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其實中間的事,秦艽已經猜到了,但她還是有些感嘆。
從六皇子說讓她幫忙壓一壓倩兒的脾氣,一個針對她的局就已經布下。壓下了倩兒,是爲了讓她成爲衆矢之的,倩兒在紫雲閣裡就是一個活靶子,她壓下了倩兒,她就取代倩兒成了那個活靶子。
一方勢力的崛起,就代表水面下必然會動蕩,所以這個時候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也都出來了。
當她在六皇子身邊站穩脚跟,倩兒的上躥下跳就是跳梁小丑,可這個跳梁小丑實在太令人討厭,打不得駡不得,所以有了她『發現』倩兒與侍衛私通。此時換做任何一個人,在得到這麽有利的利器,都一定會動用它,畢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這個利器實在太好用了,絕絕對對可以將倩兒打到死無葬身之地。夢裡的她就是這麽幹的,徹底解决了倩兒這個心腹大患。
可夢外的她,不是夢裡那個處世未深、手段拙劣的自己,她因爲那個夢,獲得了許多額外的經驗,所以她看出了漏洞。也是心態的不同,她沒有選擇使用這個利器,沒有選擇你死我活,而是選擇和平共處,於是反而倩兒著急了。
倩兒懷了身孕不能拖,所以故意激怒自己,想逼她去使用這個利器。這樣的行舉非但沒讓她自己如願,反而讓她看到了更多的漏洞和刻意。
來喜告訴她還有第三方人跟踪她,她心中已經有了猜測,於是便借著落水一事徹底退出來,想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清這個局。這時文瓊崛起了,也許曾經在她身上上演過的事情,也在文瓊身上上演了一遍,於是文瓊上了當。
當倩兒來找她沒話找話說,她便猜到同樣的局已經布下了,第三次倩兒來找她時,她從對方的話語和態度中看出了放鬆和感嘆,就料想這個局已經到了收網的時候,果然昨晚發生了那些事。
看到文瓊,她就像看到當初的自己。此番倩兒被解决掉,文瓊之後在紫雲閣,必然是勢不可擋的局面,以後她就會取代倩兒,當那個活靶子的大宮女。只是她沒有倩兒陪伴六皇子從小長大的情誼,她的結果又會如何?她背後的蕭皇后又會如何?
夢裡的她就是這樣,在六皇子的寵愛與蕭皇后的支持下順風順水,可棋子就是棋子,總有一天要起上作用,蕭皇后給她下了命令,她沒辦法去做到,幾番掙扎她選擇破釜沉舟,暴露自己徹底離開。
至於文瓊之後會如何選擇,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唯一讓她沒猜到的是,關於倩兒,還有一場這樣的故事,一場關於守護的故事。明明知道不應該,在這一刻,她竟然有些羡慕她。
「你還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倩兒道。
「我沒什麽想知道的了。」
倩兒的目光有些詫异,這種詫异一直持續到秦艽轉身想離開,她又叫住了她:「我以爲你會想知道殿下在這裡面,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位置。」
秦艽是真沒料到倩兒會說這種話,她的眼神也透露出這種訊息。
「這個問題幷不難猜,不是嗎?」
「可是女子不都是盲目衝動的嗎?她們善於自我欺騙,只要有一點點可以寄托的東西,她們就能尋出千百種理由替自己的心上人辯解,然後讓自己繼續沉醉在夢裡。」
心上人?秦艽默默咀嚼著這個詞語,沒有說話。
「我以爲我剛才講的那個故事,足够激起你的同情心。」倩兒咕噥道,似乎因爲沒有如願,而感覺到有一點點頽喪。
「在宮裡,同情心是最廉價的東西。」
「你明明進宮還不到兩載,但給我的感覺好像你在宮裡待過很多年。」
秦艽笑了笑,沒有說話,再度轉過身。
「真沒有問題問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她頓了一下:「爲什麽要對我說這些,我覺得我們應該是不同立場。」
「爲什麽啊?」倩兒的聲音有些感嘆,輕飄飄的,以至於讓人聽起來有些夢幻,「因爲我在你眼裡看到了光。我有情人,有愛人,所以我知道那光是什麽。女人狠起來,可以是世上最毒最狠的,可她們也是最盲目感性的,她們可以爲了心中的那點羈絆,幹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所以我覺得你是可信的。」
秦艽自嘲地笑了聲,推門走出去。
門即將關閉時,她還聽到倩兒說了一句。
「其實殿下很苦很苦的……」
可是她也很苦啊,只是沒人知道罷了。
秦艽回到住處,文瓊在。
她大概是唯一沒去跟倩兒道喜的了,但她難掩喜悅,秦艽進來時,她正在換衣裳。拉著帳子在裡面換了一件又一件,來來回回在秦艽面前走動著。
這一切讓秦艽明白,她不過也才十五不到,再聰明又如何,難逃這個年紀的某些特質。
倩兒離開紫雲閣後,想必她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雖然她在她眼裡已經算不上敵人了,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所以她一定會解决掉自己。
會使用什麽手段,秦艽暫時不想去想,她只想徐令人那邊能儘量早點給自己答覆。
「你竟然去看倩兒,說實話我挺詫异你的想法,我以爲你應該恨她。」打扮好正在照鏡子的文瓊突然說道。
秦艽看向她,沒有說話。
「自從我們來到這裡,她給了我們多少苦頭吃,這樣的人這樣的下場便宜她了,不過她到底身份不一樣,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文瓊轉過身,微笑地看著她:「怎麽,好奇我爲何要跟你說這些?我早就說過,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我們同樣出自文學館,又同樣被派來紫雲閣,我覺得我們應該是同伴。」
秦艽靜靜地看著她。
文瓊的臉僵了一下,還是笑著道:「有一件事恐怕你不知道,我們又有敵人了。解决了倩兒,幷不代表已經解决了後患,馬上皇后娘娘會送來兩個教導六殿下人事的宮女,這才是我們的大敵。怎麽樣?要不要聯手?」
「我很詫异你會有找我聯手的想法。」
「畢竟我們不是同伴嗎?伴讀宮女說到底不過就是個伴讀,可如果能成爲殿下的女人,那就不一樣了,你會從宮女變成主子。難道你不想脫離任意被人辱駡欺辱的處境,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不想。」秦艽漠然地看著她道。
「爲什麽?」文瓊的表情很怪异,似乎看到一個傻子。
「你說的這種主子,宮裡到處都是,可以低賤到泥裡,慘的時候,甚至連一個奴婢都不如。奴婢可以賤,可以不要臉,可以不擇手段,她們不能。我一直覺得想改變自己的處境,不該靠那些肮髒的心思,而是該靠自己。」
「你真病,你得病了,癔症!」
「隨你怎麽說。」
秦艽實在不想看到文瓊,就出去了。
她漫無境地地在宮裡走著,碰見有人了,就裝作有差事在身,急匆匆的樣子。但大多時候,她是碰不到人的,因爲皇宮太大,而那些假山奇石流水池塘長廊亭閣,可以讓她很輕易的隱藏自己。
她逛到了綉坊。
丁香正好手邊沒活兒,就把她領到住處說話。
她問秦艽今天怎麽跑出來了,她幷不知道最近秦艽一直很閒,秦艽也沒跟她說這些,只說今日休息。
兩人說了些閒話,期間丁香翻出了一包東西給秦艽。
都是鞋、荷包、呵子、癸水帶之類的物什,這些都是丁香沒事做的,秦艽的針綫活不行,所以她的一些貼身小東西,都是丁香幫忙做。
秦艽跟丁香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她昨晚一夜沒睡,今天又走了很久的路。丁香也沒叫她,給她蓋上被子,又把床帳子拉上了,幷去跟同屋的人打了聲招呼。
等秦艽醒來時,已是暮色四合。
屋裡多了三個小宮女,都是丁香的同屋。看得出她們跟丁香關係不錯,見秦艽醒了後,跟她說丁香去打飯了,讓她醒了別走吃了飯再走。
過了會兒,丁香提了個食盒回來。
明顯不是綉坊裡的飯食,這是丁香拿了銀錢,去找司膳司相熟的人弄來的。這種事幷不少見,其實只要有銀子有關係,宮女內侍們在宮裡的日子幷不難過,主子們用的她們能弄到,主子們沒有的,她們也能弄到。
丁香給了那三個小宮女一盤菜,就提著食盒帶秦艽出去了。
兩人找了個偏僻的小亭子,坐下用飯。
丁香幷沒有問秦艽是不是碰到什麽事,秦艽也沒有主動跟她說,兩人就只是吃飯。丁香還弄了一壺酒,說起來是酒,其實是果酒,喝了酸酸甜甜,不會醉人。
用完飯後,已是月上樹梢,秦艽就打算回去了。
丁香想找幾個人陪著送她,秦艽不讓,這時來喜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來喜哥哥,你怎麽來了?」
來喜才不想說,她從紫雲閣出來,小田子就跟著她,一直到他把事做完了,找了來。
「怎麽,你最近碰上什麽事了?問你什麽,你也不說。」回去的路上,來喜問她。
「沒,就是覺得特別無趣。」
「我以爲你是發愁蕭皇后又要往紫雲閣安插人。」
秦艽用詫异的目光看了看他,又笑著說:「來喜哥哥,你的消息越來越靈敏了。」
「我拜了個乾爹。」
秦艽停下脚步,看著他。
來喜點了她額頭一下:「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想待在牛羊圈了,那地方太髒也太臭,我想去內侍監,就在裡面尋思著攀點關係。幫著黃公公辦了兩回事,他覺得我還算得用,才給了個名頭,不是你想的那樣。」
現實和夢境總有驚人的相像,夢裡來喜出頭前也有個乾爹,也是姓黃。不過具體秦艽不太清楚,因爲那時候她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不過她知道黃內侍的背後站著和順。
內侍監首席大太監,元平帝的心腹。和貴也是元平帝的心腹,看似在宮裡也算得上號人物,但與和順比,還是差了那麽點,因爲和貴擁有的不過是元平帝的信任,可和順擁有的兵權。
和順掌著神策軍。
「來喜哥哥,我知道我沒辦法阻止你去做想做的事,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所謂的權勢,當變成一抔黃土時,就什麽也不是。」
這次來喜推了她額頭一下:「怎麽小點點的,這麽苦大仇深。行了,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這時,也到了紫雲閣附近,來喜停下脚步。
「好吧,你進去,我也回去了。」
「嗯。」
秦艽目送著來喜離去,才轉身打算從側門進去,却看到了那片海棠林。
她想了想,調轉脚步走了進去。
此時的海棠花已經謝得差不多了,偶爾白日從這裡經過,遠遠就見得碩果累累。
今晚的月色不錯,照射進來,給一切籠罩上了一層銀輝。
秦艽走了會兒,但這片海棠林太深,她幷不是個喜歡隨意將自己處於險境的性格,就打算轉身回去,却看到林子的深處亮著一盞燈。
那裡是木亭的位置。
她想了想,走了過去,竟看到了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