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那醉漢被抵在脖子上的利器震得一個激靈,隨即慌了神:“你……你做什麼,我不過是隨口說一說!就算是貴族也不能當街傷人的!”他胡亂地搖著頭,觸到鋒利的尖端立刻滯住了,往後退了一步。
蘇瑟因為酒意,臉上已經漫上一層薄紅,他把酒瓶又向前送了一送,一條腿踩在旁邊的椅子上,居高臨下地衝對方笑:“信不信,要整治你辦法多得很,不必我親自動手。這樣,你當眾給我跪下磕三個頭,我就放過你,如何?”
醉漢臉色刷得一下白了,左看看,右看看,整個酒館的人此刻都盯著這個方位等看熱鬧,他眼中閃過猶豫和掙扎,最後牙一咬,硬著頭皮屈起一條腿,慢慢地跪下去。
他的膝蓋還沒有落地,蘇瑟的手已經撤回來了,酒瓶往椅子上一砸,碎片猛然迸開,他寒著臉轉身就走,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覷,那個人歪在地上,不知道要不要磕下去。
蘇瑟失魂落魄地走在寒風裡,他的手被紮傷了,湧出血滴。而他似乎沒有感受到似的,只是偶爾打一個酒嗝,那嗝聲慢慢變成笑,笑聲被風撕扯得越來越猙獰。
他的笑容無比得意,又無比冷冽,他簡直想把耶戈爾從執政院裡拽出來,讓他看看,這就是他要保護的國民,這就是他要守衛的共和國!
耶戈爾不眼瞎誰該眼瞎呢!
就這麼一灘骯髒透頂**透頂的泥淖,他還要把自己所餘不多的一切都填進去陪葬!
蘇瑟慢慢地用受傷的手抵住自己的心口,彎下腰,彷彿那笑聲也刺痛了他一樣。
一架飛行器停在他身邊,如今奧菲斯星上平常還能駕駛飛行器的,除了高官元老們,就是內務部巡邏的軍警們。
一個穿制服的年輕軍警從飛行器中鑽出來,敬了個禮:“閣下,我們奉命送您回家。”
蘇瑟偏過頭去,漫不經心地掃了飛行器一眼,問:“誰派你們來的?”
軍警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是執政院的耶戈爾秘書長。”
蘇瑟笑了笑,似是認可了這個說法。他一坐進飛行器就靠在後座上閉著眼睛,淺淺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緩,帶著一絲酒氣,像是一朵花在晚風中合上了花瓣。
較年輕一點的軍警忍不住在屏幕裡覷看他的睡顏,小聲自語:“真好看。”
有鬍子的那位極短促地一笑,說:“蘇家就沒有不好看的,要不當年也沒那麼容易攀上赫連家。”
提到赫連家,不免都有點唏噓,年輕人感慨道:“此一時彼一時。”
“輪不到你來同情貴族們。這麼多年過去,遊家都倒了,蘇家為什麼還能活下來,因為有眼力。赫連定沒了,還有陸司令在,蘇家就不會垮台。陸司令要是也不行了,下面指不定有誰。 ”
年輕人臉紅了紅,爭辯說:“誰會不喜歡他。”
“那也得看為什麼喜歡。從前軍部的那位在的時候,真叫人眼熱,所以陸司令當時牟足了心勁只想和他一爭高下。誰想到造化弄人,遊家說沒就沒了,陸司令獲得了原本屬於那位的軍權,職務和功勳,然後就立刻開始追求人家的戀人,你說說,他追求的到底是愛情,還是勝利呢?
話音落下,飛行器內陷入一種異樣的沉默,只有輕輕的呼吸聲響起。飛行器在空蕩蕩的航線上輕柔地打過一個彎子,蘇家的宅邸已然在望了。
“掉頭,去軍人公墓。”
這個聲音響起時,兩個軍警都一驚,面面相覷。蘇瑟睜開眼睛,睫毛顫了顫,綠色的瞳孔很快聚焦,他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我不回家,我要去軍人公墓。”
沒有人回應他,飛行器已經開始降落。
蘇瑟細
長的眉毛挑了起來,他好笑地質問道:“陸名揚下命令的時候,沒告訴你們,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嗎?”
軍警們臉色立刻變得惶恐,還沒來得及發問,蘇瑟就善解人意地回答他們說:“我上飛行器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嘴角勾了勾,“耶戈爾焦頭爛額公務纏身,他沒空來監視我的行踪。”
軍人公墓遠離居民區,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平原,這里長滿了波浪一般柔軟的紅色長草,屈伏的模樣像一批批倒下去的戰士。
所有籍貫為奧菲斯的共和**人,從在錦繡華床上闔眼的將領,到在山窮水盡的肉搏戰中被砍下頭顱的青年士兵,他們在死後如此平等地守護著這片荒無人煙的長草地。
這裡埋葬著因厄科國偷襲而亡的一艦將士,即使他們的遺體已經支離破碎,是遊不殊親自把他兄弟的頭顱放入墓穴。這裡埋葬著因“意外”身亡的甦延,雖然在他逝世之時,他已經離開軍部很久,但他的遺囑裡清清楚楚地這樣寫著,甚至指定了地點,當風起時,他墓上的長草彎腰搭在路對面的墓前,彷彿在讀那個曾經很喜歡他的人的墓誌銘。
唯一的例外是遊不殊,他去世的時候叛國的謠言已經在少數人內部流傳很久,他被作為國家的英雄禮葬,儀式盛大壯麗,絕無僅有,但是赫連定的授意下他並沒有被安葬在軍人公墓。這似乎是某種對歷史的暗示,但這個暗示很快就會被耶戈爾抹殺——遊家得到了正名,無論共和國的成敗,遊不殊總會回到他應得的安息之地。
這裡,同樣有遊錚,或者說,沒有他。
他消失在恆星之中,長草之下不過是一套他的軍禮服。
蘇瑟撥開那些紅色的草葉,手指沿著墓碑,一直滑到遊錚名字的刻痕上。
他眉目冰涼,彎彎嘴角開口說:“你走的時候沒有告訴我,所以現在我還在生你的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