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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床笏》第99章
第八十八章 遇刺(上)

 嚴太妃略坐了會兒,仍舊去了。

 朱儆送了幾步,回來的時候就對養謙道:“前兒太妃出事的時候,純兒還跟朕一起去探望過她……”說到這裡不免想起嚴雪嚷范垣那一幕,便又道:“偏少傅也在那裡,兩個人鬧得很不快呢。”

 溫養謙依稀風聞范垣去內宮的事,只是范垣從來如此慣了,養謙雖有腹誹,不便多嘴。

 此刻突然聽朱儆這樣說,不禁問道:“這個微臣竟不知道,首輔大人怎麼會在太妃那裡?又如何會‘鬧得不快’?”

 朱儆一時嘴快,卻也不想把禦膳房有事這件告訴他,免得他擔心或多想,只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都已經了結了。”

 養謙雖有狐疑,不敢多問。

 朱儆卻又思忖著說道:“純兒如今有了身孕,只怕不能再讓她走來走去了,只是朕想見她可如何是好?”

 養謙詫異,正在忖度如何回答,朱儆卻並沒有想聽他答覆,自顧自地回答道:“不如朕得空就出去看她。”

 養謙這才明白他的用意,才要勸說使不得,朱儆笑道:“只是她現在在范府裡,我不耐煩往那裡跑,驚動那許多人,反而很不自在。不如等她什麼時候回了你們家,或者……去了我母后的舊宅,溫愛卿你說好不好呀?”

 小小的年紀,居然是一副絮絮善誘哄人上鉤的口吻了,十分了得。

 溫養謙不敢直接駁回,更不敢立刻應承,就硬著頭皮說道:“常常聽首輔大人叮囑,說叫皇上不要輕易出宮,皇上若又要如此,只怕首輔大人不快。”

 朱儆道:“你放心,我自然不瞞著他,朕曾答應過他,但凡行動都會跟他說知的,自然也得他許了才能行事。”

 溫養謙這才松了口氣,便先遵旨了事。

 這日養謙出了宮,騎馬回家,走到半路,突然聽有人叫道:“謙弟!”

 溫養謙勒住馬韁繩轉頭看時,卻見街邊上有兩人並肩站著,叫他的卻是鄭宰思,鄭侍郎身旁那位,卻是先前在跟養謙大鬧過一場的小侯爺蘇清曉。

 養謙見了鄭宰思,先是一喜,又看見蘇清曉,卻又不悅。只不過他是個極有涵養的,便並不怎麼露出來,翻身下馬,向著鄭宰思行禮:“鄭兄如何在此?”

 鄭宰思道:“聽說飛霞閣裡來了個西洋舞姬,生得金髮碧眼,腰細如蛇,熱情似火,我正要去見識見識,你又忙著去幹什麼?”

 養謙忍笑道:“倒也沒什麼事,回家去罷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擾鄭兄雅興了。”

 一來養謙對這些風月場合並不感興趣,二來又有蘇清曉在身邊,兩人照面各自尷尬。

 養謙才要走,鄭宰思一把挽住胳膊笑道:“既然無事,你忙什麼?你家裡又沒有個千嬌百媚的美嬌娘等著你,你著急跑回去做什麼?不如也跟我們一起去鑒賞鑒賞罷了。”

 養謙苦笑:“鄭兄,你難道不知道我……”

 他還沒說完,鄭宰思道:“我當然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跟我們不同。只不過聽說你家裡正也跟你撮合親事,等明年你成了親,有人管束了,只怕更難出來廝混呢,今日趁著還沒有河東獅,不如且跟我們同樂。”

 養謙見他說的如此,臉上微紅。

 鄭宰思又笑道:“還是說,你因為之前跟清曉的那一場不快,至今記掛,不願意跟他同行?”

 養謙的確有一點心結,只是不便出口,誰知鄭宰思道:“倒也不怪你,都是這小子當初太過無知了。”說著看向蘇清曉。

 養謙不由也看向小侯爺,卻見少年竟紅著臉,向著自己抱了抱拳,低著頭道:“溫大哥,先前是我無知冒犯了,如今已經洗心革面,再不敢了,你可不要還生我的氣呀。”

 養謙見他表情誠摯,口吻也不似之前那樣輕浮不服的,心中納罕,卻也想不到別的原因,還當是鄭宰思調訓有方而已。

 其實細算起來,當初邀月樓上那一場,養謙並沒有吃虧不說,反倒是占了上風的。

 只不過他從來最恨有人對自己的妹子不敬,蘇清曉當著那許多人的面兒辱駡琉璃,比眾目睽睽之下扇了養謙兩巴掌還來的厲害呢。

 可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養謙只得先放下臉來,給鄭宰思拉著一塊兒去飛霞閣看那西洋來的美人跳舞去了。

 黃昏時候,三人才從閣子裡出來,兀自對那美人評頭論足,鄭宰思呵呵笑道:“這西洋來的的金絲貓,熱……辣辣的,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養謙知道他有了三分醉意,便道:“我送鄭兄回府。”

 鄭宰思醉眼斜睨:“不必勞煩啦。纏了你半天,家裡只怕等急了,讓小蘇送我就是。你且去吧,改日再說。”

 養謙果然也擔心溫姨媽等的著急,便向兩人告辭,這才上馬又回了家。

 溫家之中,溫姨媽果然已經等了許久:“又去哪裡了?身上又有酒氣。”

 養謙只把跟鄭宰思應酬一事說了,溫姨媽聽說是跟鄭侍郎一塊兒,倒也罷了,何況此刻她並沒心思理會這個,只笑著招呼溫養謙到跟前,說道:“我今兒去了范府裡,你猜我見著了誰?”

 養謙如何能知道,便那只猜那府裡的人。

 溫姨媽搖頭笑道:“果然猜不著,我見著了……你姨母給你說的那個李國府裡的孫小姐!”

 養謙愣了愣,“啊”了聲,並無驚喜等色。

 溫姨媽點點他的額頭道:“又‘啊’個什麼?你難道不想知道那女孩子生得什麼模樣?什麼品行?”

 養謙察言觀色,自從他進門來,溫姨媽臉上眼中便都帶著笑意,假如今兒見過了那女孩子,這必然是說溫姨媽對那女孩子十分中意罷了。

 果然給養謙猜中了。

 溫姨媽迫不及待,獻寶似的道:“那女孩子的相貌是沒的說的,通身的氣質也高貴,不愧是高門大戶裡出來的女孩子,唉……只怕咱們家配不上人家。”

 養謙順勢道:“這倒也是,齊大非偶,若真的不般配,不如不去強求的好。”

 溫姨媽聽了啐道:“你少說這些胡話!你若是心裡不喜歡這個,那你便再給我另找一個更好的去,橫豎我是得快些看著你成親,叫我抱孫子的!”

 養謙笑道:“這會子讓我哪裡找人去,大街上拉一個不成?”

 溫姨媽想笑,又忍住了:“你也知道不能隨便亂拉扯一個,這位國公府的小姐,可是你姨母看中的,她說好我還不信,今兒總算親眼看見了,謙兒……你若是見了必然也是喜歡的,生得實在是嬌嫩尊貴。”說著說著,滿面喜滋滋的。

 養謙無奈也陪著笑道:“既然母親看中了,那必然是不錯的。”突然又想到,“純兒可也過目了嗎?”

 溫姨媽點頭道:“純兒也看過了。”

 養謙道:“她說什麼?”

 溫姨媽道:“她自然也是說好的。”

 養謙聽了,就不言語了。

 溫姨媽望著他,語重心長道:“謙兒,別只顧東張西望的亂抓不著了,你如果真的找出個更好的可心如意的來,娘自然也替你高興,但你已經是這把年紀了,且你妹妹如今都有了身孕了,沒個外甥滿地跑了,舅舅還是個光杆兒的,且這位姑娘的確是個難得的,以後你娶了過門,自然就知道了。”

 ***

 原來今兒溫姨媽前往范府,卻是馮夫人故意安排,借著芳樹的生日,讓長房操辦起來,京內相識的有頭臉的幾家小姐都來恭賀,其中便也有李國公府的這位長孫小姐。

 馮夫人指點溫姨媽打量,卻見那花團錦簇之中,有一個穿桃紅綾子襖戴著金色瓔珞項圈的女孩子格外不同,生得十分美貌,且又透著靈慧之氣,一看便知道是個極伶俐的女孩兒。

 溫姨媽一看這般的樣貌,已經先有了八分喜歡。且人家又是國公府的嬌小姐,放在以前還在南邊的時候,那是想也想不到的高攀。

 所以溫姨媽一見就心喜,又問琉璃,琉璃卻道:“我看著也好,只不知哥哥覺著怎麼樣。”

 溫姨媽笑道:“難不成還要他也來看看?就這個樣貌,品格,身份,哪裡配不上他?倒是我們配不上人家罷了。”

 琉璃見溫姨媽高興的如此,顯然是對那女孩子中意之極,於是就也不說話了。

 如此既然看准了,那邊馮夫人便替溫姨媽張羅,叫媒人前去李國公府提親。

 溫姨媽還有些忐忑不安,生恐人家嫌棄自己這邊門楣太低了之類……誰知很快媒人回了消息,說是國公府同意了這門親事。

 溫姨媽聞聽簡直狂喜非凡,又選下聘議禮的日子,籌備各色事宜等,幸而有個馮夫人從旁跟著忙,一切倒也算是井井有條。

 下了聘禮後,成親的日子也選在來年的六月,正是跟這府裡芳樹一前一後了。

 因畢竟是養謙的大事,琉璃起初也想幫手來的,只是溫姨媽跟馮夫人都以她是孕婦為由,不許她操半點心。

 內宅忙碌的時候,養謙在外卻也格外繁忙似的,當初琉璃出嫁之前,萬事還是靠他籌備謀劃,幾乎是一手操辦了。但輪到他自己成親,卻成了甩手掌櫃,許是翰林院事多,對家裡這些竟不肯上心。

 期間養謙來范府探望過琉璃兩次,兄妹兩人說起這位李小姐來,養謙只是笑說很好。

 養謙又將朱儆說過要出府來瞧她一節說了,琉璃聽了這句,無端心跳加快,忍不住撫了撫仍舊平平坦坦的腹部。

 這日范垣回來,才進門,便見琉璃正發呆地看著桌上一件棉衣,卻正是之前她想給朱儆做的那件兒。

 本來早該做好了,只因為懷了身孕,不管是溫姨媽,馮夫人,曹氏,還是范垣,皆都不許她勞神勞力,又叫丫頭們伺候好了,因此就把這件衣裳擱下了。

 近來因為覺著身上並沒什麼不適感,才又拿出來,今兒總算是完工大吉。

 又想到養謙跟自己說的話,假若儆兒真的要出宮來見自己,倒是要趁機把這棉衣給他,畢竟現在正是天兒最冷的時候,正需要這個。

 且這孩子正是在長身體的時候,今年若不穿上這棉衣,再過一年,個子蹭蹭的長高,這衣裳自然就穿不下了。

 琉璃只管出神,竟沒有發現范垣從外頭進來。

 范垣瞧著她的樣子,就知道又是在惦記朱儆了,他笑了笑,故意先咳嗽了聲,抬手在琉璃眼前晃了晃:“是在想什麼,連我進來了都不知道?”

 琉璃在他咳嗽的時候就已經醒覺了,又見他晃動手掌,便慢慢地握住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范垣道:“才進門。這襖子終於做好了?”

 琉璃“嗯”了聲,又問:“吃飯了麼?”

 琉璃叫把熱了的飯菜擺來的功夫,范垣卻去打量那襖子:“你想什麼時候給他?”

 琉璃不敢就把養謙透露的話告訴他,畢竟她心裡明白,范垣不喜歡朱儆一個勁兒往外跑。琉璃便道:“還沒想好呢。”

 范垣道:“不打緊,慢慢想就是了。”又打量這襖子的針線,贊道:“比先前進步了好些。”

 琉璃笑道:“又笑我。”

 范垣道:“哪裡是笑,不信比一比看看。”說著探手入懷,掏了一把,手掌裡摸出兩樣東西,一樣是個銀殼蓮紋的西洋懷錶,另一個怪模怪樣,看著眼熟,赫然正是琉璃先前送給他的那個小荷包。

 琉璃不敢置信:“師兄你、你難道一直都隨身帶著?”

 范垣仿佛覺著她問的可笑,便道:“當然了。”說著,把荷包往前一比,跟那襖子的針腳一對,果然高下立判。

 琉璃見那荷包的走線歪歪扭扭,時而稀疏的像是禿子頭上的毛,時而密成一團猶如蜈蚣的腳,簡直不堪入目。

 相比較而言,這襖子果然眉清目秀,堪稱上品起來。

 琉璃望著那荷包,不禁紅了臉,像是發現了自己的醜行一樣:“這個醜東西你幹嗎隨身帶著?還不快扔了它!”

 范垣道:“哪裡捨得。”說著便要仍放回懷中去。

 “你給我!讓我扔了它。”琉璃忙要搶過來,范垣舉高了不給她,琉璃踮起腳伸長手臂只管去夠,冷不防給范垣攔腰一抱,摟在懷中去了。

 琉璃仰頭望著范垣,范垣道:“天底下多得是精緻的繡工,數不勝數,這樣醜的卻是獨一無二,自要好好珍惜才是。”

 琉璃愣了愣:“你說我是醜的獨一無二?”

 范垣笑道:“我說的是荷包,幹什麼要舉一反三。”

 琉璃順勢摟住他的腰:“師兄。”

 范垣“嗯”了聲,琉璃的心隱隱地有些惶惑,卻不想跟他說這些,只又問道:“今天儆兒可乖麼?”

 范垣道:“皇上很好,你放心就是了。”

 “是啊,一天比一天大了,自然更加懂事,過了年就九歲了。”琉璃說著,淚已經從眼中湧了出來。

 近來許是有了身孕的緣故,每次想到朱儆,都忍不住鼻酸流淚,先前怕范垣擔心,就也不大跟他說起朱儆,此刻不由自主提起來,仍是忍不住。

 范垣用拇指給她將臉上的淚輕輕抹去:“皇上的翅膀一日硬似一日,終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合格的明君,你該替他高興才是。”

 “是。”琉璃低低答應了聲,轉頭望著桌上的那見棉襖。

 范垣知道她傷感,便有意逗她開心,因說道:“你只做了這一件兒?”

 琉璃果然順口應道:“是啊。不然還要多少?這一件就耗費了幾個月功夫呢。”

 范垣道:“你只做一件,小心那沒得到的人會醋意大發。”

 琉璃先是一怔,繼而舉手在肚子上撫過:“倒也是的,我該提前準備些小衣裳才好,不過母親說她會準備,夫人那邊也有……還有二嫂……”

 琉璃還沒有說完,范垣咳嗽道:“誰說那小傢伙了。”

 琉璃意外:“不是說他,還有什麼?”

 “還有我呢!”范垣忍無可忍,濃眉緊鎖說道:“就知道你一旦有了小的,就不顧大的了,只把大的拋在腦後。”

 琉璃這才明瞭,愕然之餘,笑的彎腰。

 范垣哼了兩聲,見她終於轉憂為喜,破涕為笑,心裡卻也欣慰。只不過自己方才那句話,雖是戲言,卻也是真心,想了想,又有些略悲。

 吃了晚飯,這一夜,兩人仍舊同榻而眠。

 琉璃縮在范垣胸口,像是找到個安全的所在似的,很快睡著了。只是范垣卻有些折磨。

 身體跟心裡雙重煎熬,讓他度夜如年似的。

 他正是盛年,又才成親,對著心心念念的女子,時時刻刻,怎麼能完美的忍住。

 只是一則琉璃身子嬌弱,二則畢竟才是孕初,倒是不敢造次。

 原本想狠心先搬去書房裡住,或者在內閣裡不回來,這樣或許會好過些,只是又捨不得她,夜夜總要抱著才能安心。

 這可是有些自討苦吃了。

 淡淡的夜色中,懷中琉璃的容顏若隱若現,依稀可以瞧見她恬靜的睡容輪廓。

 知道她聽不見,范垣垂首,在她耳畔低低道:“師妹,師妹。”

 縱然是在夢中,琉璃仍是軟軟地“嗯”了聲,喃喃道:“師兄。”雖含糊不清,卻像是個鼓舞人心的回應信號。

 范垣情不自禁含住那小小地耳垂,舌尖輕輕碰了碰,又戀戀不捨地放開。

 呼吸又重有亂,忙暗中調息,讓自己靜下心來。

 范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近來,總覺著朱儆跟自己有些疏遠了。

 起初范垣以為是鄭宰思又不知吹了什麼風的緣故,可很快便知道不是。

 因為小皇帝突然之間……跟普度殿“熟絡”起來。

 之前說先前的廢後鄭氏便在普度殿裡修行,那天禮部侍郎上奏要將鄭氏接出來,以“皇太后”尊稱,卻給朱儆一口回絕。

 從此之後朝中果然無人再提。

 可范垣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果然,宮裡頭就有些暗影重重,只不過那所有,在嚴太妃突然重傷之下,顯得並不那麼突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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