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耶戈爾拍拍手,他臉上深沉的表情一瞬間消失不見了,故作愉悅道:“執政院的晚宴快要開始了,我們不宜在這裡久留,您還要領跳第一支舞呢。”
“耶戈爾。”
“嗯?”正在往外走的秘書長不明所以地轉過身來,正對上年輕的執政官無奈的表情:“直接叫我遊競吧,我受不了你一口一個尊稱了。”
耶戈爾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突然莞爾:“您還是半個孩子呢,沒關係,很快就會適應這樣的稱呼了。執政院可是很嚴肅的工作場合。”
“我說真的。”遊競誠懇道,撓了撓頭,“你看上去還比我大呢,再說作為執政官,我很多事情還應當請教你。”
“這不算什麼,”耶戈爾作了個手勢,示意結束這場對話。“我們會相處很久。”
如果你足夠有運氣的話,他在心中補充道。
“耶戈爾。”
“我說了不行,執政官閣下。”耶戈爾不假思索地回答。
遊競連忙擺手:“我是想問你另外一件事。你剛剛說,我已經是在無盡之鏡裡表現得最好的執政官了?”
“沒錯。”耶戈爾說,“大部分執政官,都會出現嘔吐,休克,甚至短暫失明和失聰的情況。當然這些情況不會對外公開。這麼說來,您的確是個夠格的軍官。”
“那麼,我的問題是,你見過多少任執政官?”
或者說,執政官難道不是終身製的嗎?
遊競疑惑這個事情很久了。也許是分權制度設計得太好,天琴座的執政官職位,和燈塔國的**官職位一樣,很放心地規定為終身製。但是按照遊不殊那個老傢伙的說法,“執政官行如流水,秘書長雷打不動”。那耶戈爾是怎麼做到的,莫非這廝有長生不老之術?
耶戈爾沒什麼表情,比出一隻手:“執政官是終身製不錯,可是大部分的執政官,他們的人生可不怎麼長。”
What?
“針對執政官的刺殺行動,平均下來大概一年一起吧。”他淡然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和平的日子太久了,也許很多人都閒得發慌。”
閒得發慌就要刺殺執政官嗎?這是什麼無聊而頹喪的人生?!他們難道就沒有更好的消遣嗎,比如搖滾或者大麻之類的。
遊競絕望地摀住自己的眼睛,哪還用他自己費勁想回地球的方法啊,說不准哪天一顆子彈打過來,他蒼白的小靈魂就又降落在母星的高數課堂上了。
“首都星不是禁槍嗎?那些KB分子是怎麼做到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對於處心積慮的殺手來說,禁槍沒什麼實際效果,”耶戈爾說,“不過這樣一來,我們發現持有槍械的人時,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判定有罪而直接逮捕他們了。”
遊競瞪他:“在我已經被謀殺了之後嗎?”
耶戈爾攤了攤手: “所以我們這次找了一個軍人來擔任執政官。”
這是,指望他能夠自衛嗎?
不知道正牌遊競能不能做到,反正他肯定不行。還沒待他發出抗議,耶戈爾自言自語道:“到了。”
白色的大門應聲而開,喧嘩的音樂像流水一樣淹沒了他們。宴會大廳裡正在三三兩兩交談的人們都停了下來,向他們新一任的執政官頷首致意。人群像一塊黃油被切開那樣平滑地分開一條道路,讓遊競走到大廳的中央。
發言稿是耶戈爾準備的,反正他念什麼下面都會是一片掌聲。遊競一邊唸一邊滿懷惡意地想,這份稿子,耶戈爾是不是從來沒改過,直接拿來派它第六次的用場。
等枯燥而無聊的致辭終於完成,遊競和台下
的人們同時舒了口氣,舞會正式開始了。執政官要第一個選擇他的舞伴。
耶戈爾知道,遊競因為他剛剛的言論而生氣著,這小孩進門時還瞪了他一眼。不過他確實沒想到,遊競會邀請他跳第一支舞。
耶戈爾面色陰沉如水,在政府掌權那麼多年,再大的風暴,他都能做到波瀾不驚。他不知道遊競是不是故意的,是也無所謂,耶戈爾早就適應了別人戴著有色眼鏡看他。即使遊競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的。
他從容地握住執政官那隻伸向他的手,一個轉圈,兩個人便自然地落進了音樂的節點中。
幾拍之後,耶戈爾感覺自己的手被捏了捏,他抬起頭,遊競小聲地沖他說:“我不會跳舞誒,怎麼辦?”
他上次跳舞還是暗戀他的女孩請他去外語學院的聖誕節舞會,穿著正裝跳交際舞簡直讓他手腳都沒處放,不自在極了,踩了對方好幾次,最後遊競都不好意思了,大手一揮:“我帶你去看看我們社會主義院係是怎麼過聖誕節的!”最後兩個人吃著薯片,跟三三兩兩的天文系宅男們在野外紮營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宅男們嘖嘖稱讚:“冬天觀星好啊,野外都沒蟲子!”
後來,還沒來得及有後來,遊競就來了這個鬼地方。不過他還記得那天晚上明亮的天狼星和三星高照,他握著姑娘冰冷的小手。
冬季的星空中沒有天琴座,而在天琴座也再看不到那樣泠然而燦爛的星空。
耶戈爾的手也是冰冷的,即使這個大廳明明溫暖又熱鬧。他仔細審視著遊競的臉,說:“所以你才和我一起跳,是嗎?”
遊競點頭。
耶戈爾使勁踩了他一腳:“什麼爛理由?那你為什麼不邀請遊錚跳舞?”
他自詡修養功夫一流,喜怒不形於色,但這傻小子總能剛好戳到他的怒點。
而這傻小子還立刻想回頭:“咦,我大哥來了嗎?”
“執政官就職舞會,他身為軍部高層,當然會來。”耶戈爾幾乎要為他的智商嘆氣,“連這個都不知道,他真的是你親哥嗎?”
耶戈爾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一瞬間他離真相有多麼近。
“其實我也不太會跳舞。”耶戈爾訥訥地坦白道。
“知道了,”遊競呲牙咧嘴,“你剛剛又踩了我一腳,而我確信你這次應該不是故意的。”
他搭著耶戈爾腰的那隻手用了一些勁,“那我們就乾脆轉圈圈好了。”
耶戈爾無語地看著現任執政官傻呵呵地帶著自己一圈一圈在人群中轉悠著,對未來的工作量不由得產生了擔憂。
一般來說,執政官這種玩意兒,當然是越傻的控制起來越方便,但是元老會那些人也不至於給他送過來一個白痴吧。耶戈爾皺眉,他的工作計劃裡可沒有當保姆這一項。
下一秒,耶戈爾感覺遊競帶著他忘乎所以地往旁邊一轉,他們倆就撞上另一對舞伴了。全責。
他懊惱地想要在執政院的監控裡把這一段掐掉,對方首先冷冰冰地開了口:“不好意思。”耶戈爾一愣,扭頭看向那個人,一雙看不透的深沉的黑眼睛。他聽見遊競嘀咕了一聲:“於連。”
還沒有回過神來,舞蹈又繼續了。遊競又哼了一聲,重複了一遍:“於連。”
他恍惚著問:“你說什麼?”
“我說,那個人很像我看過的某部小說裡的野心家。誒,耶戈爾,你剛剛是稱呼我為'你'嗎?”遊競笑得得意:“很好,繼續保持。”
耶戈爾心不在焉:“是嗎,我沒想到,您還愛好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