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3.panic room-19
全國矚目的富商獨子綁架並撕票案,終於在元旦來臨前一天告破,警方雖然沒有能成功解救人質,但總算是因為破案及時,好歹挽回了一些顏面。
然而,即便所有綁匪都已經死的死,落網的落網,警方卻還是沒能就此過個安安穩穩的小黃金周,反而因此變得越發忙碌了。
原因無他,因為被捕的綁匪范烽和羅健強兩人,都異口同聲地堅稱他們沒有殺死劉凌霄。
與此同時,作為主犯的羅健強,還向媒體講述了一個充滿恨意的復仇故事。
根據羅健強的說法,他們家好幾代都是鑫海市本地的漁民,他很小時就跟父輩一起出海,後來就讀了海事學院,畢業以後成為了一名海員,專跑遠洋貨運線,常常一年有七八個月的時間都不在家。
幾年以前,他們家所在的地區要進行拆遷改建,承包的房地產商正是富商劉陽的日升集團,當年他們家的戶主是羅健強的父親,這個性格古板守舊的男人,堅持不肯拿了補償款之後遷走,這一僵持就足足拖了將近兩年。
當時羅健強剛剛升了大副,每年要跑四趟遠洋線,一趟就要耗時兩個月有餘。
在茫茫大洋通訊不便的情況之下,他沒有辦法隨時和家中取得聯繫,自然不知道自己唯一的親弟弟因賭博和吸毒欠了上千萬的高利貸,每日被債主上門糾纏,老父親不得已只能簽下了拆遷同意書,不僅失去了房子,還要把到手的補償款全給么弟還了賭債。
等羅健強年底回家的時候,得到的是么弟因吸毒過量而猝死的消息。他的老父親則氣急攻心腦溢血癱瘓在床,老母親驟逢變故無法承受,出現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狀,而他弟弟的媳婦兒,也因為傷心過度,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跳河自殺了。
好好一個家,已然支離破碎,到最後只剩了一條快要到報廢期的破舊漁船。
羅健強說,他後來調查過,引誘他弟弟賭博和吸毒的,是受雇於日升集團的地痞流氓,為的就是借此撬掉他們這一家阻礙拆遷進度的釘子戶。
時隔好幾年,這樁無頭公案到底是真是假,如今要再次調查起來,怕是又得耗上個一年半載也還未必能成事。
只是有了這個故事,羅健強對劉陽一家的怨恨,在記者們的筆下就變得合情合理了起來。
「我沒有殺劉凌霄!」
羅健強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道。
「我當時只想著讓劉陽也嘗嘗失去至愛的痛苦,不過沒想要撕票的!我就割了那小崽子一隻耳朵,又扇了他幾個耳光,踢了幾腳,還都是往死不了人的大腿和屁股上踢的!」
他特別真誠地盯著刷刷對著他拍的鏡頭,眼裡竟然還濕漉漉的。
「真的,我當時和余平吵架,一怒之下把他給勒死了……」
他說著,戴著鐐銬的兩手抬起,比了個掐脖子的姿勢,認真地強調道:
「反正我身上已經背了一條人命,橫豎也是要吃槍子兒的,多殺一個人也還一樣是個『死』字。如果真是我弄死了那小崽子的話,我幹嘛要不承認啊我!」
這個理由聽起來真是好有道理,竟然讓人無法反駁。
而作為從犯的南誠印染廠舊址保安範烽,則供述了他自己的所見所聞。
「那天羅哥把姓劉的小崽子打了一頓,還把過程錄音下來發給了劉陽。接著羅哥和余哥因為這事兒大吵一架,余哥被羅哥揍了一拳之後,威脅說要去自首,結果……結果他就被羅哥給勒死了……」
他懇切地說道:
「後來我們開車去遺棄余哥的屍體的時候,小崽子還好好的,我們怕他自己留在工廠裡哭叫的聲音太大,還堵了他的嘴。等我們回來時,他似乎哭累睡著了,我想叫醒他喝水吃東西,羅哥說不用管,等他餓了自己就會鬧騰的,真的,我們倆誰都沒想真殺了那崽子……」
範烽再三強調自己的無辜。
「後來我們琢磨來琢磨去,覺得把余哥的屍體丟在西門村,離工廠太近了,萬一被哪個監控拍到了,警方查到這裡,我們可就走不脫了。所以羅哥建議我們先到外頭躲一躲,等贖金到手就立刻跑路……不過我們把車丟了,小崽子沒法帶,所以就乾脆把他留在工廠裡……羅哥還說了,那房間夠隱蔽,反正一天兩天不吃不喝也死不了人的……」
他向錄口供的警官們擺出一副迷茫的表情:
「我當時還想著,等錢到手了,我就給警方打個匿名電話,告訴你們那小崽子的下落……誰曉得、誰曉得隔天我上網一看,那小子竟然死球了!真的,我就想不通了,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兩個綁匪的供詞曝光之後,輿論風向開始往奇怪的方向吹。
在相當大一部分人的心目中,能混到劉陽那等身價的有錢人,肯定得是「為富不仁」的。
尤其是在作為主犯的羅健強向媒體敘述了一個遭受坑害後家破人亡的故事,雖然所謂冤有頭債有主,父輩的恩怨怎麼也不應該報應在一個年方七歲的小孩兒身上,但既然羅健強堅稱沒有撕票,那麼在總喜歡陰謀論的吃瓜群眾看來,加害者和受害人的角色定位就變得微妙了起來,足以讓人陰謀論出許多駭人聽聞的內幕。
在閑極無聊的元旦小長假裡,案件話題持續發酵,一天一個輿論風向,謠言與闢謠起飛,爭辯共掐架一色。
保持著不同觀點的圍觀路人真情實感地互懟,掐得真叫得一個腥風血雨,每日徘徊在警局門外想要聯繫採訪的媒體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還有日漸增多的勢頭。
迫於壓力,劉凌霄的父母最終同意了對兒子遺體進行解剖。
不管是劉陽夫妻、警方,還是兩個綁匪,乃至於全國線民,對於小孩兒的死因,他們都需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在相隔了一周之後,劉凌霄的遺體又再次交到了柳弈手上。
「死因是硬膜下血腫引起的枕骨大孔疝。」
柳弈完成屍檢之後,得出了如此結論。
硬膜下血腫指的是顱內損傷後,血液積聚在硬腦膜下腔形成的血腫。其原因多是因為加速性暴力引起的腦挫裂傷導致皮質血管破裂出血,比如車禍、摔倒或者墜落等。
根據傷後血腫發生的時間,分為急性硬膜下血腫、亞急性硬膜下血腫和慢性硬膜下血腫三種,病情甚至可以遷延幾個月之久。
有些人在剛剛受傷的時候,因為出血量還不多的緣故,血腫還不明顯,當時人可能還很清醒,甚至連照CT都看不出異常來。
然而時間長了以後,隨著出血量增多,血腫增大,對腦組織的壓迫就會越來越明顯,漸漸出現煩躁、頭疼、嗜睡、謬妄等症狀,甚至陷入昏迷之中,嚴重的,還有可能因此喪命。
而顱骨是人體的骨骼裡最牢固、最堅硬和結合最緊密的骨頭,它們將柔軟的大腦組織牢牢保護在裡面,然而,也正因為如此,當大腦組織受到血腫壓迫的時候,就會變得無處可去,只能向僅有的某些空間膨出,也就是所謂的「腦疝」。
在各種腦疝之中,最致命的就是「枕骨大孔疝」。
枕骨大孔位於顱底後區,脊髓上端在此與延髓相連,而延髓又是維持呼吸和迴圈的生命中樞所在。
所以,一旦發生枕骨大孔疝,延髓就會受到壓迫,很可能會出現呼吸困難以及意識障礙,嚴重的還會因呼吸、心跳停止導致死亡。
「劉凌霄的顱蓋骨見線性骨折,顱底骨見對衝性骨折,大腦額葉、枕葉挫傷,顱後窩血腫並形成枕骨大孔疝。」
柳弈的屍檢迅速還原了劉凌霄的死亡真相。
小孩兒在綁匪的暴力毆打之下,不知是被重物打擊還是被推撞磕碰到了前額,向後仰面摔倒在了堅硬的平面上。
此時,劉凌霄受到直接碰撞的額部,還有對衝部位的後腦顱底,都在撞擊中出現了骨折。
而且因為大腦組織十分柔軟,就仿佛一塊豆腐在一個堅硬的容器裡顛簸一樣,在這個過程中造成了兩次傷害,同時出現了兩處腦組織挫傷,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要命的後顱窩處形成了硬膜下血腫。
而綁匪們並沒有察覺到小孩兒的傷勢,把劉凌霄獨自留在了工廠的密室裡面,放任他傷情加重,最終昏迷不醒,在黑暗和靜寂之中,孤獨地死於呼吸、心跳停止……
屍檢結果一經公佈,網上再次掐翻了天。
大部分人都覺得,這案子明明白白就是綁匪害死了無辜的小孩子,此等窮凶極惡之徒,毫無疑問應該嚴懲不貸。
但總有那麼一些人,總愛聖他人之母,覺得這不過是個不幸的意外,他們本心沒打算殺害人質,而且這一切的開端,只是一個可憐人為一家老小報仇雪恨,雖其罪當誅但其情可憫……
不過,不管這案子還要爭論多久,對柳弈來說,都不再是他能左右的了。
到此為止,他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最後究竟孰是孰非,又要如何判決,那都是監控方的活兒了。
可是,雖然柳弈心裡明白這點,但他卻一點兒也體會不到一個大案了結後本應有的輕鬆之感。
也不知為什麼,連續有好幾個晚上,柳弈時常斷斷續續的夢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小男孩,他總是告訴夢裡的自己,要快點兒找到那小孩兒,不然就要來不及了……
然而,每次他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才會在涔涔冷汗中回過神來——那個早已死去的小孩子,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