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陸延粗略在腦子里計算了一遍, 跳下台、從出入口跑出去, 整個路程只需要不到二十秒的時間, 但他發現自己壓根不想逃。
也逃不掉。
陸延站在滅了燈的舞台中央,整個場子里唯一的光亮是從二樓窗戶撒進來的月光和面前這人手裡那根煙。
陸延聲音穿透這片濃霧般的黑暗,穿過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場地。
他繼續說:「老子長得帥。」
「又會寫歌。」
「才華橫溢, 下城區地下搖滾圈一霸。」
「台下這位姓肖名珩的狗脾氣大爺,」陸延說到這,只覺得呼吸間、就連吐出去的氣都開始發燙, 「我看你也不錯, 不如當我男朋友?」
「……」
媽的。
他都在說什麼?!
要不然還是跑吧。
陸延手指抓著袖口,腦子里除了混亂、緊張、還有那份完全不符合他搖滾氣質的羞怯再沒別的。他現在這個模樣跟兩小時前站在台上騷到沒眼看的那個陸延彷彿不是同一個人。
他自認自己從來不是什麼扭捏的性子。
喜歡, 不喜歡,分得很清。
雖然這麼多年沒遇到過什麼喜歡的人, 但他一直都認為:喜歡就上唄。
他這二十多年向來比其他人活得都要肆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管誰說什麼,也從來不管誰怎麼看。高中那會兒和教導主任對著乾了整整三年,那頭長髮一刀沒剪, 耳洞越打越多。
喜歡就上唄。
多簡單的一句話。
但陸延現在發現原來這種‘上’的過程比自己想象的複雜多了——他覺得自己現在巨他媽勇敢, 同時又慫到了地底下。
陸延看不清肖珩的神情。
但他看著肖珩低頭抽了一口後,又把煙夾在指間,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肖珩抽完煙,發現這口煙屁用沒有。什麼情緒都壓不下去。
肖珩看著台上的人,恍然間好像又回到周遭全是尖叫聲和喧囂的演唱會現場, 回到陸延唱‘撕開雲霧/你就是光」的那一刻。
或許他當時就想這樣走上前去,想像現在這樣跨越過那片重重人海走到台下。
肖珩走得近了,才看清楚陸延此刻站在台上的模樣。
面前這人穿著他的外套,拉鍊只拉了半截。穿個衣服也不安分,裡頭那件在黑色半透襯衫露出來一點邊,十字架項鍊貼著胸膛。
陸延那雙眼睛本來就帶著點攻擊性,化眼線之後更甚,眼尾略微上挑,剛才演出的時候往台上一站簡直像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的邪教教主。
三百人的場子里,陸延依舊站在台上,下台只剩下他一個人。
像專屬於他們倆的場子。
「你跟誰老子?」肖珩似乎是笑了一下,看著他說。
陸延著實沒想過肖珩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他還沒反應過來,肖珩又轉了話題,由於這段時間熬夜抽煙抽得厲害,他的聲音又低又啞。
「我遇到過很多人。」
有數不清的人對他發表過類似‘我喜歡你’的言論。
「因為我是肖家大少爺,因為長相——嘖,你爹我長得也還湊合,還有一些人因為覺得我這個有錢卻不上進的廢物廢得還挺酷。」
「高中忙著泡機房,把電腦當對象。之後連活著在這個世界上都開始覺得沒勁,更沒精力去玩什麼感情遊戲。」
肖珩說到這,停下來,沒再往下說。
但是你不一樣。
肖珩手裡那根煙快要燒到指尖。
要不要?
有太多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是最近?天台上?還是在酒吧里?可能更早。
從那場他找不到方向的雨夜,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時候——一把傘出現在他頭頂,他抬眼,撞進陸延的眼睛里開始。
肖珩站在台下,離舞台只有不到一指寬的距離,他還是沒有去回答陸延剛才問的那句話,他只說:「過來。」
舞台比台下高出不少,陸延本來就站不太住,乾脆蹲坐在舞台邊上,放棄逃跑之後不斷在思考蹲著把臉埋進膝蓋里裝鴕鳥的可行性。
陸延不知道他要幹甚麼,往舞台邊上挪了一點。
然後他又聽到肖珩問:「想不想抽煙。」
這話問得太突兀。
抽煙?
抽什麼煙。
這算什麼答復?
操,幾個意思啊。
……
抽一根……也不是不行。
陸延思緒混亂,聞言去看他的手,發現肖珩手裡那截已經快燒到底了:「還有煙嗎?」
肖珩說:「有。」
肖珩說完低頭抽了最後一口煙。
男人的手骨結分明,抽煙時習慣性低頭,喉結細不可聞地動一下。肖珩這個人無論說不說話,身上帶著些不可一世的散漫,只有抽煙時才顯現出幾分熱烈。
然後肖珩又抬起頭,示意他湊近點。
陸延沒來得及繼續想下去——肖珩微微俯下身,一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抵著他後腦勺,將他往自己這邊帶。
眼前是男人放大版的臉。
下一秒——
嘴唇觸上一片溫熱,肖珩就這樣把嘴裡那口煙渡了過來。
肖珩的吻跟他的人一樣,狀似無意,實則強硬至極,陸延被他用牙齒輕咬過後才下意識張嘴。緊接著煙便從唇齒間散開,淡淡的煙草味,稍有點苦。
陸延腦子里「轟」地一下,什麼念頭都沒了。
直到肖珩松開摁在他腦後的那只手。
肖珩不擅長說那些有的沒的,他沒說出陸延意料中或是意料之外的任何回答,他甚至什麼話都沒說,卻用實際行動說了無數句:「要」。
陸延眨了眨眼,臉紅得快炸了,仰頭說:「你認真的?」
肖珩:「不然親你親著玩?」
陸延這個人一緊張、害羞、或者是處於暫時無法消化的環境里就容易說胡話,他蹲著琢磨說:「你是不是早就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了?」
「……」
陸延追溯到兩人相遇:「樓道里,我英姿颯爽揍你那會兒?」
「誰揍誰,」肖珩說,「你還記得你當時什麼髮型嗎。」
肖珩頓了頓,說出熟悉的三個字:「殺馬特。」
陸延對自己的黑歷史也印象深刻,他那頭奼紫嫣紅的掃帚頭絕對是顏值低谷,從來沒翻車翻得那麼徹底過:「……操。」
陸延試圖輓回自己的尊嚴:「也沒那麼殺吧。」
這回肖珩沒再像往常那樣懟他,甚至「嗯」了一聲。
空蕩的場子跟他們來時比起來,似乎亮堂不少,可能是外頭的路燈也亮了吧,有光從四周照進來。
「回家了,」肖珩最後衝他伸手說,「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