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青梅(上)
這日, 琉璃因跟端王說好了, 欲去寺內赴約。
入寺之後,遠遠地望見那一片粲然杏花綻放, 以及杏樹之下那風華絕代似的端王殿下。
正欲往前的時候,突然手被毫無預兆地握住了。
琉璃又是震驚又且懵懂, 回頭看時,意外地望見, 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范垣。
有些無法置信, 似乎覺著范垣本不該、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但心中卻隱隱地竟有些無法按捺的歡喜。
琉璃還沒有開口,就聽范垣說道:“跟我來。”
他的語氣跟聲音,不容置疑。
其實也的確容不得琉璃置疑, 范垣的手緊握著她的手腕, 幾乎不等她回答,便拉著她往後飛奔。
琉璃身不由己地隨著他, 越跑越快,似乎看到有人圍攏過來,也有喝問的聲音,但卻阻不住范垣的腳步。
琉璃覺著心跳的越來越快, 眼前景物晃亂,如夢似幻,直到出了寺廟, 拐過了街口, 她整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師兄,你……”
那雙熟悉的鳳眼盯著她,濃眉微蹙,眼神懾人。
他的手握的這樣緊,讓琉璃的腕子有些發麻。
“不要去見他,”是范垣終於開口。
“啊?”
“不要去見王爺,”范垣的聲音很堅定,“師妹,我娶你。我要娶你。”
也許是跑的太快太急了,琉璃的呼吸困難,眼前發黑,雙腿不僅發軟,而且顫簌簌的,仿佛要直接暈厥過去。
有什麼……好像不對。
但是他這句話,卻像是一顆巨大的定心丸,又有無限的可使人歡悅、安神的功效。
就好像她等了太久,許是等了一輩子……才終於等來的姍姍而遲的一句話。
***
接下來發生的故事,是在情理之中,而在意料之外。
琉璃並未去見等在杏花樹下的那個人,而是跟范垣回到了陳府。
陳翰林已經默許了兩人之間的親事,只是對外並未宣揚。
突然有一天,端王親自登門。
陳翰林正好在家,於正堂同端王相見。那會兒琉璃人在後宅,對於端王突然而來,不免驚愕,也不知他是何意,又跟父親說些什麼。
正在忐忑,外間陳翰林親自來到,對琉璃說道:“王爺想見一見你,你去跟他說兩句話吧。”
琉璃忙問道:“王爺跟父親說什麼了?”
陳翰林眉間有一抹憂慮之色,卻向著琉璃一笑:“沒什麼,你去吧。王爺十分的賢德,並不是那等恃強淩弱的人,放心就是了。”
琉璃只得前往正堂去見端王,挪步如同蝸牛。
還未進院門,就見那紫薇花樹下站著熟悉的人影,琉璃只覺著心頭砰地一跳,不知為什麼那惶恐不安的感覺越發重了。
她躊躇著不敢進門,正欲退縮,那邊端王已經回過身來。
眼前所見的,是端王朱睿琮,俊美威嚴,風采依舊。
但是在瞬間,又像是那個她無法割捨的孩子的臉——朱儆。
突然間,琉璃明白了自己在惶恐什麼,她惶恐的不是將見到端王,而是原本該有的她的將來,以及那個她愛逾性命的朱儆。
她要嫁給范垣了,那就是說,她跟端王的緣分已經斷了,但如果是這樣,那個本該出生的孩子將怎麼辦?
難道,這世上就再也沒有儆兒了?這念頭才一萌生,就仿佛有人把自己的心撕開了一樣,痛不可擋。
琉璃本要邁步上臺階的,此刻卻淚如雨下,躬身蹲了下去。
***
“師妹,師妹!”耳畔有人在叫自己,焦急的,“琉璃!”
有人握著她的肩膀,卻又捨不得用力搖動,只微微用了幾分力氣,琉璃掙扎著,終於睜開眼睛。
她抬頭看時,卻對上范垣凝視的鳳眼,雙眸裡滿是憂慮。
琉璃還未反應過來,耳畔又響起小孩子的叫嚷聲:“母親怎麼了?”
琉璃回頭看時,卻見是那兩個雙胞兄弟,小鳥一般趴在床邊,烏溜溜地眼睛裡也全是擔憂。
望著兩個孩子的臉,琉璃突然醒悟過來,繼而……如釋重負。
太好了。
一切都沒有改變,她不需要做出令人恐懼的選擇。
先帝已去,儆兒還在。
她同范垣也已經兒女成行。
但是鼻子仍是有些泛酸,眼睛也發澀。
范垣攏著她的肩頭問:“是做了噩夢了?”
琉璃點了點頭:“嗯。”
雙胞兄弟聞言,心領神會,齊聲說:“母親這麼大了,怎麼也會做噩夢?”
兩個孩子奶聲奶氣的說著,卻滿臉大人般的傲然,畢竟,他們並沒有因為做噩夢而嚇得哭起來,他們已經是小小的男子漢了。
琉璃望著兩個孩子小大人般的神情,在瞬間破涕為笑。
她舉手,把兩兄弟半抱半拉地帶到榻上身邊,一左一右地抱入懷中。
兩個驕傲的小男孩兒立刻變得乖巧:“母親不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琉璃眼中還有淚光,卻笑個不住,在兩人臉上親了親:“好好好。”
范垣在旁邊瞧著這一幕,想到方才聽見琉璃的夢囈。
他心中狐疑,卻並不提起,只笑道:“混小子們,這會兒只管說,等長大了還不是跟明德一樣,哪裡還栓得住?我原本還以為留明澈在家裡陪著你,誰知也迫不及待的飛了,一個個都靠不住。”
琉璃抱著小孩子們,心中的惶惑驚痛才慢慢地消散,聽范垣如此說,問道:“對了,明澈現在怎麼樣了?”
明德奉命遊學,在南北士子之中聲名鵲起。
且明德行事穩重,很有章法,更雖有才華,並不輕浮,反而謙恭溫良,是以不僅許多年紀差不多的才子敬慕他,更很得許多大儒的青眼,交口稱讚,所以雖還未曾參與科考,卻先盛名在外了。
且明德身邊也有范垣所派的侍從相隨,時不時會傳信回來,不必擔憂。
只有明澈是女孩子,又是偷偷跑出去的,讓琉璃十分掛念,生恐她缺衣少穿,或者少不經事的被人欺負了。
范垣道:“放心,明澈現住在溫家住的很安穩,她鬼精靈著呢,你只擔心別人被她欺負,別為她擔心才好。”
琉璃笑道:“明澈的心計卻很像是師兄了,生為女孩子實在是可惜了。我常常聽她自怨自艾,覺著自己該是個男孩子,那才自在呢。”
琉璃說到這裡,略略遲疑,不曉得要不要繼續問下去。
范垣何等精明,早在提起了明澈的時候,就料到琉璃的意思了,因說道:“你是不是擔心她見到了……他?”
琉璃立刻明白,忙點頭。范垣說道:“我得消息的時候,還並未有事,不過既然到了天子腳下,如果碰了面,也並不意外,橫豎一切自有緣法,以他的心性,絕不至於對明澈如何,他只瞧我不順罷了。”說到最後,便故意流露出一絲淡漠。
琉璃忙抬手拉住他的衣袖:“師兄……”
范垣才笑道:“行了,我只說說罷了。我若有什麼怨言,就不至於心甘情願的深隱潛藏了。”
他們說著,雙胞兄弟便問:“父親在說大姐姐遇見了哥哥嗎?”
原來兩兄弟畢竟年幼,懵懂之間,以為兩人說的是明澈遇到了明德。
范垣同琉璃對視一眼,琉璃摸摸兩人的頭,笑道:“是呀。”
到年底的時候,京城傳了消息回來,說是太妃病弱,明澈進宮陪侍嚴太妃去了。
至少,范垣是這樣對琉璃說的。
***
對於朱儆而言,這一個新年過的尤其不同。
在郊縣雖早有防備,仍是給明澈偷偷逃了,對此,朱儆並不覺惱怒。
經過這數年歷練,皇帝早不是當初那個動輒燥怒、衝動的小孩子了,同時隨著年紀的越來越長,對於先前他所厭惡惱恨的范垣對自己的種種教誨,卻有了不同的感悟,慢慢地覺察出范垣的苦心來了。
所以這一次,才按捺不住南下,一則是找尋生母,二則是為了……自己的老師。
但雖然朱儆的心意已經轉變,可正如范垣所說的一樣,倘若他不曾娶了琉璃,那麼兩人之間興許會“前嫌盡釋”。
然而,就算是尋常人家的孩子,都會對“繼父”有些異樣心情,何況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哪裡會容忍這種事,始終是一道過不去的心坎。
倘若當初范垣死在了南安王的手中,此後小皇帝長大,回想起當初他的種種教誨以及種種好處來,興許會後悔,也興許會感念,但如果事情重來一次,朱儆仍會選擇讓范垣死。
范垣深懂這種心理,所以仍是不肯讓琉璃現身跟朱儆相見。畢竟皇帝有自己要走的路,什麼骨肉情深之類……對朱儆而言實在太過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