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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床笏》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爭風

 鄭宰思突然提起這件事,琉璃一驚。

 這才明白,原來那天他果然都聽見了。

 她正想要否認,鄭宰思卻又道:“皇上對純兒也很是不同,前兒還問起你近來怎麼樣。”

 琉璃聽了這個,不禁又問:“真的?”

 鄭宰思道:“我怎麼會騙你,不信的話,下回見到皇上,純兒就親口問他就是了。”

 琉璃的雙眼之中不禁透露出嚮往,喃喃道:“下回?”那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了。

 鄭宰思仿佛知道她的心意,笑問:“純兒也想見皇上嗎?”

 琉璃心中雖然是一千一萬個想,可因方才鄭宰思突如其來那一句,暗暗多了幾分警惕,便回答:“誰不想見皇上呢。”

 鄭宰思道:“不錯,每個人都想見皇上,只不過皇上想見的人卻不多,我聽宮裡的人說,有一次皇上還想傳你進宮呢。”

 琉璃微睜雙眼,鄭宰思又歎道:“如果不是首輔大人覺著如此貿然行事有些不妥,只怕真的就傳進去了。”

 琉璃低下頭去。

 兩人說到這裡,養謙端著茶杯踱了回來,道:“好了,鄭兄也該進宮去了,若耽擱了,我可就罪該萬死了。”

 鄭宰思哈哈一笑起身:“有什麼妨礙?回頭皇上問起我為什麼遲了,我也好說是來見純兒了。皇上必不責怪。”

 養謙笑著搖頭。

 鄭宰思又對琉璃道:“是了,純兒雖然一時半會兒見不到皇上,不過若有什麼話,或者什麼東西要我捎帶給皇上,我倒是可以盡力。”

 養謙很意外,忙道:“鄭兄不可玩笑,你雖然身份特殊,但也不能私自從宮外往裡頭帶東西,給人知道了可大不妥。”

 鄭宰思笑道:“放心就是,先前我也時常偷偷拿些可玩、可吃的東西進宮給皇上,無人察覺,就算有人知道一二,也不敢當面搜查為難。”

 養謙又笑:“倒要謹慎規矩些才好。”

 鄭宰思也笑回:“若說謹慎規矩,現成的已經有了個首輔大人,每日把皇上約束的極辛苦,我要是不給皇上再找點樂子,畢竟是小小的孩子,怎麼了得。”

 養謙見他越說越肆無忌憚,索性道:“罷罷,當我沒說。”

 琉璃卻被鄭宰思這句話惹得心跳不已,心裡想跟朱儆說的話自然是多的不可勝數,可是哪一句都不能讓人捎帶。

 至於要給他什麼東西,卻一時想不到有什麼可帶之物。

 她呆呆聽著養謙跟鄭宰思說話,心裡著實不是滋味。

 恨不得就大叫“把我也帶進宮”去。

 最後琉璃只得說道:“我、我沒什麼可帶的,只是請鄭大人轉告皇上,務必……保重身體,別任性了不肯吃藥。”

 說到這裡,眼尾已經泛紅了。忙低頭打住。

 鄭宰思望著她,斂起了三分笑:“純兒妹妹放心,這話我保准帶到。”

 養謙送鄭宰思出門,這會兒雨下的小了些,兩人仍撐著傘並肩去了。

 琉璃走到門口張望,人雖在這,魂魄好像已經隨著鄭宰思一起進宮而去。

 不多時養謙回來,見琉璃站在門口,一怔之下,打趣道:“怎麼站在這裡?人都走了。”

 琉璃醒神,轉身進了里間。

 養謙見她悶悶不樂:“才好端端的,又怎麼了?”

 琉璃打起精神來:“哥哥,你怎麼把鄭大人帶了過來?”

 養謙笑道:“正是因為今兒弄好了房子的事兒,他又要進宮,順路就帶了過來了。妹妹,你看鄭侍郎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養謙道:“他的人品,相貌,性格,是不是……都是不錯?”

 琉璃詫異起來,這才醒悟養謙的意思,皺眉道:“哥哥,你瞎說什麼?”撇開養謙,自己往裡頭去了。

 養謙忙跟了過去,低聲說道:“哪裡是在瞎說,你看鄭侍郎的行事,何等細心體貼……”

 琉璃一心牽掛朱儆,更想不到養謙居然私下裡存了這個念頭,情急之下便道:“哥哥,說好了我不嫁人,你怎麼這樣著急要打發我出門似的?”

 養謙微怔。

 起初養謙當然並不著急,只不過偏偏目睹了范垣對琉璃那樣輕薄,琉璃非但不怪罪他,反而替他說好話,這才讓溫養謙著急起來。

 他滿心覺著自己妹子給范垣欺哄蒙蔽了,如今除了張羅搬家的事,另外便要趕緊找個更好的人,自然就可以讓她慢慢地回心轉意,明白過來。

 這會兒聽琉璃如此質問,養謙頓了頓,默默說道:“若不是為了妹妹著想,我又何苦這樣。”

 琉璃回頭,養謙道:“實話不瞞妹妹,其實母親先前跟我說過,姨母那邊屬意鄭侍郎,那會子我還覺著鄭侍郎‘齊大非偶’,不是妹妹的良配,誰知范垣居然、居然那樣喪心病狂,妹妹你更是被他迷惑,我怎能看你如此?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做為妹妹的終身,我寧可是鄭侍郎,也不是那個偽君子!”

 ***

 此後一連數日,鄭宰思不曾上朝,不曾入宮,甚至也沒有跟知交等聚會應酬。

 養謙因為近來跟他熟絡,連日不見未免牽掛,只聽說他病了,暗中擔心,這一日他特意抽空前往鄭府探望,門上詢問了名姓,入內通報。

 不多會兒,有一名管家走了出來,作揖陪笑說道:“我家六爺因現如今不在家中,去了城外莊子裡住幾日去了。”

 養謙詫異,便問鄭宰思病情如何,管家道:“沒什麼大礙,休養幾日便是了,等六爺回來,小人自回向他轉告溫大爺的意思。”

 養謙因為是個極擅交際的人,見鄭府連個主人都不露面,只派了一名管家,而且這管家雖看著禮數不缺,卻隱隱透出些皮笑肉不笑的光景。

 養謙便不露聲色道:“既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養謙離開鄭府,上馬往回,馬蹄得得才行了一丈開外,隨風隱隱聽得身後門房正說:“就是他們,竟還追上門來了……”

 “倒不知給六爺吃了什麼迷魂藥……讓六爺……”

 養謙一頭霧水,只得暫且回府。

 又過了四五日,鄭宰思才又露面。

 只不知為何,仿佛比先前要憔悴了些許,但仍是笑呵呵的模樣不改。

 這天退朝,大家都圍著鄭侍郎噓寒問暖,鄭宰思團團道謝。

 等眾人都逐漸散了,鄭宰思望見對面有個人,默默地正看著他。

 鄭宰思呵呵一笑,上前行禮:“首輔大人,我缺班了這許多天,不知有何訓誡?”

 范垣道:“鄭大人因何缺班。”

 鄭宰思道:“病了呀,滿朝文武都知道。”

 范垣道:“哦?是什麼病?身上的病,還是心病,或者是身心俱病。”

 鄭宰思哈哈大笑,笑了會兒才道:“那不如您給我看一看。”

 范垣道:“我沒工夫。只不過,既然病了這場,也已經好了,鄭大人以後可要保重貴體,別再病了。”

 滿朝文武都知道鄭大人病了。

 但卻不知鄭宰思為什麼突然好端端地就得了病,如此蹊蹺。

 卻瞞不過范垣。

 鄭宰思跟范垣似的,早就是適婚的年紀,一個孤僻,一個風流,卻都是不羈之人,所以都還沒有婚配。

 只不過鄭宰思比范垣好些,內閣張尚書的小女兒正十八歲,才貌雙全,是個難得的名門閨秀,且兩家也門當戶對,極為相襯。

 本來都要談婚論嫁了,突然鄭宰思改了主意。

 鄭家是大族,盤根錯節,甚至比范府更複雜數倍。

 鄭宰思先前雖行為不羈,但都是才子才情,情有可原。然而這婚姻大事,且又是兩家看好了的,如今半道突然要改,誰能受得了。

 鄭夫人先是私下勸說,卻無法讓鄭宰思回心轉意。

 鄭大人一怒之下,親手執行了家法,把鄭宰思狠狠地打了一頓……讓鄭宰思又享受了一把少年時候才有的待遇。

 皮開肉綻,腿幾乎都打折,才在家裡休養了這麼多天。

 本以為鄭宰思經過這場折磨會回心轉意,誰知仍是咬牙不鬆口。

 如今正在跟家裡僵持著呢。

 這也是為什麼溫養謙那天去探望鄭宰思的時候,給鄭家的人冷落。

 范垣雖然是首輔,但卻是新貴,跟鄭家這種累世簪纓的大族比不了。而且溫家又是旁親,毫無根基,再加上之前還有些奇怪的流言蜚語,所以鄭家的管家才會那樣對待養謙。

 這個養謙自是不明所以的。

 范垣因為知道此事,所以才跟鄭宰思打“身病心病”的機鋒。

 而鄭宰思也果然聰慧了得,立刻領悟了范垣的意思。

 此刻鄭侍郎努了努嘴,琢磨著說道:“我這病只怕一時半會兒好不了,身上的病好了,心上的病還在,遲早要發作。”

 范垣本是要走的,聽了這句,便止步回身:“你說什麼?”

 鄭宰思笑道:“我是說,心病還需心藥醫,等我吃了心藥,這病才會從裡到外都好了。”

 “那鄭大人的心藥是什麼?”

 “是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

 迎著范垣懾人的目光,鄭宰思道:“正是大人的表妹純兒姑娘。”

 兩個人的這場對答,就像是擊鼓交鋒,唇槍舌戰,隱隱地有兵器交擊發出的聲響。

 直到鄭宰思這句話說完後,一切的響動刹那間歸於死寂。

 鄭宰思摸摸鼻樑:“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人該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我有。”

 “洗耳恭聽?”

 范垣冷笑:“你求不起。”

 ***

 且說養謙因聽說了鄭宰思終於回歸了,便來相見,遠遠地看著眾朝臣行走間紛紛避讓著什麼,以至於把那個避讓的地方繞成了個無形的圈。

 將走近看時,才發現那圈子之中站著的,正是鄭宰思跟范垣。

 養謙見范垣在,便不再上前,只在旁邊等。

 那邊兒范垣也瞧見了養謙,卻面無表情地轉身去了。

 直到現在養謙才走過去,招呼鄭宰思。鄭宰思見是他,便笑道:“溫大人。”

 養謙望著他微微泛白的臉,問道:“鄭兄先前是怎麼了?”

 鄭宰思聳聳鼻頭,笑道:“沒什麼,一點小晦氣罷了。”

 養謙問:“四爺方才跟你說什麼?”

 鄭宰思甩甩袖子:“他罵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養謙本是肅然問他的,突然聽了這句,不禁失笑,又忙問:“胡說,我看四爺並沒有罵人似的。”

 鄭宰思歎氣:“雖沒有罵,可他的眼神是這麼說的。”

 養謙忍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鄭宰思並沒有回答,只是攬著養謙的肩膀道:“我在家裡病了這些日子,嘴裡淡出鳥,今日就去喝一場如何?”

 養謙道:“你才病好,就去喝酒?”

 鄭宰思道:“無妨,一醉解千愁嘛。”說罷仰頭大笑,卻也不像是個有什麼憂愁的樣子。

 這日養謙陪著鄭宰思,痛快喝了一場,入夜方回。

 才下車,就有小廝過來扶著,著急道:“溫大爺怎麼才回來,裡頭催了好幾次,叫找人呢。”

 溫養謙趁興問道:“何事?”

 小廝道:“奴才們不知道,橫豎您進去就明白了。”

 養謙不知如何,忙快步入內,先去溫姨媽院中,才進門,就見溫姨媽在堂下走來走去,熱鍋上的蚰蜒一樣。及至看養謙,忙奔出來捉住手:“你去哪裡了,如何這半天才回來?”

 養謙不顧解釋,忙問:“出了何事?”

 溫姨媽怔了張嘴卻又打住,拉了養謙進門,才愣怔著說道:“好端端地不知為什麼,這府裡四爺……突然跟我說要娶你妹妹!”

 養謙本還有五六分酒,聽了這句,猶如一盆冰水兜頭澆落,頓時驚的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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