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相
琉璃不想死,主要是放心不下朱儆。
先前她的人生太順遂了。
就算是宮裡盛傳皇后要抱走儆兒的時候,琉璃都沒有想到過會跟朱儆分開過。
事實果然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流言”終究只是流言而已。
但是所謂“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
本以為接了范垣出來,不管他的所圖何等的不光彩,終究能夠把命保住,橫豎能跟儆兒在一起就成。
人算不如天算。
自從上了京,琉璃一天比一天更想念朱儆,只可惜那孩子並非常人,沒有誰比琉璃知道要見他何其艱難。
一天天過的十分煎熬,琉璃絞盡腦汁地想法兒,想找到個能夠進宮見見那孩子的法子,卻終究一無所得。
對於儆兒的想念漸漸地蓋過了對死亡的恐懼,琉璃甚至想過,可不可以找個機會跟范垣承認自己是琉璃,求他帶自己進宮去……
當然,這樣做的下場也許就是被范垣當作是瘋了。
溫純原本就是小呆子,再瘋一瘋,那場景簡直不能想像。
這段日子裡,琉璃也見過范垣兩次,都是他來給馮夫人跟太夫人請安。
范府太夫人年事已高,平日裡懶怠動彈,精神也短缺的很,每天這些小輩們去請了安後,也不敢圍坐太久。
這天,范彩絲跟范芳樹來邀請琉璃,同去給府裡的太老夫人請安。
三人正走著,遠遠地望見前方廊下范垣迎面而來。
琉璃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心情複雜,很想問問他朱儆好不好。
目光異樣的讓范垣都留意到了。
還是范芳樹拉了拉琉璃,向著范垣行了禮。
范垣去後,范芳樹對范彩絲道:“你說四叔這次來,會不會是因為承兒被打的那件事?”
彩絲道:“姐姐怎麼傻了?老太太都已經說不出聲了,要為承兒的事,也不會跑來這裡。”
范芳樹道:“別看老太太病的如此,還是惦記著曾曾孫子呢,解決沒解決的,四叔自然要來回稟一聲。”
彩絲道:“說起這件事,承兒也是沒眼色,惹誰不好,卻惹鄭家的人,難道不知道我們跟鄭家是有仇的嘛,偏偏人家又是皇親,又是世家大族,都是被寵壞了才不知天高地厚。”
范芳樹冷笑道:“承兒哪會知道這些。只怕他連咱們府裡跟鄭家怎麼交惡的都不知道呢。”
彩絲也點頭笑說:“別說是他,連我也是才隱約聽說的。”
他們見左右無人,只有溫純這個小呆子在,就悄悄地抱怨說:“四叔幹嗎要招惹這樣的強敵呢,就算是為了先皇太后,也不至於明目張膽地把整個世族鄭家都得罪了。先前鄭皇后要奪太子,就該從著鄭皇后的意思,做什麼要護著那一對孤兒寡母的?”
因為方才看見范垣後,琉璃心情起伏,怕臉上會露出什麼來。
所以這會兒就裝作玩耍的模樣,在拉扯欄杆外一根花枝。
當聽見兩姊妹說起大房裡那小孩子范承的事——這件事琉璃也是知道的。
做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呆子”的最大好處,就是任何人說什麼話都不會特意避開她。
所以雖然來到范府還並不算太長時間,琉璃對於各處的隱秘,卻都聽說了不少。
遠的且不說,眼前便現成的例子:比如范芳樹常說范彩絲仗著聰明不饒人,其實不過是個姨娘養的,范彩絲也常對她吐槽說范芳樹是個榆木腦袋,就算是繼室養出來的又怎麼樣,只是個空花架子。
但他們兩個卻日常形影不離,在一起的時候,蜜裡調油的如親生姊妹。
范府長房還算是人丁興旺。
長房大爺也就是范垣的大哥,今年五十五歲,足足大范垣二十八歲。
此人早婚早育,嫡子范繼,妾生的叫做范糾。
有三個小姐,最長的一位已出閣,范芳樹是繼室所出,范彩絲跟范糾一樣同是辜姨娘所生。
嫡子范繼已經成婚,膝下有一個小兒子名喚范承,今年才十五歲,因從小嬌養,便出落成一個合格的紈絝子弟。
先前范承在外跑馬玩耍,跟兵部鄭侍郎家的公子起了齟齬,雙方大打出手,范承不是對手,被打傷,鎩羽而歸。
按理說平日裡這位小爺在外惹禍,未必有人敢為難他,畢竟有范首輔的金字招牌擋煞。
然而對方卻是出身滎陽鄭氏,而先前在宮內的“奪子”之爭中,畢竟是因為范垣的暗中助力,才讓勢在必得的鄭皇后空籌謀一場,最後竟落得個退守佛堂的地步。
這件事外頭雖然不知,鄭家內族是明白的,起初還秘而不宣,後來經歷了范垣“倒臺”,才略流露幾分,更因為皇太后已經駕崩,所以才漸漸地都透了出來。
琉璃雖知道范承被打,可是內宮的這件事,卻還是第一次聽聞。
手一松,那花枝便咻地一聲彎飛了。
范芳樹跟范彩絲並未在意琉璃,就像她是個隱形人一樣。
這段日子,兩個人常常來找琉璃玩耍,起初琉璃以為她們是好意,因要裝傻,心裡還略愧悔呢。
但是隨著兩人發現琉璃真的不會說話,便徹底放了心,有些話對她並無避忌。
慢慢地從兩人的交談裡,琉璃才知道,是馮夫人特意吩咐她們平日裡要帶著琉璃一塊兒玩的。
馮夫人本是怕冷落了琉璃的意思,但對范家姊妹來說,找個小傻子一起玩耍難免無聊,卻又想要討好馮夫人,所以每次都不敢怠慢地來找琉璃,可是見了面,卻又沒有話題可說,於是兩人就閑坐著亂說八卦打發時間,琉璃在旁邊默默地反而聽了個飽。
此刻范芳樹道:“唉,我聽說,當初先皇帝礙于鄭家勢大的緣故本來已經答應了鄭皇后,要把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抱給鄭皇后養呢,是四叔從中攔著不許,也不知他同先帝說了什麼,此事才作罷的。要說咱們四叔是的確夠手眼通天的,這種難辦的事兒都能做成,就是眼神不大好,怎麼就要幫助先皇太后呢……現在好了,皇太后駕崩了,咱們又跟著白白地得罪了人,簡直是雞飛蛋打嘛。”
“可不是?人都說,陳翰林家早死絕沒人了,鄭家的人卻像是兔子一樣,遍地都是……還有不少高門權宦,任憑是誰也知道哪方面不能得罪呀……”
兩人說的起勁,眼見要到了老夫人門前,突然范彩絲叫道:“啊?那小呆子……咳,純兒姑姑呢?”
“她不是跟著咱們呢嗎?”范芳樹也忙回頭打量,卻見身後廊上空空如也,竟不見了溫純的身影。
***
琉璃聽見了芳樹跟彩絲兩人揭破了當初奪子的真相,猶如轟雷掣電。
她原本以為當初皇后要抱養儆兒,只是流言,雖然那流言盛極,也曾害得她輾轉反側的擔心……可哪裡想過底下更比自己所知道的還暗潮洶湧。
琉璃突然想起來,當初鄭皇后的確對自己提起過這個意思,當然,皇后性情賢德,並沒有直接說要抱養,只說琉璃身子弱,她要替琉璃看管儆兒幾日。
換了其他的妃嬪,自然就立刻警覺起來。
可琉璃也並沒多想,只是她打心裡不舍的儆兒離開,便實話實說地表示自己的身子還好,就不必去煩勞皇后了。
琉璃直截了當拒絕後,當時皇后的臉色就有些不好。
後來流言更厲害的時候,那天在同皇帝相處,琉璃忐忑不安地詢問武帝。
皇帝笑道:“這也是因為皇后疼愛太子,幾乎視若親生,所以才有如此流言傳出啊,不必過於憂慮,這是好事。”
琉璃只是單純,並不愚笨,尤其是跟兒子有關,自然格外敏感。
聽皇帝的回答似乎有模棱兩可的意思,“好事”?皇后疼愛太子是好事,“流言”也是好事?還是說皇后要親自撫養儆兒是好事?
那一陣兒她開始緊張朱儆,叮囑他不要到處亂跑,晚上睡覺也不叫帶他回太子寢殿,自己抱在身邊睡。
儆兒雖然年幼,卻已十分懂事,大概也察覺到什麼,有一日皇后派人接他過去,他甚至自己裝作肚子疼,不肯去。
琉璃私下裡未免又求武帝……畢竟她沒有任何的外戚可以依靠。歷史上妃嬪所生的兒子給皇后親自撫養的事也屢見不鮮。
假如在那個時候,朝臣們推波助瀾地上個摺子,懇求將皇太子抱給鄭皇后撫養,那此事必然是就鐵板釘釘了。
但是這些都沒有發生。
朝臣們安靜的異常,甚至在有這種聲音冒出來的時候,會有諫官立場鮮明地表示,孩子就該跟著親生母親長才是正理,何況貴妃娘娘賢德貞靜,嬪禦有序,仁恕孝順,毫無任何過失……等等,說了無限的讚美之詞,總而言之,不該剝奪母子天倫之類。
那會兒,琉璃風聞如此,還以為朝中畢竟還有忠直誠懇的人,體諒他們孤兒寡母的苦楚,肯為自己出頭。
現在回想……
原來如此。
當她在深宮裡抱著朱儆,日夜不安,怕兒子離開自己,絞盡腦汁想用自己的法子改變這種狀況的時候,已經有人為她拼命做好了一切。
琉璃越跑越快,追出了廊下,依稀看見前方范垣蒼直的背影。
“師兄!”心裡那一聲喚,幾乎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