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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喜當然知道。
鳳儀宮帶走了個小宮女,這事實在太小了,小到旁人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可這件事對有些人來說却不小。因爲對於他們來說,在自己不够强大時,鳳儀宮就是個龐然大物,不可逾越。
他辦法想盡,發現他能求到的、可以救秦艽的,只有眼前這個人。
來喜磕著頭,一個又一個:「乾爹,求求您救救她。求求你……」
「蕭皇后不會要她性命,她頂多就是吃點苦頭。」
「乾爹,求求您救救她,兒子就她這麽一個妹妹,雖然不是親的,却勝似親的。兒子當初在牛羊圈差點死了,是她救了兒子,那時兒子就發誓,一生一世護著她。兒子人微言輕,她也只是個小宮女,奴婢們命賤如泥猪瓦狗,沒有人會在乎,奴婢們只能自己在乎……」
「乾爹,您救救她,以後兒子甘做牛馬,誓死報答。」磕到最後,來喜已經快暈過去了,却還不忘苦苦哀求著。
一雙手伸過來,止住他繼續磕頭的動作:「罷,隻此一次。」
紫衫人站直起身,踱了兩步,轉身道:「來人。」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內侍,躬身應道:「內監大人。」
「你去……」
這時,又有一個內侍匆匆步了進來,來到紫衫人的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紫衫人露出幾分訝异之色,輕聲喃喃:「他竟去了?」
還跪在那的來喜一頭霧水道:「乾爹?」
紫衫人搖頭嘆笑,去了案後坐下,又翻看起卷宗:「你不用擔心了,那丫頭的主子去了鳳儀宮。」
「您是說六皇子?」
紫衫人頷首,沉吟一下,沉凝的目光掃過來喜青紅交加的額頭:「罷,我再助他一臂之力,也免得你這場頭白磕了。」
他對方才那禀報的內侍道:「你去禀報陛下,就說鳳儀宮的娘娘……」
宮懌讓人備肩輿,小安子不敢反駁,只能磨磨蹭蹭的去辦。
等宮懌坐上肩輿時,王瑜終於來了。
「殿下!」
在外面,誰也不知道暗中有沒有人監視,王瑜也不敢多說什麽,只能擋在肩輿前,目露哀求地看著宮懌。
宮懌手指動了動,讓抬肩輿的人繞道,王瑜又擋在前頭。
「殿下,去不得,您忘了您的病,就算爲自己身體著想。」
「滾!」
一聲冷斥,終於止住了王瑜阻止。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鳳儀宮。
其實早在宮懌到宮門時,鳳儀宮裡就收到了消息,可如今鳳儀宮裡早已是一片大亂。
秦艽大抵也是準備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蕭皇后不會殺了她,既然如此她何必乖乖受刑,她便在偏殿中大鬧起來。
抓到什麽砸什麽,玉屏等人大概從沒見過如此跋扈囂張的宮女,簡直快被氣懵了。再加上秦艽抓的都是貴重的瓷器擺件,這些人投鼠忌器,竟一時拿她沒辦法。
秦艽不光砸東西,還邊砸邊駡,倒不是污言穢語,就是駡玉屏等人膽大包天,竟然敢對她私自用刑,得過皇后娘娘的允許嗎?
這種事怎麽能拿到表面上說?即使是蕭皇后默許的,沒見著開始逼問時她避了出去,明顯是不想沾關係。宮裡人做事就這樣,娘娘們都是天上的仙女,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髒事都是下面人乾,就算到時候出了事,也有下面人背鍋。
再說這宮裡,到處都是釘子眼綫,誰也不敢說自己宮裡沒有別人派來的暗綫,如今秦艽這麽說,等於是把最後一層遮羞布扯下了。
玉屏等人慪得快要吐血,却又急著想堵住她的嘴,更是方寸大亂。
就靠著這三板斧,秦艽堅持了很久,顯然雙拳難敵四手,不去顧忌那些瓷器擺件,玉屏等人很快就按住了她。
「敬酒不吃吃罰酒,給她點顔色瞧瞧!」
上來個宮女,啪啪幾下,給了秦艽幾巴掌。玉屏覺得不解恨,一把推開她,自己上了。打了還不滿意,這時旁邊有個上了年紀的姑姑,攤開一個針包給玉屏。
玉屏抄起銀光閃閃的針,冷笑著:「今兒我就好好教教你規矩。」
「你敢!」
秦艽此時十分狼狽,頭髮亂了,臉也紅腫一片,嘴角帶著血絲。可當她說出『你敢』時,竟讓人莫名的懼怕。
「你看我敢不敢!」
「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弄死你!」
玉屏看著對方凶惡的眼神,手竟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這顫抖的一下讓她十分惱怒,拈著針扎了過去。
「弄死我?那我先弄死你。」
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了。
小安子和小平子打頭陣,兩人衝進來,就上前把秦艽搶了過來。秦艽趁著間隙看過去,就見六皇子背光而立,衣袂飄飄,竟宛如天神下凡。
殿下竟然來了?
「小艽,來我這裡。」
宮懌的嗓音還是一貫的平和,大抵是沒有看見秦艽的慘狀,沒有人敢說話,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秦艽走了過去。
「你沒事吧?」
他伸手去摸她的頭,却不小心碰到了臉,秦艽沒忍住抽了口氣。
「她們打你了?」
秦艽本來想撑起笑安慰一下他,眼角餘光却看見外面來了個明黃色的人影。她强行把臉往六皇子手上貼,直把自己疼得眼泪嘩嘩流,便順著六皇子的身體往下滑去,直到抱住他的腿。
「殿下,她們不光打奴婢,還用針扎奴婢,您要是再來晚一點,奴婢就要死了。」
同時,身後響起一聲:「陛下駕到。」
然後撲通撲通,殿裡殿外所有人都跪下了。
「娘娘,這玉屏真是不會辦事,竟鬧成這樣,還被六皇子撞破。現在陛下來了,您快出去吧,再不出去……」
不等玉蘭話說完,蕭皇后便匆匆從殿裡走了出去。隨著她身後,宮女內侍跟了一大群,似乎整個鳳儀宮的人都聚在這兒。
「參見陛下。」來到元平帝身前,蕭皇后曲膝行禮。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元平帝看了看殿中,目光在掃過宮懌時,不顯地停頓了下,又回到蕭皇后的臉上。
蕭皇后笑容僵硬,滿臉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這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沒人說話,沒聽見陛下問話?」
玉蘭撲通一聲跪下,道:「娘娘,上次您說要賞這個小宮女,後來陰錯陽差沒賞成,前兒您聽說這小宮女侍候六殿下侍候得好,說把人叫來您看看。奴婢命人把人叫來了,剛好您在小憩,奴婢便讓人帶她到偏殿等候,奴婢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玉蘭說這一通話,看似囉嗦累贅,其實也不光是說給元平帝聽的,更多的是在給玉蘭等人遞話。
果然玉屏聽了,撲通一聲也跪了下來。
「奴婢讓人把她領去偏殿,好茶好吃的招呼,誰知這丫頭不懂事,竟然打碎了一個擺件兒。奴婢覺得她毛手毛脚,就說了她兩句,誰曾想這丫頭是個跋扈的,竟跟奴婢爭辯起來,說自己受六殿下的寵愛,讓奴婢等給她道歉。奴婢雖說也是個宮女,到底在皇后娘娘身邊侍候,一時惱羞成怒就教訓了她兩巴掌,這丫頭不依不饒跟奴婢鬧,不但打傷了人,還把偏殿的瓷器擺件砸了個稀巴爛。」
玉屏匍匐在地,哭訴道:「奴婢知道自己先動手不應該,還請陛下娘娘責罰,只是此女實在囂張,奴婢覺得冤屈。」
這簡直就是倒打一耙!
這確實是倒打一耙,不光把責任推了個一乾二淨,還把錯處都歸咎在秦艽身上。兩個宮女自然沒這麽大的膽子,仗得不過是蕭皇后的勢。
可蕭皇后是長輩,六皇子是晚輩,晚輩不聽勸阻闖了長輩的宮殿,更不用說六皇子如此這處境。現在人也救了,蕭皇后的面子損了,還到底要不要鬧下去,撕破臉皮,選擇權都在六皇子手裡。
所以,這也是威脅,明晃晃的威脅——讓秦艽也是六皇子,把這場事給咽了。
秦艽聽出來了,她方才的哭喊也是爲了先下一步棋,至於六皇子走不走,用不用,現在决定權不在她手裡,她得等指使,她會撲上來抱住六皇子的腿,就是爲此。
這時,呼呼啦啦從宮門外又進來一群人,爲首的是劉貴妃。
她進來後,就先到近前來給元平帝和蕭皇后行禮問安。
元平帝倒還好,蕭皇后臉色格外難看。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臣妾聽有人來報說六皇子闖了鳳儀宮,就前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事,沒想到陛下也在這兒。六皇子素來溫和謙遜、與世無爭,今日竟做出如此無狀之舉,皇后娘娘到底是做了什麽事,能把六皇子都給逼急了?」
劉貴妃的口氣中帶著幾分玩笑,她手中掌著一半宮權,收到消息趕來也無可厚非,只是這話裡意有所指的味道太濃厚。
「她二人所言可是真?」元平帝看了過來。
秦艽只是啜泣著,也不說話。
六皇子蹲了下來,撫了撫她的頭:「事情是怎樣,你就一五一十告訴陛下,陛下自會爲你做主。」
然後秦艽就說了。
「奴婢在弘文館被那些人帶到這裡,她們問了奴婢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問奴婢在紫雲閣有沒有見到過什麽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還問奴婢六殿下跟奴婢說過什麽沒有,問奴婢和六殿下睡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六殿下的异常,問殿下是不是真是個瞎子……」
秦艽邊說邊哭,小臉上本就一片紅腫,哭起來更是慘不忍睹。再看其模樣和個頭,明顯就還是個小丫頭,估計還沒及笄,一衆圍觀之人面上不顯,心中到底唏噓。
可更讓人詫异的却是,她所說的話。照這麽來說,蕭皇后命人將這小宮女帶到這裡來,顯然是爲了想問清楚某些事。
什麽事?不外乎和六皇子眼睛有關。
當年六皇子從火場被救出後,因上官皇后葬身火海,元平帝陷入悲痛之中,闔宮一片大亂,等這些事忙完了,才知道六皇子眼睛出了問題。其中具體如何,很多人不清楚,但當初不是沒人懷疑六皇子眼盲有蹊蹺。
後來發現確實是瞎了,又有人猜測說不定還有治愈的可能。這種想法隨著時間過去日漸淡去,漸漸所有人心裡都認爲六皇子就是個瞎子,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却萬萬沒想到還有個人不放弃。
不過蕭皇后的不放弃,讓人有幾分啼笑皆非。
她沒有生養皇子,六皇子瞎不瞎眼跟她什麽關係,急著考慮這個問題,不如先考慮清楚還能不能再生一個皇子,或者把五皇子記在名下當親生的養。
元平帝沒有說話,所有人都不敢說話。
蕭皇后的臉一片青紅交加,還撑著想解釋:「陛下,臣妾身爲六皇子的母后,關心他也是應該的。臣妾這麽做,也是因爲當年六皇子的病情,胡御醫當初診斷……」
「你可以閉嘴了!」元平帝蹙著眉道,又對六皇子說:「你帶她回去。皇后娘娘病了,宣御醫來給她診治。」
「陛下!」蕭皇后不敢置信道。
「都散了!」
丟下這話,元平帝便走了。
元平帝走了,劉貴妃自然也不會多留,六皇子帶著紫雲閣的人也走了。
到了鳳儀宮門外,六皇子的肩輿抬了過來,被他攬在懷裡的秦艽想往邊上退,被他死死地拉住,就是不丟手。
「殿下!」
六皇子也不理她,將她抱上肩輿,所幸兩人也沒多重,一行人很快離開了這裡。
都在這樣了,秦艽也死了想下去的心,幸虧她身上包著件披風,她往裡面躲一躲,也沒人能看清她長什麽樣。
秦艽還從沒經歷過這種窘狀,怎麽就這樣了。
「殿下,奴婢是不是給你惹禍了?」胡思亂想中,她不小心把這句話喃喃了出來,近乎無聲。
沒想到六皇子竟然聽見了。
秦艽把披風卷成繭狀,只對著上方處,露出一個圓洞。
六皇子把洞口堵住了。
昏暗中,就見他薄唇微動:「本殿的小宮女,只能本殿一個人欺負。」
呃?
這不是殿下,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