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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琴座不眠》第90章
90.

 已經斷了氣的人,白色的囚服和藏藍色的獄警制服堆疊在一起,每個人的身體下面都湧出了殷紅的溪流,慢慢淹沒了地面。間或有細小的呻吟聲傳入耳中,自四面八方而來,像是微弱的交響,隨著一些聲音的突然中斷而越發的微弱,那是等待死亡的滴漏,亞力知道自己救不了他們。

 耶戈爾落在地上,他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寬大的囚服籠住了他不住顫抖的拳頭。

 亞力正欲拉住他趁機逃走,一陣腳步聲響起,燈火一閃,下一秒亞力已經帶著耶戈爾僕在地上,他的頭被緊緊地按向地面,確保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臉。

 在蒙昧的黑暗中,錯亂嘈雜的腳步聲一波又一波地過去,唯有心跳聲那樣緊張,有力,亞力在極度的驚慌之下,竟然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寧靜,在這種隨時面對著滅頂之災的時刻,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身邊人的心跳,都像是一樁絕頂好事。

 但是原本就失明的耶戈爾能聽到更多,在強勁有力聲如擂鼓的心跳中,摻雜著一個更微弱的聲音,如同溶洞中的水滴,不絕如縷,卻又隨時可能斷絕。

 這裡還有一個活人。

 他蜷在胸前的手伸了出去,沿著地面往前尋索,終於摸到了溫熱的皮膚,他抬起手,準確地抓住了那個人。

 一截粗糙的手腕,耶戈爾伸出指尖探下去,脈搏幾乎已經摸不到了,但是他還是沒有收回去。過了也許很漫長的一會兒,被握住的手微弱地顫了顫,無力地反搭住了他。

 班戈只從手就辨別出了這個人是誰。

 哈迪斯監獄不會再有另一個人有這樣細膩冰涼的手指,這是一隻貴族的手,也許從事過的最花力氣的勞動就是在空中庭院用金剪刀修剪那些珍稀的花木。班戈像每一個碌碌無為,疲於謀生的小人物那樣對其艷羨,好奇,嫉妒,不忿的上等人。

 那個雪松,那個在監獄頂層被他驚鴻一瞥的優雅囚徒。這種人走在路上不會看班戈一眼,不,他們從來不會跟班戈走在同一條路上。他即使已經淪陷深淵,還是被保護得像籠子裡的金絲鳥一樣,用絲絹包裹著,籠子上鑲嵌著寶石。

 但是現在他們竟然淪落到同樣的境地。

 身體機能停擺的時候,腦子卻反而更清醒。班戈明白自己已經活不了了,但他充滿惡意地想,如果自己現在拼了最後一口氣大叫一聲,這個被保護得嚴嚴實實的美人也會和他一樣死在這兵荒馬亂,骯髒又黑暗的夜晚。貴族再神通廣大又怎麼樣,沒有人能插上翅膀立刻把他救出這個煉獄。

 就好像共和國那些統治者,再怎麼權勢滔天,不眼看著也要亡了嗎?

 耶戈爾並不知道班戈的想法,他一直自詡為這個國家的守護者,人民是愚蠢的羊群,而他是喙尖齒利的鷹犬,秘書長從不心慈手軟,因為善良對於政治家來說是無用的品質。渺小鄙陋如亞力和班戈之流,其命運不過是執政院文件裡一個不起眼的數字中之一,根本不會被送到秘書長的案頭。

 但是如果這是他生命的最後夜晚,這就像一個小報上的諷刺笑話,耶戈爾視人為草芥,視溫情為謊言,視無用為最大的罪惡,但他此刻安靜地握著那隻手,握著一個藉藉無名的將死之人,給與一點無能為力的寬慰。

 他貼著地面,眼睛睜得很大,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但他已經被剝奪守護者的權力,如果只能從這個卑微的角度見證這個國家像夕陽中的巨人一樣一步步走向死亡,那就睜著眼睛看下去吧。

 起碼肩負這個沉重的負累,未來在史書上留下令人不齒的一筆的那個人,不會是遊競。

 耶戈爾的手被牽動著,顫巍巍地放在班戈的心口上,那裡有一個硬質的金屬。哈迪斯的所有門禁都是智能係統和

 機械門雙重加固,即使安保被破壞,囚犯們也打不開沉重的鎖械精密的大門。而在整個哈迪斯圍牆之上的二十六道出入口,有一座的鑰匙在班戈這裡。

 自從暴亂發生,他就把這把鑰匙放在了自己貼著心臟的口袋裡。班戈下定了決心與鑰匙同生共死。

 但是,如若雪松還能活著,就讓他活下來吧。

 牽拉的動作用盡了他的力氣,班戈吐出最後一口氣,暗淡下去的眼睛愣愣地看著被燈火和血光映的發紅的天空。

 他其實還有許多話,他想問雪松,貴族們都像你這般好看嗎,你來自哪裡,可有喜歡的人啊?

 但是一切都到了盡頭。

 耶戈爾的心沉了一沉,那點微弱的脈搏,徹底不見了。直到很久沒有腳步聲的響動,亞力先躍起來,四下張望後試圖把耶戈爾扶起來,他才一聲驚呼。

 班戈四肢展開,左手與耶戈爾交握著,按在他心口,他的脖頸大動脈插著一把銀晃晃的餐刀,血已經流盡了。

 亞力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彎下腰去合上他的眼睛,他想再背起耶戈爾離開這裡,耶戈爾卻作了個手勢,另一隻手在班戈的胸前摸索著,然後舉到他面前展開。

 亞力認得,這是班戈看管的鑰匙。

 一道沒有被囚犯打開的門,意味著一個安全的逃亡方向。他顧不得許多,讓耶戈爾伏在他肩上,跌跌撞撞地往那道門奔去。

 一路上都是死傷的人,亞力盡量不讓自己去看那些熟悉的臉。他救不了許多人,但自從雪松到達監獄的那一天,他就被交代了,他所有的工作就是看守雪松。第一雪松不能逃,第二雪松不能死,如果兩項相悖,首先要保住雪鬆的性命。

 拼死也要保住雪鬆的性命!

 人在絕境會逼迫出自己的潛能,亞力從未感覺自己的體力如此好過,他跑出那扇門後,直直狂奔了數公里,四面一個人影也無,他望著連綿的一片原野,腿一軟差點倒在地上。

 耶戈爾自覺地從他背上跳了下來,順勢扶了他一把。

 亞力還沒有緩過來,想到下一步該怎麼辦,耶戈爾突然開口道:“有人來。”

 亞力剛想開口問哪裡有人,就看見一艘小型星艦搖搖欲墜地在天空中轉了轉,往這邊來了。

 也許是救兵,但也可能是暴亂的囚徒,或許他們已經搞到了星艦。亞力心亂如麻,他伸手粗暴地揉亂了耶戈爾的長發,讓凌亂的髮絲勉強遮住了他的臉,告誡道:“你是我追捕的囚犯,和他們是一夥的,記得了嗎?”

 耶戈爾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回答,那星艦已經降落了,從艙門內走出來了兩個人。

 便於行動的黑色常服,頭髮整齊而剪得極短,舉手投足中能看出受過嚴格的訓練。亞力鬆了一口氣,他們不可能是囚犯。

 兩個人對視一眼,之中年長的上前一步,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奧菲斯特別行動處,奉命接回永久監禁犯人,前秘書長耶戈爾。你是亞力是嗎? ”

 這兩個人能叫得出他的名字,想必身份可靠,亞力湧上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你們怎麼才來?差一點他就死了!”他吼了出聲。

 那人神色一頓,還是解釋道:“現在是戰時,奧菲斯到哈迪斯的路途穿越了封鎖線。我們,來的時候是十人小組。”

 十個人,冒著戰火完完整整來到哈迪斯的只剩下兩個了。八條人命對於見了一晚上生死搏殺的亞力來說,並沒有在心上放太久。他轉過身,暴露出了一直被他擋在身後的雪松。

 狼狽的裝束和頭髮並沒能掩蓋耶戈爾出眾的面容和與生俱來的疏淡傲然,他雙目無神,神色卻極冷。

 “

 原來,你就是秘書長啊。”亞力臉上全都是擦傷和灰塵,硬生生扯出一個略微欣喜的笑容:“現在你安全了,你能回去了。”

 耶戈爾一言不發,他走上前來,亞力氣息一緊,對方憑著感覺按上他的肩頭,下一刻從他的腰際拔出了槍。

 亞力急道:“他們是來救你的人!”

 那把槍的槍口陡然一轉,赫然對準了耶戈爾自己的腦袋,他冷冷說:“是讓你看管我的人,也是來帶我去奧菲斯的人,但我可沒說要跟他們回去。”

 他突然笑了,那笑極淺,像一朵雪色的花:“赫連定派你們來的時候,沒忘記叮囑你們要活的吧?”

 從來就是這樣,他對赫連定殺招狠絕,但赫連定對他從來下不了手。他前半生犯了什麼蠢才信赫連定對他真是單純的兄弟之情。

 耶戈爾在婚禮上開的那一槍,沒有要了赫連定的命,意外闖進來的安娜替赫連定擋了那一槍,正中心臟。

 這女人居然不是貪圖權勢財富。她用性命證明了自己的愛情,但赫連定卻沒這麼領情。愛上這個男人無疑等同於愛上一頭衣冠楚楚的野獸,野獸永遠冷血。

 他只是衝耶戈爾吼道:“你瘋了!她死了,你的病怎麼辦!”

 耶戈爾的槍已經從手裡滑開,他愣愣地看著女人臃腫的身體軟弱無力地委頓在地上,像是一個羽化之後的蟬蛻。

 赫連定一把拎住他的領口,迫使他不得已墊著一點腳尖,同這個燒紅了眼睛的男人對視,野獸危險的吐息噴到他臉上:“你想殺了我?想要權勢嗎,我什麼不可以給你?”

 赫連定專注地看著耶戈爾難得驚恐的眼神,微微笑了:“不是權勢,那想要給你的小情人報仇?耶戈爾,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我是你的主宰,你是我的所有物。”

 他把耶戈爾摜到了桌子上,覆過身去,一隻手製住了耶戈爾的雙腕按在他頭頂上,慢條斯理地解他的釦子:“禮服很漂亮,我叫人多做了幾身。所以你掙扎也沒關係,一會兒婚禮上有的換。”

 耶戈爾張嘴想說什麼,隨即被赫連定堵住,他一側膝蓋跪上了桌面,極為嫻熟老道地侵入下方人的口舌。

 耶戈爾一邊扭頭躲避著,一邊蜷起一條腿蓄力,還沒等他找到機會反抗赫連定,一聲清楚的咳嗽響了起來。

 赫連定站起身來,放開耶戈爾,滿懷怒意地向後望去,賀敏行站在門口,面色如冰:“抱歉打擾二位雅興了,但是我們能先解決一下這起謀殺案嗎?”

 他指了指地上安娜的遺體,沒等赫連定開口,耶戈爾就搶先一步:“我!是我殺了她!”

 赫連定陰沉著臉:“**官先生,這是個意外。”

 “證據不會騙人,”賀敏行戴上一隻纖維手套,把遺落在地上的槍裝入了證物袋裡,他竟然隨身帶著這個!他氣定神閒地看向赫連定:“元老大人,說話務必要謹慎。今天的婚禮恐怕是舉行不成了,很遺憾,我要通知內務部,請二位去接受調查。”

 ……

 宣判的前一天,賀敏行特意去看守所裡見了耶戈爾,這在原則上並不被允許,但一向鐵面無私的**官都賣了這個破綻,各方面自然都要給他面子。

 在昏暗的燈光下,賀敏行說:“赫連元老施壓,要求在奧菲斯執行監禁,估計過兩年就會用點手段把你放出去。”

 耶戈爾平靜地直視他,眼神無喜無悲。

 賀敏行喝了一口咖啡,露出了一個近似是笑的表情:“我告訴他不行,罪行惡劣的殺人犯必須終身監禁,服役地點哈迪斯。”

 耶戈爾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想了想,輕輕說了一聲:“謝謝你。”

 賀敏行揮揮手:“吾輩之職責,沒什麼好謝。但你想好了,終身監禁沒那麼好挨。那個人也不會回來了。”

 耶戈爾淡淡地說:“我早就開始服自己的苦役了。”

 賀敏行躊躇了一下,還是沒有告訴他遊競回來過的事情。人生已經夠苦了,白白給人留一個海市蜃樓般虛幻的指望,是另一種殘忍。

 他最後只是說:“你欠我個人情。”

 耶戈爾苦笑:“我這輩子沒法還了,下輩子吧。”

 賀敏行把咖啡杯子放回桌上,起身道:“一輩子還長,話不要說太早。”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還是那麼肅然,如同在法庭之上的斷語,眉眼間全是神聖不可侵犯。

 賀敏行心中想,終身的苦役又怎麼樣,他早就被遊競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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