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秀女升職記
作者:
簡薰
作品簡介:
第一次注意到薑俏,是因為她的長兄提到她,
蓋水庫、將河道截彎取直,這些妙不可言的法子竟是出自她之口,
如此聰慧的女子若能收在自己身邊,他的太子之位肯定更穩固,
於是趁著父皇選秀,他使計將她分派到他這裏當尚食,
而她果真是個好的,長相雖然平凡但守本分識大體,而且聰敏機靈,
見他的好友因糕點噎著,又施了一手神乎其技,救了好友一命,
他趁機將她帶到太後麵前,讓太後封她為承徽當賞賜,
盡管一開始是要利用她的聰明才智,但兩人日夜相處下,他淪陷了……
從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喜歡一個女人,彷佛與她有說不完的話,
白日談朝政、談稅賦,夜晚則又是另一種風情,
不到四個月她肚裏就有了小皇孫,但這卻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
栽贓、下藥、害人命……宮裏的陰私手段紛紛出籠,
哼,真當他公孫玥是個軟的任人拿捏嗎,
他心中唯一的太子妃,誰都不準傷她一分一毫!
相關作品:《初來嫁到亂後宅》、《受寵姨娘有點忙》、《一品妙妻》、《福來孕轉》、《下堂妻的富貴路》
出版社:新月文化
叢書系列:甜檸檬 1118
出版日期:2018-02-02
秀女升職記 作者:簡薰
第1章
東瑞國,弘光十七年。
皇宮,乃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地方,因為那裏的主人,是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
此刻正是穀雨過後的好天氣,碧空如洗,春風舒爽,空氣中隱隱飄散著禦花園中的百花香氣,雕欄玉砌的鳳儀宮中,百名年紀不一的端正秀女,穿著統一發給的鬆花色宮裝,忐忑的等待自己的命運。
「著,趙太師府,趙可芳。」
聽到自己的名字,趙可芳緩緩向前,斂眉頷首,皇帝看了一眼,嘴巴動了動,旁邊內侍便扯開尖細的嗓子,「趙可芳得鮮花一朵。」
鮮花一朵就是分配到高等宮妃處擔任近身宮女,二十四歲時放出嫁人,講白了,掙不到榮華富貴,還白白賠上青春,那趙可芳臉色瞬間發白,卻也隻能跪下謝恩,起身時眼睛已經紅了。
「著,薑大學士府,薑俏。」
薑俏邁開步子,走到白玉階前,照宮儀嬤嬤教的那樣,抬臉卻低著眼,等待皇帝審視後的結果。
拿到玉佩能侍奉皇帝,一旦承寵產下皇子,日後便是飛黃騰達,拿到荷包,則是配給皇親貴胄當妻妾,也是不錯的出路,拿到花朵是選秀中最差的結果,就隻能自認背景或者容姿不如人了。
選秀,選的不隻是容貌儀態,還有背景,看,鎮國大將軍府的嫡姑娘長得跟她爹一模子印出來似的,但念在大將軍保國有功,世代忠良,皇上還是給了玉佩,皇後也很賞臉,誇了那虎頭虎腦的姑娘儀態出眾,端秀大方。
當然,不是說背景不好的就隻能拿到鮮花,像楊縣令的女兒,父親官兒雖小,女兒卻長得芙蓉花貌,冰肌玉骨,一雙眼睛會說話似的靈動,即便出身不好,也是得到了玉佩,跟那些一品門第出來的小姐們平起平坐。
薑俏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如何,祖父薑陶跟父親薑大海都是大學士,東瑞朝的大學士說穿了就是高級修書,天下承平時,皇帝給自己增加點功績用的,至於權、利,什麼都沾不上邊,所幸祖母善於經營鋪子,不然薑家光靠祖父跟父親那點俸祿,怕是連丫頭都請不起,這樣的出身,是不太可能拿得到玉佩的,皇帝看她順眼,那就是荷包,不順眼,便是鮮花。
薑俏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內侍的尖嗓響起,「薑俏得鮮花一朵。」
鮮、鮮花,是鮮花啊,我的老天鵝啊,是鮮花耶耶耶—穿到這個東瑞國已經十五年了,薑俏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開心,老天爺在大整她之後,還是留有一些憐憫的,她不用入宮伺候四十幾歲的皇帝,也不用到親王府、侯府伺候那些脾氣很大的皇親貴族,隻要她安安心心當個高級宮女,等到二十四歲自然能帶著一筆不少的錢財出宮門,到時候她就開個鋪子,從此數錢過日子,哈。
於是她喜孜孜的跪下謝恩,起身時卻聽到李皇後一聲輕笑—
「皇上,薑姑娘拿了鮮花卻還是神色平靜,不顯委屈,臣妾瞧著脾性不會是愛爭寵的,不如給太子擔任六尚,您覺得怎麼樣?」
「便依皇後的意思。」
李皇後笑了笑,「太子尚食夏日就要二十四歲,來人,傳我旨意,薑俏為太子尚食,這兩日便從儲秀宮挪往東宮。」
薑俏喜上眉梢,伺候太子又比伺候宮妃輕鬆多了,曾經有宮女在嬪妃梳頭時沒梳好,被杖責十個板子,太子一個男人總不會在意一根沒梳好的頭發。
「臣女謝皇上恩典,謝皇後恩典。」
弓著身子回到隊伍中,薑俏隻覺得鬆了一口氣。
太子今年十六,兩年後才大婚,因此身邊的人都要仔細挑選過,李皇後對伺候太子人選的挑選,可比挑自己的要仔細多了,相貌不能太差,讓太子心生不快,個性不能太妖,想爬床爭寵,因此選秀見到拿鮮花的,就先替兒子攔下來。
說這李皇後,可是東瑞國的傳奇人物之一。
李皇後本名李致兒,父親隻是個九品武將,但她出生那年有個姑姑被選入宮中,很快的封了嬪,靠著李嬪得寵,李家也開始跟皇親貴胄有來往,李致兒得以入宮擔任皇子公主的伴讀,跟當時的太子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歲月匆匆幾年過去,太子到了適婚年齡,娶了齊皇後的侄女,也是自己表妹的齊梅為太子妃,赤馬侯府三千金為良娣,太子妃懷孕後,李致兒才入了東宮,因為父親官位太低,所以隻給了個承徽的封號。
很快的,太子妃齊梅產下嫡長子,良娣也生了庶長子,又有新人入東宮,一年後,太子的第一個女兒誕生。
李承徽雖然不至於完全不受寵,但也不是太受寵,至少在外人眼中,太子對她並不特別,於是後院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隻有沒孩子的李承徽活得歲月靜好—不曾懷孕,又不算得寵,根本不用放在眼中的一個存在,她是東宮的小透明,存在,卻又像不存在。
又過了幾年,太子成了皇帝,生有兒子的齊梅當然成為皇後,嫡長子公孫照封為太子,東宮中的女人依照產子產女都有了封位,令人詫異的是膝下猶空的李承徽居然封了賢妃,齊太後原覺得不妥,但想侄女齊梅已經封為皇後,齊梅的孩子公孫照也入主東宮,便隨兒子高興去了。
李賢妃很爭氣的快速懷孕,在弘光二年產下兒子公孫玥,此後每隔兩三年便給皇帝生下孩子,再也沒人笑她是個不受寵的女人,相對於皇後娘娘隻生下一個兒子,不斷生孩子的李賢妃那是太受寵了,皇上的心在誰那,這還不明白嗎?何況齊太後身體也不大好,再也沒人能保齊皇後了。
弘光十二年時,太子公孫照因為在青樓爭奪花魁,失手把對方打死,龍顏震怒,在齊皇後的苦苦哀求下、親齊家的朝臣們聲聲的萬萬不可中,皇帝還是廢了太子,改立十一歲的公孫玥,李賢妃晉位,成為李貴妃。
齊皇後大受打擊病倒,皇上下令由李貴妃暫代宮中事務,弘光十四年,因齊皇後無心後宮事務,皇上下令廢後,齊廢後挪到靜安宮養病,在欽天監選出的好日子中,皇帝正式冊封李貴妃為皇後。
一個從九品官門的女兒,經過二十年,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李皇後的遭遇是很勵誌了,但是更勵誌的是,她有辦法使皇上對她長情,連選秀這種日子都讓皇後比鄰而坐,講白了就是—朕雖然收新人,但皇後不喜歡的朕可不收,是給了這個後宮之主十足的麵子。
被這樣一個皇後指給太子,薑俏活生生比其他拿著鮮花的秀女高出一截,嗯,很尷尬,因為再怎麼多一截,仍比拿著荷包的少一大截,宮中最忌諱的就是與眾不同,別的不說,她已經讓人留下了印象,在這地方讓人留下印象可不是好事。
百人並不多,還不到申正時分,便已經決定完畢,拿玉佩的共六人,拿荷包的四十五人,其餘都是拿鮮花。
拿著鮮花的人不是紅著眼睛,就是憤恨不平,除了薑俏—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臺北,無論如何都不想跟人共事一夫,她怕自己嫉妒心起,有一天會忍不住打人,而這年代女人要是善妒,結果是很慘的,她不想遭遇那樣的處境,於是很滿意這樣的結果,太子尚食,簡單,她能應付,因為前世她就是知名飯店的服務生啊,什麼奧客沒見過,身為奧客剋星的她還應付不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屁孩嗎,伺候他吃飯,沒問題啦。
回到儲秀宮,薑俏喜孜孜的收拾著東西—入宮可不是旅遊,一人就一個小箱籠,隻能放些貼身衣物,其餘衣服鞋襪會由宮中統一發派,由於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畢,隻等隔天東宮的人來領,她就能離開這個待了半年的牢籠,那裏雖然規矩也不少,但肯定不會比儲秀宮更嚴了。
薑俏想了下,終於想起來還有什麼事情沒做了,「寶意。」
她們這百來個秀女雖然都是千金大小姐,但在這裏不過是最低階的主子,不管家中幾人伺候,儲秀宮中都隻會指派一人,寶意便是指給她的。
屏風外麵很快有個十二歲模樣的小丫頭進來,「寶意見過薑秀女,不是,見過薑尚食。」
宮中消息飛得比雲雀還快,不到半日時間,都知道她的去處了。
在皇宮裏,連十二歲的孩子也透著一份精。
「你伺候我半年,這支珍珠碧玉釵,還有這對冰晶翡翠鐲便給了你,算是我們主僕一場的情意。」
寶意一直屬於粗使宮女,這次是因為睽違三年的選秀,突然多出一批小主子,她才被派來,在這之前,她一直負責祈安宮的清掃工作。
第一次侍奉人,也不知道這些該不該收,她是想要的,但萬一薑尚食隻是開開玩笑,不就顯得自己很貪心嗎?陳嬤嬤要是知道,自己一定會挨罵的。
薑俏笑著拉過她的手,「說給你你就收下吧。」
寶意喜出望外,「謝謝薑尚食。」把這東西拿給母親當了,弟弟應該就能進書院讀書了吧。
「好了,你去忙吧,我躺一會。」
寶意出去後,薑俏脫下小香鞋,躺在繡床上,因為開心,倒不覺得早春的天氣冷了。
擔心了半年的事情終於塵埃落定,薑俏心情好得不得了,哼了幾句曲子,突然又覺得自己真沒出息,右腦說,就是去伺候人家吃飯有什麼好高興,左腦說,當太子尚食總比當皇帝的女人好多了,你這個留學過的女人可以接受跟別人分享丈夫?小三找上門了才知道男朋友偷吃,這種腦袋能在後宮生存?不生孩子,晚年有危機,生孩子,那可是步步危機啊。
說來都怪羅大誌,居然招惹到一個黑社會的妹妹當小三,小三在公司門口堵她,什麼都沒講,就拿自己跟羅大誌的性愛照片給她看,薑俏想著一定是合成,不理她,繼續走,過幾日她又來,這次拿出的是會動的影片,看著與自己山盟海誓的男人跟別的女人翻雲覆雨,直到這麼多年後薑俏還是無法形容當下的感覺,比起撕心裂肺,更像瞬間被淘空,那些深愛原來都是假的,看左下角的日期不過前幾天,而就在昨天,羅大誌才說自己有多愛。
愛個屁,男人真是不能相信的動物,他說要加班的日子都是約會小三去了吧,可惡的是自己還想著他收入不好,吃飯都隻敢去五百塊以下的地方,約會就是看看電影,散散步,小旅行啥的想都不敢想,結果呢,看看,他帶小三去的這什麼地方,前陣子才上過新聞的外資摩鐵,標榜情趣無極限,三小時就要五千元!
看著他對小三這樣大方,幫他省錢的自己簡直是白癡。
小三半哄半威脅說,我哥可是在外麵混的,他如果知道我受委屈,一定不會放過你。
薑俏本來膽子就不大,被嚇一嚇就想著小命要緊,何況會偷吃的也沒什麼好留戀,於是很幹脆答應小三會分手,小三開開心心走了,沒想到這下換羅大誌不肯了。
就像所有的爛男人一樣,他堅持自己隻是一時暈船,而且他已經想清楚,她才是良伴,小三隻是兩人感情路上的一個考驗,隻要通過這考驗,以後就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動搖他們的情感。
「琳琳,讓我們一起度過這個困難,一起加油,好嗎?」
你是小胖老師嗎?
當然不好啊,薑俏想著,比起偷吃這件事情,她更不能接受男人對她這樣小氣,卻對小三那麼大方。
他們連看場電影都會先調查哪家銀行的提款機會吐早場優惠券,然後拿著優惠券買票,她這麼替他著想,不想增加他的經濟負擔,可看看,他是怎麼對小三的,三小時五千也花得下去,而且肯定不是第一次,媽的。
羅大誌糾纏著她不肯分手時,小三卻覺得是她不肯放手,於是小三的黑道哥哥真的出動了,於是於是,她就來到這裏—東瑞國了。
薑俏是被生出來的。
身為大學士府上的嫡女,她的日子過得不算差。
祖父薑陶是學士閣資曆最深的大學士,考試多年,都靠著妻子謝氏經營鋪子以及照顧兩老做後盾,於是高中後也沒娶妾室,二子四女都是嫡出,謝氏不但有尊重她的丈夫,還有出息的兒子,手握中饋,是人人羨慕的官夫人。
大兒子薑大海,就是薑俏的父親,十六歲便中了進士,在父親幫襯下順利進入學士閣,娶妻張氏,生下薑俊、薑俏兩兄妹,另有妾室黃姨娘,生一女薑佩;妾室柳姨娘,生有一子薑仁。
小兒子薑大和,比不上哥哥聰慧,到現在都還在考舉人,讀書是不爭氣,但對女人倒是爭氣得很,娶正妻、娶平妻,院中還有小妾、通房共一十多人,不過女人雖多,孩子倒是隻有六個,分別是兒子薑佑、薑傑,女兒薑儷、薑儀、薑佳、薑依。
兩房人,十個孩子,倒也熱鬧,薑俏的父親為官,自己又是嫡女,自然是女孩中地位最高的,薑大太太張氏在去年薑俊成親後就開始想給薑俏說親,她挑了又挑,好不容易相中赤馬侯的嫡三子,卻沒想到那嫡三子嫌薑俏不好看,直接在宴席上擺臉色,還意有所指的說,四德之中雖然以婦德為重,但若是缺了婦容這項,也難為侯門婦。
這下薑大太太也不高興了,學士雖然是個清水官兒,但名聲極好,皇上也很看重,侯府看起來雖風光,但也隻到這一代,又不是世襲罔替的,那嫡三子是在難伺候什麼,他既然看不起薑俏,那就算了。
這下換赤馬侯夫人生氣了,把自己兒子教訓了一頓,赤馬侯府可不比從前,娶個美妻相對不如娶個賢妻掌家,薑大學士府出來的姑娘肯定不會差,就你這小子不識貨,還嫌。
那嫡三子從小飽受寵愛,被這樣一罵又被禁足三日,可是生了氣,便在聚會時故意敗壞薑俏名聲,說她是無鹽之貌,母親卻看重她有才,讓他娶她,要大家評評理,誰要娶個醜八怪。
薑俏說親更不利了。
這可好,兩家原本想結好,卻是結了仇,就在這時候皇帝下詔選秀,凡官家女兒十四歲至十六歲未訂親者,皆要入宮海選。
薑大太太一聽,差點哭暈,她隻想要女兒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不愁吃穿,相夫教子,這樣她就心滿意足了,入宮什麼的真沒想過。
薑家發家不過第二代,宮門深似海,不是他們這種底蘊不深的人家可以涉足的,退後一步說,薑家也不有錢,哪個姑娘入宮不帶個幾千兩賞銀,宮中沒賞,是要怎麼過日子。
然聖旨來了,他們也不敢欺君,隻能把名單交上去,希望最好在第一關就刷下來。
「我的兒啊。」把名單交上去那天,薑大太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左手不斷捶胸,淚流滿麵,「我的俏姐兒,才十五歲啊,宮裏的日子是要怎麼過,我們薑家在朝堂上都沒幾個相熟的,宮中更是一人都無,這是要怎麼辦才好。」
薑俏自己其實也很不安,但見母親如此,隻能安慰,「娘,船到橋頭自然直,您別擔心了,我們在宮中雖然沒人,但女兒可不是傻子,趨吉避凶還是能做得到的,宮裏肯定吃好穿好,有什麼好煩惱。」
「是啊。」薑俊的妻子,薑大奶奶也跟著說:「小姑子那樣聰明伶俐,肯定能自保的。」
「我的心裏像有人擰著那樣痛啊—」
「娘怎麼肯定我能封位似的,女兒的長相自己還明白,皇上肯定看不上眼,隻要不入宮,一切都好說。」
一旦成為皇帝的女人,跟家人大概就難見麵了,依照薑俏的背景,最多是美人,是個不能出宮、家人也不能進宮探視的位分,加上宮中無人,手中無銀,日子肯定難過。
但如果給勳貴當妻妾就好多了,好歹她爺爺、她爹都是大學士,天天朝堂相見,總不會對她太差,別的不說,家人走動不會是問題,也不會因為一時疏忽就賠上自己一條小命。
如果讓她選,她是選宮女的,這種選秀宮女,可不比一般粗使,算是小主子了,底下通常會有四到八個宮婢,再下去是十六到三十二個宮奴,隻要伺候好妃子,其他都不用自己來,將來放出去年紀雖大,但有出身,有銀兩,嫁人或者招贅都不難,總比在後宮等候皇帝好。
「你哪裏不好了,你可是我們薑家的嫡出大小姐。」薑大太太不願女兒入宮,但聽女兒說自己樣貌普通,卻又不樂意,就像全天下的母親,她們都覺得自己的女兒是最美的。
薑大奶奶連忙安撫,「媳婦瞧小姑子肯定是拿到荷包的。」
「還是你知道我。」薑大太太噙著眼淚,「若能拿個荷包,我也安心,宮門深似海,我懷胎十月生出來的閨女,我捨不得她留在那種地方老去,聖旨下來後,我沒一天睡過好覺,總是夢見俏姐兒頭發花白的坐在院子裏看月亮,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醒來那個痛啊,睡不著。」
薑俏握住母親的手,「娘,您別自己嚇自己,旨意都還沒下呢,您就這樣,讓女兒怎麼放心進儲秀宮。」
薑大奶奶也安慰著說:「婆婆不用擔心,人家都說夢境是相反的,婆婆夢見小姑子進宮,那就是肯定不會了,女人家還是嫁給門當戶對的丈夫,生幾個孩子才是道理,小姑子這樣福氣的長相,老天爺肯定不會對小姑子不好的。」
相對於薑大太太如此煩憂,薑俏卻不太擔心,她跟漂亮真的沾不上邊,不然那個赤馬侯府的嫡三子就不會這樣嫌棄她了,一個沒落侯府的嫡子都看不上她,何況是九五之尊,要像她三妹妹薑佩那樣才是美人,不過薑佩才十三。
就在薑家的氣氛低迷中,入宮的日子還是來了。
所有人把衣物收在早先發下來的製訂箱籠中,拿著證明文書,自行到西福門。
第一天總共有兩千多人到儲秀宮集合,幾個嬤嬤拿著量尺,太瘦太胖太高太矮,膚色粗糙,身上有胎記有疤痕的都不要,一下就隻剩下三百多人,這三百多人才給安排住處,開始學規矩,三個月後皇後親自考校應對進退,太過蠢鈍,反應太慢的都不要,又淘汰了兩百餘人,再來就是今天了,正式由皇上過眼。
捧著放了鮮花的烏絲盤,薑俏覺得自己運氣不算壞,現在十五歲,二十四歲就能出宮了,要是甄選上侍奉皇上,那就是一輩子得在這金絲鳥籠中,每天隻能等著皇帝啥時來,那還有什麼盼頭。
隔天,東宮的宮婢便來領人。
東宮那紅牆黃瓦的夾道,看不到盡頭,饒是春寒料峭,提著一個箱籠的薑俏也走出一身汗,不知道走了多久,總算過了東宮側門。
那紫衣小婢熟門熟路的帶著她進入遊廊,林園景致,遠近錯落,沿牆樹影婆娑,梨花桃花等春天的花蕊枝頭怒放,春風吹來,暗香浮動,令人心曠神怡,薑俏前進間居然隱隱聽到流水聲,也不知道從哪傳來的,看來橫店影視城沒誇張,皇宮真就這麼大。
紫衣小婢把她帶到一個大院落,她抬頭看了看—「煦光院」。
這應該就是東宮太子的居所。
直直進入第三進中間的大屋,格扇開著,紫衣小婢一麵跨進去,一麵說著,「孔姊姊,薑姑娘領來了。」
一個穿著藕荷色衣裳的女子回頭,「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
薑俏不知道這孔姊姊是什麼位分,但看她衣裳是藕荷,頭上又插著金珠垂墜步搖,知道一定是太子六尚之一,於是行了禮,「薑俏見過孔姊姊。」
「不必多禮。」
東瑞國按製,六尚是高級宮女,著藕荷色服,一般宮女著丁香色,宮婢著醬紫色,宮奴等粗使雜役等著黑色。
「我叫孔瑞兒,是太子尚食,你也是太子尚食,以後不用跟我這樣客氣。」
薑俏鬆了一口氣,原本她還擔心現任尚食會不會因為在宮中被耽誤多年,脾氣會有點怪,現在看來這孔瑞兒還挺好相處。
孔瑞兒對她招招手,「來,我帶你去居所。」
「麻煩孔姊姊了。」
薑俏入宮半年,學的都是宮妃的規矩,直到孔瑞兒給她解說,她才知道東宮如何運作。
東宮自然以太子公孫玥為大,主要院落為煦光院,是太子居所,一進為書房、客室,二進為寢房、食室,三進有間置琴室、置弓室,太子最喜歡的就是彈琴跟騎射,蒐集得多了,自然另辟房間,此外三進還有間準備室,禦廚房把飯菜送過來後,會在準備室整治擺盤完畢,這才能送到二進去給太子,包括茶水,瓜果,各色點心等,也都是在這裏讓尚食做準備。
此外,另有太子妃的住所,榮華院;良娣住所,玉富院、玉貴院;承徽住所,春暖院、花開院;昭訓住所,香琴居、香棋居、香書居、香畫居;奉儀住所,翡翠齋、明珠齋、珊瑚齋、紅寶齋—隻不過現下全都沒人住。
至於為何太子公孫玥十六歲了卻還未娶妻,自然是另一段權力鬥爭。
每一個皇後都希望娘家富貴綿長,為了讓娘家繼續興盛,十個皇後有九個會從自家侄女中找太子妃,就像齊太後當年給兒子定下齊皇後。
李致兒花了二十年登上後位,自然希望自己兒子從娘家侄女中挑選合適的,奈何李家並不興盛,年齡合適的嫡女都許了人家,待字閨中的嫡女卻又太小,即便得寵,她也不敢推娘家庶侄女當太子妃,隻能等弟弟的嫡女李八娘長大。
公孫玥能理解母後,也願意等表妹長大點,等他十八歲時,表妹就十四了,雖然小了些,但為妻也不是不可以,兒子如此貼心,李皇後很是高興,皇帝想起她在當承徽時吞下許多委屈,連孩子都不敢生,便也不好拂她的意,十八歲才成親是晚了些,但如果太子不反對又能讓皇後開心,他倒是願意讓這一步。
但齊太後可不肯,她是老了不是死了,已經娶了齊家女的廢太子做了錯事,她無話可說,但公孫玥也是她的親孫,她萬萬不能看著這滔天富貴讓給李家。
齊家,絕不能中落。
齊太後有個侄孫女齊五娘,跟李八娘一樣年紀,她很明白表示了希望這孫子能娶齊五娘。
這下對皇帝來說可難了,一邊是自己的母親,一麵是自己的妻子,他無論答應誰都不對,隻好告訴齊太後跟李皇後,這齊五娘跟李八娘一起入宮,誰為正妃,誰為良娣,由太子決定。
齊太後同意了,因為公孫玥一直是個孝順的孫子,他一定能體會身為祖母的心思;李皇後也同意了,因為公孫玥一直是個孝順的兒子,他一定不會拂逆身為母親的希望。
皇帝就這樣把燙手山芋甩到自己兒子身上,據說公孫玥接旨時人都懵了,當時他才十三歲,就得決定朝中兩大家族的興衰。
就這樣,齊太後的壽康宮跟李皇後的鳳儀宮開始一段競賽,齊太後前腳把齊五娘接進宮中扶養,想要讓侄孫女跟公孫玥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最容易產生感情,沒想到李皇後後腳也把李八娘接進宮中,所盼的當然是同一件事情。
這時的李家跟二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語,當年是從九品的門第,經過先皇李嬪的受寵,以及現在李皇後的母儀天下,李八娘已經是一品門第的小姐,另一邊,齊家興盛了四朝,有底蘊的家族教出來的小姐自是不同凡響,兩人差不多時期入宮,就別提多熱鬧,苦的可是太子,一下壽康宮請人,一下鳳儀宮請人,而這時候皇上仍跟以前一樣,常常讓他去禦書房,太子在分身乏術兩個多月後宣佈,如果隻是做了個什麼小點心要讓他嚐嚐的,派人送來就好,他真的很忙。
就這樣過了三年,兩家小姐從九歲長到十二歲,小時候也就罷了,這一兩年,已經會自己到東宮來找太子哥哥,繡了個荷包,練了個新曲,什麼都來,一個是皇祖母那邊的表妹,一個是母後那邊的表妹,太子對兩家小姐都不錯,但也親近不到哪裏去。
太子妃還要兩年才做決定,太子則在一年前收了兩個通房,賜名芽枝跟花枝,住在盈秀閣,各給一個宮婢一個宮奴。
薑俏聽到這邊,差點笑出來,花枝?另外一個怎麼不叫海膽。
但她沒膽笑,孔瑞兒是在給她上課,何況說的是皇家的事情,她笑出來就是大不敬,輕則三五個板子,重則屁股開花。
何況古人的花枝,就是花朵枝芽,意境是美的,隻有她會想到吃的。
她拍拍臉,振作精神,繼續仔細聽。
東宮的下人分成兩種,一種是像她們,尚食、尚衣、尚飾等等,皇後給的名分,有品級,有宮服,地位清楚,時間到了就能出宮,另一種就是一般宮女,像許嬤嬤、胡嬤嬤,雖說是一般宮女,但打小伺候太子,情分深厚,這輩子也沒出宮的打算,不是她們這種指派下來的宮人可以比擬。
薑俏不傻,以品級來說,六尚當然比那些嬤嬤高,嬤嬤得跟她們行禮,但要是聰明點,千萬別把嬤嬤當下人,因為在皇後太子心中,那些嬤嬤才是自己人。
「我們的居所就在這裏了。」
六尚都住在煦光院的五進—其實是第四進,但四字不吉,宮中人多直接進位到五,一個凹型建築,屋角有飛簷,紅漆廊柱有雕刻,也是十分華麗了,共六間屋子,孔瑞兒推開左邊第二個格扇,道,「這便是尚食住處。」
裏麵有個正在打掃的紫衣宮婢,見到孔瑞兒連忙行禮。
「這是新來的尚食,姓薑。」孔瑞兒說。
紫衣宮婢連忙放下抹布,規規矩矩的說:「婢子如意見過薑尚食。」
薑俏趕緊取出荷包,「給你買糖吃。」
如意雙手接過,「謝薑尚食。」
孔瑞兒帶著她繞了屋子一圈,格局比從門口看到的深多了,分成內外間,中間以百鳥屏風隔著,寢間的繡床很大,可以睡上兩人,被麵一朵朵嫣紅的牡丹,繡工極佳,窗邊有個美人榻,黃梨小幾上放著一局未下完的黑白棋,讓薑俏意外的是居然有澡間,太好了,不用跟人家搶浴室,超棒。
然後她在寢間看到一個圓木串成的珠簾,看來是暗間。
「六尚各自指揮四個宮女,這四個宮女雖然聽命於你我,但隻伺候太子,至於其他時間,六尚各有兩個宮婢,這兩個宮婢才是伺候我們的,粗活清潔什麼的讓她門去做就行,一個就是你剛剛看到的如意,另一個是蘭卉,她們住在暗間,我給你空出兩個抽鬥,衣服鞋襪那些這一兩天就會送來,沒有宮服,就先不要出門了。」
薑俏乖巧回答,「是。」
薑俏的宮服在隔日送到煦光院,她也開始跟孔瑞兒學習,整治三餐這算簡單,就是把食盒的東西裝盤,太子可是儲君,膳房送來的東西自然小心又小心,基本上隻要檢查湯汁是否溢出,菜肴是否在盤中央處就可以,比較麻煩的是點心茶水也歸尚食負責,太子喜歡喝什麼茶,什麼茶用井水烹,什麼茶用泉水,上糕點,幹果,蜜餞,還是水果,這都是學問,孔瑞兒一邊說,她一邊抄下來,這可是她在二十一世紀留下的好習慣,因為沒有過耳不忘的本事,就腳踏實地一點。
當然,身為六尚之一,她也認識了東宮其他五尚,宋尚服,熊尚飾,丁尚寢,齊尚沐,黃尚書。
最讓她印象深刻的就是齊尚沐了,她是齊太後的侄孫女,說來跟齊五娘是堂姊妹關係,原本是齊太後想用來彌補後宮的—齊皇後被廢,齊淑妃又不得寵,齊家不能敗在她手上,所以千挑萬選了一個娘家後輩送上來,原以為皇上看在她麵子上會給個玉佩,卻沒想到居然給了鮮花,後來齊太後把李皇後叫去壽康宮罵了一頓,為了安撫太後,李皇後這便讓齊家女擔任太子尚沐,這若太子喜歡,將來長大些收了房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封個承徽也不錯,隻不過太子妃之位就不用想了,東瑞國沒有宮女為妃的先例,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齊尚沐帶著齊家的希望進宮選秀,沒想到卻是得了鮮花,哭了兩天後峰回路轉,靠著太後姑祖,得以進東宮,她的出路從皇帝的四妃變成東宮的承徽,雖然跟齊家所想的不同,但她還是得爭,當年的李承徽不也封了李貴妃,她就不信自己不行。
就這樣三年過去,太子長大是長大了,情動的年紀卻是收了花枝跟芽枝這兩個宮婢,至於那些出身良好的六尚,他一個也沒碰。
薑俏心想,太子也是聰明,女人多的是,何必碰六尚,這六尚雖是宮女,但背後都是龐大的家族,一個比一個都心高氣傲,麻煩得很。
薑俏其實很同情齊尚沐,因為她跟齊五娘是堂姊妹,但齊五娘卻是太子妃人選,運氣好入住榮華院,前途無量,運氣差也能撈個良娣當,亦是一片光明,比起一心想追求富貴的齊尚沐不知道好多少。
跟自己很投緣的是黃尚書,比她大三歲,明明是家族送進宮來爭寵的,性子卻很平和,在薑俏這個活了三十年又活了十五年的人眼裏,黃尚書就是個可愛的小姊妹,兩人很能聊,太子其實很忙,沒這麼多時間讓她們服侍,閑暇時兩人常說笑,孔瑞兒出宮日期定下來的那日,黃尚書還拉著薑俏的手哭,說日後自己會先出宮,等薑俏也出宮了,一定要來找她,薑俏笑咪咪的說好,覺得老天對她真不錯,不用入宮紅顏老,又能認識可愛的小夥伴。
既然出宮日期已定,孔瑞兒開始讓薑俏正式服侍太子。
薑俏雖然沒見過太子的麵,但衣服倒是認得的,就照孔瑞兒說的那樣,讓芫華、繁縷、文竹、白蘇等四人擺盤重整,她做最後的檢查,然後指揮上菜,別發出聲響,布好菜,退到門邊等候,太子吃完自然會叫人進去收拾。
讓她詫異的是太子居然第一天就發現自己的尚食換人了,她還以為太子從不看下人的臉長什麼樣子,畢竟梳一樣的頭發,穿一樣的衣服,低著頭做一樣的事情,的確很難分辨,沒想到他居然看出來,意外。
孔瑞兒出宮那日對她說:「雖然不過三個多月的相處,但總是緣分,我能給的也隻有提點,要是有什麼事情,問許嬤嬤胡嬤嬤,要是不好讓她們知道,就問丁尚寢,她對皇後太子很是忠心,給的答案不會錯。」
日夜相處了三個多月,突然要分別,薑俏捨不得,但也替孔瑞兒高興,一時間情緒湧上,眼眶就紅了。
孔瑞兒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珍重。」
許嬤嬤胡嬤嬤薑俏是不敢招惹,最常請教的就是丁尚寢—六尚中年紀最大,已經三十多歲,是李皇後派給太子的人,父親是戶部掌司,看來是不打算出宮,以另外一種方式來幫助家族,丁尚寢的嗜好是篆香,房裏有香格還有香模,經過房門口都是各種好聞的味道,她也會送一些篆香給薑俏,薑俏還挺喜歡古人的薰香,皇帝或者太子的女人才能用薰香球,宮女隻能使用篆香,味道嘛,她也不會說,就是一種溫和的甜香,睡不著時點一下,真的很舒服。
身為一天要見太子數次的尚食,她運氣算不錯了,太子不難伺候,夜深人靜時,除了想家,也沒什麼不好了。
第2章
京城的夏天是很悶熱的,太陽毒辣刺眼,沒有一點風,梅紋木窗外雖然大樹掩映,卻是擋不住暑氣蒸騰,不斷的蟬聲隻讓人更加煩躁。
在書房伺候茶水的薑俏覺得內服濕了大半,內心覺得奇怪,太子怎麼不用冰,書房要是放上幾塊大冰,再讓芫華跟白蘇這兩丫頭打上扇子,那可不就涼多了嗎。
不過熱的是她又不是他,已經正式當值半個月,每天都要換上兩次衣服才能保持幹爽,可是,她都沒見過太子流汗,他好像假人一樣,明明至少穿了三層衣服,但就是一臉心平氣和。
她不著痕跡的瞄了黃尚書一眼,臉紅通通的,看來也是很熱—照說一尚一樣,應該不會重疊才是,不過也有例外,像太子在書房喝茶,所以尚書也在,尚食也在,八個宮女在靠近門邊的地方排排站,人雖然多,卻是落針可聞,太子愛靜,誰想屁股開花可以試著吵吵看。
唉喔,好熱。
「太子殿下。」崔公公從外麵進來,弓身說:「盧大公子跟路小侯爺來了。」
盧大公子名叫盧方,是鎮國大將軍的嫡長孫,長得虎頭虎腦,跟他長得很像的親妹半年前也入宮選秀,現被封為盧嬪,在幾個新進宮妃中,算是挺受皇後待見的,常常讓她去鳳儀宮陪伴。
路小侯爺則是康國侯府上的路叔冀,三代單傳的男丁,雖然是庶出,但寄在侯府夫人名下,已經被冊封為世子,幾個月前娶了寧禾郡主為妻,據黃尚書說,路叔冀本就常來東宮,娶妻之後,來得更勤,雖然沒說得很明白,但也暗示得夠清楚,薑俏不知道該同情路叔冀好,還是同情寧禾郡主好,二十一世紀是戀愛結婚,婚後都會有摩擦,更何況是盲婚啞嫁,一個是三代單傳的小侯爺,一個是嬌生慣養的郡主,恐怕誰也不讓誰。
盧方跟路叔冀都是太子伴讀,薑俏見過一次,上回也是兩人一起。
聽到崔公公這樣說,太子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讓他們進來。」
薑俏一屈膝,弓身退下,準備茶水點心去,芫華、繁縷、文竹、白蘇等四個丫頭,自然是隨她到第三進。
天氣太熱,薑俏便吩咐了桃花水晶糕、小豆涼糕、蜜餞青梅、蜜餞櫻桃等四品,白盤邊裝飾一點討喜幹淨的花瓣,茶水則濃泡後加入碎冰搖晃—這品冰茶,可是前任孔尚食發明的,很受歡迎,但能用冰的隻有壽康宮、龍起宮、鳳儀宮、東宮,不是人人都能享用。
薑俏第一次看到孔瑞兒示演時,內心還嚇一跳,這不就是泡沫綠茶嗎?
瞬間,她還以為遇到自己人,旁敲側擊一番,這才知道孔瑞兒的父親是個地方知縣,那裏盛產各種茶葉,泡沫茶是當地喝法,因為一般人喝的茶不是那樣好,搖晃後比較順口,至於加冰,則是她看到綠豆湯加碎冰後的突發奇想,既然綠豆可加,為何茶品不能加,就這樣試驗出來了。
薑俏心裏一陣失望,但同時也給自己一些警惕,千萬得藏拙。
她在現代雖然不算聰明,但在古代保證是天下第一,原因無他,她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啊,她可以發明所有的吃食,隻要她想,她可以做蛋糕、做披薩,還能告訴古代人,炸地瓜條有多好吃,泰式月亮蝦餅沒吃過吧,鹹酥雞沒吃過吧,她還會蚵仔煎,可惜這些通通不行。
在宮裏,低調才是王道。
所以,她衝著所有茶經上的茶品,端出膳房製作的點心,她已經觀察出太子嗜辣,但她絕對不會下廚做椒麻雞給他,也不會告訴他麻辣火鍋的吃法,她隻想安安靜靜的過完這九年,然後就可以海闊天空啦。
「請尚食檢查。」芫華的聲音。
薑俏一品一品看過,茶湯溫和清澈,裝著碎冰茶的清玉杯外緣滲著一層薄薄冰氣,在這炎熱的大暑日子,看起來可真清涼了不少。
桃花水晶糕、小豆涼糕、蜜餞青梅、蜜餞櫻桃四品點心擺放適當,薑俏用木杓取了一點白水,滴在擺飾的花瓣上,那粉紅花瓣頓時嬌嫩起來,連帶著點心看起來也可口許多。
薑俏放下木杓,滿意一笑,「行了,就這樣。」
進入書房,三人已經移到榻椅邊說話。
皇上是很樂見太子拓展人脈的,將來天下交到他手裏,他才有人可用,而不是被老人給製衡。
有一句台語俗諺是這麼說的,惜花連盆。
皇上對廢太子公孫照據說十分嚴厲,不願其與朝臣交往,動則斥責,而對於心愛女人給自己生下的兒子,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不隻父慈子孝,連最敏感的政權,都願意下放給太子。
讓太子一起上朝的皇帝多了去,但讓太子一起批改奏章的恐怕沒幾個。
薑俏當職的這半個月,幾乎天天都有人在下午時間來訪,太子有時見,有時不見,她入宮不久,還不太瞭解這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不過依照她服務業多年的經驗可以看得出來,太子是重視路叔冀跟盧方的。
「太子殿下請用新茶,盧大公子請用茶,路小侯爺請用茶。」
四品點心則放在旁邊,她一退到旁邊,黃尚書的四個宮女立刻又往前,打起扇子來。
薑俏心裏忍不住羨慕起來,好享受啊,喝著孔瑞兒想出的冰茶,吃著膳房精心做出來的茶點,還有青春的妹子給你們搧涼,難怪電視劇裏人從宮廷到民間都會鬥得死去活來,看這書房內就知道了,位高權重真的很舒服。
「馨州當地如何?」公孫玥問。
路叔冀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過去,「正如殿下猜測,齊樁擁地自重,儼然把自己當土皇帝,不過一個小小知州,居然有五十個妾室、上百個通房,還下令到民間蒐羅美人,當地民眾的女兒家若出色,從不敢輕易出門,就怕被官兵走狗給看上,還有朝廷下令的一分稅賦,他則是多加了半分,那半分全讓他中飽私囊去了。」
公孫玥看了信,原本沒表情的臉凝重起來,「果然如此。」
這齊樁是齊國相的兒子,齊後雖然被廢,但有齊太後在,齊家依然如日中天,一個知州敢擅自漲稅,仗的自然是皇家的勢,有個皇帝表哥,太後姑姑,齊樁還用得著怕誰。
「太子殿下可打算給齊家留情麵?」
「不能留,我能忍他妻妾滿堂,但不能忍他私加賦稅,不過是個地方官,還把自己當王爺了。」齊家侍奉過四個皇帝,出過三個皇後,故氣焰比一般世家大得多,公孫玥能瞭解父皇的不舒服,隻是顧忌著皇祖母,不好太過。
身為儲君,他也不是不能容人,但前提是得安分守己,皇祖母當年硬是替隻是進士出身的小侄兒討得這官位,齊家不感激,反而如此囂張,身為皇家的人,絕不容許。
一個知州居然有五十個妻妾,父皇後宮的後妃加起來還不到三十人呢,這齊樁真是好大的膽子。
盧方開口,「不過那畢竟是太後最寵愛的小侄兒,若是告知皇上,皇上必不能忍,隻是廢後一事已經傷了太後跟皇上的母子之情,也才幾年過去,皇上都還在修補關係,這時又讓皇上拔除齊樁,恐怕太後又要生病了。」
「不妨事,皇祖母氣歸氣,但這事我能把握皇祖母會站在我這邊,這天下姓公孫,可不能由著姓齊的人無法無天。」皇祖母雖然不喜歡母後,但對他卻是真心疼愛,哥哥再親,侄兒再親,也不會有孫子親,她想要齊家富貴,但前提是是在公孫家的天下。
齊家,李家,都不宜過度壯大,隻是既然暫時拉不下齊家,就隻能用李家與之製衡了。
莫名的,他突然想起齊五娘跟李八娘,真是頭痛得很,原本說等十八歲再選隻是緩兵之計,但轉眼兩年也就過了,李家表妹他不喜,齊家表妹他更不愛,他現在總算能瞭解父皇當年的苦了—明明喜歡李家姑娘,卻得娶齊家姑娘,還得等她生了兒子,才能把心愛的姑娘迎進門。
進了太子府,也不是就此美滿度日,一個太子哪裏鬥得過老謀深算的母親,怕心愛的女人無法在深宮保護自己,連寵愛都不敢,直到自己登基,有了絕對的權力,才敢讓她生孩子。
父皇跟母後,都熬得太久了。
他沒有喜歡的人,所以娶誰都一樣,當然,為了平衡朝堂,娶李八娘會好一點,一個底蘊不深的家族,即便榮寵,也很難做妖,不像齊家,侍奉過四個皇帝,朝堂關係盤根錯節。李家是一棵兩人環抱的大樹,雖然高大,卻沒殺傷力,而齊家,則是一棵百年樹妖,會吃人的。
「太子殿下打算怎麼做?」
「明日稟告父皇,先通知皇祖母一聲,再找個可信之臣親自去一趟,至於空缺,就給李家人吧。」
路叔冀比了比拇指,「我也是這麼想的。」
薑俏心想,「我」耶,敢當著太子的麵自稱我,天下算來大概也沒幾人。
大事說定,路叔冀拿起小豆涼糕一口塞入嘴巴。
盧方嘖了一聲,「你吃相可太難看了,汙辱了太子居所。」
「我這不是急著趕來還沒吃中飯嘛。」路叔冀笑嘻嘻的不以為意,「薑尚食,讓膳房煮一碗大肉麵給我。」
「是,婢子這就去吩咐。」
「要快些,我餓壞—」
路叔冀還沒講完,突然麵色一變,瞬間脹紅,手捶著胸口,似乎難過不已。
太子見狀,也顧不得身分,趕緊遞來茶水,「快些喝下去。」
路叔冀接過,一飲而盡,卻是一下又噴出來,臉色瞬間變成紺色,看起來是噎住了。
太子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揚聲,「去請太醫。」
薑俏心想,請太醫來不及了!
該不該救他,救他會顯得她很奇怪,太子會注意到她的,也一定有人會以為她是想爭取太子注意,她平靜的日子會到頭,可是,那是一條人命……薑俏,你冷靜點,太醫會有辦法的,別忘了你跟別人不一樣,禁不起一點注意跟推敲,要是被發現你是穿越的,會被當成妖怪綁在木樁上燒死……
饒是這樣想,薑俏還是忍不住大喊,「路叔冀,快點下榻站直,我有辦法。」
路叔冀正在難過,聽到指令也沒分清楚是誰講的,便用殘餘的力氣趕緊下了榻。
薑俏走到他身後,雙手環抱抵在他的胸腹之間,握緊拳頭,拇指往內,用足全身力氣往上一提—他們餐廳服務生都有學的哈姆立克急救法。
用力,再用力!
瞬間,路叔冀噗的一聲,吐出一塊糕點,旋即彎下腰大口的喘氣。
薑俏連忙把他扶到榻上,「吸氣,吐氣,吸氣,吐氣,慢慢來,不要急,放輕鬆。」
幾個深呼吸後,路叔冀麵色已經恢複如常,他個性大剌剌的,也不知道什麼後怕,身體舒服了,便有心情說笑,「薑尚食這什麼本事,可厲害了!」
當事人已沒事,盧方卻是臉色發白,他小時候見過,他的太祖母就是這樣去的,剛剛見路叔冀被噎得說不出話,他隻覺得身體冰涼,怕十七歲的好友跟八十一歲的太祖母一樣,因為一時不慎,就丟了性命。
薑俏見狀,知道盧方是被嚇到了,對白蘇吩咐,「沏一壺寧神茶上來,再去太醫院拿幾個安睡香包。」
盧方對她點點頭,算是道謝。
看著一旁呆住的幾個宮女,薑俏低聲說:「快些收拾。」
黃尚書手下幾個宮女這才回過神,眼見白玉小幾跟青磚地上都是一片狼籍,快速清潔起來,也重新上了茶水點心。
太子與他們又聊了一個多時辰,路叔冀跟盧方這才離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作賊心虛,薑俏救了路叔冀之後,總覺得太子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太子看過來時,她背後一涼,抬頭發現他隻是視線撇過自己這邊並沒有停留,又想應該是自己多心,就這樣一下背後一涼,一下罵自己多心,等薑俏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熱了,大概是被太子看到發冷了。
路叔冀雖然性子直率,但也不是沒禮儀的,臨去前說:「過兩天我會派人送禮來,薑尚食可千萬別推辭。」
薑俏用詢問的眼光看了看太子,隻見太子道—
「既然是路小侯爺的謝禮,那就收下吧。」
薑俏遂行禮,「多謝路小侯爺。」
「剛才救路小侯爺那法子,誰教你的?」
薑俏躬著身子,「回太子殿下,是小時候見太祖父噎到,太祖母便這樣救了太祖父一命,因為當時有些嚇到,所以多年不曾忘記。」
至於她的太祖父跟太祖母都已經不在,死無對證。
公孫玥半信半疑,卻是沒有深究,「這法子倒是不錯,來人,備輦,本太子要去壽康宮,你也跟過來。」
雖然已經是快晚膳的時間,但七月的天氣實在熱,薑俏跟在太子步輦後走過長長的磚紅色夾道,轉個彎,又是沒盡頭的夾道。
也隻能安慰自己,好歹肩膀上沒東西,哪像那些扛著明黃色步輦的粗使,那才真有苦說不出。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覺得內外服三層盡濕,總算到了齊太後的壽康宮。
守門的見是太子步輦,自然一句話都沒問,齊齊跪下請安,一人飛奔跑進殿中去稟告。
天氣熱,壽康宮中早早用起冰,起居室放著幾個大冰塊,幾個宮女打著扇子,屋外驕陽毒辣,屋內卻是涼爽如春,齊太後穿著繁複的四喜富貴常服,靠著古香緞做的迎枕,聽童嬤嬤說著宮中的大小事務。
李皇後雖是母儀天下,但齊太後卻不肯完全放權,為了齊家興盛,她是不可能完全放手後宮事務的,除非齊淑妃能再給皇上生下一個兒子,又或者太子趕緊把齊五娘娶進門,生下太孫,這二者要有一成真,她才能真的放心。
童嬤嬤巴結著說:「太後為了後宮安寧,可真辛苦了。」
「還是你懂我。」
「老奴懂什麼,怕是皇上才懂,畢竟母子連心,鳳儀宮那位隻顧著鞏固李家,怕是沒心思顧上皇上跟太子。」
這話齊太後愛聽,嘴邊有了笑意,「唉你這老東西倒是給我說說,幹兒都第三個兒子了,太子這個當哥哥的卻連個女兒都沒有,這算什麼。」
「當然是太子殿下潔身自好,這若是庶生嫡前,將來齊五姑娘進了榮華院怕也是鬧心。」
「先前我見他隻收花枝跟芽枝,還暗暗高興,但現在兩人肚子都沒動靜,我可高興不起來,他啊,還是趕緊給我生個太孫,我才歡喜,庶生嫡前又有什麼大不了,難不成花枝跟芽枝的兒子還能越過五娘的去?」
齊太後共有十幾個孫子、十幾個孫女,最寵愛的當然是廢太子公孫照,可惜他實在不長進,直到被廢,這才學乖,但為時已晚,雖然也想過聯合親齊家的大臣再運作讓皇上再次改立,但她內心明白,照兒啊,終究不是為君的料,真要把東瑞國交到他手上,隻怕不但沒了盛世,還會奸臣當道,民不聊生,那百年之後,她如何有臉麵去麵對先皇。
至於公孫玥,雖然她不喜歡李皇後,但公孫玥偏偏是最像今上的,臉孔像,個性也像,光是這點,她就無法不疼寵他,何況他文武皆才,又不會因為李皇後就疏遠她,這些年下來,她對公孫玥的喜歡竟是與公孫照差不多了。
「稟太後,太子殿下的步輦剛剛進入壽康宮大門。」
原本為了子嗣問題心煩,此刻聽得孫子過來,齊太後自然笑容滿麵,「快,去準備些太子喜歡的點心,不,直接跟禦膳房的人說太子在這裏留飯。」
童嬤嬤笑著回答,「是,老奴這就去傳話。」
須臾,公孫玥跨過朱紅色門檻,流彩飛花靴踏上了壽康宮的黑磚地,宮女宮婢瞬間伏了一廳,待太子給齊太後行禮後,才整齊的道:「見過太子殿下。」
齊太後喜笑顏開,「過來祖母這邊坐著,你跟你父皇最近不是在傷神馨州水患之事,怎麼有空過來?」
「便是帶這丫頭過來見皇祖母。」說完,公孫玥往薑俏一指。
薑俏連忙跪下。
齊太後從她藕荷色的宮裝、金珠垂墜步搖看出來是六尚,笑問:「怎麼,想收房這點小事情可不用過問皇祖母。」
太子是儲君,想要哪個女人都行,何況六尚雖然是宮女,卻也都是官家女兒出身,封個承徽或者昭訓都是可以的,在她看來,隻要太子妃的位置還空著,太子想收誰都行。
薑俏聞言,直接把頭磕在黑磚上,「婢子不敢。」
唉喔,太子幹麼沒事找她來壽康宮,就算是想誇她救了路叔冀一命真的好棒棒,賞她點金銀也就是了,齊太後有什麼好見,看,不過隻是一句猜測,她就得磕頭表示自己沒那肖想。
公孫玥一怔,笑說:「當然不是。」
接著他把下午的事情說上一遍,路叔冀如何噎到,薑玥又是怎麼樣用方法讓他吐出噎物。
「不是孫兒詛咒皇祖母,孫兒想,讓壽康宮中伺候皇祖母吃飯的嬤嬤跟公公都學上,用不上是最好,萬一,那也比叫太醫來得快。」
齊太後原本就笑咪咪的,聽孫子這麼說,笑意更甚,「祖母知道你孝順。」
前端正聖母皇太後不也是那樣去的?他見個宮女有救人之計,馬上帶來壽康宮,自然是孝順了。
於是童嬤嬤挑了四個高等宮女,公孫玥陪著齊太後吃晚飯的時候,薑俏在後麵教導哈姆立克,這其實不難,隻是古人不知道原理,所以不知道怎麼施救。
薑俏餓死了,但在壽康宮中沒熟人,也不好討東西吃,隻能忍著。
在後頭都不知道待了多久,才有宮人來傳,「薑尚食去前麵磕頭吧,太子殿下要回東宮了。」
終於!
今天簡直累壞人了,可是,她救了一條命,如果這是與眾不同的代價,她願意承擔,接下來的日子小心點就好,應該不妨事的。
在花廳,薑俏隨著東宮幾個人一起跟齊太後下跪,預備回東宮。
齊太後卻突然道:「抬起頭來我瞧瞧。」
薑俏抬起臉,眼睛卻看著黑磚地。
齊太後對她的懂規矩很滿意,「來人,把那套鑽珠青玉頭麵拿出來賞給她。」
薑俏再次磕頭,「謝太後恩典。」
太子離去後,太後閉上眼睛,「去查查那個丫頭的來曆。」
太後要查什麼事情,自然是快的,不到半個時辰,姚公公已經回來,「回太後,那宮女叫薑俏,祖父跟父親都是大學士,叔父是個秀才,還在考舉人,是興兩代的書香門第,朝中沒什麼盤根錯節的關係。」
「祖母呢,母親呢?」
「祖母謝氏是個綢緞莊的女兒,謝家當年看上薑老學士能讀書,所以許了三間鋪子當陪嫁,至於薑學士娶的則是米糧大盤的女兒,姓張,薑學士的弟弟則娶了張氏的堂妹,薑俏的哥哥娶的是皇商之女。」
齊太後笑了笑,皇商,皇商,也是商。
這薑陶是明哲保身聰明的,給兩個兒子跟孫子都娶了商人家的女兒,離富貴是遠了點,但看在別人眼中,自然不那樣紮眼。
這樣看來,薑俏應該是不差的。
偌大的東宮隻有花枝跟芽枝,是太少了,而且隻是宮婢,出身實在太低,薑俏這出身倒是恰當,何況自己的孫子她還不知道嗎,他大可把人派過來就好,還親自帶過來,分明是有好感,能來給她磕頭,這多大的榮幸。
於是,當晚,一紙壽康宮的懿旨進入東宮—著,薑俏蕙質蘭心,堪能伺候太子,賜為承徽。
薑俏拿著懿旨,整個人都懵了,啥?承徽?
芫華卻以為她高興壞了,「恭喜薑尚食,不是,婢子恭喜薑承徽。」
不,不是啊,老天鵝,她不要—
救人一命不是勝造七級浮屠嗎,她怎麼會落得這種下場,薑家無論男女都隻跟商家結親,她卻在擔任了半個月尚食後成了太子承徽,這讓祖父知道,不拿家法打斷她的腿……
她內心在哀嚎,想尖叫,眾人卻以為她是欣喜過度,紛紛跟她見禮,唉喔媽啊,她不要,真的不要,她不喜歡太子,她隻想好好過日子啊。
太子正準備就寢,崔公公匆匆進入寢殿,「啟稟太子殿下,太後下了懿旨。」
公孫玥頭也不回,「哦,封了薑俏什麼?」
崔公公恭敬回答,「為承徽。」伺候太子多年,也不用回太子是怎麼知道的,總之不是他們這群下人可以猜測。
「賜住春暖院,開庫房拿些好東西賞了。」
「是,不知道殿下要賞哪些,是珠寶,還是畫作,藥材?」
「你看著辦就行。」
「是。」那就是各賞一些,不用太過,但也不能怠慢就是。
太子張開雙手,讓丁尚寢帶頭共五個人替他換下衣服鞋襪,待衣服換好,又揮揮手,丁尚寢帶著宮女很快退下,寢殿內就剩下胡嬤嬤。
胡嬤嬤是看著太子出生長大的,又陪著李皇後經過一場宮鬥,規矩自是沒那樣多,笑著回:「太子今日不過去春暖院嗎?」
雖然臨時,但既然是東宮內的預備住所,當然是日日打掃,被褥換新自然也就行了。
「今日太晚了,明日吧。」
「是,那老奴伺候太子安睡。」
說伺候,也隻不過是等太子上床,替他把鞋子擺好,門外自然有尚寢的人值班,不用她這老婆子做事,薑承徽是齊太後賜下的名分,太子卻沒當日讓她侍寢,這可是好事,得把消息遞給皇後娘娘才是。
夏天,雕蘭木窗自然開著,花園中幾棵大樹在風吹中發出沙沙響聲,園中的桑橙花香隨著夜風吹入,伴隨著夏夜蟲叫,閉上眼睛倒有幾分鄉間野趣。
公孫玥躺在金海棠繡紋的被榻上,內心也覺得自己很不容易——薑俏,你終於成為本太子的女人了。
去年八月,他在東宮舉行了一個賞花會,邀請二十五歲以下的世家子弟,酒過三巡,眾人說起大渠江的泛濫問題,半年旱半年澇,當地百姓苦不堪言不說,另一方麵也顯得朝廷無能。
眾人講起,都說老天爺不賞飯,對,就是老天爺,誰讓老天爺半年不雨半年豪雨,這老天作的主,誰也沒辦法是不是,哪知已經半醉的薑大學士之子薑俊卻說,他有力法
眾人就奇了,曆朝曆代都沒辦法的事情,你一個學士之子有辦法?不就一個舉人身分嘛,這能讀多少書。
公孫玥卻不是先入為主的人,道:「薑俊,你說說看有什麼辦法,要是講的好,我便開太子庫房讓你選三車物件,甚至替你向父皇求官,都不是難事。」
薑俊已經醉了,酒醉的人不知道害怕,聽到賞賜整個人大喜,「是,微臣的方法就是……建、水、庫。」
眾人雖然沒聽過水庫這名詞,但「水庫」耶,一聽有水,對於以農立國的東瑞國來說,就是好東西。
公孫玥連道:「說仔細些。」
「便是在大渠河中上遊,找出土地合適之處,挖地,建立可以納水的地方,雨多時,便把河水引入,下遊不會泛濫,雨少時,就把水庫的水引出,不怕幹旱。」
眾人一聽,眼睛都亮了,這這這……這方法未曾想過:但一聽卻是妙不可言。
公孫玥喜形於色,「這水庫是要如何建造?」
薑俊卻是傻住了,形容了半日,卻是不清不楚,公孫玥既高興又惱怒,吩咐他酒醒之後想清楚,不然就打他板子。
薑俊隔日酒醒後入東宮,倒是把怎麼建造水庫說得十分明自,細微之處當然得跟工部商量,但聽起來卻是沒問題。
公孫玥也不跟他客氣了,「「這法子誰教你的?」
薑俊講話時會不斷停頓,顯然是在回想,這絕對不會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薑俊尷尬,卻是不敢欺騙,「是微臣的妹妹。」
妹妹?
公孫玥這倒是奇怪,一個女子居然能有這般見識?
「有次祖父跟爹在說大渠河的事情,母親開口卻被訓斥,說女子不該多言,妹妹為了替母親出氣,便道那有什麼了不起,建造水庫跟截彎取直便行。」
公孫玥聽到重點,「什麼是截彎取直?」
薑俊便又說了一遍,在河道最彎的地方以人力建造新道,牽引河水,這樣就能避免泛濫問題,又能把彎彎曲曲的大渠河變成商河。
公孫玥豁然開朗,這倒是不難,隻不過沒想過罷了,天雨天旱,河道形成,總覺得是老天爺的意思,卻沒去想可以違抗天意。
妹妹……這丫頭如此聰明,如果把她收羅在身邊,替自己辦事,那麼,太子之位就會更牢靠了。
大哥雖然被廢,但齊國相一家卻還是不死心,他得把太子之位坐得更穩才行。
然後他知道了,薑俊的妹妹叫做薑俏,即將入宮選秀。
於是他去求了母親,隻要母親搖頭,薑俏不會拿到玉佩,也不會拿到荷包,等父皇賜下鮮花,再由母親開口要人便行,到時候這個人就是皇後賜下的,不會有人懷疑,就像今天他帶去壽康宮走一趟,皇祖母便賜下名分一樣,皇祖母其實不懂他,是他懂皇祖母。
在外人眼中,薑俏是陰錯陽差的好運才成了太子承徽,隻有他知道,這可是計算後的結果。
女人嘛,是很好對付的,他會好好對她,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好把妙計都心甘情願的送給自己。
第3章
薑俏實在太佩服自己了,突然一口鍋砸到自己頭上,居然還一覺到天亮。
早上,蘭卉跟如意來服侍她梳洗,兩個丫頭臉都笑開花,服侍的尚食才短短幾個月就成了承徽,對她們來說也有麵子,何況薑承徽好說話,挪住處時說不定就把她們帶去承徽居所,春暖院可大了,就算是宮婢也能一人一間房的,不用像現在這樣兩人擠一個暗間。
薑俏梳冼過後,就沒事了。
她已經是承徽,尚食之事自然由芫華她們去負責。
好……無……聊……但她不能去跟太子說,能不能繼續當尚食,因為那會顯得她有失教養,對薑家的名聲會不好。
唉,痛苦。
所以她才不想入宮為妃,光是無聊就能讓人長出白頭發,但荒謬的是這種無聊還得感謝,因為太子正妃、良娣入門後,那還不雞飛狗跳,她想無聊都沒那個福氣,得每天去跟太子妃請安,然後各位姊姊妹妹一起表演和樂融融,光想就肚子疼。
還有啊,在前生她可是超痛恨小三的,而現在,自己就是個小三,什麼承徽,就是太子妾室啊,就算以先來後到排序,她也比芽枝跟透抽,不是,跟花枝還要晚一年,也是小三。
唉,想歎氣。
蘭卉跟如意在旁邊窸窸窣窣。
「我怎麼瞧薑承徽不太開心呢?」
「怎麼會,薑承徽分明開心過了頭,還在失神呢,你想,一個尚食居然成了承徽,那可是祖墳都冒青煙了,哪會不高興,等消息傳回薑大學士府,還有得慶祝,你啊,在想什麼呢?」
「也是,姊姊你瞧,承徽會不會讓我們過去春暖院伺候?」
「這倒不好說,便隻能希望承徽覺得我們有盡心,拉我們一把。」
伺候承徽就算不能從宮婢晉升為宮女,但那都是一個院落,可以出來走走的,不像現在在煦光院,沒事不能出門,因為這是太子居所,那些鬼斧神工的林園景致是給太子散心用的,不是給她們這群宮婢欣賞用的。
薑俏聽得她們已經盡量壓低卻還是傳過來的聲音,有點無奈,她是很想安撫她們,但她現在還想尖叫,實在沒那個心思。
格扇有人敲門,「薑承徽可起來了?」
聽到崔公公的聲音,薑俏整個人從美人榻上彈起來,「在,如意,快開門。」
如意也是慌慌張張的拉開門栓,這崔公公可是太子殿下的親信,可以說相當程度的代表了殿下的態度。
薑俏理理衣服,這便繞過百鳥屏風。
崔公公雖然是宮中老人,又是太子親信,但禮儀卻是沒敢疏忽,跟她行禮,「老奴見過薑承徽。」
「崔公公這要折煞我了,我不過是運氣……」壞了些,「運氣好了些成了承徽,要比起來,崔公公在宮中多年,我還得多學習。」
「薑承徽客氣。傳太子口諭,薑承徽可回家省親半日,等尚服局跟尚飾局把承徽的諸般事物送過來,穿著妥當後便能回薑大學士府,黃昏前回東宮即可。」
薑俏大喜,「多謝太子殿下。」
喔,太子殿下大好人,千歲千歲千千歲,咦,太子是用千歲嗎?啊不管啦,總之祝福太子殿下長命百歲,兒孫滿堂。
她已經九個月沒見過家人了,她好想念爹娘——來到這世界,也不是不害怕,但薑大海跟張氏這對夫妻的溫暖,很快讓她產生安全感,喜歡坐在爹的膝蓋上讀書寫字,喜歡窩在娘的懷抱裏睡午覺,爹很瘦,怕自己一身骨頭磕疼了寶貝女兒,總會在腿上放個迎枕;娘身上很香,她也不會說,張氏身上就是有種香味,聞著聞著,很快就會睡著。
進入儲秀宮後,那些和樂都變得遙不可及,現在知道太子放自己半天省親假,比中統一發票兩百萬還開心,哈!
馬車搖搖晃晃。
薑家自然早得到消息,已經把大門的門檻拆下,好方便承徽馬車進入——太子口諭是巳時到的,懿旨過幾天就會到薑家。
薑家的男人上朝的上朝,去書院的去書院,就老太太謝氏坐鎮,她不過是綢緞莊的女兒,沒想過孫女居然能侍奉太子,一時間倒有點傻,想著門戶樸素,命人把過年用的大紅燈籠拿出來掛,顯得喜氣些。
薑大太太張氏雖然是富貴人家出身,但富貴有限,她在嫁入薑家前,沒接觸過官家,而大學士手上沒權,一般官戶太太懶得跟她走動,所以見識也不廣。
至於薑二太太小張氏則是薑大太太的庶堂妹,嫡堂姊都不懂的事情她怎麼會懂。
大奶奶顧氏倒是好上一些,家裏三代皇商,跟宮中人也小有來往,於是跟婆婆還有祖母解說,承徽乃太子妾室,雖然比不上正妃跟良娣,但不要小看這位分,後麵還有昭訓跟奉儀,太子肯給,都得謝恩,皇宮跟東宮還有女人可是連位分都沒有的,何況現在東宮尚無太子妃跟良娣,那就是以小姑子薑俏為大了。
老太太跟大太太、薑二太太聽得一愣一愣,就在薑大奶奶給長輩們惡補的時候,一頭花白的秦嬤嬤飛也似的跑進來,「承徽回來啦。」
薑家上下三代正妻、女兒、妾室、通房……二十幾個女子趕緊出了大廳,到庭院迎接,饒是夏陽刺眼,曬得什麼都看不清楚,依然站得直挺挺,一動也不敢動。
薑俏一下青花馬車,就被這陣仗嚇了一跳,趕緊去扶祖母,「祖母您出來做什麼,中午太陽這樣大,小心中暑。」
二房嫡長女薑儷酸溜溜的道:「還不是為了迎接薑承徽,這才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e」
薑二太太小張氏一個巴掌打在薑儷後腦杓,「不準你這樣說話。」
小張氏不過是個庶出小姐,母親隻是個卑微的姨娘,是薑太爺見大媳婦規矩好,這才想再娶張家女,沒想到嫡姊岀嫁前一個月卻得了水痘,兩家人商議過後,才由她頂替嫡姊出門,不然她一個庶女,怎麼能嫁入學士府中當正妻,成親十幾年來,丈夫雖然沒出息又好色,但所幸公婆對她不錯,不然隻生一個女兒,都不知道要怎麼站穩腳跟,此刻見女兒連祖母都不太尊敬,想也不想就從後腦杓拍下去。
薑儷捂著後腦杓,忿忿不平,「娘!」
薑俏懶得跟她計較,扶著祖母進入大廳。
薑家雖然才發家兩代,但盤的這宅子卻是百年老宅,據說七八十年前還是個郡王爺住的地方,故做工很好,屋頂樑柱都挑得很高,隨著歲月浸潤,木頭變成種敦厚的黑色,外頭這樣熱的天,一進大廳卻涼上許多。
裏麵的婆子跟丫頭見大小姐扶著老太太進來,七手八腳上去幫忙。
薑大奶奶顧氏低聲提醒,「先君臣,後人倫。」
薑家眾女子一臉懵,啥?
「承徽已經是太子侍奉,我們得先跟承徽行禮,承徽才能叫祖母跟母親。」
老太太一拍額頭,「看我這老糊塗。」
薑俏雖然不想受長輩的禮,但也知道不能省,人多口雜,萬一她省了薑家的禮,傳出去就變成薑家沒規矩,哥哥還在準備進士呢,總不能還沒考上就給他抹泥巴。
老太太拄著拐杖走到一身宮服的薑俏麵煎,顫顫巍巍,「臣婦謝氏帶同親眷給薑承徽行禮。」
薑俏連忙扶起,「免禮。」
不過一個屈膝禮,她已經深深感覺到身為皇家人的無奈了。
她不想祖母給她行禮,她想好好擁抱母親,但不行,因為得先君臣,後人倫,她得受禮之後才能當回薑家大小姐。
薑大海的妾室中,黃姨娘最是心急,「大小姐不是當了太子尚食嗎,怎麼突然間變成承徽了,早上聽到太子口諭,奴婢真是替太太開心,又替大小姐高興。」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她的女兒薑佩長得如花似玉,這如果大小姐這般姿色都能成為承徽,那薑佩不就能撈個良娣當了嗎?到時她就成了良娣的親娘,看這薑家上下誰還敢看不起她。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我都還沒說話,你倒是搶了先。」
黃姨娘訕訕的說:「是奴婢僭越了,老太太見大小姐回來是喜事的分上,別跟奴婢計較。」
斥責完黃姨娘,老太太和藹的問薑俏:「這是怎麼回事啊,你祖父交代不準跟官家成親的,你拿到鮮花時,你祖父也很高興,怎麼轉眼又成了承徽,那不是拿荷包才能當皇親貴胄的妻妾嗎?」
黃姨娘在心裏想,還不是跟我問的一樣!但剛剛被罵,不敢再出聲,隻能暗示女兒薑佩仔細聽。
薑俏覺得解釋起來很複雜,於是簡單的說:「太子殿下有客到,見我服侍得不錯,於是帶去壽康宮給太後磕頭,這名分,是太後賞下的。」
薑儷卻是不信,哼了聲,「大姊姊說得輕巧,東宮還會少上伺候的人,大姊姊琴棋書畫都不如我,卻能讓太子滿意的帶去給太後磕頭,怕是大姊姊不好意思說自己費心勾引了太子吧。」
老太太臉色一沉,對著薑二太太說:「你教的好女兒。」
薑二太太小張氏連忙跪下,「婆婆別生氣,是媳婦沒把孩子教好。」
薑儷見不得母親下跪,離開座椅把母親拉起,「娘,我又沒說錯,祖母為何總是偏心大房,一樣的話如果由大姊姊或三妹妹說出來,祖母會這樣生氣嗎?」
老太太不想理她,直接對薑二太太說:「把你那一房的人都帶下去,我沒喊人不準出來。」
「是,媳婦這就帶下去,婆婆千萬別氣壞身子。」
二房的辛姨娘、葛姨娘、申姨娘都傻眼了,她們都是有女兒的人,打的算盤跟黃姨媳也差不多,大小妲這麼普通都能入太子的眼,那自己的閨女要有個位分也不難啊,雖然老太爺說了,薑家孩子不論男女都隻能跟商家成親,但既然嫁入官家,見識過官家的生活跟做派,怎麼肯讓女兒委屈地嫁入商家,當然是讓大小姐都襯幫襯,姊妹一起服侍太子,不但是提拔娘家,也給自己做個伴啊。
卻沒想到二房嫡姑娘惹得老太太不喜,這下全不用聽了,心裏忍不住想,二小姐說話這麼惹人厭,難怪當時選秀隔天就被打發回家。
饒是如此,卻也沒人敢違背老太太,二太太帶著四個姨娘,六個通房,三個小姐退下了。
薑俏也很無奈,她穿越來到薑家真的很開心,人口簡單,也不難相處,唯獨薑儷老是把苗頭對著她,像去年入宮選秀,薑儷因為腿有疤痕所以第一關就被刷來,她居然跟驗身嬤嬤說:「薑俏的頭頂上有個疤。」
薑俏的頭頂曾經有個疤痕沒錯,但她嫂子顧氏是皇商嫡小姐,給她弄來了珍貴的白玉霜,那可是去除疤痕的好東西,連續擦了三個多月後,疤痕就不見了。
驗身嬤嬤在她頭上找來找去也找不到,遂在她文書上蓋了紅印子,拿著藍印子的薑儷一看尖叫起來,直要驗身嬤嬤仔細找,一定有,就在發旋附近。
老實說,薑俏一直不知道這個堂妹到底在不滿意什麼,但她也懶得管了,她隻有半天時間,要好好珍惜。
「大丫頭。」老太太開口,「祖母就是個綢莊的女兒,沒什麼本事,祖母隻能告訴你,不管你祖父怎麼說,你進東宮都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所以也就別想太多了,趁著太子房內人少,趕緊生個孩子,就算是庶子,那也是太子的長子,女人哪,是不能靠自己男人的,能依靠的隻有兒子,祖母當年嫁給你祖父的時候,他已經是個秀才,祖母也很惶恐,總是怕自己侍奉不周到,直到生下你爹,我這心就定下來了,再也不怕了,你可懂了?什麼都是假的,兒子才是真的。」
在二十一世紀生活了三十年的薑俏聽了這番話,有點哭笑不得,但也知道祖母是為自己好,於是溫順的回笞,「孫女知道。」
「好了,大媳婦,你帶大丫頭去房裏說些體己話吧,我已經讓人去書院找俊哥兒跟仁哥兒,應該在回家的路上,你公公跟丈夫大概也下朝了。」
薑大太太大喜,「謝謝婆婆。」
黃姨娘跟薑佩卻是一臉失望,還沒聽夠呢。
「這裏是一千五百兩銀子,還有我的一些首飾,倩兒,你收好。」
「娘,應該是女兒孝順您,怎麼能拿您的銀子。」
張氏拍拍她的手,「娘知道你孝順,可是入宮可不能沒銀子,媳就算見識再少,也知道那是吃人的地方,你在深宮內院,能依靠的隻有太子跟銀子,太子的心意娘幫不上忙,但銀子無論如何要你收下,我在西市還有幾間鋪子,這幾日就盤出去,再把銀子給你送入宮。」
「娘,女兒不能拿。」那一千五百兩隻怕是母親所有的私房,都給她了,母親要怎麼辦,那鋪子是外公給母親的嫁妝,萬萬是不能賣的。
張氏微笑,「傻孩子,你是娘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心頭肉,你哥哥已經娶親,娘留著銀子也沒用了,不如都給你,換一點舒服日子。」張氏撫摸著女兒的頭發,一臉心疼,「娘在家有吃有住,什麼也不缺,倒是你,沒銀子可是寸步難行,倩兒,你不拿就是跟娘生分了,娘可是要傷心的。」
薑俏聽得母親情意真摯,眼眶一紅,要不是她今日是承徽的梳妝,頭上左一把蝴蝶振翅珍珠釵,右一把鎏金碧璽孔雀簪,她還真想像小時候那樣鑽入母親懷裏,讓母摟摟她,抱抱她,「娘,女兒拿銀子,可是您千萬不要賣鋪子,那是外公留給娘的依靠跟想念,母親要賣了,女兒在宮中也不心安。」
「你外公就是為了讓我安心才給鋪子,現在我為了自己安心賣鋪子,外公知道,也不會怪我們的。」
「不行。」薑俏固執起來,「母親若要賣鋪子,女兒一兩銀子都不拿。」母女倆又拉鋸了一下,張氏拿女兒沒辦法,隻好應了。
就在這時候,薑老太太身邊的老嬤嬤過來,老太太收拾了一千兩銀子給大孫女,又口頭吩咐,快些生孩子。
張氏見婆婆也給了一千兩,稍微安心些,「祖母說的話,你可要記在心上。」
薑俏有些尷尬,她才跟太子沒說過幾句話,就要牽扯到生孩子,但也知道隻有點頭才能讓母親安心,於是回答,「女兒會好好侍奉太子的。」
「你祖母說得對,女人能依靠的隻有兒子。」張氏對自己女兒還是有些瞭解的,這孩子從來不像其妹妹一樣嚮往好郎君,年紀小小就會說出想招贅,大些就說想自梳當老姑娘。
以前總覺得她還小,長大就會改,但到她十三歲上被赤馬侯的嫡三子嫌難看,卻也不傷心,那時她才知道,自己的女兒真想當老姑子。
說來也是不像話,她總心想,當姑子就當姑子唄,薑家又不是養不起,到時候過繼一個俊兒的庶子過去,也會有人拿香,等自己老了就把父親給的鋪子轉給倩兒,倩兒有兒子,有鋪子,老了都不用看人臉色。
但現在不同,女兒入了東宮,太子現在雖然隻有倩兒一個有位分的女人,但誰知道將來會如何,驃騎將軍年輕時不太近女色,中年後卻變了個人似的年年納妾,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隻有一個辦法穩妥,生孩子。
「倩兒,你嫂子說你這位分不高不低,不能輕易出宮,我們也不能前去拜見,我們母女下次見麵不知道什麼時候,你要答應娘一件事情。」
薑俏想起過去十五年張氏的疼愛,忍不住鼻酸,「母親盡管說,女兒一定盡力。」
「收起脾氣,討好太子,快些懷上身孕,若是生子後太子府依然沒別的女人,便把孩子交給奶娘照顧,趕緊恢複身體,再生孩子。」張氏說著,一臉心疼,「隻有生了孩子,才能在東宮立穩腳根,娘才能放心,倩兒,娘沒想過要你受寵,要你晉升,娘隻要你平平安安,東宮隻有太子跟孩子能保你,太子心思難捉摸,但孩子卻是你肚子生出來的,就算哪日太子不寵你,兩人的連係也不會斷,別人看在這分上,就會好好待你。」
薑俏聽得母親如此殷殷交代,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女兒知道,一定好好活著,不會讓母親擔心。」
昨天也就大概是這時候,路叔冀被噎到,當時隻是不想一條命就這樣沒在自己麵前,可沒想過才短短一天,她的世界起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母親說得對,就算她怎麼對太子無感,都得生孩子,東宮可不是低調就能活命的地方,兩年後不管齊五娘還是李八娘誰入住榮華院,對她來說都不是好事。
她聽孔瑞兒說過齊五娘跟李八娘,全不是好惹的,現在雖然隻是十二歲的姑娘,卻都篤定自己一定是將來的太子妃,一個靠齊太後,一個靠著李皇後,都是心比天高,明明什麼都還不是,卻把自己當成東宮的正經主子,李八娘有一回還用熱水潑了白蘇,隻因為水開三沸就衝茶給她,而她隻喝五沸的茶,白蘇真的很無辜,她是伺候太子的,何必要知道李皇後侄女喜歡什麼,太子喝三沸茶都沒說什麼,她倒是把自己看得了不起。
至於齊五娘也沒好一些,太子在書房見客,黃尚書手下的宮女攔著不給進,她便讓自己的嬤嬤給那宮女掌嘴,那宮女啪啪啪被打十幾下,臉都腫了,黃尚書說這些話時,臉帶嘲笑,說齊五娘真是傻子,那樣打宮女的臉就是打太子的臉,太子哪裏會高興。
無論誰成了正經太子妃,那整個東宮的女人都不會好過。
薑俏昨天已經想得很清楚了,齊五娘也好,李八娘也好,都不是做小伏低可以讓她們滿意的,自己退後她們就會想踐踏人到死,隻有自己高壯起來,讓她們不敢招惹,這才能在東宮生存。
沒錯,命運已經不能改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東宮活下去。
「母親,女兒跟您發誓,一定會想辦法討得太子歡心,早早生下孩子,在東宮站穩,我自是不會欺負任何人,但也不會讓人騎到我頭上。」
張氏欣慰,「你能這樣想就對了。」
「母親也得答應女兒,別憂慮太甚,好好睡覺,好好吃飯。」
張氏拍拍她的手,「好。」
薑俏跟母親說到一半,薑俊的聲音急匆匆傳來——
「大妹妹回來了?」
薑俏揚聲,「哥!」
張氏房門的格扇被推開,薑俏見到許久不見的親哥哥,內心很高興,又見他滿頭大汗,想必是下了馬車一路跑進來,忍不住拿出帕子給他抹了抹,「太子殿下說我黃昏再回去就行。」
「我便是怕你回宮,來不及見麵。」麵對自己的母親,薑俊便開門見山了,「母親,我有些話想私下跟妹妹說。」
張氏笑罵,「神秘兮兮。」
但還是出了房間給他們兄妹說話,想著兒子畢竟是個舉人,上次考進士也隻差了二十幾名,這幾年交遊廣闊,不是她這後宅婦人能比,讓兒子勸勸女兒,倒也不壞,他們兄妹從小感情好,俊兒總不可能害自己妹妹。
薑俏奇怪,「大哥,怎麼了?」
一向口若懸河的薑俊卻顯得有點不好開口,見狀,薑俏更是滿頭問號,「大哥有話倒是說啊,若是沒事,我還想多跟母親相處一會。」
薑俊憋了半天,隻吐出一句,「太子怎麼會無端封你當承徽?」
「大哥怎麼跟黃姨娘一樣。」
「你拿我跟那三八比?」
薑俏聞言,噗哧一笑,薑俊見妹妹笑,也跟著笑了,倒是衝散了一路趕回來的緊張感。
薑俏拉著他到八仙桌邊坐下,給他倒了水。
薑俊也是渴了,拿起瓷杯一口氣把水喝得幹淨,定定神,「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聽哥哥問起,她便老老實實說了,包括路叔怎麼噎到,她怎麼施救,太子又如何一時興起帶她去壽康宮磕頭,齊太後如何發神經賜她為承徽。
「太子殿下有沒有問你什麼?」
「大哥怎知道?」薑俏有些驚訝,「太子問我,『剛才救路小侯爺那法子,誰教你的?』」
薑俊聞言皺眉,「太子殿下的心思,我們不好猜測,不過有件事情倒應該讓你知道——那建造水庫跟截彎取直之法,當初雖然是以祖父的名義上書,也說是祖父教授我們兄妹二人,可是太子殿下卻是知道,那是妹妹你想出來的。」
薑俏大驚,「大哥……」
當時祖父覺得一個女子比朝官有見識,說出去太打人臉,也沒好處,因此商議說這主意都是他想出來的,也跟皇上求了,隻要薑俊能考上進士,便也能當大學士。
菱倩怎麼也沒想到,太子居然會知道是由她想出來的,這這這……
「我當時喝醉了,才會在宴席上說出。」薑俊也十分懊悔,「隔天晉見太子,太子問我主意何人所想,原本想說祖父,但也不知道怎麼,就是說不了謊,把妹妹的名字講了出來,太子殿下當時的表情很奇怪,有點……有點見獵心喜,我當時還覺得是自己看錯了,直到聽說皇後點名你給太子當尚食,我覺得那天沒看錯,太子的確很高興。」
薑俏沒說話,照哥哥這麼說,太子早知道她了——建造水庫跟截彎取直經過工部計算評估,確實可行,雖然需要費工五年,但好歹想出解決的方法,到時候大渠江經過之地可以說苦田變黃金,一年三耕都不是問題,皇上很高興,不但嘉獎了太子,也預賞了薑俊的大學士頭街。
那也是不到一年的事情,太子不會那樣健忘的,太子卻裝作不認得……
沒錯,從李皇後把她指給東宮就很奇怪了,自己的樣貌自己知道,雖然不是無鹽女,但在百來秀女中,不是倒一也是倒二了,怎麼可能給太子當尚食,芫華、繁縷、文竹、白蘇,個個都比她美啊,太子繞這麼大圈子把她收入東宮,隻怕就是那建造水庫跟截彎取直惹的禍事。
也許是兄妹心有靈犀,薑俊道:「太子這兩年禮賢下士,似乎準備跟齊國相分庭抗禮。」
「齊國相?但太子身上也有齊家的血啊。」
「但齊家人心不足,有了一個太後,一個齊淑妃,一個大皇子還不夠,想要太子妃,想要太孫,想要世世代代榮華富貴,妹妹在後宅,不知道天下事,皇上對齊家是厭煩了,偏偏齊家在朝廷中的關係盤根錯節,卻又不好一次拿捏,聖上這才故意放權給太子,齊家四代為官,太子想扳動,身邊沒幾個得力的人可不行。」
薑俏心裏一寒,所以太子看中的是她的外掛係統?
這樣說來,好像就有脈絡了。
她第一天當值時,太子就要她抬起頭來讓他看看,她覺得東宮事務繁忙,一個宮女的長相應該沒什麼好看,但若太子想看的是建造水庫跟截彎取直的發想者,那就說得通了。
原來如此啊。
她就說嘛,太子個性這樣清冷,怎麼會無緣無故帶她去拜見太後,來也是有所圖謀,想要的大概就是她的聰明才智。
當然,這時代的太子要一個女人有很多方法,他可以下一道指令,一頂轎子抬她入東宮,這是方法,隻不過會很明顯,難保有人不會回起這薑俏有何過人之處,然後把她跟薑俊的言談聯想起來。
他不要別人知道有她這個人,所以才會繞了這麼大一圈。
可是他錯估一件事情,就是,她不是十五歲,她活了三十年,然後又活了十五年,她曆經過很嚴苛的職場洗禮,所以能清測上司的心意。
現在就是她的新上司想要她這下屬,但不要下屬鋒芒畢露,因為這樣可能會有人想挖她跳槽。
嗯嗯嗯,一定是這樣。
太子殿這小屁孩也真是的,早說嘛,害她昨晚到現在都摸不著頭腦,若說太子想網羅她,那就能理解了。
這年代哪個女人不對自己男人死心塌地,所以太子大概也是想,讓自己變成他的女人,她就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且齊家人想挖她,還挖不走。
如果她跟太子殿下定個合約不知道他會怎麼樣,她提供所有錦囊妙計,他則保她在東宮平安,並且保證將來不管是齊五娘還是李八娘,都會好好約束她們不讓她們找她麻煩。
嗯,好像又不太行耶,她又不是天縱英才,哪這麼多妙計,等她把現代政策提供完畢,他又翻臉不認人怎麼辦,還是要個孩子比較保險吧。
不過跟個沒感情的人上床生寶寶,好像也有點啥來著……還是讓她好好想一想,到底如何保平安比較好。
第4章
春暖院是個二進院子,座落在東宮西南角。
一進是起居室、寢室,各有一個耳房,二進則共有四個房間,明顯是將來扶養孩子用的。
前院約二十幾步深,此刻姹紫嫣紅,百花齊放,沿著白色院牆種植了幾棵環抱大樹,夏風吹來,枝芽晃動,綠色的樹吐沙沙作,為悶熱的夏日帶來一絲涼意,八角亭旁就是個小池塘,幾尾肥大的錦鯉遊來遊去,魚身都是金紅色,看起來十分喜氣。
薑俏身為承徽,當然有一些特權,可以點相熟官女入院服侍,便要了芫華跟白蘇,如意與蘭卉自然跟著她,另外還有四名宮女,八名宮婢,薑俏想想,不過一個承徽,居然就十六個人服侍,也是夠浪費了。
入住春暖院已經第三日了,太子還沒來留宿過。
薑俏不急,這叫欲擒故縱,先晾她幾日,等他出現,自己就會喜極而泣。
她懂她懂,進入職場後她毎天都在揣測客人心思跟上司心思,就像她想請假日持休,明明是可以的,主管就是要吊她幾天,然後施恩般的說「好吧,就讓你休」,笑話,他們每人每年可以休兩次假日的,她本來就能休。
放下筆,薑俏滿意的看著自己繪出的山水畫,濃墨是近山,淡墨是遠峰,山巒之間雲霧繚繞,河水上一乘輕舟,艄公垂釣,顯得逍遙自在,不是她在說,真畫得太好了,她都想給自己按個讚。
想當年,她原本是想讀廣告設計的,可是家人一直覺得廣告設計將來不好找工作,說餐飲好,前途無量,在大量機器化的時代,餐飲的人力絕對不會被取代,於是她隻好去念餐飲了,但心裏還是喜歡畫畫的。
來到這裏,什麼都沒有,時間一大把,剛好薑家又是書香門第,於是她歡快的學起畫畫,因為有心,進步很快,祖父原本對她不愛刺繡不太滿意,但看她畫畫如此出色,後來就不講了。
畫畫保命,真要學刺繡,不把手指捶成馬蜂窩才怪。
芫華看著笑說:「承徽的畫工真好。」
「是吧。」琴棋書畫她也隻有這項拿得出手了。
「承徽。」蘭卉進門道:「胡嬤嬤來了。」
胡嬤嬤是太子身邊的老人,跟崔公公、迕嬤嬤的身分地位差不多,相當程度的代表了太子。
薑俏連忙起身,「快請。」
須臾,胡嬤嬤一臉堆笑的進來,抹了抹額頭的汙,「老奴給太子傳話,讓承徽準備準備,太子今晚過來。」
薑俏一呆!被白蘇輕輕扯了一下,這才回過神,「嬤嬤稍等。」
一個眼神,芫華取了一個荷包,「天氣熱,胡嬤嬤喝點茶水。」
胡嬤嬤也不客氣就收下了,「承徽休息休息,先吃晚飯,等酉時老奴會帶人過來,承徽等著就好。」
薑俏努力讓自己笑得含羞帶怯,「那就有勞胡嬤嬤了。」
胡嬤嬤說話算話,酉正時分就帶了一大群人過來,都是三四十歲的宮女,給她洗頭,洗澡,又用布巾在她身上搓來搓去,好像她很髒一樣,真是冤枉,來到這世界,她可是天天洗澡的,東宮執事還奇怪她怎麼胰子用得這樣快,就天天用嘛。
洗幹淨後,又在她身上抹了蜂蜜花油按摩起來,薑俏光溜溜的站著,覺得好羞恥,但沒辦法,她現在隻能表現大器,因為大戶人家小姐都是這樣的,窮人姑娘才自己洗澡呢。
還好夏天不穿衣服也不會冷,隻是這樣給人按摩真的很奇怪。
都不知道按了多久,那宮女又拿溫水洗幹淨,薑俏發現自己的皮膚居然滋潤許多,光澤明顯,還隱隱有種甜香。
宮女給她穿上一件鬆垮的綠色綢緞裝,腰間綁了個蝴蝶結,扶她到臥室的拔步床榻邊坐好,這就退下了。
薑俏心裏怦怦跳。
不是緊張,當然更不是期待,而是一種難言的尷尬。
饒是經過十五年的心理準備,也知道東瑞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民風開放的京城也沒有戀愛結婚這種事情,但是跟沒感情的人做那件事情,真的太挑戰人性了。
隻能往好的方麵想了:例如說,太子長得不錯啊,劍眉斜飛,雙眼深邃,還有一百八,喜歡騎射的話,身材也不會太差吧,就當成是美好的一夜情,要是太子長得惡心又豬頭,那才真的讓人想哭。
正在胡思亂想,格扇處傳來一聲一聲的「見過太子殿下」。
隨著格扇推開的聲音,薑俏覺得心都快跳出來。
她連忙照胡嬤嬤說的,移動到門邊,「臣妾見過太子殿下。」
「嗯,過來給本殿下更衣。」
蛤?直接來?好、好歹說上幾句話啊。
薑俏就不懂了,既然他想利用自己,應該對自己好一點啊,例如,「這幾天本殿下忙碌,冷落你了」,「這春暖院可還住得習慣,若是不喜歡,可以到花開院去看看」,這樣才對嘛,怎麼一進門就要脫衣服,這樣公事公辦。
饒是內心碎碎念,手還是很輕巧的替太子除下外服、中衣,然後到了內衫,薑俏疑惑起來,是要直接剝嗎?還是到這邊就好,等上了床太子再自己除下最後一層?
太子輕笑一聲,低低的嗓子很是好聽。
正當薑俏在內心讚嘔的時候,隻聽太子說——
「這幾日本太子忙碌,冷落你了。」
噗,天啊,居然跟她想的一樣,太好笑了哈哈哈。
她果然是奧客剋星,奧客想什麼她都猜得到。
好想笑,不行,笑出來就完蛋,得忍。薑俏一下就憋得臉色通紅。
太子見狀,溫聲道:「不用緊張。」
矮油,緊張是有啦,但她現在是想笑。
「你雖然是太後所給的名分,但既然已經成了本太子的女人,本太子就會好好待你,沒人的時候,把我當成尋常丈夫即可,東宮現在無人,你還得幫助本太子打理起來。」
嘖嘖嘖,開始蜜糖攻執了。
看看太子都承諾了什麼,丈夫耶,太子應該是主子,但他說自己是丈夫,還讓她打理東宮,這可是大大的提拔,她這承徽的權限便跟太子妃差不多了,她要真的是古代女人,聽到太子這番話可要飛上天,拉都拉不下來。
可是啊,她不隻是薑俏,還是客服小組長朱琳琳,她並不會那麼容易心動,至於高興是有啦,但無關男女之情,是單純的覺得太子如果想利用她,對她就不會差,就像母親說的趕緊生下孩子,站穩腳跟才是真的。
入了皇宮的女人,是不可能離開的,惹事了,犯錯了,打到永巷就好,沒有出宮這回事,她得在李八娘或者齊五娘入主東宮前站好,她才能活命。
「本太子所說的話,可聽清楚了?」
薑俏回答,「是。」
「你是東宮第一個有位分的女人,可別讓十本太子失望。」
「臣袤一定盡心,會好好服侍太子,打理東宮。」
太子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微笑說:「你我是夫妻,不用如此拘禮。」
「是。」
「嗯?」
薑俏連忙改日,「好。」
太子滿意了,「就寢吧。」
薑俏看著還著肉衫的太子,心想,不管了,直接回吧,「太子殿下這衣服,是臣妾除,還是殿下自己除?」
太子顯然沒想到有人會這麼問他,愣了一下笑出來,「這什麼問題。」說是這樣說,語氣卻沒不高興。
薑俏搞不清楚宮中侍寢的規矩,下午嬤嬤隻顧著靠近她怎麼服侍,總之就是配合,忍耐,讓男人盡興但不準放浪,卻沒告訴她要怎麼從站著變成躺著,薑俏隻能自己推敲,吹熄燭火,放下青紗帳後,就著隱隱月色躺在拔步床上,突然又覺得不太對,坐起來把自己腰間的結打開,可想想,這樣會不會太豪放,於是又匆匆綁上,一陣手忙腳亂。
太子笑出聲,「至徽不用這樣忙碌,本太子來服侍你。」
薑俏閉眼,心想,一切都是為了活命。
元帕在隔天一大早送進鳳儀宮,李皇後很高興,叫人傳話,讓薑俏過來磕頭。
薑俏梳著芙蓉歸雲髻,插了金簪絲紅寶纏枝釵,耳上戴了富貴雙兔垂墜,一身銀紋如意宮服,忍著盛夏暑意,在柯嬤嬤的帶領下,對著居中端坐的李皇後行大禮。
李皇後見她規矩好,心中滿意——這就是玥兒要的人。
鑰兒說她聰敏更勝男子,有這樣的人在身邊,可以多一番計較。
李皇後心心含念就是讓兒子把太子之位坐得更穩,玥兒說此女智慧,那必定不假,自己這母親能做的都願意幫孩子做,現下就要替太子拉攏拉櫳她。
「來人,賜坐。」
宮女搬了個繡墩過來,薑俏也不敢整個屁股坐上去,隻坐前緣三分之一,一出力,隻覺得更熱了,鳳儀宮不是能用冰嗎,怎麼皇後娘娘也不用,她跟太子殿下這母子倆都不怕熱的。
「說來你算是本宮的媳婦,不用緊張,就我們婆媳聊聊天。」
「臣妾惶恐。」
李皇後和藹的:「你今年幾歲了,家裏有些什麼人?閣老為人低調,我對你的母族竟是沒什麼印象。」
「臣妾今年十五,祖父是大學士閣老薑陶,父親是大學士薑大海,臣妾是大房嫡女,共兩兄弟、兩姊妹,另外二房有四個堂妹、兩個堂弟,隻有大哥已經成婚,娶的是皇商茶莊顧家女。」
「這麼說來,人口倒是簡單。」
「祖父一生隻有祖母一人,連通房都未曾有,所以薑家人口並不興盛。」
李皇後一怔,薑閣老這生居然隻有一個女人——皇上對她已經十分恩愛,即便此刻容顏不比當年,皇上還是常常休息在鳳儀宮,比起一年隻能見皇上一次的康後齊氏都不知道好上多少,自己也很滿足,後官佳麗三千,皇上最寵愛的還是自己,對女人來說,男人的寵愛就是底氣,身為皇後她一向底氣十足。
但即便是這樣,這後宮也有快三十名的嬪妃,盡管她給皇上生了五個孩子,去妻恩愛自不用說,可是皇上共有十幾位皇子、十幾位公主,她從來不是唯一。
午夜夢回時偶而也會想,若他們是一對平凡夫妻那多好,如果沒有那些女人多好,可醒來也會笑自己癡人說夢,既然入了宮,註定就是要跟別的女人爭寵,一夫一妻,當真可笑。
可沒想過薑閣老居然就隻有正妻一人,他的妻子靠著丈夫也得個誥命,印象中見過幾次,但因為是個商戶出身,總是謹慎的不敢開口,不像其他的誥命夫人,有機會入宮,誰不搶著討好巴結,薑老太太總是站在很遠的地方,自己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清楚看過。
那樣一個普通女人,居然能得到丈夫專一的寵愛,這到底是閣老個性專一,還是薑老太太有本事?
李皇後繼續回:「那你父親呢?」
薑俏恭恭敬敬回答,「父親除了母親這正妻,另有兩個姨娘。」
「他對你母親可敬重?」
「敬重的,兩個姨媳都是母親的陪嫁,母親點頭開臉,這才當了姨娘。」
李皇後點點頭,看來薑家不但克製,還是個懂禮數的,這樣人家出身的丫頭挺好,禮教出身,自然不會做出格的事情——身為一個母親她是很矛盾的,既希望這薑俏真能幫助兒子,又怕她自仗是東宮唯一有位分的,狐假虎威,但若薑家守規矩,她自然不會。
「姑姑。」一個撒嬌的聲音傳入,「姑姑請了太子表哥的承徽來,也不讓螢兒出來認識認識。」
李皇後一聽這聲音,臉上露出笑容,「你這丫頭真是鬼靈精,想見人就過來吧。」
隨著聲音下,一個影子從珠簾後走出,薑俏見是一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少女,梳著繁複的如意高發髻,插著成色極好的點翠多寶,各式珠寶纏繞,好像一頂貝雷帽一樣誇張的蓋住頭頂,也不怕熱,穿了菊花紋織錦禮服,手上戴著跟她年紀不相稱的金絲護甲。
在鳳儀宮能這樣自在又喊李皇後為姑母的,隻有李八娘了
薑悄在內心奇怪,她自稱「螢兒」,明明有名字,為什麼官中的人都喊她李八娘?
「這是我的侄女,叫做李螢兒,螢兒,這是你太子表哥的承徽,將來等你入了東宮,便是你的姊妹,你們可以多親近。」
李螢兒隻是笑。
薑俏心想,現在是怎樣,等她先行禮嗎?不對啊,不管李螢兒將來是什麼,現在都隻是李家大小姐,而自己可是太子承徽,照說,她該給自己行禮才對。
當然啦,薑俏不會在乎這個,低頭不會少塊肉,隻是看在李皇後眼中,自己這承徽就顯得沒用了。
她能明自上司的心,別人欺上門就吞下去,上司不會高興的。
幹是她隻是靜靜的坐著。
李螢兒不滿了,「我可是未來太子妃,承徽怎麼不跟我行禮?」
這句話好可怕,她又不能說「你就有把握,指不定將來太子妃姓齊呢」,因為這會惹惱李皇後,也不能諷刺「李家姑娘好規矩」,因為這也會惹惱李皇後。
幹是薑俏日說:「李姑娘是將來的太子妃,禮,將來自然會行的,現下表妹該跟我問聲好才對。」
沒有否認她是將來的太子妃,順便強調了一下自己現在跟太子的關係。
此話一出,李皇後臉上透出一點笑。
薑俏覺得悲愴,為了在皇宮生存,她開始抱起李皇後大腿了。
李皇後笑意吟吟,「螢兒別鬧,跟承徽問好。」
李螢兒對她剛剛的回答也很滿意,又知道姑姑一向重規矩,自己撒嬌雖然好,不過也得見好就收,於是道:「螢兒見過承徽。」
「表妹別客氣,都是一家人。」天啊,自己好沒原則,才剛剛抱了李皇後左腿,馬上又抱了右腿。
李皇後笑意更甚,難怪玥兒說她聰慧,剛剛那番話,要是沒幾分腦子恐怕無法應付,「東宮現在既然隻有你有位分,那就打理起來,這芽枝跟花枝都伺候一年多,也沒人給懷上,你啊,可得爭氣點,要是能給太子生個兒子,本官給賞不會小氣。」
嚇,薑俏連忙起身,「給太子傳宗接代是臣妾的本分跟福分,不敢要賞,皇後娘娘這話可折煞臣妾了。」
緊張加上天熱,回到春暖院,薑俏的衣裳三層全濕,連忙要如意跟蘭卉給自己換衣服。
蘭卉拿溫水絞過的幹淨布中給她擦背上的汗,「承徽好福氣,昨天才承寵,今日就能去風儀宮磕頭了。」
如意笑說:「是啊,太後賜下名分,皇後娘娘又召見,這榮寵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薑俏心想,她才不要咧,拜拜拜,跪跪跪,回來膝蓋跟腰都疼死了,李八娘那小惡魔今天還差點讓自己對不上話。
才短短幾日,她已經體會到什麼叫做步步驚心。
自己家世不夠,宮內又夫人幫忙,李八娘跟齊五娘對榮華院的位置餐視眈眈,不管誰笑到最後,身為承徽的自己都隻能哭。
蘭卉拿起放置在金絲盤上的常服內服,準備替她換上,「婢子早上去膳房領茶,剛好遇到伺候齊尚沐的翠兒,翠兒說,齊尚沐最近天天都發脾氣,有天還撕壞了自己的手絹,嚇得她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還用問,齊尚沐是三、四年前進宜,原本是朝著皇帝妃子奔去的,沒想到卻拿到鮮花,如今又不如自己。
薑俏突然想起,「對了,有件事情問問你們。」
蘭卉與如意互看了一眼,都覺得有點奇怪,薑尚食,不是,薑承徽好像還是第一次跟她們打聽事情,雖然兩人位階不高,但都是打小進宮,該知道的事情還是知道的,於是齊聲道:「承徽請說。」
「李國舅的女兒不是住在鳳儀官嗎,我一直以為她就叫八娘,但今日聽起,她竟是叫李螢兒。」
蘭卉意外,「承徽不知道啊?」
「我、我該知道嗎?」她原本的希望就是在宮中好好待到二十四歲,領錢出宮,既然對入宮無意,自然不想打聽,一個太子尚食隻要知道飯菜怎麼擺、點心怎麼品就可以了。
如意笑了起來,「說來這事情跟太子殿下有關呢。」
「太子?」這也能跟太子扯上關係?
因為這是承徽主動問起,於是兩人都急著表現,你一言我一語,吱吱喳喳,小麻雀一樣,薑俏在頭昏腦脹中也聽出個大概。
原來當年玉軒入宣,太子知道她行五,於是便給她取了個小名,齊五娘,齊太後跟齊五娘都很高興,這表示親近呢,太子可沒給什麼人取過小名。
後來李螢兒入宮,知道這事情,便纏著太子表哥也要給自己取小名,太子笑說,那就叫八娘吧,於是李螢兒就成了李八娘。
兩個小姐為了表示自己跟太子關係非比尋常,因此李螢兒一旦出鳳儀宮,就自稱李八娘,齊五娘也是一樣。
薑俏一聽,簡直傻眼,這怎麼會是親近跟恩寵,這擺明瞭不上心不是?連名字都懶得記,隻以排行稱呼,很潦草好嗎,如果有人敢叫她薑二娘,她一定一個手刀下去,沒禮貌,她可是有名有姓的。
這隻能說太子厲害吧,總之當時一定營造出一種親密氛圍,齊五娘才會喜孜孜覺得這是恩賜,李八娘還跟進,真是阿呆與阿瓜。
白蘇匆匆進了更衣間,薑俏雖然衣服穿到一半,但還是強做鎮定。「承徽快些更衣,太子朝春暖院過來了。」白蘇說。
薑俏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這太子是演戲演上癮了是吧,昨天才來過,今天又來,她才在鳳儀宮拜過,現在又要拜了,可惡。
如意跟蘭卉聽見,兩人不約而同加速手上的動作,也沒一會,便把內服、中衣、外裳都給她穿上了。
她才堪堪走出更衣間,垂花門外便傳來一個尖細的嗓子,「太子到。」
薑俏拍拍臉,三步並作兩步,連忙推開格扇,到簷廊下迎接,「臣妾恭迎太子殿下。」
公孫玥親手扶她起來,「不用多禮。」
薑俏實在太佩服太子了,八月大太陽,近中午,沒用步輦,居然沒流汗,是不是人啊,她在屋內都熱得頭快冒煙了,他居然還這樣一派悠閑愜意,隻差一把扇子就是楚留香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起居間,公孫玥坐下後,示意她也坐下來,很自然開口問,「今日入鳳儀宮,與母後相處得可好?」
「皇後娘娘平易近人,對臣妾很各氣,臣妾感激不盡。」
白蘇奉上剛衝好的太平猴魁,太子拿起白瓷茶盞,掀開蓋子,輕吹後啜了一口——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但薑俏還是覺得很神奇,太子不怕熱,沸水熱過的杯子,沸水衝的茶,她是不會馬上拿起來喝的,哪像太子,是真的在解渴。
放下茶盞,太子揮揮手,白蘇等四人便退到格扇去了。
「父皇當年還是太子時,娶妻齊氏,誰知齊氏善妒,不過短短兩年,便逼得一個良娣、一個承徽、兩個昭訓,紛紛滑胎,父皇知道此女不善,但礙於是母係的表妹,隻能裝作不知道,等齊氏生下兒子,父皇這才把母後迎入東宮,可是母後是武將家族出生,沒經曆過後宅那些彎彎繞繞,父皇見連陳大人家的良娣都被鬥倒了,所以不敢寵母後,直到登上大位,封了妃位,又派給母後幾個厲害的嬤嬤,母後這才敢懷孕,在父皇登大位的第二年生下我。」
薑俏也不知道為什麼太子突然說起宮中秘聞,但既然上司要說,她這個部下當然隻能乖乖的聽,「母後著實辛苦了。」
「我跟大皇兄差了六歲,他是太子,我不過是六皇子,齊家侍奉四代皇帝,紮根極深,李家不過九品武將,實在難以相抗衡,廢後既看不起母後的出身,更不喜她得父皇的寵愛,常常為難她,甚至叫母後帶我去鳳儀宮,明麵上說要瞧瞧我長得多大了,事實上卻讓母後給她捶背,捏腳,把母後當成宮女使喚,讓母後在兒子麵前自尊盡失。」
薑俏知道,這是太子籠絡她的手段,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想跟誰交心,得先把自己最柔軟的心事告訴對方,太子用的就是這一招。
可恨的是,明明知道這隻是他的心機,她還是心軟了。
覺得廢後過分,覺得李皇後可憐,覺得當時年紀小小的太子殿下看到那一切,有多傷心,多無助那個小男孩看到尊貴的母婦給皇後娘娘捶背,捏腳,內心一定充滿委屈,但在鳳儀宮卻是不能哭出來,因為母妃已經夠為難了,自己的眼淚隻會讓那個叫做皇後的女人更得意而已。
「廢後德行有虧,終於失去後位,母後現在母儀天下,有皇上的恩寵,有太子的敬重,可見老天爺也在看呢。」
公孫玥點點頭,「我還沒有正妃,你便是母後唯一的兒媳婦,有空替我常去鳳儀宮孝順母後,我有空自然也會去。」
「太子忙於朝政大事,可也得注意身體。」雖然跟太子各有所圖,兩人都演來演去,但這句話卻是薑俏的真心,太子好,她才有希望好,太子如果不好,那她隻會更不好。
太子不但得注意身體,還得健健康康,最好能壯得跟頭牛一樣,身體才是事業的本錢。
「最近恐怕想休息也沒時間,齊樁的事情,皇祖母已經知道了,想攔著父皇饒他一馬,說讓齊家帶回去約束管理,馨州那邊另外派人派誰齊家都不過問,可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就是。」吼,講起貪官汙吏誰不生氣,「齊樁把自己當土皇帝,自然得讓真陛下審一審,世間萬物總逃不過一個理,做了錯事就當送往官衙,怎能帶回去約束管理?以後讓百官怎麼信服。」
「隻是皇祖母現在以絕食威脅父皇,要父皇把劉樁送回交家。父皇也好生頭痛,當了孝子,便失去皇帝威信,想要感信,卻又成了不孝子。」薑俏隻覺得這些古代人腦子都不會轉彎的,這事情明明不難解決啊,「臣妾有個主意,還請太子計較計較。」
公孫玥臉上出現喜色,「說。」
「太子去跟太後說,若太後堅持要把齊樁送回齊家也行,您就把齊五娘一起打包回去。」
公孫玥一怔,「你……你要我對皇祖母耍賴?」
「太後不也對皇上、對您耍賴嘛,太後都這樣了,您又何需如此正直,把球丟回去給太後,齊樁跟在五娘隻能保一人,太後若要保齊樁平安無事,那齊五娘就入主東宮無望,這很好選,太後肯定親手把齊樁送入官衙。」侄子的命再珍貴,也比不上將來的後座重要。
公孫玥想想,笑了出來,「倒是本太子魔怔了。」
「殿下是當局者迷,臣妾是旁觀者,自然就清了。」對付耍賴的人就得用耍賴的手段,講道理那是不通的。
「來人。」公孫玥揚聲,「本太子要去禦書房,備輦。」
之後,押著齊樁的衙役隊伍三天後城,這齊樁一路囂張,進城後更是喜孜孜——家人早給他遞了逍息,太後說會保他。
是了,太後是他親姑姑啊,他怕什麼。
不過要了幾個女人、貪了四百多萬兩銀子而已,哪有這麼嚴重,全天下哪個官爺不收女人、不貪錢?隻不過他運氣不好被抓了而已,這要讓他知道是誰出賣他,肯定要告訴姑姑,讓姑姑誅他們九族。
可沒想到等他的不是齊家的接風宴,而是官府的衙役,據說,是太後親自下令的。
至於薑俏收到消息自然又是好幾天了,太子沒在禦書房提她的名字,隻說是自己的主意。
薑俏覺得這太子真上道,要是讓人知道這是她的意見,齊太後下一個想對付的人就是她了,自己不過一個小小承徽,拿什麼跟那老妖精鬥?
第5章
薑俏就這樣以承徽的身分在東宮待了下來。
從路叔冀噎到那刻開始,驚嚇天天有,搞得她覺得自己瞬間老十歲,如今總算慢慢習慣夏天過去了,秋天到來。
春暖院的樹葉開始轉黃,沿著抄手遊廊種植的幾株桂花已經開花,芫華跟白蘇的動作很快,瞬間就把桂花打下,說要入茶,薑俏想雖然沒有桂花可賞,但有桂花茶可以喝也不錯,白蘇的手藝她是見識過的,可以開班授課。
此外,皇宮中最受歡迎的就是菊花了,春暖院也有幾盆,開得又大又好,而且不是她在說,能進入皇宮的花品真的不同,她前生也看過無數菊花,可真沒聞過菊花香,但她院子中這幾盆,也不知道是什麼名品,走近就能聞到淡淡香氣,很優雅,讓人心曠神怡。
種植在窗下她一直不清楚是什麼東西的植物終於開了花,淡紫色的,花瓣很小很可愛,如意說那是驅蚊用的,不過隻在秋冬開花,種在窗子下一方麵防蟲,一方麵也拾院內添點景色,天家規矩,每個院內都得有四季。
角亭內的薑俏伸了個懶腰,秋天真舒服,要是永遠都是秋天就好了,天氣涼爽不說,還能一直有肥蟹吃。
講到螃蟹,口水都快流出來,太想吃了,不過身為承徽不能點菜,隻能等膳房什麼時候排了螃蟹這道菜,才能飽口福,這時候就特別懷念在薑家的日子,雖然隻是一般門戶,但想吃蟹就能吃蟹,吩咐下去晩上就有,哪用得著像現在一樣苦苦等候。
「承徽。」從外麵急匆匆進入的芫華在她身邊小聲說:「我剛去膳房取燕窩,聽到廚娘說花枝好像有孕了。」
花枝要生小花枝了嗎?呃,不是,是小皇孫。
花枝這名字真的害慘她了——太子開始在春暖院留宿後,花枝跟芽枝有來拜訪過。
她們也很尷尬,東宮最尊貴的女人無疑是太子妃,但現在沒有,第二尊貴的是良娣,現在也沒有,再來就是承徽,偏偏承徽的品級真沒高到她們要來拜見,隻是現在的狀況是,承徽就是最高等,不來拜見也很奇怪,於是兩人猶豫幾日,這才結伴過來。
然後當其中穿青衫的少女說「婢子花枝見過承徽」時,她真的憋得滿頭發熱,太好笑,太好笑,太好笑了。
因為一直在忍笑,忘了賞東西,還是白蘇提醒,這才命人取了首飾,很心痛的送下去了。
唉,母親睿智,祖母睿智,她真的超需要錢,胡嬤嬤、崔公公來傳個話都得給錢,花枝跟芽枝來拜見她也得給,還不能小氣,天知道在她大器的說出「把抽鬥那支翠玉蝴蝶形鳳簪、白玉扇形步搖拿過來」時,她的內心在血,那些都是錢啊。
芫華說什麼,花枝懷孕了?那個青衫少女看來年紀也不大居然要當媽!
薑俏知道依照禮數,得送點物品過去表示恭喜,想了想自己庫房的東西,「太子先前有賜下一支參,不如送過去吧?」
「這可是太子第一個孩子。」白蘇在一旁委婉提醒。
所以很珍貴,出不得一點包,人參這東西雖然是太子給的,不過畢竟放在春暖院的庫房也幾個月,萬一花枝虛不受補拉肚子,那她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謀害皇嗣,她有幾個屁股都不夠扛。
薑俏一咬牙,「把我那套紅翡孔雀頭麵給她吧。」
芫華微笑,「是,婢子這就去。」
天啊,好心痛,那套紅翡孔雀頭麵可值錢了……但太子有後是大事,總不能送個玉鐲了事。
齊五娘跟李八娘是腦子燒了才搶當太子妃,她這個承徽灑錢灑得都滴血了,當了太子妃給賞那不得破產,不過話說回來,人家可是李家跟齊家,庫房肯定幾百萬兩銀子堆著,不像她祖父,兩袖清風,她爹,兩袖清風,她叔,連兩袖清風的資格都沒有,因為還在苦讀,靠爸靠哥中。
可惡,她真的好需要錢。
帶著祖母給的一千兩,母親給的一千五百兩入宮,短短四個月,就沒了兩百兩耶,這萬惡的賞賞賞文化,太子那人又很沒意思地隻會賞茶跟賞吃的,賞點銀子啊,你承徽我超窮,四個月花兩百兩,這種速度兩千五百兩沒幾年就山窮水盡了。
「承徽別心煩。」白蘇安慰,「太子殿下對承徽隔三差五的留宿,那可是花枝不能比的,她承寵還沒您多,不過是運氣好些而已,您這個月的癸水晚了,指不定也有小皇孫呢。」
不,不是啦,她是在煩錢,不是在煩小孩,雖然說小孩是立定腳跟的基礎,但她成為承徽也才四個月,即便太子勤奮,可也太快,這身子是十五歲的少女呢,這麼早懷孕,好怪。
薑俏無法解釋,為了讓自己有事做,於是從金漆盒中摸了塊芝麻南糖放進嘴巴,就著邊緣輕輕咬,麥芽糖香混著芝麻豬油的味道在口中散開,真的是……是……
實在忍不住,直接吐在手絹上,覺得嘴巴還有豬油味,連忙拿起茶水漱口,直漱了幾次這才好些。
白蘇卻是嚇壞了「您哪裏不舒服了?婢子請胡嬤嬤去找太醫。」
「不用不用。」薑俏連忙阻止,「大概是我貪吃了,午飯四蔬加上豬羊魚貝吃得多,不到一個時辰又開始吃果子,大概是腹脹吧。」如果有金十字或者張國周就好了。
「您是侍奉太子之人,身分尊貴,可不能等閑視之,如意、蘭卉,你們好好照顧承徽,我找胡嬤嬤去請太醫。」
那天下午,三個小太監飛也似的從東宮跑出去,一個去齊太後的壽康宮,一個去皇上的禦書房,一個去李皇後的風儀宮,告知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太子承徽薑俏,太子通房花枝,雙雙有喜。
充太後賞了狐狸披風、狐狸被毯等,現在秋天不覺得,京城的冬天可冷到人發顫,點炭盆是太幹了,若能睡在狐狸被中,那可是暖得一覺到天亮,後宮也沒幾件這種好東西。
李皇後很欣喜,給了人參靈芝等諸般珍貴補物,又拿了宮中隻有她跟齊太後可以飲用的血燕過去,另外又派了兩個資深嬤嬤出來,宋嬤嬤去照顧承徽薑俏,陸嬤嬤去照顧通房花枝。
至於皇上給的賞賜最直接,薑俏賜金一萬兩,花枝賜金六千兩。
薑俏先是收到鳳儀宮的東西,覺得很無趣,再來是壽康宮的賞賜,有些開心,最後,則是由好幾個太監一起抬過來的大抬箱,當箱子打開,看到那一排排的銀元寶,薑俏忍不住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下在看什麼?」看得薑俏全身發毛
公孫玥微微一笑,「本太子在想,皇祖母,父皇,母後,都賞了好東西,我要給些什麼,才能顯出自己重視這孩子。」
薑俏在心裏喊,給銀子啊。
但畢竟膽小如鼠,不敢說出心底話,她隻好回答,「殿下能常常來春暖院,對臣妾來說就是最大的賞賜了。」
這句話雖然狗腿,但以現實來說,的確情真意切。
當了四個月的承徽,總算也把後宮摸熟了,實實在在知道,位分雖然珍貴,但珍貴不過男人的寵愛,就像當年齊皇後雖是一宮之主,可皇帝偏愛李賢妃,宮女公公伺候李賢婦那可是當自己祖宗一般仔細,就連禦膳房出菜,都選那腳程快的送往李賢妃住所。
薑俏知道太子對自己的情意是假的,不過他能這樣過來,官人對她的態度就會恭敬許多,讓人傳了信回薑家,也不曾受到刁難。
「你第一次有孕,我本該多陪陪你,但時序入秋,北方逐漸進入無產期,我跟父皇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這樣吧,你要是嫌無聊,便來本太子的書房陪伴,這樣我能做事情,也能常常見你的麵。」公孫玥說完,深深看著她。
薑俏心想,矮油,就是想她去書房聽事情幫忙拿個主意嘛,沒問題沒問題,既然他給了她這個可以在後宮安身立命的孩子,那自己出點二十一世紀的智慧幫幫忙也沒啥,畢竟他賢明聰慧,對她有好處。
於是她溫婉一笑,「這可是太子殿下答應臣妾的,臣妾可是要日日過去的。」說完,薑俏忍不住嫌棄自己,實在太諂媚了。
但沒辦法,古代的人命如草芥,承徽雖然好聽,不過也就是個妾室,為了長遠著想,自然能有多狗腿就有多狗腿,抱得太子殿下舒爽,抱得太子殿下高興。
公孫玥莞爾,「承徽若是能來書房伺候,本太子會很高興的。」
薑俏讓自己露出含羞帶怯的笑容,「太子殿下是儲君,身體金貴,可別太辛苦了。」
「「我即使想休息也沒辦法,天下事太多了,我總得替父皇分憂。」歎了一口氣,他道:「明明沒有天災但這幾年繳糧收成卻是一年比一年少,一年少個幾擔,看起來數量不多,這要是過十年,就是少幾萬擔了。」
「若無天災,那肯定是百姓出力不夠了。」
「是,不過這又沒辦法解決,朝廷已經降低賦稅,但繳糧數量就是上不來,白白浪費了這個恩典,國庫乃是一國命脈,如果充裕不起來,很難實施其他新政,更別論鄰國虎視眈眈。」
薑俏見他皺眉沉思,心裏也有點不忍——這太子雖然奸詐,卻是一個好儲君,在她當尚食那半個月,總見他有忙不完的事情,黃尚書說,太子殿下從開始上殿,就是這樣了。
皇上對這兒子也不知道是信心過度還是怎麼樣,總是把很大的事情全權交給他,例如大渠的水庫工程、截彎取直工程,就是讓工部直接跟太子彙報,太子也才六歲啊,國三生的年紀,已經要承擔起大渠和沿岸三州幾百萬人口未來的生計。
薑俏摸了摸還很扁的肚子,說來也奇怪,知道懷孕的時候沒有很激動,但在那之後見到太子,總覺得太子特別順眼,這也算愛屋及烏吧,她已經開始愛自己的孩子了,所以連帶愛孩子的爹。
薑俏心想,總之是有利民生的事情,她這個知識豐富的現代人是很樂忙的,「朝廷與其減稅,不如下令減租。」
「父皇已經於三年煎誠租一次了。」
「不是朝廷減租,是地主誠租。」
公孫玥揚眉,「地主?」
「朝廷誠租,也隻樂到地主,這對佃衣來說幾乎沒有感覺,殿下倒是想想,出一分力氣,拿一鬥糧,出十分力氣,也拿一鬥糧,這樣誰肯出十分力氣?現在朝廷賦稅政策就是如此,減稅,肥到地主,對於佃農們卻是好處都沒有,太子不如下令地主一律隻能拿百分之三十的糧產,朝廷拿百分之十,其餘歸給農民,然後再告知地主,田地若是原先租給甲,那麼每年田地要放租時,甲就是優先承租人,每年按照年產收租,而不能以去年收租多少來論斷新年,如此,農民知道自己出十分力氣能拿六鬥糧,誰還不發憤耕種,佃農發力,國庫才能跟著充盈。」
這乃是從「三七五減租」變化而來,維持民的收益比例,多加了朝廷收糧這部分,是適合東瑞國的農政。
公孫玥原本緊蹙的眉心逐漸鬆開,想著想著,喜上眉梢,陰鬱一掃而空:「此計甚妙,若是地主不從,我便以違反國策之名義重罰地主,我不信有哪個富戶敢跟朝廷廷作對,如此農民收獲越多,便能提成越多,自然誰都會出力耕種,承徽,你真是本太子的福星。」
沒有啦,就是活在你們幾千年後,當然知道的比較多啊,曆史上的明君不知道有多少,但直到二十世紀,這才有了三七五減租的政策推廣。
公孫玥似是有感而發,「每當推行新政,朝廷上那些老家夥們總是一口一個動搖國本,萬萬不可,下令眾人獻計,卻又一個推託過一個,沒人真正為百姓著想,說穿了,不過不想農民過上好日子,隻想自己吃飽穿暖,享受那種優越感而已。」
薑俏忿忿道:「也太可惡了,黎民才是國家根本啊,朝廷大官應該是為天下百姓服務,謀求天下百姓幸福,怎麼可以隻顧著自己過得好,黎民若是吃不飽,國力從哪裏來,平安又怎會長久,那些老家夥們也太短視近利了。」
公孫玥定定看著她,眼中有種複雜情緒,然後笑了,「沒錯,百姓才是國家根本,俏兒,你居然懂我。」
俏、俏兒?這是他第一這喊她名字吧,感覺好奇怪啊,不過也不會不高興,畢竟太子長得很好,雙眼深邃有神,鼻樑直挺,這要是放在現代進入演藝圈,肯定迷倒一大片迷妹,加之在皇宮長大,氣勢自然不同尋常,被一十六歲的霸道總裁喊小名,姊姊魂還是有點高興的。
且很神奇的是,不過稱謂上的改變,居然就覺得親近許多,承徽,總讓人反應不過來是喊誰,可是俏兒,她這樣被喊了十五年,她喜歡被這樣喊,有種親切感,別的不說,他們之間有了一個孩子,那就不再是陌生人了,而是親人,不是上司對下屬,而是比較接近平等的關係,一個爹,一個娘。
是說,太子叫啥名字來的?公孫……公孫……啊,公孫玥!
玥,神珠的意思。
皇上給這兒子取名,不知道包含了多大的期待,前太子名「照」,雖也有光明的意思,卻也比不上「玥」,遙想當年,就這麼一個字,不知道帶給李賢妃多大的欣喜,又帶給齊皇後多大的不安。
倩兒——聲音好好聽哦……唉呦我的媽,她這姊姊心被美少年喊得怦怦跳,太可怕了了,停一停啊,不要這樣跳,再興奮下去她怕自己會把持不住。
公孫玥起身,「我得去禦書房跟父皇報告這件事情,應該會馬上召集太臣入內商議,今天晚上就不來看你了。」
「臣妾知道,已經是晚秋,太子殿下小心身體,別著涼了。」
「你也是。」公孫玥看著她的肚子,「俏兒安心養胎,無論男女,我都會跟父皇請封。」
公孫玥離去後,在旁邊的宋嬤嬤、芫華、白蘇、如意、蘭卉,五人齊齊跪下,都是一臉喜氣,「恭喜承徽。」
薑俏一臉懵,請封?那就是一輩子不愁吃穿,她這是挾肚高升啊,摸摸還沒有凸起來的小腹,心想,這大概是三七五減租的功勞吧。
「都起來吧。」真搞不懂這些宮女,她又不愛擺派頭,可她們動不動就下跪,「這事情你們知道就好,別嚷嚷出去。」雖然知道紙包不住火,但還是想掙紮一下。
「是,老奴知道。」宋嬤嬤道。
「是,婢子知道。」白蘇等四人道。
薑俏就這樣養起胎來。
公孫玥給她送來幾箱書,這正合她的心意——時序入冬,京城剛剛過瑞雪,雖然有奴僕清道,路上還是又濕又滑,李皇後有令,薑俏跟花枝沒事不準出垂花門,真要覺得悶了,廊下走走散散步也就是了。
薑俏接到口諭那天,就覺得蔫,這是懷孕不是坐牢啊,饒是如此,還是一臉乖的跟柯嬤嬤說知道,說自己也是這樣想的,柯嬤嬤一走,她臉就黑下來,公孫玥的書房不能去伺候,那她要幹麼,又沒手機給她滑,院中梅花開得雖美,但也不能整天盯著看。
正當鬱悶的時候,那幾箱書就來了。
小康子說:「是太子殿下命人去市集書鋪挑的,都是一些話本,給承徽解解悶。」
薑俏大喜,話本就是古代的羅曼史啊。
對於一個沒有手機,不能隨意岀,又不擅長做繡活的孕婦來說,這些羅曼史來得太是時候了,就像現在,外麵飄著太雪,她在屋內穿著萄蘆紋吉祥錦衣,燒著不會冒煙的金絲炭,手上一杯熱騰騰的安胎茶,看書生與小姐的愛情故事,各種月下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嗷,浪漫,她太欣賞太欣賞趙書生了,明明跟陳家門第差異這樣大,但還是勇於示愛,比什麼「我配不上你」的懦夫好千倍,真正的男人會先定下名分,然後考個好功名來回報,而不是逃得遠遠的,想著功成名就再回來娶,笑話,他就有把握那時陳小姐還是單身,萬一小姐被員外嫁給腦滿腸肥的富二代怎麼辦,那兩人不是終生抱憾。
這本《玉鐲記》實在太好看,太感人了,趙書生堪為古人表率啊。
公孫玥人也真的不錯,自從皇上賞萬兩銀子後,她現在不缺錢了,缺的是新鮮事物,這幾箱話本可來得劇剛好,而且感覺也不是粗買,好像都是挑過的,每一本都好好看,讓人看得欲罷不能。
正看得起勁,宋嬤嬤端著一個金絲盤,笑意吟吟的走過來,「承徽,這是太醫開的補藥,得趁熱喝。」
薑俏放下書卷,拿起百花瓷碗,用瓷調羹舀著碗中的黑色液體,一口一口,直到喝得幹淨,「辛苦嬤嬤了。」
「承徽客氣,替皇後娘娘服侍將來的皇孫,可是老奴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別的嬤嬤求都求不來呢。」這包話倒不是誇大,這可是李皇後第一次當祖母,伺候得好了,不但能得到賞賜,還能得到信任,在後宮,主子的信任可比什麼都來得好,就像齊太後的童嬤嬤,李皇後的柯嬤嬤,宮中哪個美人見到不給幾分臉麵,有事相求時可是幾百兩幾百兩的送,說白了,這些掌權者的嬤嬤過得可比低等嬪妃好多了。
薑俏喝完補藥,又把一顆蜜餞海棠放入嘴巴去苦,說真的,不入口真的不知道蜜餞可以做得這樣好吃,微黃色的白海棠咬起來香甜順口,一下就把藥味去掉。
「承徽能吃真是好福氣。」宋嬤嬤笑說。
薑俏知道她有八卦想講,本來呢,不理她也可以,但宋嬤嬤畢竟是皇後的人,將來得回到鳳儀宮的,如果能趁現在搭好關係,對自己也比較有利,薑俏啊薑俏,識時務者為俊傑。
宋嬤嬤都丟出話題了,好歹回應一下,這可不是普通嬤嬤,而是李皇後派給自己的嬤嬤啊。
於是,她笑得純真無邪,像個十五歲的孩子,「嬤嬤怎麼突然有感而發?」
「便是那花枝姑娘,老奴在膳房剛好遇到一樣從鳳儀宮出來的陸嬤嬤,這也不過一兩個月不見,那老東西居然顯瘦了,老奴跟她三十幾年交情,就沒見過她停嘴不吃,會瘦實在奇怪,忍不住便問了她,她說,花枝姑娘害喜得厲害,什麼都吃不下,雞湯都用棉紗濾過,一點油都沒有,還是吐了出來,現在都快四個月,也不見肚子變大,她怕皇後責罰她伺候不力。」
薑俏一怔,「花枝姑娘竟害喜得這樣厲害?」
嬤嬤繼續說:「老奴想想,便替自己慶幸,承徽隻是怕豬油,不吃豬就好,牛湯、魚湯都能喝,三餐飯萊什麼都能吃,老奴看著承徽一天天顯懷,比什麼都開心,花枝姑娘現在卻隻能喝點清水參湯,飯菜點心一樣也不能入口,這樣肚子可大不起來,陸嬤嬤自然是要煩惱的。」
薑俏沒注意到宋嬤嬤後來又說了什麼,隻想著花枝。
她對公孫玥沒有男女之情,對花枝自然沒有嫉妒的感覺,反而還很感謝花枝的存在——兩人懷孕,目標分散,不然李八娘跟齊五娘可都日會記恨她這個薑承徽。
而現在,因為花枝身分低,兩個未來太子妃都把炮口對準她,心想那個賤婢憑什麼懷上太子表哥的孩子。唉,真是又傻又刁,憑的當然是公孫玥睡了人家嘛,不然她一個通房能自己無性生殖不成。
花枝是宮婢出身,背景就是一般百姓,能懷上太子的孩子,那可是祖墳冒青煙的喜事,可若這胎有恙,李皇後恐怕不會顧及她的失子之痛,反而還會責罰她的疏失,到時沒人能保她。
薑俏想想就覺得她可憐,古代的女人從來不好過,何況東宮中低層的通房,隻比普通宮女好上一點點,說來都該怪公孫玥小氣,都懷孕了就給人昭訓名分啊,不然給個奉儀也好。
獎勵獎勵女人心裏踏實,懷孕起來也比較舒服不是。
棉紗濾過都沒一絲油了,這還不能入口,這會不會是怕味道啊?
她以前在飯店蘭服務生時,有次被調去總統套房服務貴客,貴客的要求是菜放涼再上,她也沒多問,客人百百種,她看得可多了,不管要求什麼,盡力達到就是了,不用去問原因。
後來客人自己跟她說了,因為懷孕,不管什麼氣味,聞了就不舒服,所以才讓菜放涼。
這麼回想起來,薑俏心中便有了計較:「宋嬤嬤,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承徽折煞老奴了,有什麼吩咐說就是,老奴一定盡力去做。」
「我在想,這花枝會不會日是懷孕怕氣味,讓陸嬤嬤把湯品放涼了,看看她是否能喝得下。」
「這老奴倒是沒想過,承徽好心,不過還是先問過太醫。」宋嬤嬤謹慎回答,「花枝姑娘可是雙身子,跟一般人可不能相提並論。」
「是我想得簡單,還請宋嬤嬤幫忙跑一趟。」
宋嬤嬤已經到春暖院兩個多月,知道這薑聖徽從不小氣,便喜孜孜去太醫院請示。
太醫表示,喝涼的倒是沒問題,別放到冷就行。
那天下午,陸嬤嬤把一碗放涼的雞湯端給花枝,花枝意外的沒有露岀不舒服的樣子,反而把雞腿、人參連湯喝得幹幹淨淨,連她自己也很詫異,想著趁能喝,多吃點,膳房趕緊送上八菜一湯,天氣冷,送到盈秀閣再放一下就涼了,花枝就著那些已放涼而沒有氣味的菜色,吃了兩碗飯。
花枝能進食的消息回報到鳳儀宮,李皇後很高興,賞了兩道自己的菜色到盈秀閣,連帶宋嬤嬤下午詢問的那個太醫也得了一些賞賜,至於想出這好法子的薑俏自然少不了,李皇後不但給了兩道吃食,還賞了幾件小嬰兒穿的衣服,那些都是公孫玥當年穿過的,將來無論生男生女,穿著太子下小時候穿過的衣裳,那地位自然不用說,肯定高出一截。
拿著小衣服來的柯嬤嬤笑說,皇後一方麵放心花枝姑娘,一方麵也為了薑承徽的大器替太子高興,東官的女人重要的是齊心協力,薑俏這樣不會嫉妒的女人才會讓皇後喜歡。
花枝是太瘦了,突然發現自己能吃,那可是拚命吃,恨不得肚子快點凸出來,至於薑俏這邊,花枝繡了一雙虎頭鞋,請陸嬤嬤幫她送過來道謝——大雪不好出門,又不認識字,隻能如此了。
薑俏摸摸自己的肚子,也替花枝高興,自己這個承徽沒醋意,花枝身分又低,兩人的孩子肯定處得來,想想那也應該回個禮啊,自己女紅不太好,鞋子帽子太難,但做個小口水兜還行,於是剪了布,花了一下午縫好,送回去當回禮。
如此,迎來冬至,迎來新年。
雪太大,她自然是沒入宮一起吃團園飯,但公孫玥回東宮後,卻是來到春暖院安睡。
他似乎是累了,一下就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薑俏就著燭火看著他的側臉,心想,這小屁孩真太不容易了——東瑞國版的三七五減租預計在過年後的春天實施,哥哥在信上跟她說,民間百姓知道了這新政,都很開心,大呼萬歲,黎民有多高興,朝廷上那些老家夥就有多反對,真不知道他費了多少力氣才讓那些老家夥閉嘴。
辛苦啦,公孫玥。
當然,你也辛苦啦,薑俏。她在心中對著自己說。
去年過年,她跟幾個相熟的秀女一起在儲秀宮守歲,當時命運未知,眾人期待又忐忑,而不過短短一年,她已經入住春暖院,還懷上孩子。
撫著微凸的肚子,內心總是一陣柔軟。
剛開始,她是想要孩子好在東宮安身立命,但知道有孕後,感覺完全不同,她愛這個孩子。
不過才四個多月,已經開始期待他岀生,想給他設計兒裝,想教他說話,教他走路,學字,看書,好多好多……
而這些,都是因為身邊這個少年。
薑俏微笑,公孫玥,我不愛你,可是謝謝你,想利用我的聰明才智也沒關係,因為我知道,你在平的不是名聲,而是百姓。
這樣的你,我很尊敬。
第6章
薑俏沒想過太後會召見自己。
因為京城的雪實在太大了,連年夜飯她跟花枝都被免除,於是當姚公公來傳話時,她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聽錯。
姚公公一張老臉看不出好壞,「還請承徽快些更衣前去。」
薑俏覺得心裏有點打鼓,但也知道這種宮中老人嘴巴緊,問不出什麼,所以沒開口,隻賞了銀子,姚公公恭恭敬敬的收下了。
宋嬤嬤連忙給她梳了個流雲髻,插上八寶孔雀開玉釵,換上軟銀織錦牡丹禮服,小心翼翼的扶著她上了青花小轎子,又吩咐抬轎的幾個小太監步伐小些,仔細別顛著承徽。
壽康宮在皇宮正南方,與東宮有點距離,錦簾厚重的轎內放有幾顆暖石,倒是不冷,隻是她心裏不安得厲害,不知道走了多久,轎子終於停下。
宋嬤嬤扶著她岀來,芫華很快打起傘遮雪在垂花門,旁邊等候的兩個官女頭上都積著一層雪花,看來已經站了一段時間,見到人來,一個快步進去稟告一個告罪後走在她前麵,替她掃除新落的積雪,經過一箭之遙的前庭,這才踏上壽康宮的階梯,在官女的帶領下前往齊太後的起居室。
推開花雕格扇,薑俏跨過門檻,一陣暖和的氣息便迎麵而來,忍不住心想,有地龍的房間就是好,外頭那樣寒冷,關上門卻是溫暖如春。
進屋,見到齊太後,以及有過兩麵之緣的齊五娘,齊太後身邊還坐著一個一臉愁容的中年美婦,頭滿珠翠,一身錦繡華服,卻是沒見過。
宋嬤嬤在她耳邊小聲說:「安定公主的生母,齊淑妃。」
就是當年齊後失寵,齊家為了補填空缺送進來的齊家姑娘,皇上雖然看在齊太後的分上去臨幸了幾次,但這麼多年就隻生一個女兒也是沒用,皇上有十幾個女兒,安定公主並不特別得寵。
薑俏行禮,「臣妾見過太後,見過齊淑妃。」
齊太後點點頭,「起來吧,來人,賜座。」
宮女很快搬了一個繡墩過來。
薑俏坐下,看齊五娘沒對自己行禮的意思,也就算了,誰讓她有個祖姑太後,而那個祖姑太後又是齊家最大的靠山,自己雖然有品階,但在齊太後眼中,還是自家孫侄女尊貴。
一樣是娘家侄女,李皇後那邊的規矩可是好得多,至少李八娘從來不會仗著皇後的勢就自己免除宣中規儀。
童嬤嬤親自給她端上茶水,「這是補身湯,承徽不用擔心對皇孫不好。」
薑俏是真的不擔心,後宮她最不用防的女人就是齊太後跟李皇後。
於是拿起茶盞,輕吹後啜了一口。
齊太後開口,「當日哀家封你當太子承徽到現在,是多久時間了?」
「回太後,約莫八個月。」」
「太子對你可好?」
薑俏心想,這不廢話嘛,以古代的標準來說,女人要是懷孕,男人肯定就是好了,但總不能這樣回話,於是想了想,「太子殿下忙於國事,但若有時間,總會到臣妾的居所看一看。」
「那你呢,對承徽這品級可滿意?」
「臣妾惶恐。」媽啊,怎麼突然這樣說,很可怕耶,「臣妾人品鄙陋,能服侍太子是天大的福氣。」
齊太後繼續追問,「這麼說,滿意了?」
「是臣妾高攀。」
「那麼,對哀家這賜品級的老太婆,就沒點感謝嗎?」
薑俏覺得腦門有點熱,齊太後這語氣,相當不善啊,於是趕緊站起來,誠惶誠恐的回答,「太後這話可真折煞臣妾了,臣妾沒有一天不感激太後恩典,太後明鑒。」
「那你為何跟太子說,如果哀家把齊樁送回齊家,就讓他把五娘也送回齊家,齊樁跟五娘隻能保一個?哀家可是讓你過上以前不能想像的好日子啊,為什麼要針對我齊家?嗯?」齊太後語氣溫和,眼神卻萬分冰冷。
薑俏發熱的腦門瞬間冰凍,在嚴厲目光的注視下,隻覺得全身緊繃,太後是怎麼知道的?當時房內明明隻有她跟公孫玥啊。
有人偷聽?誰膽子這樣大?
是煦光院帶過來的人,還是春暖院本來的人?
天,那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齊太後現在想宰了她。「回太後娘娘,臣妾冤枉,沒說過那些話。」總之,先抵賴就對了。
齊太後揚眉,「「哦,沒說過?」
「太子殿下是提過,不過臣妾隻說過大人不懂事,父親是國相大人,姑姑又是太後,還是照王爺的親舅舅,怎麼能這樣給齊家惹事呢,其他的就沒說過了,不管是誰那樣告訴太後的,臣妾都願意與他當麵對質。」
齊太後聞言,麵色稍霽,「坐下吧,你有身孕,可別折騰到我的曾孫。」
齊五娘不滿,「祖姑就這樣信她了?」
她啊,就是看這個薑俏不順眼,真不知道祖姑看上她什麼,聽說不過是路小侯爺去東宮時侍奉了茶水,也不曉得哪裏就入了祖姑的眼,居然當天就下懿旨封她為承徽。
恨隻恨自己年紀實在太小,當不成新嫁娘,要不她齊玉軒十裏紅妝風風光光的嫁入東宮,與太子表哥琴瑟和鳴,給他誕下嫡子,哪輪得到這些賤人在太子表哥麵前得意。
靜默中,太後再度開口,「齊家雖然人口眾多,哀家卻隻有一個同母哥哥,他有四個兒子,老大身體不好,老二出生不到一個月就去了,老三騎馬被顛下,落了個終身殘疾,無法娶妻生子,老四就是齊樁了,我齊家就等著他開枝散吐,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娶了四五十房妾室?當然知道,不過那又不隻是他的兒子,他還得過繼給大房,二房,三房,這齊樁可是一肩挑四房啊,他現在入了衙門,我齊家等於一代全斷,哥哥嫂嫂都傷透了心,你說,哀家這太後妹妹能幫哥哥什麼?」
薑俏第一次見識到齊家的野蠻。
齊太後不去想自己侄子為非作歹,強逼民女,又擅自漲稅,當起地方土皇帝這件事情,卻隻想著齊家一代全斷,為了這個而難過。
齊樁肯定是死罪,但他有十幾個兒子,齊家又不是被滅門,問她,她哪知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但這些話她是萬萬不敢說的,即使太後講理,她也不敢,何況太後不講理。
「別人看家風光無限,但哀家其實很艱難,廢後齊梅是我哥哥的嫡長女,生下照兒時,我是真的很開心,等皇上繼位,照兒被封為太子,哀家當時真覺得鬆了一口氣,我齊蘅總算對齊家有了交代,沒有辜負父親期許,沒有辜負母親的交代,哀家不但當過皇後,還幫助侄女也當上皇後,照兒身上有一半的齊家血,將來,他也會娶個齊家女為太子妃,然後成為下一代的皇後,我們齊家,會一直興盛下去,榮華不斷。」
呃,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還真想要世世代代的皇後都姓齊啊,難怪皇上跟公孫玥對家這樣不耐煩。
齊家,用現代的說法就是陰魂不散吧。
「可沒想到,照兒被廢了,然後梅兒這皇後也被廢了,李賢妃成了李皇後,玥兒成了新任太子,哀家想保齊家百年安康的夢,瞬間就破碎,但哀家知道皇上對李皇後情深,也不想勉強他。」
薑俏心想,那齊淑妃是怎麼回事?
嘴巴上說著不想勉強兒子,但還是把另一個齊家女塞進宮了啊,而且一入宮就封了妃,這是多大的麵子。
忍不住看了淑妃一眼,真的長得很美,讓人想起洛神賦中的詩句,延頸香項,皓質呈露,比起選秀時那楊縣令的女兒要美上十倍不止,但皇上不會喜歡她的,皇上受夠霸道的齊太後,霸道的齊皇後,怎麼會再喜歡上齊家的女人,封淑妃,不過就是廢後之後家撫齊家。
一個皇帝得家撫大臣,可見這一家有多麻煩,皇帝多想除之而後快。
但齊家人不知道是不懂,還是不在乎,依然橫行霸道,恃寵而驕。
「承徽。」齊太後說了一陣後,突然喊了她。
薑俏連忙正襟危坐,「是,臣妾在。」
「哀家知道薑家一直以來隻跟商家通婚,男娶商家,女嫁商家,加上你入宮未久,所以可能不懂後宮規矩,你要知道,哀家是皇官最尊貴的女人,想養誰的孩子,就養誰的孩子。」
薑俏一怔,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齊五娘開口笑說:「就知道你不懂,我就好心跟你說唄,祖姑要讓你去辦事情,辦成了,那是好事,要是辦不成,等你生下孩子,祖姑就會抱到壽康宮扶養,這壽康宮可不是你想來就能來,孩子入了太後寢殿,一年隻能見上一兩次也不奇怪,即便你有慈母心,卻也沒兒子讓你憐惜。」
薑俏發起抖來,居、居然,有這種事情?
她隻聽過無子主母搶小妾的孩子養,可沒聽過哪個子孫滿堂的老太太搶曾孫養,說穿了,就是想吊著她,威脅她。
她不能養自己的孩子?
自從知道肚子裏有個小家夥,她全副心思就都放在他身上了,一個人在官內的寂寞感、孤獨感,都因為這小人兒來到而消失無蹤,有時候想想也覺得很奇怪,在前生,她沒特別想要孩子,可是當知道自己腹中有個小生命後,內心卻柔軟起來,開始一心一意期待著跟他見麵那天。
小寶寶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紅通通,會不會像她呢,像公孫玥會好一點,他長得好看,自己樣貌不過一般,雖然天家子女肯定不愁吃穿,但長得好看還是讓人比較高興的。
還想給他做小衣服,小襪子,母親知道她有孕後,也拿起久違的針線,親自給小娃娃縫製鬥篷,小衣,還有一些布老虎,布山羊,一樣一樣,針腳細密,那是個外婆對外孫的愛,也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
剛知道懷孕時,她隻想著終於可以在後宮安身立命,可後來已經不在乎那個了,對她來說,能當一個母親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才五個多月,對這孩子的愛,已經如山如海,想著要怎麼扶養他教育他,每天都過得幸福,但太後居然想讓他入住壽康宮,母子以後不能見麵,光是想就覺得難受,那是她的孩子啊。
齊五娘見她大受打擊,一臉高興的繼續說,「太子表哥是不缺一個孩子的,別說花枝那賤人現在也有了孩子,兩年後我入主東宮,也會替太子表哥生的,你的孩子算什麼,表哥才不會為了一個孩子就跟自己的親祖母不高興,太後身分尊貴,就是皇後娘娘也不能替你爭。」
薑俏隻覺得坐都坐不住,整個人搖搖晃晃,宋嬤嬤眼疾手快,趕緊扶住她,又端起她剛剛喝過的補身茶水,喂了她一口。
直喘了好幾口氣,這才稍稍平靜下來,也不管是不是有身孕,她立刻朝著居中的齊太後跪下,雙膝跪在青磚地上,發出響聲,「太後開恩,請讓臣妾自己扶養孩子。」
充太後見她害怕,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哀家年紀大了,禁不起吵,讓孩子置在東宮也不是問題,現在的關鍵可是在你身上,不是在哀家身上。」
「臣妾愚昧,請太後明示。」
「哀家要齊樁出官衙,完整無缺的回齊家,你怎麼對太子軟磨硬泡我不管,總之你既然出了計策讓太子解難,那就也替哀家解解難吧。」
薑俏礙凝,「太後!」
「去吧,哀家心意已定,齊樁回不了齊家,你腹中的孩子就在壽康宮成長,就看你怎麼做。」
薑俏作了一個夢。
夢見身為薑俏的這十五年隻是一場夢,醒來,她還是朱琳琳,隻不過不是三十歲的上班族,而是八歲的小學生。
那年,父母親離婚,母親帶著她的雙胞胎妹妹朱瑜瑜到美國,父親跟著新歡另組家庭,她則跟祖父母住在臺北。
她跟瑜瑜感情很好,可是不管感情如何,一旦隔了千山萬水,就很難再聯絡,才八歲,沒有手機,沒有計算機,她連英文地址都不會寫。
高中時,祖父母相繼過世,她開始一。個人住
老房子很大,共有五間房,卻隻有她一個人,她想念疼愛她的祖父母,想念母親,想念瑜瑜,然後雖然不想承認,但她也想念父親——同住在臺北,他卻隻每個月轉帳給她,好像隻是義務,朱琳琳知道,他不愛她。
朱琳琳覺得自己是太寂寞了,很想有人陪,所以一旦有人對她好,她就很難拒絕,想要快點甩脫這種單身的日子,她怕透了那個安靜的家,怕透了沒人關心,各種群組總是熱鬧,但她多希望有人能隻對她說,今天會下雨,記得帶傘。
於是她開始戀愛,她一共有過三個男朋友,第一個說要專心準備考試,所以分手,直到看到他跟別的女生去看電影,朱琳琳才知道,考試隻是藉口,他就是想分手而已。
第二個男友知道祖父過世前已經把房子過戶給她,雖然是老房子,但地皮大,在這個世代可值錢了,男友說自己想做生意,他的計劃很好,一定能賺錢的,現在隻是缺本錢,隻要一千萬就好了,然後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朱琳琳不傻,知道第二個男朋友從頭到尾都是為了房子,所以這一次由她分手。
第三個呢,偷吃,還偷吃到黑社會老大的妹妹,最糟糕的是他偷吃又不想與她分手,結果小三以為是她不放手,找了人把她綁到山上,從山坡上推下去——薑俏睜開眼睛!
一眼看到拔步床的青色頂帳,小桃子花紋,是春暖院,她的臥室。
旁邊芫華見她來,一臉焦急的說:「承徽,您可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見她想坐起,芫華連忙拿個迎枕讓她靠在背上,「如意,快去把小爐子上的藥拿過來。」
薑俏扶著額頭,「我怎麼回到這裏的?」
「承徽在轎子上暈了,跌落轎子,把大家都嚇壞了,所幸離東宮不太遠,宋嬤嬤背著承徽回來的,小悟子也聰明,趕緊去太醫院請人,歐陽太醫說,承徽是心神激動,這才會暈倒,幸好沒動到胎氣,不過承徽脈弱麵急,得將養幾日,不能累。」
說話間,如意已經將藥碗端過來,芫華接過,用瓷調羹舀了藥,吹涼後才喂她。
薑俏忍著苦喝完,又含了去藥苦的蜜餞荔枝,這才想起太後說的話,忍不住身體一顫。
「承徽冷了?」白蘇急問,「婢子再去加兩個炭盆!」
「不用。現在什麼時候,太子殿下可朝了?」
她是無法讓齊樁出官衙的,但也不能讓太後扶養她的孩子,她在離開壽康宮時想得很清楚,她必須跟公孫玥商量這件事情。
若有人能讓太後收回主意,就隻有他。
雖然知道他是個為百姓著想的好太子,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個好父親,也許他無所謂自己的孩子養在壽康宮,就像父親讓母親替柳姨娘養薑仁一樣,父親說,柳姨娘懂得不多,兒子還是讓嫡母教導的好,會不會公孫玥也覺得因她懂得不多,孩子讓太後養也不錯?
可是她不能忍,別說懷胎十月,她現下不過才五個月,就已經愛這孩子愛得不行,替孩子準備衣服鞋襪時,內心都會滿腔喜悅,她已經連他上學堂要穿什麼都想好了,光是想像分離都讓她痛苦不已,她怎麼能接受那天的到來。
麵對她的問題,白蘇恭恭敬敬回笞,「現在已經是未時,太子殿下已經來過,瞧完承徽又問了宋嬤嬤後,婢子隱約聽到殿下要去壽康宮。」
「宋嬤嬤呢,讓她來見我。」她得知道公孫玥問了她什麼,才能推敲出他的態度,如果他跟自己一樣,那她就不用怕了,可如果他覺得讓在太後扶養沒關係,自己就得想法子說服他。
甚至威脅他——我很聰明,有很多好主意,那些都能幫你,可你也得幫我才行。
白蘇低聲說:「承徽暈倒是大事,歐陽太醫不敢隱瞞,上報鳳儀宮,皇後娘娘第一時間就派人讓宋嬤嬤過去說明,宋嬤嬤還沒回來,承徽再躺一會?」
薑俏搖搖頭,「扶我起來。」
她不想睡,但也靜不下來,坐在美人榻上心情焦躁不已,希望公孫玥快點來,好跟他商量這問題,又怕公孫玥來了:然後跟她說皇孫給太後扶養又怎麼樣?心神不寧下,還不小心摔破一個杯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院門口總算傳來喧嘩聲,蘭卉飛奔著跑進來,「太子殿下過來了。」
薑俏一下站了起來,然後又再度打破手上的杯子,伺候的宮婢連忙收拾。
公孫玥進入房間,芫華連忙替太子除去狐狸鬥篷,使個眼色,幾個宮女一並退下。
公孫玥溫言道:「俏兒身體可好些了?」
薑俏聽他聲音和善,又想起今日之擔心,眼眶突然一紅,也不管禮節了,開門見山就問:「殿下可是見過太後?」
「見過了。」
「那太後有沒有……」
「有。」公孫玥點頭,「我也同意了。」
薑俏知道自己應該說「讓太後扶養,是臣妾的榮幸」之類的話,但說不出口,屋內炭盆燒得溫暖,她卻隻覺得全身冰涼,左手撫著微凸的腹部,內心忍不住難受起來,在一起的緣分居然就隻有這短短十個月嗎?
辛苦的懷孕,辛苦的生產,可是孩子卻是在壽康宮長大,一年隻能見一兩次,孩子也不會認得她。
不,她不能接受,孩子是她的底線,不能讓步。
薑俏想到這裏,跪了下來,「求太子殿下想辦法。」
「不用擔心,我既然答應給孩子請封,即便孩子不在東宮,給你的承諾也不會收回去。說完,他便伸手要把她扶起。
「臣妾……不希罕。」薑俏伸手隔開,還是堅持跪在地上。
「不希罕?」公孫玥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好壞,「你知不知道請封有多太好處,每年至少進項數十萬兩,而在孩子成年前,這些都是你的。」
「不希罕,不想要。」薑俏生起氣來,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生氣,也對公孫玥的無情生氣,為父為母果然差距甚大,他沒懷胎哪懂捨不得,對他來說讓齊樁受審遠比自己的孩子來得重要。
她早該知道了,天家無情,偏偏還想著他是一個好太子,也會是個好父親。
公孫玥依然是個以國事為重的好太子,隻是,身為父親也太冷淡了,她對他很失望,靠他不如靠自己!
薑俏伏地,「臣妾願意舍棄承徽品級,打回尚食,甚至宮女宮婢都行,隻求太子想辦法,讓孩子在臣妾身邊長大。」
「哦?當承徽可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十幾個宮女伺候,身為薑家大小姐再享受,也不會比當本太子的承徽享受,再者,我一年後才會大婚,也就是說這段時間東官你為大,第一個孩子給了皇祖母,可以再生第二個,皇祖母總不好兩個都抱去養,你為了這個孩子同本太子鬧,不後悔?」
「絕不後悔。」
「你就不怕本太子把你扔去盈秀閣,讓你跟花枝芽枝一起擠,隻留個宮婢幫你洗衣灑掃?那裏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屋子,平素五菜一湯,衣服一年兩裁,跟春暖院的日子差得可不是隻有一丁點。」
「臣妾願意。」
薑俏額貼地磚,沒看見公孫玥的表情帶著一絲暖意。
他身分尊貴,身邊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每年春宴,避暑,秋獵,多少名門淑女對他明示暗示,想的都是入宮侍奉,爭取一個品級。
父皇後宮人數不過二十來個,但這二十幾個家族都沒個省心,入宮了就想爭寵,封了就想封妃,才剛剛有了肚子,就開始想求封號,沒一刻安靜。
所以年紀漸長後,他沒要那些世家出身的高級女,而是要了平民出身的宮婢伺候,花枝芽枝的父母都是老百姓,就算女兒被提拔,但終究還是平民,平民好,看著齊家跋扈,他真受夠了世族貴女。
直到薑俏出現。
剛開始,他是想要她的聰明才智,但後來卻發現她有聰明才智以外的東西——生為一個人應該有的溫度。
後宮是天下最無情的地方,一個不小心,就可能丟了性命,但在這春暖院卻恰如其名,永遠如春溫暖,他在這裏沒見過緊張兮兮的宮女,也沒見過謹小慎微的宮婢,芫華跟白蘇伺候他多年,從來不苟言笑,但在春暖院,這兩丫頭永遠都是笑咪咪的,好像有什麼好事一樣。
物以類聚,人以群居,他知道,那是因為薑俏的關係。
她把所有的人當人看,而不是以奴視之。
連皇祖母跟母後都覺得不需要對佃農太好,不過就是粗人,能吃飽就該感謝上天,但她卻能說出「黎民才是國家根本,朝廷大官應該是為了天下百姓服務,謀求天玉百姓幸福」的話來,他跟父皇一直以來就是朝著這個目標前進,當她說出來時,他很意外,一個女子居然能有這樣的心胸?
就像現在,一般女子聽到孩子可以請封恐怕喜出望外,但她還在不高興、不希罕,她要孩子,不要榮華富貴。
在後宮,不要權勢的是傻子。
不過他卻覺得這傻子真可愛。
公孫玥再次伸手扶她,「起來吧,地上涼,也不怕凍著。」
「太子殿下可是答應臣妾了?」
公孫玥沒跟她說,他下午去壽康宮,就是跟皇祖母說此事的,用的還是她教的那招——耍賴。
他跟太後說——皇祖母若是把曾孫抱到壽康宮扶養,一年後孫兒選太子妃時就不拈鬮了,直接點選李家表妹——齊家李家僵持不下,他為了讓後宮停火,早就說了十八歲時,由欽天臨算好日期,他拈鬮決定,首簽者為太子妃,剩下的那就是良娣了。
齊太後跟李皇後都覺得這法子還行,娘家女子入主東宮的機率一半,可一旦他不拈鬮,那情勢就不一樣了,齊家的世代富貴夢,恐怕就到頭了,良梯算什麼,除非整個東宮隻有良娣能生兒子,否則正妃總有辦法的,自己生是辦法,抱昭訓、奉儀的兒子來養也是辦法……
齊太後被氣得七竅生煙,齊五娘更是立刻尖叫起來,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上太子妃,然後狠狠的把李螢兒那個小賤人踩在腳底,到時候自己跟太子琴瑟和鳴,夫唱婦隨,太子上朝後她就日日立李螢兒規矩,讓她跪在自己腳邊,知道誰才是東宮最尊貴的女人,齊五娘每天都作著這個美夢,可突然間,立場可能會顛倒過來,她根本承受不住,想到李螢兒得意洋洋的模樣,更讓她忍不住,太子表哥怎能這樣對她,她可是他最親的表妹啊。
齊太後更是臉色陰沉,她怎麼樣也沒想到,太子又拿太子妃的位置來挾著她,她可以懲置薑承徽,但太子會懲罰整個齊家,她已經老了,齊淑妃又沒生兒子,齊家需要再出個太子妃。
公孫玥知道,話說到就好,皇祖母不會拿太子妃之位來賭的。
自己的孩子,他也捨不得——看著薑俏的肚子一天一天變大,那感覺真是很奇怪,新鮮,充滿喜悅,胡嬤嬤說等肚子再大些,孩子開始踢腿伸手,就能摸到動靜,光想就覺得不可思議,他很期待這孩子的降臨,別說知道薑俏會求他,就算不知道自己的骨肉在壽康宮長大。
回來沒立刻跟薑俏講,不過就是無聊想逗逗她,沒想到她脾氣上來,他居然拿她沒辦法,她懷著身孕,總不好用力扯她站起。
身為東宮太子,又不能說自己在開玩笑,這有失威信。
於是他清清嗓子,「本太子答應你就是。」
薑俏欣喜地直起身子,睫毛上淚水未幹,額頭上一片被青磚凍過的紅,看起來有點滑稽。
公孫玥拉她起來,伸手給她捂熱。
「都懷孕了,也不知道當心自己的身體。」
「不怕,臣妾身體好得很。」
公孫玥莞爾,「高興了?」
「謝太子殿下。」薑俏也不客氣,「還有一件事情。」
「說。」
「有人跟太後告密,說齊樁那事情有我出的主意。」
公孫玥聞言,眼神閃過一絲淩厲,很快又恢複如常,「知道了,我會查,你今日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第7章
沒盡頭的雪總算停了。
春分節氣過後,臘梅凋落,桃花探頭,被大雪覆蓋了整個冬天的紅色宮牆又染上一抹嫩綠。
沿著抄手遊廊種植的玉茗花開了,花瓣層層疊疊,看起來像是小牡丹似的,春雨過後垂著透明小水滴,更顯得富貴可愛。
水塘邊,薑俏笑咪咪的喝著補藥,看著金色鯉魚遊來遊去,心情很好。
公孫玥答應她能自己扶養孩子,那她就不怕齊太後,小鞋小襪繼續準備起來,已經放滿兩個抽鬥,還覺得不夠,總覺得口水兜還少一件,虎頭帽還少一頂,做這些小東西的時候,從來沒感覺到時間流逝,開心得可以飛上天。
心情好,連補藥都覺得可口許多,被齊太後那麼一嚇,這嘴巴上的苦已經不算什麼了。
還有就是春天到了,為了保胎,她整個冬天都被禁足,悶都快悶壞,現在可好,天氣回暖,百花盛開,樹上綠芽爭先恐後冒出,姹紫嫣紅的春景不知道多宜人,要是每天能在鬆柏小徑上散散步,生孩子時肯定不怕沒力氣。
「承徽。」白蘇匆匆進入亭子,「婢子有事情要稟告。」
薑俏看了宋嬤嬤一眼,笑說:「宋嬤嬤是自己人,不用瞞著。」
宋嬤嬤來到春暖院已經幾個月了,自己剛開始雖然有點怕她,但現在已經很信任她了,她對皇後之忠心,對太子之忠心,可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退後一步說,自己已經得罪了齊太後,可不能再得罪李皇後。
白蘇低聲,「聽說,太後召見了芽枝。」
薑俏奇怪,「芽枝?怎麼不是花枝?」
花枝有孕,孕期跟自己差不多,這要是運氣好些,就能生下太子的長子,即便是庶子,那對皇室來說也意義韭凡,而芽枝伺候了兩年多都沒動靜,太後怎會召見她?
「婢子也不清楚,是苑姊姊剛剛拿春服過來時提起的,苑姊姊說尚衣局有個宮女是芽枝的親姊,在炫耀自己的妹子怕是要有好日子了,還說到時候能連她這姊姊一塊提拔呢,苑姊姊這便好奇,難道是芽枝開始受寵了。」
宋嫂嬤一臉憐憫,「語氣倒是大。」
她在宮中幾十年,這種人見得可多了,想皇上還是太子爺的時候為了平衡東宮,連續在新近的陳昭訓住所連過幾晚,這陳昭訓便覺得自己 要飛黃騰達,連早上去跟太子妃的見禮都故意遲到,說自己累了所以起不來,結果太子妃開始給她立規矩,罰抄女誡,陳昭訓還委屈起來了,闖入煦光院以為太子會給她出頭,沒想到太子隻說東宮後院都聽太子妃的便是。
要說近一點也有,皇上去年選秀封了個楊嬪,父親隻是個小縣令,皇上見她青春可愛寵了幾次,說來楊嬪運氣也好,很快有了身孕,太醫又說十之八九是男胎,居然就纏著皇上給父親跟弟弟求官了,說什麼父親官兒太小,每當自己想起,總覺得委屈了父親,還有,她想給祖母還有母親爭誥命,聽說登州知州空了下來,不如就給她父親吧。
皇上最恨後宮幹政,楊嬪這可是剛好觸到皇上逆麟,這下也不用管懷孕了,直接打入永巷,聽說楊婠接旨後哭喊得淒厲,說這一定是李皇後的主意,不是皇上的意思,她要找皇上給自己撐腰。
當然不會有人給她撐腰,皇上不缺女人,更不缺兒子。
在後宮,不知道自己輕重的女人很多,陳昭訓是一個,楊嬪是一個,看來,芽枝又是最新的一個,很快要受寵?她在宮裏幾十年看得很透徹,女人如果第一年沒得寵,後來也不會有寵了。
真的有寵的是像李皇後,快四十歲的女人,還在給皇上生孩子,或者像薑承徽,即便懷著身孕不能伺候,太子還是隔三差五的睡在春暖院。
「嬤嬤你說,這太後怎麼突然就見了芽枝?」薑俏實在奇怪,芽枝身分不過就是通房,那可是跟官女差不多的地位,要說起來,花枝的資格還高一點,但也沒拜見太後的福氣。
「太後心思深沉,承徽不用費心猜測,再想,也隻是增添煩情而已。」宋嬤嬤勸道:「當下承徽隻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好,便是養胎,其餘的都不用管,老奴跟您說,不管芽枝拿什麼討好太後,她的身分都不會改變。」
薑俏卻是無法不去想,「說不定太後一道懿旨,這便封了人呢?」
品級品級,也不過就是太後一句話而已,薑俏自己就是這樣,突然從尚食變成承徽,而且她終不知道為什麼太後會這樣心血來潮,太後會不會也突然封了芽枝當孺人、昭訓,甚至是承徽?
嗯,希望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懷孕改變賀爾蒙,她覺得自己心思改變了,她剛剛當上承徽,知道盈秀閣還有兩個何候了一年多的通房時,內心還覺得太子也太那個了吧,伺候一年多,沒功勞也有苦勞啊,好歹給個奉儀當當,可以大方的事情又何必這樣小氣,東宮那麼多院子不住人,讓兩人擠盈秀閣,不會很浪費嗎?
可隨著肚子越來越大,她內心有了不一樣的想法——不要。
她不要姊姊,不要妹妹,東宮那些院子空得好,空得妙,空得呱呱叫,她恨不得那些院子鬼,沒人敢住進去才好,哼。
宋嬤糖微笑,「承徽是大學士府出身,有個閣老祖父,有個學士父親,也算書香門第,名門之女,這樣的身分絕對當得起承徽,可是芽枝是宮婢出身,什麼是宮婢,那就是尋常百姓,為了想要入宮銀這才把女兒送入官中,太後乃是老宰相的女兒,又是齊國相的妹妹,從小錦衣玉食,絕對看不上芽枝的。」
薑俏是不太想管,但又不能不管——她是東宮位階最高的女人,總不能盈秀閣出什麼事情一問三不知,不然等到敵人真的插旗成功,那就來不及啦。
就在薑俏的困惑中,齊太後舉辦的賞花會到來。
充太後素愛玉茗花,壽康宮也有專門的宮人種植珍貴的多魚玉茗花,一株上同時開著桃紅跟雪青,或者正紅跟純白,珍貴至極,放眼天下也沒幾盆的東酉,都聚集在齊太後跟前了。
薑俏覺得這沒自己的事情,她又不是太子正妃也不是太子良梯,可沒那個資格到壽康宮賞玉茗花,於是知道歸知道,還是整天吃吃喝喝睡睡,過得舒服又愜意,直到賞花宴當天,公孫玥突然要她準備。
薑俏大驚,嚇得手中吃到一半的玫瑰餅都掉了,「臣妾也要去?」
「當然。」公孫玥一臉奇怪,「這個可以討好皇祖母的機會,你自然是要去的。」
「可上一次臣妾已經把太後得罪了,太後看到臣妾肯定不高興。」
「所以你更要去,皇宮就這麼大,難不成要在春暖院躲一輩子?」公孫玥想也不想就喊人,「來人,給你們家承徽更衣。」
白蘇跟芫華聽到,連忙進來,跟著如意跟蘭卉,四人八手的把薑俏打扮起來,長發梳了個翔雲鬢,插上一支東珠簪鈴步搖,耳上一對兔形翡翠耳墜,配合早春氣氛,選了柳綠色掐花對襟,同色孔雀繡紋雲煙裙,春寒料峭,另外加了花軟緞做的披。風
公孫玥很滿意,牽著她的手走出春暖院,然後就要上太子馬車。
薑俏內心一驚,「這、這巨妾能上嗎?」
這可是明黃色的啊,全天下也隻有齊太後、皇上、李皇後、太子這四人能使用明黃色繡帳做的馬車了。
公孫玥笑著說:「按製,本太子在就行。」
薑俏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後進去,裏麵空間很太,鋪著厚厚的錦墊,坐在上麵隻覺得柔軟而舒服,裏頭放置了一個明黃色的胖迎枕,有點心櫃,有小書桌,甚至還有煮茶的用具,皇宮是太大了,移動的時間至少半個小時,的確需要一點東西打發時間。
馬車開始轆轆前進。
去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時節吧,她與百來位秀女在鳳儀宮中等待命運,薑俏還記得自己拿到鮮花的心情,很興奮,很安心,當時一心覺得憑著自己穿越的智慧一定能在宮中平安度過,隻要能熬到二十四歲,就能回家團聚,結果齊太後一句適話,她的命運就有了大改變,招贅什麼的都別想了,她隻能在這紅色高牆中生活、老去。
說實話,人的接受能力也很神奇,從剛剛開始的不能接受,不願意,到現在已經過得如魚得水,尤其隨著肚子漸大,她對這宮廷也有了更多接受跟認同,不再覺得無助,每天她都過得滿是期待。
「待會進了壽康宮,記得要去討好皇祖母,就算有什麼不愉快,你也是晚輩,孝順是應該的。」
「嗯。」她要收回自己的話,她對宮廷還是無法接受跟認同,明明是齊太後威脅她,現在自己還得討好她,憑什麼,憑她老嗎?
然,頂嘴這種事情她是不會做的,公孫玥既然保了她的孩子,那麼她也願意退一步。
不為什麼,一個連承徽都駕馭不住的太子,會失去威信,她不想看她的霸道總裁為難,皇祖母跟自己的女人意見不同,錯的怎麼會是皇祖母,一定是自己的女人。
於是,薑俏露出笑容,「臣妾明自。」
「那就好。」
馬車停下了。
公孫玥牽著她下馬車,踏上階梯,穿過壽康宮的垂花門,崔公公跟宋嬤嬤則跟在後麵。
偌大的庭院中已經有不少人,男男女女都有,皆是盛裝出席,隻不過男子服色就那些,玄青色、黛紫色,不似女子從頭飾到鞋子莫不爭奇鬥豔,香粉的味道好幾種,濃得蓋過玉茗花香。
眾人見到公孫玥,紛紛過來行禮。
按東瑞國製,隻有太子妃可以受禮,至於良娣及其以下,反過來要問候大臣的,因為在官禮上,承徽不過妾室,大臣沒有跟妾室行禮的道理,而妾室是得跟大臣問好,薑俏就覺得有點慌,她誰也不認識啊,是要怎麼稱呼?
到時候丟的不是她薑俏的臉,而是他公孫玥的臉啊。
還好,自己是白緊張了,古代人真是太可愛,如果隻說「臣見過太子」,那她就會很尷尬,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但他們都會說「臣沈大康見過太子」,於是自己就知道,這人叫做沈大康,她隻要說「見過沈大人」就行了。
見禮很輕鬆,不過一個屈膝,難不倒她。
「太子殿下來啦?」童嬤嬤在一群人中找過來,「太後可等了您好久,殿下這邊請。」
充太後正跟幾個誥命夫人炫耀她的四色玉茗花,見到愛孫,臉上笑意更甚,見到薑俏,那笑意也不減半分。
薑俏心想,這就是在後宮生活了四十幾年的女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影響她了,即便是得罪過她的人也一樣。
齊五娘立刻上前挽住公孫玥的手臂,一臉撒嬌的說:「太子表哥可來得真晚,五娘等了你好久哪。」
薑俏忍不住在內心嘖嘖嘖,看齊五娘那什麼樣子,一下蹦過來就整個人懸在公孫玥身上,花癡似的,這麼多人看著呢,齊太後也不管管,這哪裏像大家閨秀?
還有,那個三八妹說「你」耶,不是您,是你。
他們是成親了嗎?沒有,那她怎麼敢這樣自動平起平坐了,要說來,她不過是個大臣之女而已,但看看現在什麼樣子,有辱斯文,哼。
公孫玥不著痕跡地拉下齊五娘的手,對著太後說:「皇祖母這盆玉茗花可開得真好,花瓣豐潤,花葉翠綠,長太高了抬頭累,要長低了又少分富貴,這高矮可真怡到好處。」
充太後笑著說:,「你倒是個識貨的,喜歡的話祖母命人搬去你的煦光院吧,你跟皇上這陣子為了大渠江的事情太辛苦了,賞賞花,也能散散氣。」
薑俏原本是很討厭充太後的,可是聽到這番話,突然又覺得心軟,她是齊家的女兒沒錯,但麵對公孫玥這孫子,卻也是打從內心疼愛,這四色玉茗花如此珍貴,也想送給他。
「孫兒沒能將天下好物都搜羅來給皇祖母,已經是不孝了,怎能再拿皇祖母的東西。」
旁邊一個約莫十、二歲的少女討好道:「太子表哥真是孝順。」
「錦妹妹不用如此獻媚。」齊五娘毫不客氣的打斷,「我若要陪嫁,也會找自己的庶妹,不會找你,錦妹妹若想入皇宣,還是另外找出路吧。」
那叫錦妹妹的少女一時間也不高興了,「我跟太子表哥說話,關你什麼事了?」
「太子表哥可是我未來夫婿,自然得管,回頭我倒是要問問嬸娘,是怎麼教女兒的,大庭廣眾也不收斂點。」
「是啊,回頭我也得問問伯媳,是怎麼教女兒的,太子表哥又還沒跟你訂親,憑什麼管?」
齊五娘尖叫,「是祖姑允我的,說一年後肯定讓我入主東宮。」
「哼,誰不知道太子表哥說了,到時保抽簽訣定,除非兩支簽兒都寫著你的名字,否則你就有把握一定當上太子妃?」
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此刻你一言我一語,居然在太後麵前爭執起來,旁邊幾個貴婦知道這是齊家小輩,故也不太好阻止,後來是童嬤嬤假意清清嗓子,又拚命使眼色,齊五娘跟齊錦兒這才消停。
旁邊,薑俏看得瞠目結舌,古代人不是應該含蓄嗎,怎麼這樣開放無極限啊,公孫玥就在旁邊耶,兩人居然就這樣吵起來?
而且聽起來齊家不隻齊五娘,齊錦兒也對公孫玥有意思,對啦,東宮那麼多院子用來裝什麼,當然是裝女人啊,太子有太子妃,良娣,承徽,昭訓,奉儀,想待在東宮,多的是地。
齊五娘有太後當靠山,有恃無恐,齊錦兒怕也是被寵壞了,什麼都敢講,尤其是說到那句「除非兩支簽兒都寫著你的名字」時,她見到八風吹不動的齊太後眼神居然閃過一絲惱怒。
薑俏就奇了,難不成齊太後真想這麼幹?
然後又覺得公孫玥好可憐,隻能怪自己這塊肉太肥,人人都想來一口。
齊五娘雖然白目,但好歹有個貌美優點,隻要不張嘴,那也是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的美人兒,看著就賞心悅目,可那齊錦兒真的……一看就知道她長得像爹,一臉橫肉不說,肩膀還寬得跟塞了墊肩一樣,但大概是因為姓齊,有個祖姑太後,所以覺得入宮很簡單。
氣氛一時間有點尷尬,一個胖婦人道:「兩位齊姑娘可真是真性情,我啊真是越看越欣賞,巴不得自己的閨女也這樣活潑才好。」
「是啊是啊,我家丫頭就是悶,半天說不出一個字,雖然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但也不懂她的心思。」
「兩位齊姑娘都這樣直來直往,齊家真是有福氣,有話說開就好,沒有勾心鬥角,家裏自然和樂。」
眾官家太太你一言我一語的誇了起來,誇得薑俏傻眼,這群太太還真能睜眼說瞎話,明明就是白目二人組,卻被誇成純真善良沒心機,將來一定是和善主母之類的,然後有一個特狗腿的還轉頭跟她說——
「恭喜薑承徽了,有這樣好相處的主母,那可是為人妾室的好福氣啊。」
薑俏能陪笑,雖然是齊太後的壽康宮,可她身邊的宋嬤嬤卻是李皇後的人,她不過一個小小承徽,不能為了過好齊太後就得罪李皇後。
齊太後看著兩個孫侄女,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玥兒,你剛剛說搜羅天下珍物要給皇祖母,天下珍物倒是不用,哀家生辰也快到,想要一個東西,你送給哀家吧。」
「皇祖母請說。」
「哀家都這年紀了,想要的東西也不多,噍獨寵愛這娘家小輩,你若能立玉軒為太子妃,那便是對祖母最大的孝順了。玉軒雖然才十三歲,但先定下名分,二年後再成親也行。」
齊五娘登時含羞帶怯的說:「玉軒謝謝祖姑。」
齊太後叮囑,「你嫁給玥兒後,可得當個賢妻,好好侍奉他,對其他姊妹也得大肚,同心協力。」
「玉軒明白,肯定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要真這樣,哀家也就放心了。」
那個超會抱大腿的官太太立刻堆滿笑容,「恭喜太後,恭喜齊小姐,唉呦,不是,瞧我這嘴,恭喜太子妃。」
彷佛事情已經成定局一樣。
薑俏在內心尖叫起來,還有這招?這可是當眾逼婚啊,這幾人是商量好的吧,你一言我一語,快得別人都沒插嘴餘地。
她不著痕跡瞄了公孫玥一眼,他臉上雖然帶笑,眼神卻抹了一層飛霜,冷得很。
「孫兒雖想盡孝,不過皇祖母這也太為難孫兒,若是現在定了五娘,那就是對八娘言而無信,孫兒可不想當個無信之人,太子妃呢,早說了我十八歲時拈鬮決定,所以這事情一年後再說吧。」
齊太後不悅,「祖母什麼好東西都給你,連這四色玉茗花你不過稱讚了一下,就想送去煦光院,可瞧瞧你是怎麼孝順祖母的,祖母時日無多,也不過就這心願,你也不肯?」
挖喔,連時日無多都說出來了,太後聲如洪鍾,一臉精神,這身體活到八十歲不成可題啊,哪來的時日無多。
現在是用孝道硬逼公孫玥就是了?
唉,以前還覺得公孫玥過得爽,一夫多妻,那可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婦事,可現在目睹,這才覺得他可憐,祖母跟母親都對太子妃之位虎視眈眈,他不隻得平衡翹廷,還得平衡親情,拈鬮已經是最公平的了,但還是有人想搞小動作。
薑俏可以想像皇上當年是怎麼樣被迫娶了齊梅,又是怎麼樣在登基後被迫立了齊梅為皇後,因為他有一個很麻煩的母親,孝道壓頂,不得不從。
齊太後逼兒子還不夠,還想逼孫子,這樣的家人隻是一種權力交換,哪有什麼親情可言,原來這就是天家無情真正的意思,齊太後哪怕再疼愛這孫子,也忍不住去算計他,逼迫他。
後來又有幾個大臣跟誥命夫人過來欣賞那盆四色玉茗花,公孫玥便帶她轉往別的地方。
薑俏見他眉眼之中隱約不快,於是安慰道:「太子殿下越來越威權,太後自然是著急的,殿下是幹大事情的人,莫要為這種小事傷腦筋。」
「小事嗎?」
「殿下三言兩語便解決了,那還不算小事?」
「還以為你會緊張,畢竟討論的是你未來的主母。」
唉呦,主母,是覺得不舒服,可也沒辦法,東瑞國就是這樣啊,有錢人家都會娶個當戶對的,何況公孫玥是太子爺,自然會娶個名門之女。
有時候也會希望公孫玥不要娶太子妃,東宮簡簡單單多好啊,雖然有三個女人,可是她與花枝芽枝又不住在一起,各自生活,互不幹擾,可她也知道,那隻是自己的想法,別說太子妃了,等將來,他還可以有很多承徽,很多昭訓,很多奉儀,到時才有得瞧。
不入宮,薑俏真不知道宮中之人如此深沉。
昨天才剛剛去齊太後那兒賞了玉茗花,今天李皇後就派人來請她去賞桃花——桃花當然隻是藉口,怕是有話要問她,唉,好煩喔,李皇後怎麼不跟齊太後打一架,誰打贏了就娶誰家姑娘不就好了。
進入鳳儀宮的花廳,薑俏正想拜見,柯嬤嬤早先一步扶住她。
李皇後笑說:「你已經顯懷,以後在鳳儀宮就不用行禮,免得折騰到本宮的孫子。」
「多謝皇後恩典。」
婢女很快搬了個繡墩給她,又上了參湯。
李皇後開門見山,「你昨日去壽康宮賞玉茗花了?」
「是。」
「太後當眾要玥兒娶齊五娘? 」
薑俏尷尬,也隻能硬著頭皮回答,「是。」
李皇後微微一笑,「太後可真是厲害,居然想要當眾逼我玥兒。」
宋嬤嬤陪笑說:「皇後娘娘不用擔心,太子殿下一下就回了過去,還提醒太後說,一年後拈鬮,老奴看,太子殿下是一直記得娘娘的。」
「鑰兒我自然不擔心,他一向說話算話,但不過太後如此,還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李皇後沉思,齊太後前兩年還不會這樣,最近半年倒是動作頻頻,好像就是在那個齊樁被抓之後,整個人顯得很焦躁,使出的都是一些三流妾室才用的手段,一點也不符合她的身分。
旁邊一個中年美婦道:「皇後娘娘,我們要不要也想想辦法,這有一就有二,指不定太後真的會在壽宴上逼婚,到時候太子殿下為了個孝道不得不允,那我們螢兒可怎麼辦才好。」
「娘。」李八娘開口,「姑姑在想事情呢,您可別擾了姑姑思緒。」
原來是李皇後的弟妹,李將軍的妻子——李夫人。
唉喔,位階高可真好,看太後啦,李皇後啦,不但能接侄女、孫侄女入宮住,還能召嫂嫂弟妹入宮陪伴,哪像她,不能出宮,也不能宣人入宮,都八九個月沒見過家人了。
幸好公孫玥說等孩子出生就讓她當良娣,她不希罕品級,但很希罕品級帶來的好處,良娣是可以回家的。
李皇後緩緩開口,「薑承徽,有件事情本宮要跟你說清楚,太子跟本官說,等你產下孩子便給孩子請封,還要給你做良娣,這本宮沒意見,無論如何,生孩子總是功勞,不過你要知道,良娣不是頂頭,太子妃才是東宮後院的主人。」
薑俏連忙起身,「臣妾惶恐,這點道理臣妾自然明自,等將來太子妃過門,臣妾也會如同侍太子一樣侍奉太子妃。」
「那就好,坐下吧,我們便是婆媳說說話,不用如此緊張,現在本宮要你想想齊五娘,再看看眼前的螢兒,你心裏應該知道,誰當太子妃你的日子才好過。」
「臣妾明白。」
齊五娘野蠻無腦,李八娘自大狂妄,不管誰當太子妃,她都有得受,但真要從兩個爛的撿出一個,還是李八娘好一點。
怎麼說呢,狂妄有狂妄的好,她不會把其他人放在眼底,最多就是罵一罵而已,但設計害人這種事情她不會做,因為不屑。
要是齊五娘當太子妃,那她就慘了,看齊五娘那天跟自己堂妹那樣講話,沒底氣都能如此囂張跋扈,要真有身分憑恃,那自己就隻能吃不完兜著走了,給懷孕的妾室下藥,給餵食的奶娘下藥,這種事情她一定幹得出來,因為她就覺得太子妃最大,別人都是奴,她想幹麼就幹麼。
這其實不難選的,李八娘當太子妃,她隻是難過一點點,沒生命危險,齊五娘當太子妃,她過不下去,甚至連孩子都有危險。
「太子總在本宮麵前誇你玲瓏剔透,你自然有侍奉太子的這幾分聰明,有些話就不用說得太白,你應該知道如何對自己才有好處,螢兒,薑承徽是你將來的姊妹,可別當仇人瞧了。」
李八娘一臉喜悅,「是,螢兒明白的。」
薑俏一抖,李皇後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也什麼都說了,這是要她在太子麵前替李八娘美言。
這事情她是不會做的,因為誰入主榮華院都還不一定,她不需要為了討好李皇後得罪齊太後,萬一將來是齊五娘的名字被抽到,齊五娘又聽說自己曾經在太子麵前說李八娘好話,那可是無法善了的,她不過就一個小小承徽,隻想平家過日,沒有賭的勇氣。
皇宮啊,人人都有四隻耳朵,可怕得很。
別的不說,自己給公孫玥出那個收拾齊樁的賴皮主意居然也被人聽去,到底是誰這樣跟她過不去?還有,公孫玥是不是忘了啊,怎麼都一個多月也沒半點動靜,該不該提醒他?
他最近為了大渠江的事情是太忙了,提醒他這種小事顯得她很白目,但若不查出是誰,她又不安心,春暖院才幾個人,這都能把話透出去,想想也著實可怕。
第8章
「承徽,芽枝姑娘來訪,您見還不見?」白蘇恭恭敬敬的問。
正在吃點心的薑俏一臉奇怪,芽枝?自己跟她沒交情哪,想起來,也隻有在剛剛當上承徽那幾日,她跟花枝來過一趟,三人吃了點心,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後來就各自生活了。
花枝芽枝大抵覺得她位階不夠,不用太殷勤,薑俏也覺得剛好,她怕尷尬,不愛裝熟,兩邊人馬就這樣互不幹擾的過了大半年,芽枝居然來見她?
無端獻殷勤,有詐!
於是她搖搖頭,「讓她回去,我不見。」
白蘇退下,不一會又回來,臉色很奇怪,看了看左右,在她耳邊低聲說:「芽枝姑娘說是跟齊太後有關,也跟您有關。」
薑俏猶豫起來,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太後就是這場穿越遊戲中的大魔王,她可以一句話就改變所有的規則,自己得知己知彼,才能活得更好,見了肯定沒好事,但如果不見,她永遠不知道自己錯過什麼消息,而這消息又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影響。
想了想,她才道:「讓她進來。」
不一會,芽枝隨著白蘇進來了。
薑俏見了嚇一跳,她印象中芽枝是個稼纖合度的俏麗少女,笑起來明媚可愛,聲音也很甜美,好看得讓她忍不住在內心調侃公孫玥的豔福不淺,可是,眼前人哪有一分昔日光景,雙眼無神,身形消瘦,春服像是掛在身上一樣不合身,濃濃的粉也蓋不住黑眼圈。
薑俏覺得自己應該是喊她進來喊對了,芽枝憔悴成這樣,事情肯定不會小,「白蘇,給芽枝姑娘上茶,順便拿些點心果子過來。」
白蘇一躬身,把幾個伺候的官女都帶下了,門才剛剛關上,芽枝就往前撲通一跪,「承徽救命。」
薑俏肚子漸大,行動不便,於是揮揮手,「起來說話。」
芽枝抖著身子,「是。」
「你來見我,必是有事,說吧。」
「是。」芽枝瑟縮著,「齊五小姐,她、她要婢子弄掉花枝肚子裏的孩子。」
薑俏大驚,齊玉軒瘋了嗎,花枝雖然隻是通房,但懷的也是太子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是喜事,別說公孫玥,就連皇上跟李皇後都是很期待的,齊五娘吃醋也該有個界線,怎會膽子這樣大——是啊,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即便不懂事,但能這樣狠毒?薑俏轉念一想,不是,是齊太後,沒齊太後的命令跟幫忙,齊玉軒根本不可能這麼做。
「齊五小姐她、她給了婢子一包藥,讓婢子想力法點心給花枝吃,那東西陰狠,花枝吃了,孩子一定保不住,可、可花枝跟婢子情同姊妹,婢子也知道花枝對這孩子充滿期待,又怎忍心害她,隻是齊五小姐逼得緊,婢子拖了兩個多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拖下去了。」說完,她瑟瑟發抖的叢懷中拿出一個小藥包,「這東西一般人吃了無害,但若孕婦吃了,會立刻催產,花枝現在不過六個多月,若是生出,一定保不住的。」
薑俏立刻大喊,「宋嬤嬤!」
宋嬤嬤就站在格扇邊,聽得喊聲,立刻進來。
有了宋嬤嬤倍伴,薑俏稍覺得安心。
那紙包害人,即便還包著,她也不安,總覺得有宋嬤嬤在,心裏比較安定。
「婢子想、想見太子,跟太子說明這事,可、可婢子身分又怎麼能到煦光院去,隻能來求承徽給太子傳個話,婢子無論如何不敢謀害皇家子嗣,可婢子又怕壽康宮責怪,婢子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說到這裏,芽枝已經抖成篩子了。
薑俏隻覺得心跳得厲害,是一條人命啊,齊家怎能如此狠心。
她知道後宮多得是來不及長大的孩子,可是當這種事情就發生在自己眼前,還是難以接受。
薑俏想了想,「你先回去吧,我晚點會去跟太子殿下說。」
「是。」
芽枝出去後,薑俏命白蘇把藥包收好,白蘇剛剛離開,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驚呼,宋嬤嬤連忙出去看發生什麼事情,回來後道,芽枝走路搖搖晃晃,整個人栽入花圃,已經命個胖大宮女背她回去了。
「宋嬤嬤你說,太後為什麼要這樣做?」雖然齊太後下手的對象不是她,但她還是覺得有點可怕,也迕哪一天齊太後就看她不順眼了,那她是要怎麼辦,「太子膝下猶虛,即使花枝出身不高,那也太子的孩子啊。」
「老奴想,若真是太後所為,那可能是為了立威。」
「立威?」
宋嬤嬤躬身道:「是,為了讓承徽害怕,讓以後太子的女人害怕,勢必得犧牲一個女人來告誡大家,那身分低微的花枝姑娘就成了犧牲品——看哪,齊家讓你們生孩子,齊家不同意的,就算懷了也生不下來。」
薑俏覺得生氣,「怎能如此野蠻。」
「薑承徽進宮未久,老奴卻在這裏過了三十幾年,這些事情向來不是什麼新鮮事,承徽可要放寬心,不用替別人的事情生氣,否則這日子真不用過下去了。」
薑俏突然想起,「嬤嬤剛才說『若真是太後所為』那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有別人想這麼做?」
宋嬤嬤無奈,「多著呢,譬如說,照王,又譬如說,紹王。」
「照王,就是那個廢太子?」
「照王年輕不懂事,爭風吃醋也是有的,有次不小心在青樓把人打死,很多人都說看到照王伸手一推,那亼就從三樓落下身亡,人證物證都有,抵賴不掉,可照王說自己根本沒有推他,是別人推的,是誰推的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照王失去了太子的位置,那時照王爺的生母齊後還在,齊後一口咬定是曾德妃派人陷害。」
薑俏不解,「德妃有什麼理由要那樣做?」
後宮真是太複雜了,等公孫玥登基,她是要怎麼應付這層出不窮的問題啊,萬一太子生不出兒子,她偏偏生出個庶長子,哪可怎麼辦才好,運氣好一點被去母留子,運氣差可能母子一起重病就這樣沒了。
在前生,她去遊樂園最怕鬼屋了,現在卻覺得後宮比鬼屋還可怕,恐怖電影兩小時到頭,但後宮的恐怖情節卻是沒完沒了,隨便說就是一大串。
「因為曾德妃的皇子紹王行二,旦太子被廢,二皇子紹王就可能入主東宮,可沒想到皇上立了李賢妃所出的六皇子。」宋嬤嬤頓了頓,「恨著太子殿下的人太多了,恨著太後的人也太多了,所以老奴才那樣說,沒到最後一刻,總難清楚到底誰害了誰。」
「多謝嬤嬤說得如此仔細,那嬤嬤看來,太後像是做這種事情的人嗎?」
「太後身分尊貴,是不會把一個通房放在眼底的。」
也是。
也許有人給齊五娘出主意——頭腦簡單的齊五娘看花枝跟她不順眼,而她那個可以進宮的母親就替她出了一個餿主意,這樣說好像也行得通。
幸好芽枝還算有點良心,這要是真把藥入了點心,那花枝的孩子還有活路嗎?
「承徽。」如意飛奔進來,一臉驚慌,「花枝姑娘沒了。」
薑俏大驚,「什麼?!」
如意說,花枝在午睡中肚子疼痛難當,陸嬤嬤趕緊命人去請太醫,饒是太醫跑著趕到盈秀閣,還是為時已晚,花枝撒了一床子血後咽氣。
後宮的子嗣一向是大事,太醫院第一時間往上回報,齊太後震怒,摔了茶杯後命人細查花枝何以血崩而亡,太醫早有準備,說花枝是吃了西域的催產毒藥,那毒藥味甜,要是加在點心果子內根本不會被發覺。
在齊太後要求下,李皇後命令搜宮。
薑俏忍著怒氣看那些宮人把自己住處翻得亂七八糟,每一個抽鬥,每個角落,連比較厚的棉衣都被撕開看有沒有藏東西,簡直氣人——從花枝沒了,到鳳儀宮的來搜,才短短不到半個時辰。
翻了半個多時辰,後頭傳來喊叫聲,「找到了。」
宮人們在白蘇房中找到一包藥,聞起來甜甜的,外麵的紅紙包上寫的西域文字,隨著宮人前來的太醫一聞就說,沒錯,就是這毒物,跟花枝血液中散出來的味道一模一樣。
薑俏也不緊張,那就是芽枝繳交出來的東西,因為對孕婦不好,所以讓白蘇收著,原本想等晚上公孫玥來,兩人一起想辦法,隻是沒想到花村下午就去了。
找出證物,宮人頓時就要把白蘇押走,薑俏連忙阻止:「等等。」
宋嬤嬤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明白宋嬤嬤是要犧牲白蘇,讓事情到此為止,可是她沒辦法,花枝是命,白蘇也是命,這東西明明是芽枝紿的,她就不信李皇後那邊道理說不通。
於是沒理會宋嬤嬤,薑俏開口道:「那是我讓她保管的,放開她,我隨你們去鳳儀宮說清楚。」
崔公公道:「那請白蘇姑娘不要亂走,薑承徽,鳳儀宮請。」
「你說,這是芽枝給的?」鳳儀宮中常殿上,李皇後居中而坐,朗聲回。
「是。」
「那此毒跟害死花枝的相同,你又怎麼解釋?」」
「臣妾無法解釋,隻能猜,也許主使之人並不完全信任芽枝,所以另處有安排人,那人見芽枝久不動手,便對花枝下毒了。」
「你這樣說也不無道理,來人,把白蘇跟芽枝帶上來。」
李皇後對她還算不錯,雖然沒讓她坐著,但也沒讓她跪著,肚子現在也不是很大,站一會不會怎麼樣。
等待的時間中,壽康宮的童嬤嬤說要拜見皇後,童嬤嬤是齊太後的心腹,過來鳳儀宮,自然是替太後看這事情要如何了續,李皇後賜了繡墩,讓她在旁邊看著。
不久,芽枝跟白蘇都來了。
「婢子芽枝見過皇後娘娘。」
「婢子白蘇見過皇後娘娘。」
李皇後沒叫她們起來,兩人就這樣一直跪在冷冰冰的青磚地上。
李皇後拿起茶盞,慢慢啜了一口,晾了她們一會,這才緩緩開口,「芽枝,薑承徽說這藥是你給她的,可有此事?」
芽枝磕頭,「婢子冤枉,請皇後娘娘作主。」
「哦,仔細說來。」
「因為花枝身體不舒服,所以婢子想替她去薑承徽那裏討討看有沒有人參,沒想到還沒開口,薑承徽就拿出藥包,讓婢子想辦法混在花枝的點心裏,還說若是事成,將來會想力法提拔婢子當奉儀,可婢子哪有那通天膽敢謀害皇嗣,不敢拿那藥包,出來時還因為害怕跌入花圃,春暖院可是許多人親眼見到的,拉了好半天才拉出來,皇後娘娘招人一回便知。」
薑俏呆住了,芽枝在說什麼?她意思是從頭到尾都是她薑俏的事,不關她芽枝的事?
看她此刻口齒伶俐,侃侃而談,哪有半分在春暖院時瑟縮的樣子。
自己……著道了?
這死芽枝,居然想陷害她。
李皇後轉向她,「薑承徽,你怎麼說?」
薑俏忍住滿心怒意,「回稟皇後娘娘,今日下午,芽枝來春暖院要見臣妾,一見麵就要求臣妾救她,說……說是齊五小姐要她弄掉花枝的孩子,她想見大子麵卻又見不得,所以才來求我幫忙,臣妾收下那藥包,讓白蘇保管,原想等太子殿下晚上過來,稟明殿下的,卻沒想到這中間花枝卻出了事情,這藥包絕不關臣妾的事情,還請娘娘明察。」
她忍不住又在心裏想,要是這時代有錄音筆就好了,不管誰跟她說話都用錄音筆錄下,誰也賴不掉。
這死芽枝,真沒良心,自己下午還想著救她呢,要不是為了幫她把,自己現在就不會落入這般田地了。
難怪公孫玥總笑她太好心,因為他知道,好心換來的不會是好報,而是災難,像她現在就是,想著好心救人一命,結果被反咬一口,謀害皇嗣可是大罪,更別說兩人孕期相當,誰能替太子生下長子,那就是一輩子富貴榮華,導致她的嫌疑看起來非常大。
混蛋,要是讓她逃過這劫,她非得把芽枝的屁股打開花不可。「宋嬤嬤。」李皇後的聲音很是冷靜,「真是這樣?」
哈哈哈,對,有宋嬤嬤給她作證,不怕。
「老奴不知。」宋嬤嬤恭謹回答,「老奴進房時藥包已經在桌上,究竟是承徽給芽枝,還是芽枝給承徽,都無法分辨。」
是芽枝拿岀藥包後,她因為害怕才喊了宋嬤嬤,可惡,老天爺也不站在她這邊。
說來自己也真是豬腦袋,大抵是沒見過真正的壞人,所以不知道人心能險惡到這個地步。
她現在能說什麼,叫齊五娘來對質嗎,肯本不可能,芽枝既然害她,那說的話就不是真的,給藥包的不是齊五娘,可能是曾德妃,也可能是齊淑妃,可能是任何妒恨太子的人,這一招可以同時除掉她跟花枝,沒錯,公孫玥還年輕,以後納妃可以大生特生,隻是同時失去這麼多,恐怕也會難受上一陣子。
「薑承徽,本宮看在你有孩子的分上,隻要你坦白,便從輕發落,可你要是想抵賴,等你生完孩子,本宮自然有方法讓你說出事實。」
看吧,因為她嫌疑特大,所以李皇後選擇相信芽枝。
是人都會相信芽枝啊。
芽枝毒死花枝,圖什麼,但若說她薑俏毒死芽枝,圖的當然是太子長子之母的地位。
「回娘娘。」薑俏忍下怒氣,試圖跟李皇後進道理,「這東西若真是臣妾的,臣妾何必命下人收好,何況臣妾若真要成事,哪容得芽枝說不,勢必早先佈置,掐住她的家人,讓她無法拒絕才是,怎會輕易放過她?」
宋嬤嬤彎著身體,「娘娘請恕老奴多嘴,薑承徽並不是嫉妒之人,承徽連宮女的跪禮都不愛受,怎麼會奪人性命。」
白蘇磕頭,「是的,皇後娘娘,我家承徽不可能做這種事情,婢子房中搜出來,承徽隻要舍了婢子就能省去麻煩,可承徽還是站出來了,對一個下人的生命都愛惜至此,怎可能謀害皇嗣,娘娘明鑒,娘娘明鑒。」
李皇後猶豫起來,宋嬤嬤對李家忠心,她自然信得過,但這白蘇說的話也算有理,薑俏手段還生,不夠狠心,謀害花枝這事情做得出來嗎?
一個穿著藕荷色的宮女快步走到皇後麵前,「太子殿下過來了。」
須臾,公孫玥便大步流星的進來,無視跪了一地的人,直接對李皇後行禮,「兒臣見過母後。」
李皇後心情頓時了起來,「你我母子,不用如此客氣。」
「要的,兒子宮裏的事情讓母後操煩了。」
「不過就是些小打小鬧,不妨事。」
一旁伺候的宮女早搬來椅子跟茶水,公孫玥便坐了下來,「母後生了九弟後身子一直不太好,即便是小打小鬧也不該讓母後傷神,兒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訓她們。」
「你可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花枝沒了,薑承徽院中搜出藥包,可她偏偏說是芽枝給的,這可為難母後了,母後從東宮到後宮,可沒見過誰這樣大膽把禁物留在自己院子裏,除非那本來就是自己的東西。」
公孫玥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是怕薑俏出事,這才匆匆趕來,此刻聽母後這麼一說,忍不住幫她辯解,「但她害花枝做什麼呢?」
「圖的當然是你的長子之母的位置。」
「母後莫不是忘了,當時花枝飲食不振,懷娠體重不增反減,還是承徽給想出的辦法,這才吃上東西,她若有心爭這位置,那時什麼都不要說就好,花枝久不進食,孩子自然保不住。」
「你說這話也有道理,你倒是看看這事情怎麼處理,芽枝趕出官去,薑俏挪到清心齋待產,之後再去母留子可好?」
「兒臣先帶回東宮,承徽跟芽枝都先楚足吧,事情調查清楚再說,另外,讓花枝以昭訓之禮安葬,賞她的家人一萬兩銀子。」
李皇後歎息,這兒子還是想保薑俏,算了,他高興就好,難得出現一個他喜歡的,身為母後也隻想看他開心,不想為難於他,「就依照你的意思辦吧。」
回到春暖院,忍了半日的薑俏終於哭了出來——不害怕是騙人的,在芽枝說出是自己要求她去毒害花枝時,她的腦中就想過一百種可能,聽到李皇後說要去母留子,隻覺得一陣冰涼,待聽到公孫玥說要先禁足,又覺得忐忑。
他,信不信她?
禁足是為了保她,還是保孩子?
一直到這時候,薑俏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在乎他了,她不在意李皇後不信她,可是在意他對她的看法,如果在他心中她也是個陰狠之人,那要怎麼辦才好,她的解釋,他信嗎?
早春的天氣還是太冷了吧,饒是在屋內,她還是全身發顫。
公孫玥拿過錦繡披風把她包住,笑說:「怎麼,現在才知道害怕嗎?」
「你……你信不信我?我沒害花枝。」
「當然信你,你害她做什麼?」他在宮裏十年,沒見過這麼呆的,居然跟他說什麼「人人生而平等」、「下人也是人,他替我們服務,我們也得給尊重」,什麼傻理,但就是這樣振振有詞的她讓他喜歡,他知道薑俏不會害任何人的。
「你…真信我?」
公孫玥點頭,收起開玩笑的神色,「信你。」
簡單兩個字,薑俏卻是卸下千斤重擔,他信她,這就夠了,入宮的日子是不會有盡頭的,可是隻要公孫玥信她,她便不覺得那樣難熬。
薑俏拉緊披風,搖搖晃晃走到美人榻邊坐下,看她那個樣子,公孫鑰覺得既心疼又喜歡。
他挨著她坐,拉起她的手,「放心吧,母後已經答應禁足了事,就不會去母留子。」
「那花枝……」
公孫理神色一暗,「我自然會給她公道。」
花枝不過是個通房,背景也普通,這樣個女人怎麼會招人怨恨,他明白,下毒之人真正想對付的人是他,花枝跟未出世的孩子隻是當了替死鬼。
他不是不難過,不愧疚,旦是身為太子,他不能讓太多人知道他的情緒,「我知道你累了,不過為了自己,為了花枝,我還得聽你說一次,從芽枝說想見你開始,能想起多少就說多少,別遺漏。」
薑俏於是開始回想,自己如何叫芽枝進來,芽枝又說了什麼,靜下來後的她記性很好,連聽到當下的心情都能形容,然後說到芽枝出去,花枝沒了的消息怎麼傳入春暖院,自己如何想保白蘇,挺身去了鳳儀宮為止。
公孫玥皺眉,「她說是齊五娘?」
「是,不過那也隻是她說的,雖然我不喜歡齊五娘,但也許芽枝想順便害她呢,她說的到底哪句真,哪句假,我都不明自了。」
「宋嬤嬤說的也有道理,照王對失去太子之位耿耿於懷,齊家沒有一日不希望父皇再改立太子,至於曾德妃跟紹王自然也是虎視眈眈,父皇既然在朝政上信我,那他們自然隻能從後院入手。」
薑俏覺得他好可憐。
外人看他是東宮太子,又是李皇後所出,風光無限,哪知道他的兄弟都恨不得他出事,又哪知他連婚姻大事都隻能是交易,不能得罪李家,不能得罪齊家,用拈鬮這種荒謬的方式決定太子妃人選。
李皇後與太後偏偏又把自家侄女接入宮,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因此不論春宴、避暑、秋獵不管什麼場合,這兩表妹都在吵,都在鬧,都在爭,他越看越不耐煩,卻因為李皇後跟齊太後的麵子,不能讓她們滾開。
隻有齊五娘跟李八娘嗎?當然不是,上次玉茗花宴那個錦兒也是巴望著能給他做女人,齊家女子狂妄的覺得有個祖姑在,所以個個都能侍奉太子,光想就覺得室息。
不難想像,公孫玥有多不愉快了。
薑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殿下辛苦了。」
公孫玥一臉哭笑不得,這女人居然敢摸他這太子殿下的頭,「你還真不把本太子當一回事。」
「太子殿下是臣妾的丈夫,臣妾不怕。」薑俏覺得自己腦子也有問題,現在是開心的時候嗎,但知道公孫玥無條件相信她,她真的覺得好開心。
公孫玥一把抓住她的手,「以後別『太子殿下』『臣妾』的,我們是夫妻,說『你』『我』便是。」
「這可是你說的哦。」薑俏從善如流。
「我說的。」公孫玥笑了笑,「隻不過這段時間得委屈你了,暫時得先住在這春暖院裏。」
「不要緊,反正我也不愛外出,你能保我禁足,已經很好了,對了,那清心齋是什麼地方?」
「那是齊廢後還在太子妃時期設立的,她善妒,禦下極嚴,據母後說,她至少除了七至八人的品級,承徽昭訓不在話下,最高位的甚至是良娣,但這些女子背後都大有來頭,不好得罪她們的母族,於是設了清心齋,專門容納這些伺候過卻又被拔除品級的女子。」
那不就是東官的永巷,媽啊,光想就可怕,永巷還能是什麼好地方,她不在乎被拔除品級,但她想好好待產,母親懷孕時要是環境不好,生產時更吃力啊,古代衛生條件又不好,生產可是搏命演出。
想想皇宮真是太厲害了,李皇後一句「去清心齋待產」就要拔除她的品級,但公孫玥一句「禁足就好」又保住她的生活水準。
「你說那芽枝在春暖院跟鳳儀宮判若兩人?」
「是啊。」薑俏說起來就來氣,「要不是她瘦成那樣,講話又發抖,我怎麼會這樣輕易就信她。」
芽枝那家夥居然是在演戲?皇宮欠她一座奧斯卡。
「她能把自己餓成那樣好取信於你,這手段,你好學學吧。」
薑俏哼的一聲,「我才不想學她。」
「都吃了虧還不學?」
「我不想因為吃過虧就變成自己討厭的那種人,我總不能因為人人滾泥巴,就跟著下去滾一滾,別人滾是他的事,我還要幹幹淨淨過得才舒服。」
「倔脾氣。」不過,他就喜歡她這樣。
慢著,芽枝在演戲,那她摔進花圃也是演戲吧,隻是她可以在走廊跌倒就好,跌在走廊撞個頭,顯得身體更弱,何必摔進花圃把自己沾得一身泥巴?
思及此,他揚聲喊道:「來人。」
芫華跟蘭卉很快進來,見禮。
「去請太醫,讓他把芽枝跌倒的地方扒過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是,婢子知道。」
東宮今日出了這樣的大事情,太醫院沒人敢走,聽到有人來喊,院判親自帶了藥箱藥童過來,在院內鋪開一張地蓆,挖開的土都平鋪在那地蓆上,他一把一把看過去,又拿起來聞聞,捏捏,一點都不放過。
芫華匆匆入內,「院判說已經都檢查好了。」
公孫玥站起對薑俏說:「那土也不知道有沒有古怪,你在屋裏等著,我出去看看。」
走到廊工,院判連忙過來拱手,「臣見過太子殿下。」
「正如殿下猜測,這土被灑了種催產藥,味道還挺明顯,大概就這一兩天剛磨好灑上的,平常人聞了隻是肚子比較疼,這要有孕之人聞了,沒幾日就會見紅,孩子若沒足月,肯定保不住。」
公孫玥又讓人把芽枝帶過來,仔細檢查一番,發現她的指甲裏還有沒洗淨的土跟藥粉——她是故意跌入花圃的,就是要灑藥粉。
正想命人把她押去天牢好好審問,壓住芽枝的老宮女一時沒注意,竟讓她掙脫,一頭在柱子上撞死。
公孫玥麵色深沉,想到屋內被搜得一團亂,花圃又埋藥,現在芽枝還撞柱身亡,這春暖院是不能再住了,於是下令即日遷往花開院。
第9章
芽枝是死了,但她還有個親姊黃招弟在尚衣局,抓來便是。
黃招弟不過一個普通女子,哪耐得住大刑伺候,才看到絞架,瞬間就暈了過去,把她弄醒後,便什麼都說了。
對方是誰,芽枝沒跟她說清楚,隻知道在後宮權勢很大,約莫是三個月前找上芽枝的,當時沒說什麼,隻要她先少吃點飯,把自己弄憔悴一點,這便給她五百兩。
芽枝已經很久沒見過太子了,少吃一點東西能換到五百兩,那可是大大的有益處,於是便開始減食,到最近那模樣讓貴人滿意,貴人才交代事情下來——她答應芽枝,隻要能把花枝的孩子弄掉,又把藥粉埋在春院,會給她一萬兩銀子,順便提拔她弟弟當個縣衙管事。
至於她先拿到的五百兩,已經請人送回老家。
芽枝跟黃招弟雖然都在皇城內,但一個在後宮尚衣局,一個在東宮盈秀閣,兩姊妹見麵的時間也不多,黃招弟哭喊說,她知道的都講了。
她是由公孫玥身邊的崔公公親自審問的。
「老奴後來又給她用了刑,昏了幾次,卻是什麼新的都說不出來,看樣子是全招了。」
「知道了。」公孫玥道,「那批銀子?」
「已經派人去追查。」
崔公公退下後,薑俏的問號總算消除一個,芽枝為什麼要害她,為了錢,一萬兩銀子的確很吸引人,而她之所以選擇撞牆,還是想保住那些銀子吧,或者說,想保住弟弟。
東瑞國的女子地位很低,看皇宮內就知道了,每個皇子都是王爺,旦要能健康長大,那就有封地,富貴五代,公主就得看母親娘家得勢與否,例如齊淑妃的女兒,封了安定,是為安定公主,又例如姚美人的女兒,什麼也沒有,就是八公主,到現在也不知道起名了沒。
上行下效,民間也一樣。
女子就是賠錢貨,男兒才是主心骨,女兒加起來都沒有兒子一根頭發重要。
薑俏想,芽枝也是這樣長大的,看名字就知道了,姊姊黃招弟,芽枝原名黃來弟,因為從小被父母灌輸這種思想,所以自然就認為是真理,弟弟最大,弟弟最好,我們黃家能延續下去多虧有弟弟,能讓弟弟有錢有出路,什麼都願意做,犧牲自己照亮弟弟,被抓了也盡想著死,自己死了秘密就守住了,那個貴人一定會守信的,黃家可是要發達啦……真是又可憐又可惡。
「太子殿下。」胡嬤嬤的聲音在格扇外麵響起,「壽康宮派人來了,太後請您過去品新茶。」
「知道了,跟他們們說我換件衣服就去。」然後他略帶愧疚的對薑俏說:「不能陪你了。」
「不要緊不要緊,你之前給我找了幾箱話本,我還沒看完呢,正好有時間慢慢看。」
公孫玥歉然,「雖然我貴為太子,但也不是事事順心,禁足已經是母後最大的讓步了,宮有宮規,我不能把好處一把撈了。」
雖然芽枝埋藥就某種程度可以證明薑俏說的是真的,但真正的幕後主使者尚未揪出,薑俏身為少數跟芽枝秘密談過話的,還是有甩不開的責任。
這還是看在她懷孕,他才保得住她,不然隻怕真相大白前她都得去清心齋了。
「明白,我知道你已經做得很多了。」薑俏雙手比出拇指。
公孫明想笑,「這什麼意思?」
「『你這樣很讚』,『我現在很好』,『不用擔心』,都可以用。」薑俏替他理理衣襟,「你又要替皇上處理政事,又要抓害死花枝的人,可別累著了,不然,我跟寶寶會擔心的。」
薑俏開始禁足生涯。
這花開院跟春暖院的格局一樣,倒也沒什麼不習慣,隻是她還是很難相信花枝跟芽枝同一天去了……她知道後宮很可怕,但沒想過會這樣可怕,她這孩子能平安生下來嗎?生下來後又能平安長大嗎?
她現在有點懂得皇上在太子時期不讓李承徽有孕的心理了,當你不確定能查保得孩子安康時,會寧願他晚點出生。
「承徽。」芫華走進書房,「李姑娘來了。」
薑俏放下正在畫畫的筆,「請她進來。」
隔著窗子,薑俏看見李八娘穿著一身富貴的金絲牡丹錦服,頭上插著珊瑚寶石孔雀簪,在一群僕婦的簇擁下走過前庭,她內心歎了口氣,悠困的午後沒了。
僕婦們很自覺的都停在廊工,隻有兩個貼身大丫鬟跟了進來,白蘇很快端上新衝的太平猴魁,又上了美人涼糕、蘋果飴、鮮花餅、青團子等四色甜點,蟹殼黃、叉燒酥、鬆子百合酥、蔥花餅等四色鹹點
李八娘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皺眉,似是想發作,但卻忍下——白蘇這死丫頭,明知道她隻喝五沸的茶,都被她教訓過了,今日居然還端三沸的給她。
薑俏挺著肚子走到黑檀桌邊,「李姑娘大駕光臨,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我是來看看你的。」
薑俏覺得好笑,這李八娘還當真以為自己就是未來太子妃,也不過才十三歲,到底在囂張什麼,還沒得到太子妃的名分,就先擺太子妃的架子……心裏是這樣想啦,不過薑俏膽子小,她絕對不敢說,你憑什麼來看我,你給我滾回去。
因為就現實層麵,眼前的小姑娘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會是她未來的頂頭上司,上司肯定是不喜歡她這種聰明伶俐又先懷孕的員工,饒是如此,她還是得盡力的討好一番,誰讓李八娘形勢比人強。
於是薑俏微微一笑,「多謝李姑娘,我很好。」
「你怎麼搬到花開院了,先前春暖院不好嗎?」
「春暖院的花圃被埋過藥,怕對孩子不好,這便挪了地方。」
「把花圃翻過也就是了,何必這樣勞師動眾。」
心想關你屁事,但她道:「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表哥就是對你們太好了,你們才會沒個輕重,這麼點小事都要鬧大,難怪姑姑不喜歡你。」
媽的,「讓皇後不喜,是我德行有虧,以後自然會收的點。」
「你啊,該好好慶幸,表哥中意的是我,我又知書達禮,溫柔大度,要是齊五娘,光是這件事情就可以讓她記恨三年,她最恨表哥對人好。」
你還不是一樣,「李姑娘親切,我自然是知道的。」
接下來的時間,李八娘就一直自誇,順便損損她,薑俏就一直腹誹,然後裝得跟白兔一樣乖巧。
真的很像前世開會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上司一開口說話就讓人昏昏欲睡,李八娘才十三歲居然有這種本事,真不愧是準上司。
晚春時分,空氣暖洋洋,本來就讓人昏昏欲睡,加上懷孕,對休息的需求更多,薑俏真的想爬上那張可愛的拔步床睡覺,那錦褥又滑又暖,真是舒服得不行,但李八娘興致很好,她也隻能忍著。
唉,李八娘今天怎麼這樣開心啊。
自己也見過她幾次,她隻是比較白目,但不是像今天,吃了興奮劑一柱,雙眼閃閃,講話時比手劃腳,薑俏看得出來,她很興奮。
李八娘說著說著,忍不住揮揮手,讓自己的大鬟退下去,「你也讓白蘇下去吧,我有個秘密想跟你說。」
唉喔,饒了她吧,她真不想聽什麼秘密啊,後宮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這點道理她還是懂得,何況經過芽枝的教訓,她再也不跟公孫玥以處的人獨處了,誰知道對方會想幹什麼,就算李皇後也不行。
白蘇突然行禮,「李姑娘請見諒,承徽肚子漸大,太醫說了要我們小心隨侍在側,這可是太子第一個孩子,婢子們不敢怠慢,承徽身邊要是沒人伺侯,這要傳出去,婢子無法交代。」
薑俏在心中狂讚,好白蘇,說得太好了,這樣自己不用斥退身邊的人,也不用得罪李八娘。
「那好吧,就當你有福氣,一起聽。」
「婢子身分低微,什麼也聽不見,李姑娘放心。」
「你還真有趣。」李八娘滿意一笑,「我知道芽枝那藥是從誰那裏得來的。」
薑俏沒想到會聽見這個,一怔,瞬間說不出話。
「不知道李姑娘從何得知?」
「我聽見的啊。」李八娘低下聲音,「你進宮已經有一段時間,總不會相信宮中真像表麵上這樣風平浪靜吧,我姑姑雖然是一宮之主,但上麵卻還有個齊太後,兩家的關係你也清楚,鳳儀宮裏肯定有太後的人,隻不過姑姑找不著,那壽康宮也有姑姑的人,隻不過太後也找不到。」
薑俏倒不意外,就像自己身邊一定有皇後的人,有太後的人,否則她幫公孫玥出那賴皮主意時,太後不會把她叫去壽康宮給臉色。
隻不過這李八娘真的自目到有剩,這種事情應該是你知我知裝沒事,她怎麼會大刺剌講出來。
「我昨天做了姑姑最愛的翠玉豆糕,想給姑姑一個驚喜,便沒讓人通傳,聽見有人說見到齊玉軒那小賤人的母舅最近剛叢西域回來,給這妹子跟侄女帶了大批禮物,還請來一個大夫,說要給自己的小妾看不孕的,姑姑聽了便賞了一些銀子,然後讓她繼續去壽康宮待著,有什麼事情再想辦法稟告過來。」
薑俏一下把黃招弟的話連結起來,宮中有貴人,還能出手萬兩不眨眼,位高權重,這不是壽康宮那位,又是誰?
可是,那位已經權傾天工,有必要這樣為難個小通房嗎,何況身為祖母,怎麼會不高興看到孫兒有後?
「原因呢,我也知道了,因為有齊後撐腰,齊玉軒那小賤人篤定自己能當上太子妃,她要太子表哥的長子即是嫡子,不想庶生嫡前,這才收買芽枝做事情。」
李八娘假意歎息,「沒想到齊家四代富貴,卻生出這麼一個狠毒東西,隻可惜沒有證據,即便是姑姑知道,也拿她沒力法,總不能說因為她母舅去了一趟西域,這就給她定罪吧。」
薑俏相信齊五娘不想庶生嫡前,但太後容許她這麼做?還是說這是齊太太給出的主意,齊太後並不知情?
李八娘傾身往前,「怎麼,你不信?」
「我隻覺得芽枝在我花圃埋藥很奇怪,她這麼有把握我能回到春暖院?」
「當然不是把握啦。」李八娘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隻不過留有後著,就像盈秀閣,齊五娘肯定不隻收買芽枝,芽枝出不了手的時候,還會有人出手的,在你花圃埋藥也是,清心齋肯定早有人等著你去,花圃埋藥隻是預防萬一,你雖然比我大幾歲,但這方麵可萬萬不如我了,就當我是好心,給你提個醒,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得有後著,否則很容易一敗塗地的。」
居然被個十三歲的丫頭教訓了?可是悲哀的是,薑俏知道她說得對。
你永遠不知道對手多強大,多聰明,有後著才能保證事情成功,再不濟,也得保證火不會燒到自己這邊來,唉。
薑俏打起精神,「皇後娘娘知道了,不做任何處置嗎?花枝那可是兩條命啊。」
「處置什麼?」李八娘一臉奇怪,「姑姑怎麼可能因為一個通房得罪齊太後?你啊,是窩在這院子太久了,不知道宮內狀況,齊太後可巴不得有機會跟姑姑吵架呢,你想,齊家李家不管在朝掌上、在後宮,都是水火不容的關係,姑姑要是為了一個通房想辦齊玉軒,且不論證據是否確鑿,惹得太後生氣,太後隻要裝暈裝病,那都是姑姑不孝,說穿了,花枝沒那個命怪不得別人,表哥賞她昭訓葬儀,又給家人一萬兩銀子,也算厚待她了。」
所以薑俏真心討厭這地方。
她也不是責怪李八娘,畢竟她就是那樣被養大的,會說出這種話一點也不奇怪,她隻是覺得整個後宮太有病了,人命好像都不是人命。
「說來這齊玉軒也真膽大,明知道太後如此期待表哥的孩子,居然敢動手,也或者她以為西域的藥物稀少,太醫無法分辨,卻是沒想到我東瑞太醫居然知天下,一聞就知道是西域甜香,粉末細白,散在果子裏根本毫無痕跡,一般人吃了無害,孕婦卻會早產,就算有人試食,也是查不出的。」
可惡,就算自己跟花枝沒交情,但也看不慣齊玉軒這樣草菅人命,花枝何辜,孩子何辜?
自己將來也會遇上這些事情嗎?
東宮很大,公孫玥還很年輕,以後會有很多女人,就像後宮女人爭寵一樣,東宮也不例處。
她現在是過得很好,但將來如果有另一個承徽進來,自己是否還能平心靜氣,當每天要去跟太子妃請安,見到良娣得行禮,她是不是還覺得過得很舒服?
「說來也奇怪,明知道齊玉軒那小賤人陰毒,但我居然也懂她,你出身不高,大抵是不明白,可是我跟她不同,我們從小就是為了入宮而準備,除了嫁給表哥,沒想過要嫁給別人,爭的當然是正妃,正妃生下嫡子,再給嫡子娶個娘家女子,讓李家富貴綿長,我們被賦予的任務就是維持家族興盛,不騙你,我這輩子沒想過第二件事情。」
可是太子妃之位明明要拈鬮啊,李八娘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能上位,但相對的,也有百分之五十不行,機率是一半一半啊。
是說李家跟齊家的人是怎麼搞的,想要富貴綿長應該是敦促子弟讀書,報效國家爭取功名,怎麼會都想到讓女兒進宮啊。
「當然,我也想過萬一自己是良娣怎麼辦,那就得看命了,齊梅當年當了太子妃,生了太孫照,之後被立為齊皇後,風光無限,但是誰想到照王會為了爭花魁打死人,進而失去自己的太子之位,齊後又不堪打擊,居然就病倒,無法再整頓後宮,讓姑姑上了位,當正妃是個好開頭,但不見得能笑到最後,當年膝下無子的李承徽,現在是鳳儀宮的主人,還生了五個孩子,榮寵至極,可是當年的太子妃呢,在靜安宮數日子,兒子去了封地,恐怕再難見麵。」
唉,自己將來不知道會怎麼樣,薑俏也不求榮華富貴,隻希望孩子能平安長大,身為天家子女,就算蠢笨些,隻要不為非作歹,還是能不愁吃穿,找個貼心人一起生兒育女,她求的也就是這樣了
「我今日來這花開院,你可知道為什麼?」
薑俏搖搖頭,「我不明白。」
「想讓你知道齊玉軒有多狠毒,若她成了這榮華院的主人,你的孩子若是女兒也就罷了,若是兒子,肯定養不大,齊玉軒多的是手段讓他生病,出意外,讓你明知道誰是兇手卻無能為力,可我不同,我不爭短期,我也有把握自己能生出最優秀的孩子讓表哥喜歡,我不會為難於你,無論你生兒生女,我都不會理會。」
李八娘頓了頓,「我知道太子表哥對你另眼相看,為了你跟孩子的將來,你得替我多說好適,我得到我想要的,然後保住你想要的。」
「殿工已經說了拈鬮,我可沒辦法。」
「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像,拈鬮不過是一個說法而已,如果真的如此便好,我跟齊玉軒何必住到宮裏來,求的不就是太子表哥的心意嗎,表哥不願偏少這才說要拈鬮,可一旦表哥內心有人選,自然不會用那種荒謬的方式決定,若是知道齊玉軒狠毒,加上你在一旁推波助瀾,表哥會選我的,表哥自小脾氣執拗,說一不二,若是決定選我,即便齊太後不滿,可也沒辦法。」
李八娘站起身,「我話就說到這裏了,你好好想一想吧。」
「白蘇,送李姑娘出去。」
白蘇送李八娘出去後,公孫玥便叢屏風後麵走此來——薑俏肚子漸大,他有空便會過來看看她。
今日下午無事,兩人一起畫畫,倒頗有琴瑟和鳴的模樣,突然聽得李八娘來,他實在不想見,這便轉到屏風後躲起來,於是把李八娘的話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薑俏看他神色不好,故做輕鬆的說:「你都聽到啦,那有覺得李八娘比較好嗎?」
「若你沒出現,她當然是人選之一,不過有了你,我不想娶別人了。」他身邊的女人,個個都急於表現得讓他想逃離,隻有薑俏永遠那樣氣定神閑,她可以跟他侃侃而談,而當他煩心沉默,她也不會焦急,就是自顧自的看書,等到他心情回複再說,「我現在想要的太子妃,是你。」
薑俏臉一紅,覺得這人真奇怪,明明臉很臭,還能一本正經說情話,但她自己也好三八,一聽竟覺得高興得快飛起來。
他說要立她為太子妃耶,那就是正妻了,在東瑞國,名分很重要,代表男人對女人重視的程度,她不希罕太子妃的權勢,但希罕太子妃在他心中代表的地位。
不過大概是剛剛李八娘說的話太驚人,公孫玥現在的臉還是很臭。
「我之前有聽過壽康宮召見芽枝,再結合李八娘說的話,聽起來真是齊五娘搞的鬼,可事情真有這樣簡單嗎?」
公孫玥沉吟,「五娘個性衝動,凡事不考慮後果,讓芽枝餓到麵容憔悴再吩咐她做事情,實在不像五娘有本事做得出來的。」
薑俏認同,「記不記得賞玉茗花那次,她當著眾人的麵就跟堂妹吵起來,感覺是一點氣都不願意受的性子。」
「有段話我總覺得有點介意,『我東瑞太醫居然知天下,一聞就知道是西域甜香,粉末細白,散在果子裏根本毫無痕跡,一般人吃了無害,孕婦卻會早產,就算有人試食,也是查不出的』。」
「這是太醫說的沒錯,當時在風儀宮便這樣講了,李八娘也在,或許是聽到了。」
公孫玥皺眉,「粉末細白……粉末細白……太醫當時並沒有形容那粉末何等模樣,她怎會知道粉末細白?」
薑俏心中一凜,對啊,她這個當事人都隻見過藥包跟混入泥土的樣子,李八娘是怎麼知道粉末細白的?
公孫玥沉聲,「除非她見過。」
沒錯,警方沒公佈兇器,卻有人知道兇器是把水果刀,那麼那個人就隻會是兇手了。
李八娘居然是這一場人命官司的主導者。
因為認知翻覆,薑俏十分錯愕,「她、她——」,然後她不出來了。
李八娘會來跟她說這番話理由也很簡單,縱火的人之八九會回到火場看,她也想來看看自己的成果,太得意了,太完美了,忍不住炫耀,是啊,來自西域的藥,平常人想要都沒門路,偏偏齊五娘的母舅就剛剛好從西域回來,還帶了個大夫,這局設得太完美,她需要觀眾。
「你好好歇著,我要去禦書房稟告父王。」
「這會不會讓太後找到藉口發揮?」李皇後雖然受皇帝寵愛,但卻有個一天到晚想找她錯誤的惡婆婆。
薑俏也很矛盾,想要給花枝跟孩子一個公道,但又不想李皇後被連累,畢竟她對自己也真的很親切。
「這不是小事,但也不會鬧大,齊五娘惹出的事情不比李八娘少,皇祖母若揪著李家不放,母後自然有辦法整治齊家。」看她一臉擔心,公孫玥憋著臉,比了兩根拇指——不用擔心,我沒事。
薑俏噗嗤一笑,「快去,我等你。」
是夜,皇帝身邊的親信邵公公跟潘公公領頭,帶了四十名宮人悄悄的到了城東的李將軍宅邸,徹底搜宅,在李大太太的梳妝台夾層中,搜到了那西域藥物,並且知道,李家大房最近流年不利,連續死了四個妾室,都是懷孕時散血而亡,李老太爺還覺得是自己年輕時擔任武將,殺戮過盛的報應,最近打算換住處。
李大太太以及陪房嬤嬤都被關入天牢,由潘公公親自審問,李家本就是官家,加上這二十年李皇後受寵,過得是如魚得水,哪有吃過這種苦頭,不必用刑就招了。
李大太太姓牛,出身勤州,父親是鬆木縣縣官,鬆木縣就在國界,故西域人士往來頻繁,牛氏從小便在街上見過西域人,至於那些奇門醫術,自然由牛太太教會這女兒不少。
牛氏逐漸長大,生得端正秀麗,一次隨父入京,竟讓李小將軍看上,當時李嬪已經入宮,李家不可同日而語,本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但李小將軍犯了拗,就是要娶這小縣官之女,李家爭不過這大兒子,隻好讓他娶了。
牛氏的日子也過得不錯,丈夫雖然有妾室姨娘,但對她始終尊重,自己也生了二子一女,日子算美滿了。
就這樣年過一年,兒子長大了,女兒長大了,姑奶奶李賢妃成了李貴妃,然後成了李皇後,一時間李家門庭若市,達官貴人爭相結交,好不熱鬧。
有一天,李皇後派人把才九歲的螢兒接入,說將來要給太子當正妃,牛氏既不舍,但又替女兒高興,太子妃就是將來的皇後,她不過一個縣官之女,沒想過女兒能到那頂天的地位。
但老天也許就不想讓她痛快,李家高升後,丈夫開始對她冷淡了,新人一個一個入門,一個比一個年輕,每天看著銅鏡中自己三七幾歲的容顏,真恨極那些青春年華的小賤人,都是她們勾引了夫君。
太恨了,吃不下,睡不著,陪嫁的奶娘忍不住給鬆木縣的牛太太寫信,牛太太一聽閨女受了小浪蹄子的委屈,哪還能忍,立刻趕到京城,還給牛氏帶來好東西,說這西域藥物啊,聞起來甜膩,吃起來順口,做點心最好。
最得李將軍寵愛的妾室就這樣死了,懷著七個月的身孕,散血而亡。
牛氏痛快極了,誰讓你這賤人跟我爭奪夫君的寵愛。
後來當女兒螢兒委屈的跟她說,太子殿下有個承徽已經懷孕,有個通房也有喜,牛氏想到的就是這好藥。
可螢兒才十三歲哪,根本不懂這些事情,於是她把自己的嬤嬤送入宮中,那老嬤嬤是個人精,知道要怎麼佈局才好,不但得除掉薑承徽跟花枝,還得陷害五娘一把。
李螢兒畢竟年紀小,沉不住氣,事情成功後忍不住炫耀,竟被公孫玥聽出異處,把事情揪了出來。
皇上知道事情原委後,牛氏、李螢兒、陪嫁嬤嬤都關入天牢,遠在鬆木縣的牛太太也要提到京城受審,李家罰俸三年。
齊太後知道的時候,皇上已經處置完畢,皇上罰了,她就不能二罰,太後隻能怪自己手腳慢,兒子要操煩天下蒼生大事,總不能為了後官這種小事情再去煩兒子。
至於薑俏身邊的壽康宮奸細,也循著線抓出來了,原本抓的是李家埋在薑俏身邊的棋子,卻沒想到那棋子為了爭取輕罰,說她知道壽康宮的棋子是誰。
收李家好處的是如意,收齊家好處的是蘭卉。
薑俏聽了簡直大受打擊,自己對那兩丫頭真的不錯的,她們居然……後宮真是太深了。
她知道出賣她的人不會是粗使官女,因為一般人無法離她的屋子那樣近,但竟然是這兩丫丫頭,從服侍尚食的宮女到服侍承徽的宮女,這是多大的提拔,吃的住的都提升好幾個檔次,但——
公孫玥見她一副蔫狀,安慰道:「下次防著點也就是了。」
「不,我還是要這樣,不能因為別人錯了,我就改變自己,我沒做錯事,這輩子絕不疑神疑鬼的過日子。」
公孫玥笑道:「傻瓜。」
第10章
薑俏的肚子在立夏那天發動。
正要在睡,便覺得肚子怪怪的,收縮得特別厲害。
宋嬤嬤察言觀色,「承徽可是肚子疼了?」
這可是太子第一個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大喜,何況前幾個月李家出那事情,李皇後為了堵住齊太後的嘴,自肅禁足三月,皇上因此不太開心,宮裏氣氛悶悶的,需要一點高興的事情。
薑俏摸了摸肚子,「有些古怪,但又不是很疼。」
她雖然活過兩世,但沒生過孩子啊,宋嬤嬤在宮中一輩子,也沒生過孩子,連忙命人去找太醫,又把住在耳房準備的秦嬤嬤叫了過來。
秦嬤嬤是官中上個月派下的,接生經驗圭富,宮中的娃兒幾乎都是經她手出來的。
秦嬤嬤一看就笑說:「恭喜承徽,要準備迎接小皇子了。」
接下來花開院開始忙碌起來,燒熱水,準備布巾,又拿了太醫開的薰香草把屋子裏裏外外薰過一遍,膳房也迅速送來一直溫在小爐子上的人參雞。
薑俏其實不餓,但秦嬤嬤卻讓她一定要吃,不然會沒力氣,因為等肚子疼起來,給龍肉都吃不下。
派出去送逍息的人都回來了,壽康宮已經知道,鳳儀宮已經知道,禦書房已經知道。
薑俏喝完雞湯,打了嗝,肚子隻是一陣一陣小小的痛一下,痛一下,還沒什麼實際感,但內心還是有點不安,即便是醫療衛生發達的現代,女人生產都還要冒著生命危險,何況古代,古代沒有消毒,他們是用薰香當消毒劑的,媽啊,保佑那薰香真的有殺菌效果。
秦嬤嬤拿了一本畫冊進來,「承徽看這些圖,心情好些。」
那是一本古籍了,雖然保管得很好,但免不了陳舊感,薑俏打開,一下就被吸引了,裏頭畫著個小胖娃坐在澡盆中洗澡,那胖胖的臉頰,蓮藕般的手臂,好可愛喔,翻過頁,哇,小娃在學爬。
「秦嬤嬤,小娃娃從出生到能爬,要多久呢?」
「六七個月便開始會坐了,七八個月開始學爬,到時候可就看不住了,太子殿下小時候得四個嬤嬤看著才行。」
聽到公孫玥小時候的事情,薑俏內心一陣柔軟,「殿下小時候很頑皮嗎?」
秦嬤嬤的老臉露出慈祥笑容,「小孩子哪有不頑皮的,頑皮才好呢,身體健康的孩子才爬上爬下鬧個不停,宮裏不怕孩子鬧,越鬧越開心。」
薑俏還想回什麼,突然肚子一抽,忍不住吸了一口氣,這一波痛好大,前兩個時辰的痛跟現在比起來根本小巫見大巫。
秦嬤嬤突然站起來,「老奴見過殿下。」
「秦嬤嬤不用多禮,俏兒可還好?」
咦?咦?公孫玥什麼時侯進來的?她居然沒注意到。
薑俏捂著肚子,「殿下不是在跟皇上討論新稅製嗎,怎麼過來了?」「你要生了我怎能不過來,稅製又不是幾個時辰可以講完,告一段落也就是了,明天再說也一樣。」公孫玥的表情既關心,又有點不知所措,「秦嬤嬤,承徽疼得臉發白,這可正常?」
秦嬤嬤陪笑,「這隻是開始呢,還有得疼。」
薑俏深吸一口氣,什麼,還有得疼,她已經覺得有人在打她肚子了。
見公孫玥神色不善,薑俏連忙說:「我沒事。」
啊——
就看到公孫玥一臉正色的對著她的肚子說:「你這小混蛋還不趕快出來,莫要折磨你母親。」
薑俏大笑,一笑,肚子更疼了,但是她看秦嬤嬤的臉色就知道了,還早。
公孫玥就在房內陪著薑俏看那娃娃畫本,又下了一盤棋,晚飯薑俏實在吃不下,隻喝了一碗湯,到夜半時分,薑俏才算正式發動。
公孫玥被請了出去,四周點起燭火,把房間照得跟白天一樣,幾個在宮中專職接生的老宮女,有人負責給她扶手,有人負責拾她喊話,秦嬤嬤做的自然是最重要的,看孩子出來沒。
薑俏雖然疼,但神智還是清楚的,聽到外麵的傳話一陣一陣,她真正開始大痛後,宮人又去報了一趟,皇上來了,李皇後來了,齊太後也來了。
「薑承徽,用力。」秦嬤嬤喊著。
好,我用力。
「再用力。」
好,我用盡吃奶的力。
薑俏真是又累又倦,肚子好痛,喉嚨也叫得好痛,心想這小家夥這樣折磨她,出來非得打他的小屁股不可。
可惡,好痛,用力——
就覺得身下一熱,耳邊便聽得小娃啼哭。
「恭喜承徽,是個兒子。」秦嬤嬤喜孜孜的,「快點去外麵報喜。」
薑俏雙眼無神,任憑宮人替她換衣服,清理床鋪,耳邊聽得小孩啼哭,連忙振作起來,「孩子呢,我要看。」
秦嬤嬤拿著熱水絞過的布巾給她擦額頭,「剛洗過後就抱出去了,得等太後,皇上,皇後,以及殿下看過了,才會抱回來給承徽看,您不用著急,是個麵貌很端正的小皇子,哭聲也宏亮,肯定討人喜歡。」
她才不在乎什麼皇子還是皇女,她也不想打他小屁股了,現在隻想親親他,抱抱他,這是她懷胎十月的小寶貝。
宮人終於把她清幹淨了,薑俏喝了一碗人參雞湯,等啊等的,公孫玥終於抱著孩子走進來了。
他抱孩子的樣子很俐落,就像抱了無數次一樣,這應該就是天性吧,身為父親後,自然懂得怎麼抱孩子。
「父皇跟母後很高興,皇祖母也很開心。」
「那你呢?」
「我自然是最開心的,父皇跟母後都說很像我小時候呢。」公孫玥把孩子遞給她,表情滿是溫柔,「名字已經起好了,公孫雲。」
「雲,我喜歡。」薑俏抱著孩子,內心滿滿的喜悅,原來公孫玥小時候長這樣啊,不過是個小嬰兒而已,眉毛居然這麼濃,真可愛,希望這孩子的心就像雲朵,永遠潔白,懂得柔軟待人,不要因為宮廷陰暗就被汙染了。
寶寶,媽媽愛你。
太子終於有了第一個孩子,皇上跟李皇後都很開心,宮中每人多發一個月的月銀,花開院伺候的拿三個月,到處一片喜氣洋洋,除了壽康宮。
「你說什麼?!」太後一臉不悅。
公孫玥朗聲回答,「孫子說,拈鬮。」
「當時你說拈鬮,哀家懂,李家跟齊家都算是你的外家,兩家又都各隻有一個年齡適當的,為了維持兩家交好,選擇拈,這沒問題,但現在李八娘已經被流放,官中可隻有玉軒一個人啊,你還要拈什麼鬮?」
「孫兒喜歡薑俏,想立她當太子妃。」
「胡鬧。」
「孫兒不是開玩笑的,請皇祖母成全。」
齊太後太生氣,臉都綠了,「她不過一個大學士之女,怎配得上你。」
「她的父親好歹是自己考出來的前程,五娘父親的宮位卻是買來的,哪有比較高尚?」
齊太後聽她說起侄子的糗事,麵露不悅,正想說些什麼,五娘卻突然哭著跑出來。
「太子表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自從她九歲入宮,就一直被教導著來會成為太子妃,即便太子表哥說到時候要拈鬮,她也不擔心,祖姑會有辦法的,等到李螢兒被流放,她內心更是篤定,自己這榮華院是住定了。
今天聽到太子來到,以為是來說親的,畢竟他已經十七,先定下名分,明年完婚正好,卻沒想到他是想在她跟薑俏那蹄子之中抽簽決定妃位。
「表哥,那小蹄子有什麼好,兒子將來我也會生的,表哥你別立她,五娘的肚子肯定爭氣。」
齊太後臉色不蔫,五娘規矩是太差了,偷聽已經不可取,居然還跑出來,這不是告訴玥兒說她沒規矩嗎?要說來,也都是自己的錯,人老了得了這個外貌可愛的孫侄女,一心一意把她寵了起來,明知道寵過頭,總也想著,哀家可是太後,想對娘家孩子好一點,還要看人臉色嗎?
齊太後揮揮手,「童嬤嬤,帶五小姐下去。」
「祖姑,讓我在這裏,表哥看到我定會回心轉意的。」
「童嬤嬤,還站著做什麼?」
殿中,又恢複安靜。
齊太後還想為了齊家做最後的努力,「玥兒,當初祖母是答應你在齊李兩家女子中拈鬮,可現在李螢兒已經不在,拈也沒意義了,你應當按照約定,娶玉軒為妻。」
「不是,孫兒當初是說『若無合適女子,拈鬮決定』,可沒限製是哪家女子,李家女是不在了,但薑家女卻在,孫兒今日想為自己的承徽爭一爭,承徽既然生了兒子,運氣應該不壞。」
齊太後默然,沒錯,當初隻說抽簽決定太子妃,可沒講明就隻李家齊家爭,前提就是——若無合適女子。
她的記性很好,這還沒忘,隻是沒想到,玥兒也沒忘。
可是薑俏那出身,怎麼當太子妃啊,父親不過就是個沒有權勢的大學士而已,母親還是商人之女,這要是被翻出來,豈不笑話,更別說自己還想保齊家富貴。
後宮已經有一個李皇後,不能再出個薑皇後,玥兒的太子妃,必須姓齊。
「玥兒,祖母甚少說在家之事,你可知道為什麼?」
「孫兒不知。」
「因為傷心,我的母親越氏生我時力竭麵亡,父親娶的續弦對我不甚友善,要不是兩個哥哥護著,恐怕難以長大,我當皇後之後,就想回報兩個哥哥——我的哥哥們才智平庸,總怕富貴到頭,於是我把大哥的女兒齊梅許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心想,兩代皇後,齊家是不用愁了,可沒想到子梅被廢,齊家上下又開始不安,皇上對你母後情深,我明白,所以我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玥兒,祖母老了,你就當幫祖母一個忙吧,祖母在這裏求你了。」說完,竟起身朝著公孫玥的方向跪了下來。
公孫玥大驚,連忙把齊太後扶起,「祖母不可如此。」
齊太後抓著他的手,「那你可答應我了?娶玉軒,跟她舉案齊眉?」
「祖母這是在逼孫兒。」
「我是在求你。」
「皇祖母,就是因為您這樣,我才不想娶齊家女,就算沒有薑俏,我也不會娶的,我不要一輩子被齊家的人掐著不放,動輒威脅,祖母,您是公孫家的媳婦,不該再把自己當成齊家的女兒,開口要保齊家萬年,閉口要保齊家富貴,您把皇祖父放在哪裏了?我該立齊家的孩子為太孫,這樣您才滿意?」
齊太後跌坐在地上,「京家……哀家沒那意思。」
「有的,您一直想跟齊家分享天下,皇祖母,皇祖父對您不好嗎,父皇對您不好嗎,為什麼您不能替公孫家想一想,永遠隻站在齊家想事情,我不信您不知道齊玉軒蠢鈍,但您還是要我娶她為妻,我怎麼能跟這樣一個人朝夕相處,可對您來說,我怎麼想不重要,齊家能不能保下才重要,我身為堂堂太子,婚事居然隻有一個選擇,您讓我作何感想。」
齊太後被戳破心事,臉上又尷尬又難堪,可想起哥哥的叮囑,還是想做最後的努力,「就這一次,你娶了玉軒,哀家絕對不幹涉你子嗣的婚配。」
「到時候齊玉軒會幹涉的,她身為太子妃,肯定讓太孫跟齊家女訂親,您想想,四代父子就出了三個皇後,齊家真要權力滔天了,祖母您別求我,我求您,放過父親,放過孫兒。」
齊太後下定決心似的,「你剛剛進來的時候說拈鬮,好,哀家答應玉軒跟薑俏拈鬮。」
軟天監很快的接到旨意,這便算了起來,中秋月圓,乃是適合請示天意的好日子。
由於太子妃抽簽決定實在太損皇家威儀,故中秋節那日沒有擺放花台,而是簡單的放置香案,桌上兩個卷軸,一個寫著玉軒,一個寫著薑俏,由公孫玥親自點選,首卷為太子妃,剩卷為良娣。
簡單儀式結束,欽天監監正對公孫玥深深鞠躬,「太子殿下,請。」
眾人屏氣凝神。
齊太後自然希望是齊玉軒,她這輩子都是齊家女兒,她要齊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皇上則希望是薑俏,他也受夠母後,受夠齊家了,何況薑家不過大學士,妻子又都是商家女兒,有這樣的太子妃,將來不會有外戚專權的問題。
李皇後也是投薑俏一票,道理很簡單,李家沒有的,齊家也不準有。
至於當事人薑俏,當然也期待是自己——生了雲兒之後,她的想法有了很多改變,想保他平安,保他順遂,而這前提是她要有權,一個無權的母親保不住孩子,所以她隻有拿到東宮最大的權勢,才不會有人輕易動她的孩子。
公孫玥在案臺上拿起一個卷軸,眾人眼睛都有焦急之色,是薑俏?還是齊玉軒?
欽天監監正躬身道:「太子殿既然已經選定,便請打開卷軸。」
「我手上這一眷便是太子妃的名字?」
「正是。」
「而桌上這卷則是良娣?」
「正是。」
就在眾目暌睽中,公孫玥把手上的卷軸扔進香爐裏,香爐裏正燃著大香,遇到紙張,一下起了太火,把紙卷燒得一幹二淨。
監正傻眼,「太子殿下!」
「我的正妃已經燒掉,但桌上的良娣卷仍留著,這打開看良娣的名字也是一樣。」公孫玥說完便拿起桌上的卷軸,一扯,卷軸上端端正正寫著——齊玉軒。
欽天監監正見了,於是高聲宣佈,「正妃薑俏,良娣齊玉軒。」
齊太後一下跌坐在地上——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她已經命人偷換過卷軸,無論玥兒先拿哪卷,都會是玉軒當太子妃,可現下怎麼會……
難道玥兒知道她動了手腳?不,不可能,姚公公做事一向俐落,那換卷的小太監又已經被滅口,不會有人知道的……但不論如何,結果已定。
太子妃已定,皇上跟李皇後都露出滿意的笑容,很好,這薑俏雖然出身低微,但隻要不是齊家女就好。
李皇後當場下令欽天監給太子算好日子,要正式迎娶太子妃。
「不,不可能。」齊玉軒尖叫起來,「這種女人怎麼能當正妃,正妃應該是我,我的祖父是國相,我的父親是三品大臣,我還有個太後祖姑,這女人有什麼,她的娘親還是商人家的女兒。」
薑俏原不想跟她計較,但扯到母親再不岀聲,以後人家會以為她好欺負,「齊五姑娘我提醒你,你若不想以後日日立規矩,嘴巴上就放幹淨點,否則我會好好教導你為人妾室的規矩。」
齊玉軒一下哭了出來,「祖姑,你看看這女人,她說玉軒是妾室,表伯父,這女人如此刁蠻無理,怎配侍奉表哥,這拈鬮不算,重新再來一次,表伯父,玉軒求您,下旨讓欽天監再來一次吧。」
薑俏真服了這齊玉軒,皇上的臉色已經那樣難看了,還表伯父個沒完,他是皇上,不是表伯父,同理,這宮中隻有齊太後,沒有什麼祖姑。
這齊家還真是沒人,這樣無腦的也推來當太子妃,嫡女又怎麼樣,在場的宮女隨便一人的腦子都能超過這個嫡女,在這種皇家場合喊祖姑跟表伯父,腦子到底在想什麼啊,該不會覺得這樣比較親切吧,可是天家最討厭的就是裝熟啊。
她也很佩服太後,到底是怎麼教的,還是覺得隻要有自己在,一切沒問題,所以什麼都沒教?
「表伯父。」齊玉軒哀戚懇切,突然對著皇上下跪,「您答應我吧,不然玉軒就長跪不起,若下次拈鬮玉軒還是良娣,玉軒就認命。」
皇上的臉色很不好看:「你喜歡跪,那就跪著吧,來人,傳朕命令,齊玉軒在此跪著,不準起來。」
「表伯父!」
齊太後閉上眼睛,歎了一口氣,「玉軒,跟哀家回壽康宮。」說完,親自去扶了齊玉軒。
薑俏就看到齊玉軒真的站起來了,站起來了,站起來了,因為很驚訝所以要說三次。
太後可以打皇上的臉,但玉軒居然也跟著打。
皇上是真的火了,當天晚上就派人把齊玉軒送回齊家,並告知齊家她在宮中對皇上不敬,齊家一聽,得罪了皇上還得了,連夜把她送往鄉下莊子反省。
齊太後親自到了禦書房想說情,皇上卻是稱有事不見。
皇上這回是鐵了心,母後拿著孝順掐了他三十幾年,讓他娶齊梅兒,讓他立照兒為太子,太子跟齊後雙雙被廢後,又把目標轉向新太子的太子妃,他真受夠了,玥兒說得對,母後是不會滿足的,他如果想守著父皇傳給他的天下,就不能再讓母後掐著,他不能再愚昧的孝順下去了。
齊太後開始稱病,但整個後宮的人都知道,太後隻是在逼皇上,之前太後隻要生病,皇上總是會屈服的,但這一次卻沒有,太後病了整個冬天,連年夜飯都不出來吃,皇上天天派人去壽康宮問安,卻沒再踏進壽康宮一步。
五月中,夏至,天氣晴。
花開院中的藍雪花已經開了,一球球的叢葉團中長出,白色的,藍色的,相間交錯,茂盛可愛,八角亭上的大紅色淩雪花怒放,沿著白牆種植的小木槿也開了,嫣紅花朵十分討喜。
陽光穿過樹梢,映入房間,在青磚拉出金色光束,薑俏正在梳妝,公孫玥則在尚服宮女的服侍下更換衣服。
「對了,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說,你建議的那個大渠江水庫,前幾日已經開始動工了,工部預備兵工合一,打算五年內完工。」
「地都征到啦?」薑俏透過銅鏡,看到公孫玥一臉喜氣,心裏也替他高興,她的夫君真是好太子,心係萬民。
「大渠江沿岸,半年澇半年旱,地便宜得緊,隻不過時隔太久,有些土地持有人都不知道跑去哪了,找這些人倒是花了一番功夫,不過也幸虧那地不好,聽說可以賣,倒是人人都樂得賣出,等水庫修好,沿岸百姓就能安居樂業了。」
薑俏又從鏡子偷看,哇喔,夫君帥氣哦。
芫華見兩人差不多了,便打了手勢,文竹跟繁縷很快把早膳擺上來。
薑俏走到桌子邊看,燉蹄膀,鹵羊腿,人參雞湯,火腿炒蝦仁等等,十菜兩湯,隻有一道綠色蔬菜,忍不住就皺眉,「怎麼一早就是大魚大肉的呢。」那蹄膀油得她都快飽了。
宋嬤嬤笑說:「怕太子殿下跟承徽沒時間吃午飯,便把早飯準備得豐盛些,不吃些油,怕是撐不到下午。」
公孫玥笑說:「嫂嬤見過的場子多了,聽她的不會錯。」
「殿下過獎。」宋嬤嬤招招手,文竹跟繁縷連忙上前布菜。
文竹一下就夾了一塊超肥的蹄膀肉放入她的碗,薑俏實在不想吃,但看到公孫玥的眼神,隻好乖乖拿起筷子,他點點頭,表示滿意。
「我有件事情想回問你的意見。」公孫玥一麵吃飯,一麵說:「我打算重新修改稅製,商人提稅到三成,其餘稅一成,農民依然是收穀時順便收稅,家中若無男丁則減免,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很好,超好,還可以更好一點。」
「快說,我等著聽。」
「不要按照身分收稅,而是按照收入收稅,你想,商人也有分的,皇商可是年收數萬兩,針線鋪子的老闆一年一百兩到頭,這三成稅嘛,皇商少了三成雖然多,卻不會對生活造成影響,女兒出嫁依然十裏紅妝,但針線鋪子一旦去了三十兩,影響可就大了,女兒的嫁妝可得少上五擔,再說工人好了,以首飾匠來說,一套頭麵的手工錢就要五十兩,年收千兩不成問題,卻隻要一成稅,對於一些小鋪子商人來說,未免不公平。」
公孫玥聽了連連點頭,「這倒是,不過要怎麼做到讓農工生活得輕鬆點,又讓商人負擔國家財政多一點,可有更好的辦法?」
「有的,按照收入來定稅,年收萬兩以上的,五成稅,年收八千兩以上的,四成稅,以此類推,年收一百兩以下的,則免繳稅。殿下知道嗎,無男工不收稅雖然是德政,不過之前跟薑家往來的河口繡鋪就是個寡嬸子開的,帶著兩個女兒,百來個繡娘,年收可是三千多兩呢,這樣也不收稅,豈不讓那些繳稅的繡娘氣暈,有男人又不是錯,不過賺個三五十兩也得繳稅。」
公孫玥一聽,喜笑顏開,「當是如此,俏兒真聰明。」
也不是聰明啦,就活在二十一世紀啊,他們總經理每次到繳稅的日子臉就很臭,因為他光稅就要五百多萬,可在上頭的董事們則有多種方式避稅,所以她深深覺得稅製真是太公平了,尤其像她們這種薪水很低的服務生,就該少繳一點。
現在的阿呆還是阿瓜,在古代都能當天才,因為懂得實在太多了,等她以後當了太子妃,需要開始辦理春宴活動的時候,她就把足球籃球等規則教下去,包管那些世家子弟玩得飛上天。
於是整個早膳時間,兩人就著稅務你一言我一語的,用收入來分當然公平,但如果隻看收入會很粗糙,最好的方式是得扣掉必要支出,也就是現代所得稅的正式計算方式。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芫華跟白蘇互看一眼,「食不言,寢不語」在這花開院是不存在的,以前那個冷酷不愛說話的太子殿下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跟承徽有說不完話的太子殿下,聊政事,聊生活,最常聊的就是皇孫公孫雲。
公孫雲已經一歲多,會走路,會說適,正是可愛的時候,但是按照宮規,得等太子殿下用完早膳,孩子才能抱過來,而太子殿下每次用完膳,一定會馬上說「把孩子抱過來」。
公孫玥放下筷子,「把孩子抱過來。」
看!
奶娘很快牽著公孫雲進來。
雖然是夏天,但怕孩子冷,還是穿著長袖長褲,踏著虎頭鞋,搖搖擺擺的走進來,撲向薑俏,「娘。」
那奶聲奶氣的喊叫讓薑俏心都融化了,「雲兒吃飯飯了嗎?」
孩子用力點頭,「吃飯飯,肚子飽飽。」
公孫玥過去捏他小臉,「我呢?」
「爹爹,雲兒愛爹爹,爹爹最棒棒。」
公孫玥笑了,在他瞼上親了一口,轉頭對薑俏說:「你教的?」
「是啊。」薑俏一臉得意,「開不開心?」
公孫玥哭笑不得,都當娘了還這麼不正經,也隻有她了,整天出怪招,雲兒雖然模樣像他,性子卻越來越像她了。
「殿下。」宋尚服過來,「時辰差不多了。」
「知道。」說罷站起,公孫玥順便把公孫雲抱了起來,「兒子我帶走了。」
「雲兒乖,聽爹的話。」
「嗯。」小家夥笑咪咪的,「雲兒最聽話。」
公孫玥帶著公孫雲出去了,宋嬤嬤領著一大群人進來,最受注意的自然是宋嬤嬤身後的柯嬤嬤,那是李皇後的奶娘。
隻見她一臉喜氣喊著:「快些,快些。」
後麵十來個宮女,第一個捧著妃冠,第二個捧著妃服,第三個捧著寶玉繡鞋,第四個則捧著薰香,後麵則捧著耳環,香粉,中衣,裏衣等等事物——今日是薑俏被冊立為太子妃的日子。
按製,承徽升妃,以冊封之禮行之。
宮女們很快把她打扮起來。
畫眉,點紅唇,抹白粉,然後薰香,一件一件衣服將穿起來,總共穿了六層,公孫玥也會是六層,取吉樣順利的意思。
花了一個時辰打扮妥當,薑俏一身繁重的出了花開院,外麵有頂太子妃使用的明黃色小轎子,柯嬤嬤又拿著薰香薰了轎子一下,這才讓她上去。
薑俏呼出一口氣,加油,這才剛開始。
轎子又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停下,薑俏知道,到八角花壇了——皇宮中行成人禮、冊封禮的地方,她見過一次,圓形的,大概半個足球場大,中間有個高臺,底下是觀客的座席。
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在高臺的最下方,朝中大臣跟誥命夫人應該來了不少,那些人雖然已經努力克製,但聲音還是非常大。
一個尖細的嗓子遠遠傳來,「吉時到。」
「太子殿下,太子妃出轎。」欽天監官員的聲音。
明黃色的帳簾被掀開,柯嬤嬤到轎口扶她出來,薑俏穿著沉重的正紅色妃服前進了幾步,手心冒汗,心跳加快,隻覺得緊張得不行,眼睛餘光看到也換了一身紅衣的公孫玥站在自己旁邊。
「俏兒怎麼這樣嚴肅?」公孫玥小聲說。
「嬤嬤說不能笑的,一定要規矩。」
「何必聽她的話,我就笑著,我還可以做鬼臉給你看。」
薑俏心想,因為你是太子,我不是,「別逗我笑啦。」她要真的笑出來就完蛋了,會名譽掃地的。
可是真糟糕,她開始有點想笑了。
軟欽天監監正在臺上高聲說著吉祥話,她在底下憋笑憋得難愛,等好不容易緩些,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緊張了,心跳也如常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上壇。」
來到這古代,她沒想過進官,可是她進宮了。
想著安穩度日,可是她卻被封為承徽,開始了她的後宮大冒險。
剛開始,她以為他是奸險之人,召她隻是想利用她現代人的聰明才智,可後來她發現他是為了百姓,為了天下,他在當一個好太子,他在她的心中,不再是小人,而是高大了起來,為百姓謀福利的他,真的很好看,比她見過的任何明星都要閃亮,然後自己的心境也開始變化。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大概是有了雲兒後吧,她對他開始愛屋及烏,喜歡孩子,連帶看他也很順眼,當然,前提是他真的在做好一個父親該做的事情,他很忙,但還是會找出時間來陪她,她覺得一個古代人居然會有自覺這是「我們」的孩子,這很了不起。
喜歡,悄悄的來了。
當然,他也沒辜負她的喜歡,在她危險時,他保她安全,在她產子後,他替她爭來了名分。
雖然現在不好說話,但她知道,兩人的心情是一樣的,對於未來,緊張,然後充滿期待。
公孫玥緊緊握住她的手,跨上白玉階。
薑俏知道自己不該看,但還是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就見他也正看著自己,兩人相視一笑。
【全書完】