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是啊,半夜三更鬧騰,以秋蘭的性格,怎可能會管她們,更大的可能是遷怒,外面更深露重,就這麽在外頭站一晚,誰也受不住。
「行了,都趕緊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叫連翹的小宮女打著哈欠道。
鬧著要去換屋子的幾人,面面相覷一番,各自進了被窩。
丁香去熄了燈,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所有人都睡著了,秦艽却瞪著頭頂上的黑暗,任雜亂的思緒漂浮。
她本是不信這個夢,可夢裡發生過的事一一驗證。例如這改名之事,因她嫌六丫這個名字難聽,馮姑姑問大家名字時,她就報上村裡郎中給她的取的名字——秦艽。
秦艽是一味中藥,馮姑姑似乎覺得這個名字很特別,就沒改掉她的,而是把銀朱幾個的名字都改成了與她相同的中藥名。
就因爲這件事,銀朱幾人記恨了她許久,一直有意無意與她爲難。在夢裡是沒有發生今晚這件事的,但是第二天發生了一件事,銀朱等人故意攀扯她,還害她受了罰。
*
天還沒大亮,房門就被人砰砰敲響了。
幾個小宮女從通鋪上爬起來,手忙脚亂地把衣裳往身上套。
「半夏,你快幫我看看頭髮梳好沒?」
「豆蔻你也幫我看看。」
這裡面最鎮定的大概就只有秦艽,認真來說,她一晚上都沒睡著。
她先把自己的衣裳穿好,就去給丁香幫忙。剛入宮的小宮女除了衣裳都是制式的土黃色襖裙,髮型也是制式的,梳雙環垂髻,用與衣裳同色的發帶綁住。
她幫丁香梳好頭髮,又讓丁香幫她梳,兩人弄罷,把被子叠放好,相繼出了房門。
門外庭院中,叫秋蘭的大宮女正等著她們。
剛入宮的小宮女不熟悉宮裡情况,需要有大宮女帶著,本來是一個大宮女帶四個人,可這次採選入宮的小宮女太多,就由秋蘭帶了她們八個。
等人陸續到齊,秋蘭才開口訓話。
「從明天開始,我就不會再叫你們了,卯時起身,先去飯堂用早食,再去訓導司集合,去遲了不用我說,你們應該知道是什麽懲罰。」
「是。」
秋蘭又挨個檢查了她們的儀容,沒挑出錯來,才揮揮手讓她們走了。
……
這皇宮雄偉壯闊,反正剛入宮的小宮女是沒看到邊際。
她們從一入宮就來到這個地方,據說這裡叫掖庭,是宮女們居住的地方。而她們現在身處的地方是訓導司,一般小宮女入宮,都得經過訓導司調/教,才可真正入宮當差。
自打她們來到這裡後,就在這條長巷的範圍內活動。長巷很長,排列著數個大院子,裡面住的都是剛入宮的小宮女,長巷的底部就是訓導司的所在了,所有剛入宮的小宮女都在這裡受訓。
秦艽和丁香到時,訓導司的院子裡已經站了很多人,兩人沒有說話,去了後面站好。
時間一點點過去,陸續有小宮女匆忙趕來,秦艽見銀朱她們都來了,唯獨半夏沒到。
「半夏呢?」連翹好奇問。
「臨走時她說她忘了什麽……」
這時,從屋裡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管事姑姑。長臉,單眼皮,看面相十分嚴肅古板。她梳著單刀半翻髻,穿聯珠紋錦半臂,藍色襦衫,紅藍間色裙,姜黃色印花帔帛。
此人正是負責教導她們規矩的馮姑姑。
這些剛入宮沒兩天的小宮女沒人不怕馮姑姑,一提起她都是聞風色變,沒少有人被她罰哭過。
「都來齊了嗎?」
旁邊站著的一個叫秋葉的宮女道:「回姑姑的話,還差一人。」
正說著,半夏急匆匆從外面跑進來,一見所有人都等她一個,臉當場就嚇白了。
「你叫什麽名字?歸哪個宮女管?」
「我叫半夏,歸、歸秋蘭姐姐管……」
打從半夏一開口說話,很多人心裡都叫著要遭。無他,在宮裡說話也是講究規矩的,有人問話,視對方身份,有不同答話的方式。例如半夏跟普通的小宮女,可以自稱我,但是對著大宮女或者管事姑姑,就不能說我了,而是奴婢。
可惜她初入宮沒兩天,即使昨日馮姑姑已經教過了,她一時也沒改掉這個習慣。
果然,馮姑姑的臉當場拉了下來。
「那你爲何會來遲?」
「我、我……」
半夏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了。
別人不知她爲何會來遲,同屋的幾人却知道,只看她頭上的珠花就知道了。
半夏曆來愛俏,進宮時帶了一對珠花,這種小東西是可以帶進宮的。自打入宮後,小宮女從頭到脚都是宮裡發下的,灰突突一片,看著就讓人喪氣,有一對好看的珠花戴,格外顯得與衆不同。
就因爲這對珠花,讓半夏受了很多小宮女的羡慕,她今兒就是出門時忘了戴珠花,吃完早食回住處拿,誰知道正好撞在馮姑姑手裡。
半夏也不傻,自然知道這事是不能拿到檯面說,不然她的珠花肯定會被馮姑姑沒收。情急之下,她看見不遠處站著的秦艽等人,指著秦艽道:「都是因爲她,姑姑,她自從進宮後,每天晚上鬧夢魘吵醒大家,我也是被她吵得半夜睡不好,才會來遲了。」
這一幕又和夢中吻合上了,只是夢裡沒有夢魘之事。
在夢裡,她無辜被半夏攀扯,心中不忿,她從來不是吃虧不出聲的性格,就和半夏當場吵起來了,甚至道出半夏爲何會來遲的原因,才總算讓自己洗清污水。
可這麽做非但沒讓自己免於受罰,反而陪著半夏一起被罰了。經過這件事她才知道,宮規森嚴,在這皇宮裡,管事姑姑面前,哪是她可以大吵大鬧的地方,一般這種情况甭管誰對誰錯,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場。
「你說她夢魘,吵得你晚上睡不好?」馮姑姑問。
「是的姑姑,就是因爲她。」
馮姑姑看向秦艽,秦艽半垂著眼瞼,幷未替自己辯解。
這種行舉反倒惹來馮姑姑的注意,她在宮裡待的年頭長,手裡訓練過數不清的小宮女。這些小宮女來自民間,剛入宮很多都改不了習性,嘰嘰喳喳,吵得人頭疼,沒受過委屈,不服輸,不懂規矩。
殊不知宮裡就是讓人受委屈的地方,如果連委屈都受不了,也熬不到够年頭出宮。
「你爲何不替自己辯解?」
「姑姑不讓說話,奴婢不敢開口。而且奴婢相信是非曲直姑姑自有公道,不是可以隨意任人誣陷的。」
「很好。」馮姑姑贊賞地點點頭,又問半夏:「你還有什麽話說?」
「姑姑,真的是她害我昨晚沒睡好,不信你問和我同屋的其他人。豆蔻、銀朱,白芷,你們幫我說說話,是不是秦艽昨晚夢魘吵醒了我們?」
一看馮姑姑的態度,就知她是偏向秦艽的,銀朱等人哪裡敢幫半夏說話,都是囁嚅著不敢出聲。
馮姑姑皺起眉:「既然是你來遲,來遲就要受罰,秋葉。」
「是。」
不用馮姑姑明言,秋葉就領著半夏去了一邊,拿了個裝著水的銅盆給她,讓她跪著用手捧著,捧够半個時辰才能休息。
見此,很多小宮女都變了臉色。
這兩日她們受訓的內容,除了背宮規,就是練頂盆。
在銅盆中放上水,從小半盆到半盆,再到一滿盆,能捧上半個時辰面不改色手不抖爲合格。然後是練頂盤,將銅盤頂在頭上,不掉下來爲佳,最後是頂著盤子走,以盤中之水不會蕩出爲合格。
她們現在還處於捧盆的階段,盆裡隻放小半盆水,昨天練了一日,所有人都是苦不堪言,大家站著捧都難以支撑,更何况是跪著了,所有重量都集中在手臂上。
果然也不過一刻鐘不到,就聽得哐當一聲,盆落水灑,淋了半夏一身水。
半夏被淋成落湯鶏,委屈地哭了起來。
秋葉快步走過去,用竹篾板打了她兩下:「還哭,嘴給我閉上,宮裡不是哪位貴人薨歿,一概不許哭……」
挨完了打,繼續頂盆,連衣裳都不准換。
目睹了這一切的小宮女們,俱是被嚇得臉色發白,宮廷的殘酷之處第一次在她們面前一覽無遺的露出猙獰的爪牙。
站在高處的馮姑姑,環視一衆人,雙手交於腹前,道:「記住了,在宮裡,位高者不說話,你們不可搶先出言,言必自稱奴婢,別忘了自己的身份。還記得宮規的第一條是什麽?」
「口是禍之門,舌是斬身刀,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①。」下面一衆小宮女异口同聲答。
「很好,記住這個,多幹活少說話,你們在宮裡才能活得長長久久。」
*
上午的功課是背宮規,以及練習行走站姿。
這些小宮女年紀都在十二到十四之間,很多出身市井鄉野,大字都不識一個,練習行走站姿也就罷,背誦宮規真是爲難了她們。
有人學了兩日,也就只能背幾句,還是磕磕絆絆,前言不搭後語。不過今天可沒有昨天那麽好了,馮姑姑說了,背不完二十句不准吃午食。
早食不過是稀粥加窩頭,很多人早已饑腸轆轆,午食再不讓吃,下午還要練頂盆,再挨到晚上誰也撑不住。也因此本來不太上心的小宮女們,都加緊在心裡牢記,生怕中午不給飯吃。
在這些的督促下,一衆小宮女都完成的極好,有幾個背得不太流暢,但負責檢查的宮女都讓過了。
丁香揉著胳膊,和秦艽一同往飯堂走。
「很疼?」之前練站姿的時候,丁香總是不對,挨了秋葉兩記竹篾。
丁香點點頭,泫然欲泣:「她們打人好疼,宮裡好可怕,秦艽,我想回家。」
秦艽往四周看了看,拉著她去了墻角,摸了摸她手臂道:「以後可別再說這種傻話,忘了姑姑怎麽說?宮裡不能哭,除非哪位貴人薨歿,就算要哭,也不能在人前哭,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