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阿特洛波斯像野獸捕食之前做的那樣,舔了舔乾裂的嘴角,不甚恭敬地說:“殿下,阿爾戈斯是塊難啃的骨頭,到時候仗一打起來,誰知道會出什麼事,依我看,若您要親征,不如把儲妃安置在後方,省的被兵荒馬亂驚擾到。---”
他想得非常如意,皇儲血氣方剛的年紀,燕爾新婚正是如膠似漆難捨難分,他未必捨得撇下枕邊人去前線督戰。只要皇儲鬆口不去前線,他就有把握擠掉其他人,拿到指揮權。
耶戈爾半知半解地意識到又有人想把他和遊競分開,氣得臉頰一鼓一鼓的,兇巴巴地從餅乾袋裡掏出一塊小餅乾朝著說話的那個人砸去。
餅乾打歪了,撞在桌子的一角,掉到地上碎成幾片,在肅穆的會議氛圍中滑稽得可笑,但沒有人敢笑。因為皇儲正在旁若無人地用手絹幫他擦手指上的餅乾末。
皇儲一向是公私分得很清楚的人,不,應該說,皇儲是個毫無私慾的人。他鐵血無情,從不軟弱,從不出錯,因此人們越發視他為神明。但是皇儲從在哈迪斯開始就變了,他無緣無故停留了近一個月,戰事因此停滯,然後又忽然大婚,娶一個身世卑微的移民。
這一切還有的解釋,畢竟皇儲的謀劃從不是別人可以妄自揣測的,停留哈迪斯有其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而匆匆忙忙的婚姻出於某種政治考量。但今天眼睜睜看到他對一個渾渾噩噩的漂亮男人關懷備至,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軍事會議上!
這不得不讓人心驚,讓人懷疑這個驕傲的耀眼的年輕梟雄被勝利沖昏了頭,被美人迷暈了眼,而不知不覺地陷入某種致命的危機中。這種危機在歷史上多次上演,無論是天琴座還是地球,在天琴座是戰後如一道流星般迅速跌落凡塵的遊不殊,在地球上是烏江畔自刎的楚王項羽。更新快,*--
而更讓他們驚訝的是皇儲的回答,他不疾不徐地把手絹疊好放進耶戈爾的衣兜里,環視了一圈,露出一個很淡的笑:“誰說我要攻打阿爾戈斯?”
眾人面面相覷。
“下一個目標,”皇儲的手往空中一指,從他指尖延伸出一副虛幻的景象,蔚藍色的金屬穹頂,構成了半透明的基因鏈形狀橫越過整個地面,顯得詭異而震撼,許多身穿實驗服的人員在建築中進進出出。“卡呂普索。”
卡呂普索,是先帝齊知聞最喜愛的一處行宮,百年戰爭後很快被遊不殊攻陷,後被赫連家接管,改造成為生物醫學實驗基地。
當年據說遊不殊帶了一支衛隊,用了半個小時就征服了卡呂普索,雖然遊不殊天縱英才,但也足見卡呂普索其實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攻擊目標,更不用說戰略意義。
要說有意義就是點紀念意義吧,皇家行宮被收復在軍事宣傳上可以吹一波,但是皇儲親征,主力壓境去攻擊不設防的卡呂普索,等待他們的是一群舉著試管投降的科學家?想一想就覺得荒誕。
皇儲為什麼非要去卡呂普索?腦子好用一點的人已經回過味了,卻因此更心涼。
卡呂普索有天琴座最先進的醫學實驗室,他是要去給人治病,需要卡呂普索治療的當然不會是戰爭中受傷的士兵,而是皇儲濃情蜜意的新歡,一個很明顯腦子出了問題的呆瓜。
言靜也沒說話,他眼光閃動著,似乎在內心裡掙扎著想要說服自己。
言靜也是認識耶戈爾的,甚至耶戈爾初次造訪河岸基地,遊競要拿槍崩了他那次,言靜也就在場按住了遊競的槍。他不知道後來這兩個人發生了些什麼,但是……
他十指按住桌面,猛然站起來,道:“殿下,屬下不贊同!戰事膠著,現在攻擊阿爾戈斯,一來可以出其不意,二來重整軍心。現在軍隊已經集結
,蓄勢待發,若是先繞路到卡呂普索,調動主力部隊徒增不必要的消耗不說,再回頭攻擊阿爾戈斯,對方必然已經做好禦敵準備,就是難上加難。”
場面一下滯住了,隨即響起小聲的議論,但沒有人站出來,大家都還在觀望。
言靜也薄唇抿得緊緊的,一雙眼睛卻一刻不錯地盯著遊競,脊背繃得筆直。
李斯科嘆了一口氣,也站了起來,幫腔道:“我覺得言司令說得很有道理,當然,殿下肯定也有自己的考慮,我對軍事不大在行,不知道克羅托有什麼意見嗎?”
他狠狠地刺了對面克羅託一眼,示意他趕緊救場,克羅託一直在垂涎耶戈爾的小餅乾,剛剛耶戈爾不情不願地遞了一塊給他,還沒來及偷渡到嘴裡呢,就猛地被李斯科一點名,他砰地站起來,撞得桌子椅子一陣響,茫然道:“我……皇儲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克羅托死生隨君王!”
李斯科一臉慘不忍睹,閉上眼睛不想看他。
言靜也臉色白了又白,昂著脖子說:“殿下若真要取卡呂普索,請給我一隊驅逐艦,言靜也願前往,但主力軍必須留在阿爾戈斯!”
皇儲看著他,緩緩地笑了,他把耶戈爾往懷裡一帶,道:“我要卡呂普索有急用,你去有什麼用呢?”
這話就是徹底坐實眾人的種種猜想了。但皇儲顯然不在意大家看法,他擺擺手,雙腿換了交疊的方向,道:“你們若都覺得主力軍該留在阿爾戈斯,那就留吧。驅逐艦也不給言靜也了,我親自帶衛隊去卡呂普索。”
人人都覺得皇儲昏了頭,但是他臉色還是那麼從容淡定,宛如成竹在胸,吐出一句輕飄飄的:“那麼,我不在的時候,誰來代管軍事呢?”
沒有人敢冒頭。
皇儲又開口:“我覺得言靜也不合適。靜也在阿爾戈斯掛過職,讓他和舊日同僚兵戈相向未免太過殘忍。”
言靜也自投降以來,不知和舊日同僚們兵戈相向多少次了!這顯然是他剛剛觸了皇儲逆鱗,皇儲藉機敲打他呢!
皇儲的目光悠悠移向李斯科,李斯科苦笑著擺手:“我不懂用兵,只能噹噹副手。”
眾人的眼光投向克羅託的時候他剛擦掉嘴角的餅乾渣,剛想開口說話,一個如雷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願意為殿下分憂。”
阿特洛波斯一臉志在必得,他起身行了個禮。
皇儲笑了:“阿特洛波斯選帝侯,聽說您年輕的時候是我父皇的近衛軍官。”
阿特洛波斯露出一個恭恭敬敬的笑,眼神裡卻不掩驕傲:“殿下,您小時候在花園裡迷了路,還是我把您抱到先皇的書房的。”
“好,那就阿特洛波斯了,”皇儲放下二郎腿,極為隨意地指示道,“我回來之前按兵不動,若有緊急事宜,阿特洛波斯選帝侯有決策權。”
“殿下!”言靜也還想說什麼。
皇儲已經一把抱起了吃飽之後昏昏欲睡的耶戈爾,回頭微笑道:“靜也,你要好好輔助選帝侯。”
卡呂普索的戰鬥結束極快,事出突然,所有在基地的實驗人員一個也沒有來得及逃,全部關押在實驗室裡等著皇儲去審問。
這是衛隊副隊長向皇儲報告的,遊競本人根本沒有指揮戰鬥,卡呂普索這種戰事在平時連做軍事演習的資格都不夠。
遊競當時剛剛牽著耶戈爾的手下了飛船,眼前一切都熟悉而陌生,連自身所處的情境都如同往日重現。
他彎下腰,輕輕地在耶戈爾耳邊說:“你還能不能記起這個地方,老爹就是在這裡一頭栽入情網,到死都沒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