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二笑(上)
琉璃從未認真想過會有個跟范垣的孩子,或者說是從來不敢去細想。
畢竟她已經有了朱儆。
卻沒料到,一切竟來的這樣猝不及防。
原本她以為是昨晚上吹了風受了寒,誰知大夫來後,才一診就發現是喜脈,可當琉璃聽見那聲恭喜後,卻著實沒有什麼驚喜的意思,也許是只有突如其來的震驚而已。
琉璃不由自主地十分茫然,她無法想像自己會還有個除了儆兒之外的孩子,而且還是跟范垣的血脈,又是如此迅疾而來,聽起來像是夢一樣。
恰好溫姨媽也在旁邊看著,突然聽了這個消息,溫姨媽卻是驚喜交加,連連問大夫有沒有診錯。
待消息確鑿後,溫姨媽便叫丫鬟領著那大夫出外,命重重地賞他。
溫姨媽又看琉璃滿面茫然,卻也有些明白她的心情。
畢竟在溫姨媽看來,自己的女兒尚是小女孩兒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為人母了,一時間茫然無措,也是有的。
溫姨媽握著琉璃的手,笑道:“這可怎麼說,如何就這麼快呢?”
琉璃呆呆地看著她:“是呀,我、我也不知道。”
溫姨媽慈眉善目地看著她:“傻孩子,又說呆話了,我哪裡是真的問你,何況既然成了親,這自是必然的,雖然有些快,但這畢竟是大大的喜事。”
溫姨媽從最初的驚愕中反應過來,又喃喃道:“真想不到,我這樣快就要當外祖母了?”
想到要有個小孩子給自己抱著,喜歡的無法言說,又對琉璃道:“連你也是才知道,姑爺當然也還蒙在鼓裡,等他知道了,指不定多高興呢。”
琉璃道:“他會高興嗎?”
“那是當然了,”溫姨媽拉住琉璃的手,看著她道:“他畢竟大你這麼多,換了別人,早就兒女成群了,也該給他有個一子半女的承歡膝下,這樣多好!你且看著吧,等他知道了……”
說到這裡,溫姨媽突然想到一件事,忙轉頭一疊聲地把小桃叫進來,吩咐道:“出去告訴他們,都不許快嘴的傳出去,尤其不能先透給四爺知道。”
小桃應了聲,又問道:“太太,為什麼不能透給四爺呀?”
溫姨媽笑道:“這樣天大的喜事兒,難道要讓他從別人口裡得知?”說著,含笑看向琉璃。
小桃這才明白,當下歡天喜地的去了。
琉璃聽溫姨媽吩咐,想到范垣隨時都有可能回來,竟又一陣莫名緊張:“母親,是要我跟他說?”
溫姨媽道:“這當然得你跟他說才最妥當,你親口跟他說,也看看他的反應。”
琉璃道:“我……我有點怕。”
“怕什麼?”
琉璃抬手在腹部輕輕撫過,突然想到自己懷儆兒的時候。
可這一刻,她卻很難相信此刻肚子裡又有了另外一個小生命:“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覺著,有些不真。”
溫姨媽道:“傻丫頭,你是第一次懷孩子,當然是沒經驗的,以後就知道了。”
溫姨媽只顧高興,可又看琉璃臉色微白,眼神恍惚,不由慢慢斂了笑容。
再一個月過了年,算來琉璃也就十八歲了,但是溫純原本就看著比實際年紀要小,如今雖然已經嫁為人婦,在溫姨媽眼中,看來還像是以前賴在自己身邊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子罷了,誰能想到這樣快就要當人母了。
起初的狂喜退卻,溫姨媽又想到生兒育女、十月懷胎的種種驚險跟苦楚,何況……女孩兒的身體原本就不大好,溫姨媽不由心頭一沉,欣慰歡喜之餘,不禁又擔心起來。
所以范垣在回來的時候,才看見溫姨媽眼圈泛紅的模樣。
如今,范垣果然聽琉璃親口告訴了這個喜訊,竟也如同琉璃聽見那大夫的話一樣,都是驚呆了。
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麼?”
琉璃小聲道:“我有了身孕了。”
范垣鳳眼睜大,目不轉瞬地盯著琉璃,卻沒有吱聲。
先前溫姨媽跟琉璃說,讓她親口告訴范垣,且看看范垣的反應,如今琉璃細看,卻見范垣只是呆愣地望著自己,也並沒有什麼“欣喜若狂”的神情。
琉璃詫異:“你怎麼啦?”原先心中還忐忑不安,誰知見范垣如此反應,心中滋味卻又變得異樣,竟又問道:“你不喜歡?”
范垣仍是不做聲,只是還那樣一眼不眨地望著她,這種古怪的表情,就好像……才聽見琉璃說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一樣。
琉璃心中一涼,索性把他的手丟開:“不喜歡就算了。”
胸口有些悶悶的,琉璃索性翻身躺下,不理床邊的范垣。
琉璃本只是賭氣任性而已,只當范垣應該會來哄回自己,誰知躺了半晌,身後毫無動靜。
琉璃越發悶得不行,舉手在胸口撫了撫,想回頭看看他怎麼了,又拉不下臉。
幸不多時,小桃捧了一碗湯進來,卻見范垣坐在床邊,不言不動,琉璃背對著他側臥著,倒不知如何。
小桃行禮,低聲道:“大夫說奶奶如今……”卻吃不住琉璃把喜訊跟范垣說了沒有,便不敢擅自透露,只忍笑道:“如今身子貴重,雖有點小寒症,卻不礙事,且奶奶身體有些虛弱,別的藥索性不吃,且喝這補身湯是最好的。”
琉璃聽不見范垣出聲,疑心他悄悄地走了,心中又驚又疑,終於忍不住坐起身來,她回頭道:“我才不喝,誰愛喝誰喝去!”
順勢飛快掃了一眼,卻見范垣仍是坐在床邊不曾離開,只是默默地。
小桃嚇了一跳,不知她怎麼竟動了怒,忙道:“大夫說奶奶這會子不能生氣……”
“用你管我呢。”琉璃沒好氣的。
小桃正不知如何是好,范垣起身,將她手中托著的藥碗接了過來。
琉璃見狀,又憤憤地臥倒。
那邊小桃悄然退出,范垣捧著藥回到床邊,在琉璃肩頭輕輕一扶:“好好的動什麼怒?快起來喝湯。”
琉璃見他仿佛失憶一樣,渾然不提自己懷有身孕一事,心中更是大驚不安。便緊閉雙唇理也不理。
范垣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的藥碗:“你想必是怕這藥苦,我替你先嘗一嘗就是了。”說著,果然喝了一口,頓時皺眉道:“這是什麼藥,難道是放了黃連不成,怎麼苦成這樣,你必然不愛喝。索性我替你都喝了罷。”
琉璃睜大雙眼,聽到這裡,回頭忍笑道:“胡說,你喝這個幹什麼?”
這明顯是給她補身體甚至補胎的藥,范垣一個大男人喝這個,豈非笑話。
范垣笑道:“既不讓我喝,少不得夫人喝了。”
琉璃對上他的眼睛,終於忍無可忍道:“你為什麼、什麼也沒說?”
“我要說什麼?”
琉璃咬著唇:“我懷了身孕,你為什麼一點也不驚訝,一點也不喜……你難道是不想嗎?”
范垣低頭看著手中的藥碗:“你先喝了這個再說,藥涼了就不好了。”
琉璃道:“我不喝,你若是不喜歡,那又何必……”
范垣不等她說完,便握住了她的嘴:“別說不好聽的話。”
琉璃看著他,眼中潮熱:“師兄。”
范垣對上她神色複雜的眼神,點頭苦笑道:“你哪裡知道,我朝思暮想跟你在一起,朝思暮想能有跟你的兒女……但是以前,連在一起都尚且不能,更不必提其他了。”
這卻跟琉璃的心思有些異曲同工,原先她是皇后,是皇太后,自然再想不到有朝一日會給別的男人生孩子。
范垣一手握著藥碗,一邊將琉璃攬入懷中:“有個你跟我的孩子,我又怎麼會不想。”
范垣有一句說不出口的話,也是他說不出口的遺憾。
他自然是極為渴盼跟琉璃有個自己的血脈,只是如今,眼前的人是琉璃,也似是溫純,倘若生出了孩子,雖然是他的血脈,但認真算起來,卻仍舊算不上是純粹的琉璃的血脈。
也許世間的事,真的終究不能兩全。
他不敢把這句話再說出來,畢竟如今兩人能以這種方式修成正果,已經算是上天格外恩待。
至於其他的,私心而論……卻都無法跟他們能在一起廝守相比。
琉璃仰頭看看范垣:“師兄。”
范垣斂了思緒,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輕聲道:“乖,有了孩子固然很好,只是我最想的是,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把身子調理好了,對你,對……孩子,自然都好。”
琉璃聽了這句,才展顏一笑:“我難道不知道?”終於就著他的手將湯藥喝了。
這日養謙從翰林院回來,聽溫姨媽說了此事,自然也是喜不自禁,忙去探望琉璃。
兄妹兩人又說了半晌話,養謙叫她多休息,才退了出來。
此刻范垣因也還在,就也陪送了出來,兩人對視,都有些無言以對。
兩個人尷尬相處,半晌,養謙才說道:“妹妹有了身孕,以後四爺還要多疼顧她些。”
范垣說道:“這是自然的。”
養謙對他雖有許多不滿,但自從成親後,倒也沒發現范垣的什麼不好,且如今琉璃又有了身孕,養謙別的就不說了。
想了想,只道:“我雖是舅哥,但四爺年紀畢竟比我還大,有些事很不用我多心叮囑,自己該知道,橫豎以後行事,要多以妹妹的身體為重最好。”
“我也是這樣想的。”范垣垂眸,言簡意賅。
養謙見話說到這地步,他也很明白了,就不再多話,出門自去了。
只是回到溫姨媽房中,母子兩個說起來的時候,溫姨媽喜歡之余,不免又催促說道:“如今你妹妹有了身孕了,你的終身大事也一定要好生仔細,若是你姨母所說的那國公府的小姐是好的,咱們就趕在年前定下來,明年好擇日子了。不然的話,等你妹妹生了孩子,你卻還沒著落,卻不好看。”
溫養謙想了想,回答說:“母親做主就是了。”
溫姨媽見他終於鬆口,便笑道:“既然如此,改日就找個機會,我親自見一見那女孩子,若是好的,我做主就定下來了。”
很快,琉璃懷了身孕的事很快就傳了出去,范府裡派了人來請她回去。
溫姨媽雖想讓她在家裡多住兩天仔細調養,可也知道馮夫人那邊也一定牽掛,於是依依不捨地送她出門登車,回了范府。
不多時馬車回到范府門口,早有婆子來迎著,畢恭畢敬接了進去。
往裡走的時候,迎面卻見長房的范承陪著一個人,卻是個笑容滿面地正往外走。
琉璃瞧了一眼,認得是忠靖侯家的小侯爺蘇清曉,當初他隨著忠靖侯家老夫人常入宮請安的,是個十分嘴乖識做的少年。
只是當初忠靖侯家來求娶不成,蘇清曉跟溫養謙酒樓上起過爭執,琉璃也是知道的。
這會兒蘇清曉卻又跟長房的芳樹定了親,先前已經定了日子,開了春就成婚,所以也跟范府的人走動的有些頻繁。
琉璃因是認得這小少年的,此刻見他比先前長高了不少,只是身上多了一股嬌縱的氣息,卻是之前在宮裡見面的時候沒有,琉璃不以為意,淡掃了一眼後目不斜視地往內。
誰知那邊蘇清曉本正眉飛色舞地跟范承說些什麼,遙遙地看見廊下那道影子,不由看的呆了,話也忘了說。
范承也瞧見了琉璃,又看蘇清曉如此,便道:“侯爺且稍等片刻,我去給四夫人請安。”
說著便特意從遊廊下繞了個圈子過來,向著琉璃行禮,口稱:“四太太好。”
琉璃向著他一點頭,見他恭敬,就也禮貌性地問道:“你要去哪裡?”
范承說道:“忠靖侯府的小侯爺先前在家裡做客,我如今送他呢。”
琉璃微微一笑:“那你快去吧,別冷待了客人。”
范承這才又行了禮,先躲開旁邊,讓琉璃同眾丫頭先經過,自己才敢走。
琉璃便又同眾丫頭一塊兒進了二門,瞬間不見,范承也仍回蘇清曉身旁:“小侯爺,咱們走吧。”
蘇清曉卻仍回頭張望著,惦記著方才那嫣然一笑,不覺魂魄飄蕩:“那個,是不是就是溫家的那個丫頭?”
范承噗嗤笑了:“侯爺,這會兒可不能這麼叫了,是正經的四房夫人呢。”
蘇清曉眉頭緊鎖,卻不言語。
兩人慢慢往外而行,范承見他臉色不大對,便問道:“您怎麼了?”
蘇清曉神情古怪,喃喃說道:“早先我們府裡商議要我跟溫家的女孩子結親,我還不樂意呢。真想不到……”
“侯爺想不到什麼?”
蘇清曉面上不禁露出了沮喪的神情,搖頭道:“真是耳聞不如見面。我竟然是給那些混帳的傳言誤了。”
范承似懂非懂,笑道:“侯爺聽了什麼傳言?”
蘇清曉重重地歎了口氣,答非所問地說:“總之真是倒楣,早知道是這樣的,就無論如何不該……”這畢竟是在范府,蘇清曉咬了咬唇,並沒有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