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panic room-10
「……明年我一定要招個會開車的學生。」
柳弈從自家愛車的副駕駛位上下來,腳踩到實地的時候,冷不丁眼睛被旁邊一台車的車前燈照了個正著,略微晃悠了一下才站穩身形。
他自己在飛機上熬了十幾個小時,又剛剛結束了一場解剖,真叫一個頭昏眼花,實在是不敢摸方向盤了,而偏偏他手底下最閑而且精神又最好的江曉原卻是個沒駕照的,結果只能讓同樣熬了一天一宿的戚山雨來當這個司機。
柳弈一路都在暗自擔心,戚警官這樣疲勞駕駛,會不會鬧出個車禍來,還好戚山雨開車開得很穩,把他們兩人都平平安安送到了目的地。
「外頭好多的媒體啊。」
一路行來,幾乎不用刻意留意,柳弈也注意到市局外頭圍了不少車身上印著各大電視臺、報紙、週刊等標識的採訪車,裡頭還有好些是有國營背景的官方媒體。他們不能進入市局大院,但依然扛著攝影器材蹲守在外面,目光炯炯地盯著每一輛出入市局的車輛,完全就是不等到案情有進展就絕不離開的架勢。
戚山雨隨著柳弈的目光,往鐵閘門處蹲守的十幾個記者看了一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嗯,這個案子熱議度太大了,在沒有妨礙執法的前提下,貿然驅趕媒體,很可能會引起更大的輿論恐慌的。」
「話是這麼說。」
柳弈皺起眉,盯著那些在市局外徘徊的記者和路邊一溜採訪車,「關鍵是,綁匪提出要贖金的時候,這些人守在外面,萬一有哪家媒體只想搞個大新聞,特不講究地尾隨盯梢的話,很容易打草驚蛇,若是和綁匪接觸失敗,還反而惹惱了綁匪的話……」
他的未競之語意思很明顯,惹惱了綁匪的話,人質的性命安全可就懸乎了。
戚山雨側頭看向柳弈。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市局大院的照明很足,黃橙色的路燈光打在柳弈的臉上,把他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明晰,從側面來看,尤顯得鼻樑高挺、唇瓣菲薄,偏偏輪廓卻並不銳利,反而更添幾分仿似工藝品的精緻細膩。
不過,雖然柳弈的神態表情看不出什麼異樣,但從他眼眶下越發明顯的烏青卻能看出,他確實已經累得狠了,怕是給他個躺平的地方就能隨時睡過去。
可是戚山雨知道,哪怕柳弈再睏再累,現在也不能休息——不僅是他,還有自己,以及刑警隊裡從上到下熬了三十多個小時的同僚們,在案子最終偵破以前,他們都沒有合眼的時間。
「比起這個……」
戚山雨抬手,替柳弈推開市局大樓正廳入口的玻璃門,壓低聲音說道:「我們更擔心的是,綁匪到現在還沒有和家屬聯繫索要贖金。」
聽到這話,柳弈不由得停下腳步,睜大眼睛,盯著戚山雨。
因為剛下飛機就忙著上臺解剖假余平的緣故,他一直都沒打聽過案情的進展,也理所當然的以為,和其他大部分的綁架案一樣,綁匪是衝著高額贖金而去的,自然會第一時間和家屬聯繫,告知他們贖金金額,還有如何付錢的問題。
但是,到現在三十多個小時過去了,家屬們竟然還沒收到綁匪提出的要求,那事情可就有點兒不妙了。
在綁架案裡,可不興什麼「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說法,恰恰相反,根據以往許許多多的案件例子,這很可能意味著最最糟糕的情況——兇犯們不想和家屬繼續交涉了。
而這拒絕交涉的下一步,則是報復性的撕票。
而且,一想到被棄屍在麵包車裡的綁匪的其中一人的屍體,簡直讓人很難不往最糟糕的方向聯想。
內訌已經鬧到了連同伴都要殺害的地步,那麼,毫無反抗之力的年幼的人質,又將遭遇到什麼?
「走吧。」
見柳弈站在門邊上就停下了腳步,戚山雨抬手,輕輕在他背上拍了拍。
他的力道放得很輕,只以四指前端堪堪觸到柳弈的外套,動作比柳弈觸碰他時克制和小心得多。
「先上樓,盧芳芳的審訊應該已經開始了。」
柳弈朝戚山雨笑了笑,沒再多問什麼,抬腳就往前走去。
戚山雨落後他兩步,目光落在柳弈的背影上。
他察覺到,即使是在精神和體力都雙重透支的狀態裡,柳弈依然習慣挺直背脊、邁開大步,讓自己保持在思維清晰的狀態中。
只要是和他合作過的人,都會很快察覺到,這個看起來精緻又花俏的貴公子般的人物,本質竟然是如此的敏銳而可靠,令人在佩服之餘,還會體會到最為珍貴的信賴感。
「柳主任……」
戚山雨也不知自己怎麼的,這三個字鬼使神差地就忽然脫口而出。
柳弈已經走到了電梯前,按下了上升鍵,聽到戚山雨叫他的聲音,回頭朝青年回了一個疑問的單音節:「嗯?」
戚山雨愣了愣,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其實很想問柳弈,那死者身上有沒有可以提供小孩兒下落的線索,但立刻又想到,這樣的問題十分強人所難。
戚山雨自己也看過屍檢報告。
那個假余平穿的衣服鞋襪都是地攤貨,胃裡食物都是米飯雞蛋豬肉青菜之類的大眾食譜,從他身上取得的皮屑毛髮樣本即便檢出了第三者的DNA,在沒有嫌疑人可供對比的情況下,在這個兩千多萬人口的大城市裡也無異於大海撈針。
柳弈挑起眉,盯著戚山雨的臉看了一會兒,直到耳邊傳來「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他才伸出手,熟稔地往戚山雨肩膀上一圈,拖著人往電梯裡走去。
「走,帶我去看看被你抓到的那個保姆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順手替戚山雨拉了拉皺巴巴的外套前襟,「我這兒確實有些問題想要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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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裡的這個人,你認識嗎?」
柳弈和戚山雨走進審問室的時候,正看到安平東把一張照片推到保姆盧芳芳面前,語氣嚴厲的問道。
照片中是一個穿著螢光橘色外套的中年男人,長得挺高,身材卻有些消瘦,含胸縮肩,看起來就是個中年不得志的普通人。他頭髮稀疏油膩,兩鬢花白,皮膚黑中透黃,長相敦厚,嘴角和眉頭習慣性地耷拉著,顯出三分苦相來,正是已經死去的化名「余平」的綁架嫌疑犯。
盧芳芳身為大案要犯,又落網在綁架案傳開以前,被捕後一直被單獨監禁且不得外保的她,自然無從得知富商劉陽的獨子劉雲霄遭人綁架這件事。
是以她看到假余平的照片時,第一反應依然是自己身上背的人命官司,失聲驚叫起來:「你、你們找到他了?」
「甭廢話!問你問題呢!」
安平東可不跟盧芳芳這樣的惡婦客氣,用力一拍桌子,「快說,你認識這人嗎!?」
「我……認得……」
盧芳芳渾身一哆嗦,立刻垂下眼去。
她是個連小學都沒囫圇上完的山裡村婦,從來沒接觸過靠譜的教育,是真正的無知無畏,心裡就沒有「法律」這個概念。
在盧芳芳看來,日子過得比她好的,手裡錢比她多的人都不是好東西,和豬牛羊之類的牲畜一樣,只要能讓她得到好處,死了也就死了,壓根不會讓她體會到任何負罪感。
尤其是她下手殺死的幾個老不死的,反正都活到這把年紀了,有錢有勢的日子想來也享受得夠久了,與其這麼不人不鬼地癱床上苟且活著,還不如乾乾脆脆地死了,既不用再浪費人力物力,還能變成她口袋裡紅彤彤的鈔票兒……
反正盧芳芳是打心眼裡壓根不覺得,自己到底有什麼錯的。
但是,即便是無知無畏外加心狠手辣,她也知道世間還有「殺人償命」這一條規則,而且這幾天的審訊下來,她也曉得以自己犯下的案子的惡劣程度,怕是難逃一死。
但畢竟盧芳芳骨子裡到底還是個對公檢法存在著天然敬畏的市井小民,要讓她拿出破罐破摔和員警死杠到底的魄力來,卻是壓根不可能的。
「他、這個……是我的相好兒……」
盧芳芳啞著嗓子,畏畏縮縮地回答道。
安平東朝旁邊二隊的同事們點了點頭,又回頭逼視面前的連環殺人犯:「他叫什麼名字!?你和這人又是怎麼認識的!?」
「他跟我說自己叫余平!」
盧芳芳這會兒回答得道是很迅速。
「我以前在城西那塊的群租屋裡住過一段時間,他就住在我隔壁的屋子裡,兩三天就能碰著一回,多見幾次就熟了……我,我看他身邊沒帶婆娘,我自個兒也沒結婚,都挺寂寞的……所以就好上了嘛!」
她被手銬銬住的雙手緊張地握成拳,聲音有些哆嗦。
「後來我聽說他在電池廠上班,就……就想到讓他給我弄點兒硫酸來……」
說到自己殺人用的硫酸的來歷,盧芳芳不由得開始心虛,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許多,還偷眼瞧了瞧坐在對面的陌生警官的表情。
「後來他果然就給我拿來了一瓶……」
她的語速越來越慢,聲音也越來越輕:「不過,年中那會兒,我看硫酸用得差不多了,就讓他再給弄一些來……結果誰知他就燙傷了手,還給廠裡開除了……」
「那之後呢!?」
安平東一拍桌子,示意盧芳芳不要磨嘰,趕緊交代。
「那之後他就失蹤了啊!」
盧芳芳著急地回答:「我八月份以後就聯繫不上他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