瘤,最後在胸膜上長出了惡性腫瘤。
到了這個階段,他已經知道自己沒多久可活了——他會孤孤單單地躺在病床上,忍受著癌症末期的極度疼痛,像一件大型垃圾一樣,在世人的唾棄中死去。
就在趙攜心灰意冷的時候,他看到了東城郊新長垣影視基地發現白骨屍的新聞報導。
這個消息就好像是在堤壩上鑿出的一個口子,令他久久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怨憤和惡念,瞬間衝破了心防,決堤而出。
這八年以來,他一直都覺得惶惶不可終日,他在等,等哪一天埋在泥沼裡的屍首被人發現。
但他等了這麼多年,恰恰在生命快要走上終結的時候,這具白骨才終於現世了。
「導師告訴我,這就是天意。」
趙攜嘴角的詭笑更加明顯了:「是上天指引我,要在這最後的時刻,留下活過的痕跡。」
「導師?」
柳弈敏感地捕捉到了一個關鍵字。
「是啊,我最敬愛的導師。」
趙攜忽然放聲發出幾聲嘶啞的大笑,「我殺了那些人,他們都該死!該死!他們都腳踏幾條船!他們都是濫交的人!和郁學義一樣,他們都該死!」
「等等!」
柳弈顧不得自己還在頭暈目眩之中,奮力地抬起頭,「你找上我的理由,不會也是濫交吧?!」
「說得對啊!」
趙攜的舌頭舔過嘴唇,「我看到你們在酒吧裡吵架的情景了,你——就是那個第三者吧?」
「我……!」
柳弈一時間只覺得又怒又氣,真是氣得快連肺管子都糾在一起了。
因為情緒一下子太過激動,血壓飆高,血液直衝大腦,讓他的腦震盪後遺症更加厲害了,然後只覺眼前一黑,抬起的腦袋「咣」一下砸回到床板上,頓時失去了意識。
在視野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只要他這次能夠大難不死,就忒麼的一定不管什麼風度什麼理智什麼成熟什麼冷靜,先把李瑾這個殺千刀的害人精套麻袋裡,狠狠胖揍一頓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