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應該是姜韵走的時候沒有把門給關嚴實， 所以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如果不是姜榆楚的聲音響地這麽及時， 池烟甚至還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她的視綫却往門口瞟了一下， 姜榆楚還扒著門框往外面瞅，應該是在等後面的沈文馨。

　　池烟依舊沒鬆口， 反而更用力了些。

　　姜易吸了口氣， 「乖，先鬆開， 等會兒再咬。」

　　彼時沈文馨和姜榆楚依舊全部站在門口，五官神似， 連面部表情都是神似的。

　　吃驚訝异。

　　池烟這才完全反應過來， 連忙鬆了口， 視綫飄忽地往門口看了一眼，嗓子裡梗了一口氣，所以聲音也帶了幾分的顫音：「媽……」

　　她沒問沈文馨爲什麽會過來， 因爲沈文馨身上這會兒還穿著白大褂，應該是還沒下班。

　　跟她一比， 姜易就跟個沒事人一樣，仿佛剛才被「家暴」的人不是他。

　　男人的食指還沾著她的口水，也沒急著擦乾淨， 隻抬了下拇指在她唇角輕揩了一下，「喝水嗎？」

　　「不喝。」

　　她哪還有心思喝水。

　　姜榆楚已經把門關上，「媽，你看我哥手上的牙印， 隔這麽遠我都能看見。」

　　經她一提醒，池烟才想起來自己剛才下嘴確實有點重了，她低頭看了一眼，男人白晰乾淨的食指上果然多出了一圈微陷下去的紅痕，上頭還帶著一層水，隱隱約約泛著光。

　　池烟想解釋都沒辦法解釋。

　　沈文馨明顯不相信姜榆楚的鬼話，拍了她的胳膊一下，「別瞎說，今天要不是你嫂子你還不一定在哪兒待著呢，過去好好感謝你嫂子。」

　　姜榆楚的氣勢頓時就弱了下來。

　　當時事發突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池烟已經替她挨了那一下。

　　這嫂子身體不好她是知道的，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暈血就暈了過去，一暈就是一個下午。

　　姜易來醫院的時候倒是沒駡她，就是一句話也不說——還不如把她給駡一頓。

　　還是等沈文馨都忙完了，姜榆楚才敢跟她一起過來。

　　無論是道歉還是道謝，姜榆楚都得好好配合。

　　她又不是白眼狼，不可能過了這件事對池烟還跟以前一樣。

　　姜榆楚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被沈文馨推了一下之後乾脆一鼓作氣地走過去，一口氣把歉和謝都給道了，「對不起，還有謝謝，嫂，嫂……嫂子。」

　　要不是姜榆楚結巴一樣停頓了那麽多次，池烟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姜榆楚任性慣了，以前碰面次數不多，在姜易那次跟她通電話跟她說清楚之前，姜榆楚對池烟的稱呼，一直都是直呼其名，偶爾連名字都懶得叫，「喂」一聲就算喊她了。

　　今天被她這麽一喊，池烟還覺得挺意外。

　　不可置信有，受寵若驚也有。夾在這些情緒裡面的，還有破土而出的愉悅。

　　池烟唇角彎了彎：「你叫我什麽？」

　　姜榆楚看姜易，後者根本就懶得理她。

　　罪魁禍首明明是那個姓杜的，結果連同樣是受害者的姜榆楚都受到了連累。

　　姜榆楚老老實實地重複：「……嫂子。」

　　池烟心滿意足地應了一聲，「沒事。」

　　姜榆楚比池烟想像的還要怕姜易，半個來小時下來，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敢多說。

　　池烟覺得自己在姜家的地位又提升了一個級別，姜榆楚今天都開始和聲和氣的了，沈文馨更不用說，噓寒問暖更甚，一直在問她想吃什麽，這幾天給她做著吃。

　　三個女人一台戲。

　　姜易坐在床尾，仿佛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他隔幾秒就去看一眼池烟，結果那丫頭被哄得開心，連餘光都沒有分給他一秒。

　　姜易面無表情地看戲。

　　池烟跟誰在一起都好哄。

　　就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生起氣來怎麽哄都哄不好。

　　姜易中途去接了一個電話，姜榆楚明天還有工作，幾乎是跟在他身後頭出去的。

　　外面夜色越發濃重，潑了墨一般鋪灑下來，反倒襯得這病房越發的明亮。

　　趁著沈文馨給她接水的小半會兒功夫，池烟拿出手機去看有沒有錯過重要消息。

　　白璐給她發了幾條，池烟剛看到裡面杜雨柔的名字，就聽見接完水回來的沈文馨問：「小烟，你應該喜歡小易吧？」

　　池烟視綫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然後落在沈文馨的臉上。

　　明明是母子，這兩人給人的感覺却太不一樣了。

　　沈文馨太溫和，而姜易，更多時候是清清冷冷的。

　　他從十八歲就這樣，到了二十六歲，依舊冷得生人勿近。

　　沈文馨問的這麽直白，多多少少地會讓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池烟頓了幾秒，然後拖長了調子「嗯」了一聲。

　　沈文馨悄悄地鬆了口氣——總算不是她兒子一個人單相思了。

　　池烟的性子她挺瞭解，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都一直是不溫不火的。

　　經常難以讓人分辨出她的感情，喜歡或者憎惡，都不明顯。

　　沈文馨以前一直看不出池烟喜歡來姜易來，即使她說每周都會給姜易打電話，但是電話到底通沒通過都是一個問題。

　　她怕問起來池烟會有心理負擔，也就一直沒問。

　　池烟說打了，那沈文馨就權當她過了。

　　池烟嫁進姜家，姜文濤那邊是第一道坎，沈文馨不說把那道坎給平了，但是好歹也不能成爲第二道。

　　沈文馨在池烟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把杯子遞過去之後才又開口：「姜易很喜歡你。」

　　池烟差點把剛喝進嘴裡的水給噴出來，她被嗆了一下但是沒咳嗽出來，隻伸手按了按嗓子。

　　「我和老姜以前比現在忙，在家裡的時間也不長，可能跟也有我們當父母的原因，姜易的性子一直比較冷。他上學那會兒我跟他爸從來不擔心他早戀——」

　　池烟慢吞吞地喝水，以防自己再次被嗆到，一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沈文馨當然不當心姜易會早戀，因爲他那時候連女孩子都不願意看一眼。

　　收到的情書不計其數，他也不扔，來來回回就那麽一句拒絕的話：「謝謝，我不喜歡女孩子。」

　　有一次一個女生都追到家門口了，剛好被沈文馨給碰到了。

　　沈文馨偷聽了半天的墻角，聽之前擔心兒子被女孩子給拐跑，聽之後她恨不得姜易被那個女孩子給拐跑了。

　　從那之後，沈文馨就開始旁敲側擊地關心起姜易的感情生活來。

　　沈寧跟他認識時間長，她就時不時地跟他提沈寧。

　　後來沈寧終於沒忍住也告了白，寫了長長的一封情書，用特別漂亮的信紙給包好了。

　　沈文馨依舊蹲墻角，姜易第一次把拒絕的說辭給換了，不是「我不喜歡女孩子」，而是「我不喜歡你」。

　　那是池烟來姜家的第二周。

　　沈文馨終於發現不對勁兒，開始著重注意起池烟來。

　　池烟那時候也是文文靜靜的，梳著馬尾辮，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特別招人喜歡。

　　然而，這個招人喜歡的小姑娘……當時還是個未成年。

　　沈文馨那會兒在家吃飯的次數少之又少，終於到了某個晚上，她難得和那兩人一起出現在了飯桌上，沈文馨那天飯都沒怎麽吃，光顧著那兩人的動靜了。

　　池烟習慣好，食不言寢不語，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姜易就不一樣了，一頓飯十幾分鐘，他有十分鐘都是在看池烟的。

　　沈文馨在桌子底下踹他，他又漫不經心地把視綫給收回來，若無其事得跟剛才眼底閃著光的人不是他一樣。

　　過了八年多，姜易看著池烟的眼神依舊沒有沒變。

　　沈文馨剛才注意過，只要有池烟在，其他所有人在他眼裡都是空氣。

　　包括她，還有姜榆楚。

　　作爲生他養他的親媽，沈文馨鬱悶地直嘆氣，但是轉而一想，又覺得挺開心。

　　她拍了拍池烟的肩膀，語調溫和：「今天累了吧，讓姜易注意點兒，早點休息。」

　　沈文馨的話似乎別具深意。

　　池烟點頭：「媽，你也早點休息。」

　　沈文馨把該吃的藥都準備好之後，出門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十點。

　　池烟毫無困意，點開白璐之前發給她的消息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全都是關於杜雨柔的，有姜韵之前跟她提過的，也有姜韵沒有說過的。

　　比如杜雨柔在警察局待了幾個小時，有人過來保釋她，提供了一張患有精神疾病的證明。

　　後面白璐不知道幹什麽去了，一直沒再接著往下說。

　　池烟打了幾個字發過去。

　　【然後呢？】

　　隔了兩三分鐘，白璐回答：【精神病當然要去精神病應該待的地方。】

　　【我們現在在西郊這邊的藍山療養院蹲人，剛才看見杜雨柔，你別說，不知道是她演技太好還是真的有精神病，還真像那麽一回事兒。】

　　藍山療養院，是臨安市最大的一家精神病院。

　　白璐：【她這輩子估計別想出來了，嘖，也不看她惹了誰。】

　　池烟無語。

　　【行了，我們要收工了，回聊。】

　　這句話才發過來沒幾秒，白璐緊跟著又補了一句：【對了，《攝魂》停拍了。】

　　池烟的興致終於被提了起來，剛要問怎麽回事，白璐給她發了兩個字——拜拜。

　　話題在高潮處戛然而止。

　　池烟恨不得隔著屏幕把白璐給拽出來：「……」

　　姜易打電話還沒回來，池烟一個人待著實在無聊，又拿著手機刷了一遍微博的熱搜。

　　白璐剛才說的《攝魂》停播應該是內部消息，因爲現在網上還毫無動靜。

　　她的微博底下倒是十分熱鬧。

　　有前來關心她傷勢的，也有質疑她刻意炒作的。

　　前者她回不過來，後者她不想回。

　　池烟乾脆就發了條微博解釋：【我沒事，就是胳膊有點疼。】

　　轉贊很快破了千，然後同樣快速地破了萬。

　　好在她的粉絲不少，即使偶爾出現幾條質疑的評論，又被飛快地頂了下去。

　　【這幾天真的是烟烟自己發的微博？也太言簡意賅了吧？】

　　【烟烟這段時間不正常。】

　　【女神，如果你談了男朋友，一定要告訴我們！】

　　池烟回「好」。

　　不過估計沒有機會告訴她們了。

　　池烟又刷了一圈主頁，一直到十點一刻，姜易才回來。

　　這通電話，他接了足足有半個小時。

　　池烟退出微博，邊打開那個單機游戲邊問他：「誰的電話啊？」

　　她說話的時候是低著頭的，睫毛很黑很長，溫溫柔柔地垂下來，被燈光映出了一小片的陰影，微微顫動，像是要從臉上飛出來。

　　可能是身體還不大舒服的緣故，她這會兒臉色看著不大好，蒼白地看不出多少血色。

　　只有嘴巴像是抹了一層口紅一樣，帶著淺淺的緋色。

　　姜易輕輕地笑：「你猜猜？」

　　單機游戲十分沒意思，池烟死了幾次之後不得不把手機放在一邊，除了個別網游，她基本上是個游戲黑洞。

　　池烟抬眼看他，真猜起來：「沈寧？」

　　「繼續猜。」

　　池烟：「……陸總？」

　　「不是，」姜易輕輕地眨了下眼，轉頭看了眼還有半杯水的杯子，以及杯子旁邊的幾粒藥，「公司的事。」

　　池烟「哦」了聲。

　　病房裡只有單人床，不過好在有兩張。

　　池烟伸手去拿水吃藥，含含糊糊地問他：「你今天要回去嗎？」

　　「回去了誰照顧你？」

　　「我不用照顧，」池烟把晃了晃左手，「活動自如。」

　　左手畢竟隻多了個針眼，這會兒已經沒有多大影響了。

　　姜易也不聽她的，走過來把椅子拉的更靠近床，坐的距離她更近，抬手把她耳邊的碎發掖到耳後，「累了嗎？」

　　池烟搖了搖頭。

　　都睡了一個下午，要是再累她估計該成猪了。

　　「那餓嗎？」

　　「姜易……我才剛吃過。」

　　姜易勾了下唇角，他似乎跟池烟掉了個位置，池烟臉上的表情倒是正經許多，她問：「你知道媽跟我說了什麽嗎？」

　　「說了什麽？」姜易十分配合。

　　「她說你很喜歡我。」

　　姜易微低了下頭看她，嘴角半勾不勾，眼底似淌著溫柔的月色，他一字一頓：」我確實很喜歡你。「

　　池烟：「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那次哭著叫我姜易哥哥——」

　　「停！」

　　池烟本來還想聽個煽情的暗戀故事，結果這人一出口就正常不起來。

　　她想著乾脆趁現在把話題給岔開，剛要跟他問《攝魂》的事兒，就聽姜易開口：「其實在那之前就喜歡了。」

　　「那你是因爲我還未成年，所以沒跟我表白的？」

　　池烟想來想去，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低。

　　姜易那種人，應該不是考慮到這種問題的人。

　　他那種性格……更像是不會主動表白的人。

　　果然，姜易回答：「不是。」

　　「當時沒喜歡到非你不可的地步，怕自己是一時興起耽誤了你。」

　　他向來能把感情隱藏的很好，再加上池烟那時候太單純，又沒往這層面想過。

　　沈文馨和陸靳聲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她就看不出來。

　　姜易以前沒對別人動過這種心思，好不容易動了一下子，總覺得自己是三分鐘熱度。

　　越是沒接觸過，就越是害怕。

　　好好的小姑娘總不能栽在他手上，姜易也就沒太把這種感情放在心上，壓抑的時間久了反倒覺得無所謂了。

　　池烟不說話，隻微擰著眉頭。

　　姜易挑眉看她，「問完了？」

　　當然沒有，池烟脫口而出：「那你爲什麽要親我？」

　　「沒控制住自己。」

　　事實上，那也不是姜易第一次吻她。

　　姜易第一次吻池烟，是池烟跟他在書房做作業睡著那次。

　　她睡眠似乎有點淺，姜易那時候也是純情，輕飄飄在她嘴角落下一個吻，然後又觸了電一樣站直了身子。

　　頭昏腦熱，姜易跑到了陽臺上去透氣。

　　路過書房裡面那面鏡子的時候，他還看到了裡面自己的臉。

　　前所未有的紅。

　　池烟當然不知道這件事，她還以爲自己的初吻就是在醫學院裡面丟了的，所以大學的時候，和白璐經過醫學院就要皺眉。

　　每當這個時候，她總能想起姜易來，雖然她那時候對他的臉已經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但是這也不妨礙她在心裡對著他翻白眼。

　　似乎已經隔了很多年。

　　但是再一算，池烟分明才畢業還沒兩年。

　　她的思緒飄得遠，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串聯到一起，她支著下巴，臉是對著姜易的，但是眼神却有些閃：「所以你什麽時候非我不可的？」

　　池烟有些走神，一時間連對面什麽時候沒了人影都沒能立刻注意到，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男人的懷裡。

　　他身上的味道乾淨好聞，池烟使勁兒吸了吸鼻子，也沒能聞到烟味。

　　她用胳膊肘戳他：「你還沒……」

　　「一直沒喜歡過別人，本來以爲也不喜歡你了——」姜易頓了一下，抱著她的胳膊收緊了些，聲音壓得有些低：「後來有一次去找靳聲的時候看見了你，突然就想把你抱在懷裡，隻讓我一個人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