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eden lake-11
下午四點,戚山雨走進病理鑒定科的主任辦公室,卻沒看見柳弈,偌大的房間裡,只有李瑾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百無聊賴地對著統計表,一手支著腮,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往表格裡敲著數位。
「……」
戚山雨默然了片刻,淡淡地開口問道:「柳主任呢?」
李瑾回頭,眼神幽怨,不過到底沒有再胡攪蠻纏,而是不情不願地癟了癟嘴,把頭撇了回去,「在病理分析室,走廊盡頭那間。」
說完,就假裝自己很忙的樣子,不肯再多說一句話,逕自對著鍵盤一陣劈裡啪啦發洩似的亂敲。
柳弈帶著江曉原,把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都花在了做矽藻檢查上,因為嫌李瑾這個學渣笨手笨腳,幹什麼都不利索,他也懶得浪費時間手把手的慢慢教,於是完全無視了對方委委屈屈的小眼神,直截了當地將實習生打發回辦公室繼續填統計表去了。
對這個安排,李瑾自然很不甘心,但柳弈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性格,不會為了他那可憐兮兮的兩句撒嬌就改變主意,於是為免真惹得暗戀物件厭惡了自己,他也只能乖乖聽話。
可這會兒眼見戚山雨竟然又來了,還開口就要找柳弈,他心裡的醋瓶子就又被他這前任男友一腳踢翻,只覺得口中又酸又澀,當初有多喜歡對方那副高大英俊的皮相,現在再看時就覺得有多礙眼……
「謝謝。」
不過戚山雨可不知道李瑾心中的糾結,只簡單地道了聲謝,就扭頭大步走出辦公室,往走廊盡頭的病理分析室去了。
「這一片也沒有。」
戚山雨走進病理室的時候,正看見柳弈從一台顯微鏡面前抬起頭來,將從髮夾裡鬆脫下來的一綹額髮捋到耳後,然後提筆在一張寫滿玻片編號的紙上打了個叉。
「柳主任。」
戚山雨開口叫了柳弈一聲。
「哦,你過來了?」
柳弈回頭,朝戚山雨笑笑,指了指旁邊的一把椅子,示意他坐,然後回頭,卸掉已經看過的玻片,又往載物臺上放了一張新的,繼續埋頭檢查起來。
「你們在幹什麼?」
戚山雨問。
「哦,在做魔藥呢,我都熬了一下午了。」
坐在通風櫥前的江曉原回頭打趣了一句,然後往一隻試管底部的一些碎末狀的肉塊裡,滴了幾滴還冒著煙的高溫硝酸鹽酸混合物,同時輕輕晃悠著試管,盯著裡頭的組織逐漸液化——那樣子乍看起來,確實有幾分像在製備某種恐怖魔藥的詭異而又驚悚的效果。
「別聽他瞎扯。」
柳弈兩眼盯著顯微鏡的兩個目鏡,手下的工作不停,「我們在做蘇芮芮的肺部組織的矽藻檢查。」
由於矽藻在水域裡面分佈廣泛、含量多,而且不少種類的矽藻因為有一層可耐強酸、強鹼的細胞壁,所以能夠用理化方法將它們從組織中分離出來,方便檢查。加上矽藻中體積較小的種類,甚至可以隨著溺液穿透肺泡的毛細血管,又從血液進入到各個臟器之中,所以常常用作區別鑒定溺死和拋屍入水的重要方法。
就算戚山雨的法醫學知識只不過學了點兒皮毛,但矽藻檢查他還是聽說過的,自然立刻就明白了這兩師徒在幹什麼。
「你剛才說,沒找到矽藻?」
戚山雨立刻想起自己剛才進門時聽到的那句話,「那是不是意味著,蘇芮芮並不是淹死的?」
「當然不是。」
聽了戚山雨的這個問題,柳弈終於捨得從顯微鏡面前抬起頭來,用一臉「你在說什麼」的表情看向身上還穿著制服的英俊警官。
「事實上,對於典型的毫無疑問的溺死者,卻沒有從他們的組織中檢查出矽藻的情況,真的不要太多。」
他背靠高腳轉椅,旋轉了半圈,面向戚山雨。
「比如說,溺死的水源裡的矽藻含量極少甚至沒有;又或者水中的矽藻種類不耐酸堿,導致常規的檢測方法無法順利檢出;還有就是進入體循環的溺液量很少,以至於隨溺液進入體內的矽藻量也少得很難找到等等……」
柳弈掰著指頭,將檢測誤差的各種可能性數給門外漢的戚山雨聽。
「不過……」
他說到這裡,忽然話鋒一轉,「雖然到目前為止,只有一枚,但我還是在蘇芮芮的右肺邊緣組織裡找到矽藻了。」
柳弈轉身,從電腦裡調出不久前拍的400倍鏡下照片,在畫面中心偏右上方,有一枚殼面呈彎月形,中間一側朝外凸出,而另一側平直,兩端略圓的水藻。
「這是新月橋彎藻,羽紋綱雙殼縫目橋彎藻屬的常見矽藻,常分佈於水質較乾淨的淡水河流中。」
戚山雨這回學乖了,在法醫學相關的專業意見上,不要隨便開口說出自己的推測,只安安靜靜地看著柳弈,一副「你行你先說」的虛心求教模樣。
「可是,很不巧的是……」
柳弈也不再繼續賣關子,而是搖了搖手指,直接說出了問題所在,「我們從人工湖採集來的水樣裡面,偏偏找不到這種新月橋彎藻。」
「…………」
戚山雨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之中。
他似乎花了一些時間來消化柳弈這句話的意思,大約過了半分鐘,他才緩緩地說道:「你的意思是,在蘇芮芮的體內,發現了不屬於人工湖水域的矽藻?」
看到柳弈點了點頭,他才繼續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
戚山雨頓了頓,才慢慢地把後半句說完,「是不是意味著,雖然蘇芮芮確實是淹死的,可是她溺斃的第一現場,卻並不是在人工湖裡?」
柳弈笑看坐在他面前的戚山雨,不答反問,「你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戚山雨並沒有立刻點頭或者搖頭。
畢竟就算是所謂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也必須建立在更加充分的線索之下,不能就憑一張矽藻照片,就貿然肯定或者否定這個可能性。
「說到這個,我倒是有件東西想給你看看。」
戚山雨想起他來找柳大法醫的理由,從提包裡拿出一個透明物證袋,放到柳弈面前。
柳弈伸手撚起物證袋的一角,將它拿在手裡。
隔著一層塑膠,他看到裡面有一張A6尺寸的活頁紙,上頭佈滿密密麻麻的不規則皺褶,應該是把紙張團成團之後再攤平的痕跡,上面用黑色的簽字筆寫了字,但是為了掩蓋字跡的緣故,筆劃都是用直尺量度著拼湊出來的,內容也很簡單,只有五個字:「她是被殺的」。
柳弈問:「這張紙是怎麼來的?」
「是我昨天去濱海中學時拿到的。」
戚山雨回答:「在我經過教學樓的時候,有人用這張紙包住一顆小石頭,從二樓的窗戶丟下來,砸到我的腳邊。不過,大概是不想讓我發現他的身份,我追上去的時候,扔紙團的人已經躲得不見蹤影了。」
「呵……」
柳弈他看著手裡皺巴巴的活頁紙,忽然輕聲笑了起來,一對漂亮的鳳眼也隨著嘴角勾起的弧度,彎成了兩彎月牙狀。
「看來,也不是沒有任何人在乎蘇芮芮的死活嘛……不過,果然不過還是個學生,不敢承擔成為告密者的風險,能想到的,就只有這種活像考試作弊一般的扔小紙條了。」
戚山雨愣愣地盯著柳弈的這個微笑,覺得那對眼睛的弧度真是似曾相識——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時,他也是這樣對著一隻已經腐敗發臭的斷手,毫無預兆地笑了起來。
柳弈可不知道戚山雨居然忽然走神到兩人初見時的場面去了,他將物證袋還給警官,想了想,又問道:「除了這個之外,你昨天還有什麼有價值的收穫嗎?」
「還有一件事。」
戚山雨回神,從口袋裡摸出一個U盤,借分析室的一台電腦插上了。
「我查了蘇芮芮的校園卡消費記錄,最後一次消費,是在她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深夜十一點五十九分。」
他一邊解釋著,一邊點開一個視頻:「她在學校食堂旁邊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不少零食,用校園卡付的賬。便利店裡面裝有監控攝像頭,拍到了她出入時的畫面。」
視頻畫面裡,從俯視的角度,拍到一個少女在便利店的櫃檯處刷了卡,然後將校園卡收進錢包裡,再接過店員幫她裝好的兩個大塑膠袋,轉身一步步走出了鏡頭的覆蓋範圍。
戚山雨敲了一下滑鼠,停下視頻,指了指右下角的時間,「這個監控可以證明,一直到凌晨十二點零二分,她依然活得好好的,也看不出受了傷的樣子。」
柳弈「嗯」了一聲,視線卻沒有移到戚山雨臉上,而是一直盯著螢幕。
「這麼多的零食,很難想像是蘇芮芮那麼一個體型瘦小的小姑娘一個人就能吃完的,所以,我想,她會不會是幫其他人什麼人帶的……」
戚山雨說著,卻發現柳弈半天沒有答話,忍不住奇怪地看了看坐在旁邊的人,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柳弈依然沒有理會他,只是拿過滑鼠,拖動進度條,一次又一次地迴圈這短短三分鐘的監控。
「小江!」
看完第四遍之後,柳弈忽然將滑鼠一扔,猛地站起身,扭頭大聲地喊他那還在通風櫥前哼哧哼哧忙活著的研究生。
「你去把從蘇芮芮的屍體上脫下來的衣服鞋襪全部給我拿過來!」
「啥?」
江曉原聽到自家老闆忽然來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要求,整個人都懵圈了,回頭傻兮兮地看著柳弈,嘴巴大張成一個完美的「O」字型。
「愣著幹啥?趕緊去啊!」
柳弈凶巴巴地補了一句。
江曉原連忙丟下手裡幹了一半的活兒,兔子一般躥出門,噠噠噠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