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deep rising-01
八月下旬,鑫海市司法鑒定科學研究所大院裡的桂花,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盛開出星星點點的淡黃色花蔟。
病理鑒定科作為研究所三大科室之一,單獨占了整整一層樓。柳弈的主任辦公室在南向的最後一個房間,從他的窗戶看下去,剛好能看到院子裡那幾株長勢極好的金桂。
「啊,馬上就到九月了……」
柳弈坐在辦公桌的後面,單手支著腮,目光越過庭院裡的蔥蘢綠意,投向遙遠的虛空,「又到了收割韭菜……不對,收穫實習生的季節了……」
「咳咳咳咳!!」
柳弈的研究生江曉原,聽到自家老闆沒頭沒腦這麼不靠譜的一句話,正在喝的一口茶全給噴了出來,頓時嗆得涕淚齊飛。
他好容易止住咳嗽,看向柳弈的目光裡充滿了無聲的吐槽。
雖然他的這位老闆,從履歷上來看,那是當真萬分犀利。
不列顛鄧迪大學法醫學與精神病學雙博士學位,才剛三十出頭就正高職稱,手握國家級科研課題,半年前從G省公安廳調職而來,立刻空降病理科主任外加研究所三把手。
而且柳弈模樣長得極好,又很能捯飭自己。
以江曉原的直男審美來看,如果他本人是普通級的五官端正,那麼他的老闆起碼得是傳說級的英俊瀟灑——柳弈來報到的當日,「病鑒科來了個帥炸天的美男子」的這個消息,到中午的飯點兒時間,整棟研究所12層樓幾乎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只是江曉原跟了柳弈這幾個月,已經摸清了他這位老闆的真實脾性。
柳弈平日裡在人前慣會裝個疏離又淡然的高冷形象,實際上卻是個腦回路無比跳躍的逗比,常常會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時候,說出一些讓人充滿吐槽欲的神奇發言,將自己辛苦營造的高知范兒瞬間破壞得連渣都不剩。
「說真的,我這是真缺人手啊。」
柳弈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幽怨,他瞥了江曉原一眼,眼神裡滿滿都是嫌棄,「橫豎現在我就你一個壯丁,檔案室裡那整整三十年份的檔案,得統計到猴年馬月去?」
柳弈最近在做的課題,需要翻查最近三十年間所有的司法解剖卷宗,將裡面涉及刑事案件的全部挑出來之後,再將屍檢結論與警方最後的調查結論做對比,研究兩者的相符程度,最後找出誤差的原因。
這項工作乍看起來不過只是翻閱些卷宗,看似簡單,但作為國家級的司法鑒定機構,研究所每年都要接受大量的司法解剖申請或者覆核,翻查整理起來不僅非常繁瑣,而且相當耗費時間。
柳弈前些日子帶的隔壁市來進修的小吳法醫,月初剛剛調去了別的科室,他現在手下只剩下自己的研究生江曉原一個人,差點兒就成光杆司令了,簡直不要太慘。而且翻查卷宗這活兒,指望江曉原一個人去幹,自然是肯定做不完的,他現在就指著趕緊來點兒新人,好填上小吳的缺兒。
他換了一邊的手支撐下巴,耷著眉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冷門專業就是苦啊,隔壁醫大附院裡實習生進修生輪轉生一窩窩的來,塞都塞不完,我們這兒倒好,鑫海醫大一年就那麼一個班的學生,分到我們這兒的就那麼十來人,各個科都得搶著要……」
「咳。」江曉原清了清嗓子,打斷了自家老闆的一詠三嘆,「我聽說,新一批的實習生,今天就該到了。」
他頓了頓,「算算時間,現在也該來報到了。」
「真的嗎?」
柳弈聽到這話,眼神頓時亮了起來,也不起身,單腳往地上一撐,屁股底下的滑輪皮椅就帶著人,「呲溜」一下移動到了玻璃隔斷牆邊,他透過磨砂玻璃間的縫隙朝外張望,從動作到表情,無不生動得表現著何為「翹首以盼」。
果然,幾分鐘以後,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面生男孩就一臉惴惴不安地從走廊經過,手裡揣著張紙片兒,正在左顧右盼,邊走邊仔細研究著各扇門的門牌,似乎正在思考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麼。
「嗯,不錯,樣子看上去還挺精神的。」
柳弈審視著即將跳進他碗裡的壯勞力,滿意地勾起唇,笑得活像一頭大尾巴狼。
說著,他拍了拍自家愛徒的胳膊,「去吧,將外頭的小可憐領來讓我瞧瞧。」
江曉原連忙屁顛屁顛跑出去,將還在走廊徘徊的小實習生給領到老闆面前。
門外那剛被分配到了病理鑒定科的實習生,姓李,單名一個瑾字。
作為一個打心眼裡一點都不喜歡法醫專業,四年下來平均分只有六十多的學渣,竟然輪轉的第一個科室就要面對屍體,李瑾覺得自己真是倒了大黴,一發就抽中了下下簽。
入科之前,他已經打聽過病理鑒定科的柳弈柳大主任的光輝履歷,然而在李瑾的思維定式裡,能混到柳弈那程度的業界大牛,那肯定得是一個年過四旬、禿頭微胖的古板書呆子大叔了。
然而,當江曉原把他領進辦公室的時候,李瑾卻看到書桌後面坐著一個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年輕男人。
柳弈乍看上去不過二十後半的年紀,有一張十分俊美標誌的臉,鳳眼深邃,眼尾纖長,瞳色漆黑,眉眼間隱隱透出一股精英范兒,氣質遠比長相來得銳利。
李瑾呆愣愣地盯著那張臉看了好幾秒,才將目光往下移。
那人身材高挑,穿著白襯衣和休閒西褲,以李瑾一個GAY的審美來看,對方的衣服剪裁得很修身,雪白的領口漿得挺括,衣褲都燙得筆挺,一看就品味不俗,而且是很會捯飭自己的主兒。
在李瑾呆呆地盯著柳弈看的時候,柳弈也在心中暗自挑剔面前這個小孩。
——長得倒是挺精神的,看樣子應該還算機靈,就是個子矮小了點,身材瘦弱了點,一看就不太耐折騰……不過只是整理整理卷宗應該還是沒問題的,湊合著用吧……
「報到單給我看看。」
柳弈朝李瑾勾了勾手指,示意對方過來。
李瑾只覺得心臟緊張得怦怦直跳,平日裡伶牙俐齒的機靈勁兒,這會兒都使不出來了,同手同腳地走上前去,將手裡攢皺了一角的紙片兒遞了過去。
「哦,叫李瑾是嗎?」
柳弈瞥了瞥那張薄薄的報到單,忽然抬起頭,朝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一雙鳳眼彎成月牙狀,唇角兩側還有一對精緻的酒窩。
作為一個耿直的顏控,李瑾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在瞬間突破了一百二十,血液湧上頭部,燙得他臉頰通紅,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柳弈放下報到證,指了指站在旁邊的研究生江曉原,「接下來的三個月,你就先跟著小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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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來幫個忙。」
這日早上,李瑾才剛剛套上白大褂,走進辦公室,就被江曉原迎面兜頭蓋臉塞了一大堆檔案袋,擱在手裡粗粗一掂量,感覺起碼得有十斤重。
「來,把這些卷宗翻一翻,把每一個案子的鑒定結論歸納整理出來。」
江曉原說著,將幾張A4紙列印出來的表格放在資料的最上面,「然後,把它們填在這份表格裡。」
他露出一個能看得見十六顆牙齒的燦爛笑容,「辛苦你了。」
「嗯,好的……」
李瑾撇撇嘴,懨懨地應了一聲。
別看江曉原這位師兄平日裡和和氣氣的,即便對他這麼一個小實習生也毫無架子,但使喚起人來,卻是半點不客氣。
李瑾很不耐煩做這些文書工作,但他連鑒定記錄都寫不利索,除了整理資料,好像也確實幹不了其他別的事情,於是他只能鬱悶地抱起資料袋,坐到角落裡翻卷宗去了。
江曉原塞給他的這些卷宗,已經是二十年前的舊案子,也不知這些袋子在檔櫃裡放了多久,反正聞起來一股黴味,還一抹一手的灰塵。
那時候電腦辦公還不普及,所有資料都靠紙張記錄,絕大部分還是手寫的,各種龍飛鳳舞的字體,分辨起來很是費勁兒,李瑾只看到第五份就覺得腦殼疼,悄悄摸出手機,低頭一看,居然才過去了個把小時。
「唔,今天好像還沒見到柳主任過來啊?」
李瑾扭頭看了看坐在一邊對著電腦,正忙著填寫鑒定記錄的江曉原,沒話找話地問道。
「嗯,老闆好像有點兒事,說要晚點兒到。」
江曉原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哦……」
李瑾悻悻然扭回頭去,繼續翻著卷宗,但他的視線雖然集中在紙片上,心思卻飄出幾公里外,滿腦子想的都是今天還沒出現的柳弈柳主任。
從入科報到到現在,轉眼五周過去了,李瑾在病理鑒定科實習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半。
在這段時間裡,他雖然和科主任柳弈接觸不多,可也漸漸瞭解到,雖然他平日裡乍看起來一副海歸高知的高冷模樣,似乎不太好親近的樣子,但其實性格很隨和,談吐得體、進退有度、風度翩翩,幾乎沒有人見過他疾言厲色的樣子。
而且,柳弈笑的時候很漂亮,就跟春暖花開、雪銷冰溶似的,那瞬間從鹽到甜的反差,簡直勾得人心髒直顫。
李瑾天生就是彎的,柳弈從長相到身材再到性格,都完全正中他理想的類型。
原本李瑾以為柳弈只有二十多歲,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他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比自己大了整整八歲。
不過,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即便不是情人,當你對某人的好感度達到某種高度的時候,這規律也照樣適用。
於是他倆之間的年齡差,在李瑾看來,也正是為什麼柳弈顯得那麼成熟、穩重和富有涵養的原因。
出於想進一步瞭解對方的心思,李瑾翻牆出去,搜索關注了柳弈當年在不列顛留學時用的推特帳號,然後,他竟然在上面翻到他兩年前參加彩虹遊行時拍的照片。
照片中黑髮黑眸的柳弈左頰上畫著一道彩虹,穿著一件很顯身材的修身T恤,笑得兩眼彎彎,一對梨渦清晰可見。他站在幾個高頭大馬的紅毛褐毛金毛外國人中間,身高和氣場也絲毫不落下風。
當看到這一條推的時候,李瑾那顆「噗通噗通」直蹦躂的小心臟簡直興奮得不能自抑。
他萬萬沒有想到,柳弈竟然和自己是同類!
更重要的是,他不僅是他的同類,而且現在似乎正在空窗期,根本沒有戀人!
於是,李瑾偷偷保存了柳弈發在推特上的所有照片,藏在手機相冊裡,總是忍不住隔三差五的翻出來,仔仔細細反反復復的盯著看。
當他每次看著照片的時候,畫面中那人極符合他審美的溫柔淺笑,都會讓他覺得心裡火熱,不可自抑地萌生出了某種想要更加瞭解這個人的衝動。
然而這種衝動,每每在想到自己現在還有個男友之後,就會隱約覺出那麼一星半點兒良心不安的負罪感。
不過幾乎就在下一秒,這種負罪感,又會在想到他和戚山雨之間的種種不順遂之後,變成深深的鬱悶和怨念。
作者有話要說:每個大章節的小標題,都是一部恐怖片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